“可惡!為什麽就是走不出去呢!”


    在迷霧裏兜兜轉轉半天,楊陽終於忍不住開罵。與滿臉焦慮的她相反,史列蘭依舊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你為什麽這麽焦急?”


    “因為,再不快點回去的話,我師父和朋友們會擔心啊。我曾經害他們為我身陷險境,不想再出第二次差錯。”楊陽沮喪地道,“而且,再這麽迷路下去,肚子也要餓了,我可不想割已經變成不死怪物的野獸的肉吃。”


    對了,我現在是在諾因的身體裏,必須依靠食物維持生命活動!史列蘭猛然想起。難怪從剛才起他就覺得肚子很不舒服,手腳也使不上勁。


    “楊陽,我餓了。”他老實喊出民生所需。


    “啊~~~~”楊陽抱頭慘叫。她現在懷疑這個家夥是上天專門派下來跟她作對的,不然怎麽會她這廂才開始犯愁,他就拿起油桶往她的愁火上澆?


    可是當她抬起頭,準備傾瀉出三字經時,黑發青年無辜的神情和嗷嗷待哺的眼神躍入眼簾,如一桶冰水瞬間澆熄她的怒焰。


    “好,我這就想法子幫你弄吃的來。”楊陽扶著樹幹,把眼淚吞進肚子。誰叫她就是對那張比女孩子還女孩子的美臉沒轍呢?還有那雙魔魅紫眼。


    史列蘭點點頭,心裏卻在犯愁:他還不曉得怎麽進食。


    “這種時候,應該說聲謝謝!”楊陽戳著他的胸膛,教訓道,“你一個大男人,還不會自己照顧自己,本來就夠丟臉了,若連感恩的心情也沒有,活著等於廢物一隻!”


    “什麽叫廢物?”


    “……算了。”楊陽一手按頭,吐出無力的低語。不過她倒也沒真的生氣,雖然史列蘭的言形處處透出古怪,但是他身上有股連西芙利村的村民也遠遠及不上的純真氣質,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甫下凡塵的精靈;而且他長的也很像古書中描寫的精靈,就是那雙紫眸讓她想起漫畫上的魔族。


    應該不是個壞人。楊陽尋思:而且他還蠻可愛的。


    “楊陽。”史列蘭戳戳她臂膀,喚回她飄遠的思緒:“知道了啦,我去找點樹果香菇什麽的,烤來給你吃。”幸好她看過《菌類大百科》和《野外求生需知》這兩本書,也有過露營的經驗;加上昨天學會一招“火球術”,正好用來生火。不然,她那點小指頭尖大的“火球”不足以燃著木柴,就讓史列蘭自己用魔法烤。


    “不是,你後頭有條蛇。”史列蘭遙指她肩頭上方。


    “媽啊——”楊陽反射性地竄到他身後,才回過神來發箭,第三箭成功射中蛇的七寸,令它行動一頓。她不敢遲疑,掏出一隻羽箭朝蛇頭插下,將它釘死在地。隻見腹蛇噝噝連聲,身軀扭動,卻無法前進一步。


    “真是的,一點都大意不得。”楊陽驚魂未定地拍撫胸口,看見那條蛇掙紮扭擺的樣子,感到一陣惡心,別過頭去,對那扭轉生死法則的無名人氏心生幾分厭惡。


    史列蘭道:“你不把箭拾回來嗎?”他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先前他看對方把插在熊眼的那根箭拔出來,還用手帕拭淨放回箭囊。


    “啊,這個…麻煩你幫我拾回來,但別動蛇頭上那支。”


    “哦。”


    楊陽看著黑發青年彎腰撿拾的模樣,鬆了口長氣。有個膽子大的男生在身邊就是好,換作她實在不敢在那條扭來扭去的死蛇旁邊若無其事地撿箭。


    史列蘭撿回三支箭,正想起身時,視線被一樣異物吸引過去。


    “楊陽,這是什麽?”


    “嗯?”楊陽好奇地走過去,彎下腰。雖然她的視力托飛焰的福回複了,但在這樣的濃霧裏,隔開三步就看不見前麵的人,所以隻能就近查看。映入她視野的是一塊破舊的木板,寫著“契布裏村”四個黑字,下麵還有個箭頭。楊陽大喜過望,拍手道:“太好了!前麵有個村莊!”


    “你怎麽知道?”


    “這上頭寫著唄!”


    “我不識字。”史列蘭淡淡地道。已經心裏有數的楊陽不在意地笑笑:“沒關係,以後有機會我教你。”史列蘭一口拒絕:“不用,我沒興趣。”他若想識字,早讓諾因那個書癡教了,還用得找她?楊陽聞言,生氣地插腰:“不可以沒興趣!”


    “為什麽?”史列蘭滿心困惑。


    “因為你若不識字,你就沒有文化;你若沒有文化,你就沒有教養;你若沒有教養,你就稱不上一個真正的男人!”楊陽慷慨激昂地道。她是堅信男人必須有知識有素質有修養才叫男人,就像她叔叔楊唯和師父無名氏神官一樣。文盲不打緊,但甘於文盲就是墮落了。最重要的是,這個叫史列蘭的少年(她以為他隻有十六、七歲)長著張聰明臉孔,內裏卻是草包一隻,這是她的審美觀所不能容忍的,換作醜男她還能不管。


    我要成為“真正的男人”幹嘛?我又不是人。史列蘭暗自嘀咕。但是不知怎麽的,他不想把這句話說出來,也就是,他不想讓眼前的少女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楊陽續道:“而且,識字的話,你就可以讀書。書籍是世上,不,全宇宙最偉大的東西(史列蘭問:宇宙是什麽?楊陽斥道:先聽我說完),它可以擴充你的視野,增長你的智慧,帶給你無窮樂趣——總之,書是最好的!有書就有一切!”她說的好像一個狂熱的傳教士。


    史列蘭呆呆聽著,心道:她和諾因還真是像,隻是諾因不會強迫我和鼓吹這些莫名其妙的道理。


    “——所以,我一定會努力教你的。”發言完畢的楊陽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隨即拉起他,“走吧!”


    “去哪?讀書嗎?”史列蘭一時反應不過來地被她牽著走,眼角瞥見那條還在扭動的蛇,他想也不想,舉起右臂,一團瘴氣直直飛來,沒入他手心。


    “當然不是啦,現在又沒有書,等回到神殿……”楊陽轉過頭,正好看見這幕,大吃一驚,“你在幹什麽!我不是叫你不要吸瘴氣的嗎!”


    史列蘭一臉茫然,顯然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麽做:“我…我也不知道,總覺得,這是我的義務。”


    “義務?”楊陽鸚鵡學舌,她以前還從沒聽說有人把吸瘴氣當成義務的,就連毒癮患者也不是基於義務才去吸那些毒品。


    “因為,不去除掉操縱那條蛇的咒術,它的靈魂是得不到解放的。”


    “……”楊陽震動了,沉默片刻,她用一種柔和的語氣道,“可是,你自己的身體也很重要啊,所以下次還是考慮清楚再出手。”


    “嗯。”史列蘭遲疑地點點頭。楊陽凝視他的側麵,覺得還是不要教他識字讀書為妙,這麽澄淨無垢的靈魂,合該讓它保持純粹的模樣,那些世俗的理念反而會汙染它。


    “對了,史列蘭,你有沒有錢?”楊陽想起一事。


    “錢……”


    楊陽真怕他問“錢是什麽”,幸好,老天保佑,青年丟下一句“我找找看”,在全身的口袋裏翻找起來,好不容易在腰間找到一隻小布饢,遞給她:“大概是這個吧。”


    這小子真夠糊塗的,連自己的錢包放哪兒也不確定。楊陽納悶地接過,打開一看,眼珠子差點迸出來:是金幣!原來這小子是有錢人!


    “史列蘭,可以‘借’我一枚金幣嗎?”楊陽戰戰兢兢地問。美其名是“借”,其實她連一毛錢的家當也沒有,之所以敢獅子大開口,是看中對方的純真好騙。


    “你全部拿去好了。”史列蘭慷慨地道——反正不是他的錢。楊陽慌忙搖頭,誠懇地道:“不不,我隻要一個就夠了。”說著,把布囊還給他。史列蘭無奈地把這累贅的東西掛回腰間:“可是,你要錢幹什麽呢?”


    “廢話,當然是用來買吃的。”楊陽小心的把金幣放進上衣口袋,高興地道,“有了這個,我們待會兒就能在契布裏村的酒店好好吃上一頓,不,一百頓也沒問題。”


    “咦,這個黃澄澄的東西可以用來交換食物啊?”


    “沒錯,要好好記住哦。”楊陽已經見怪不怪了。觀察至今,她猜測史列蘭是個離家出走的富家少爺。從小接受溫室教養,所以才什麽都不懂,嚴重缺乏生活常識。但她還有幾點想不通:若史列蘭是富家少爺的話,他根本沒有學習魔法的必要,有保鑣不是嗎?而且他身上一點嬌氣也沒有,也不像個習慣頤指氣使的紈絝子弟。


    楊陽胡思亂想間,他們已走進契布裏村的外圍,依稀可看見旁邊有農田,向前眺望,小村莊在濃厚的白霧裏顯出模糊的輪廓,隨著兩人的接近逐漸清晰。由於霧的關係,楊陽看不出田裏有沒有人,心想這麽大的霧,村民大概也不會上工了,然而在她踏進村子的一瞬,本能地感到有點不對。


    首先是靜。不是普通的安靜,是連一絲細微的聲響也沒有,靜到了極處的那種死寂。再來是暗。照常理,現在是吃午飯的時候,就算看不見炊煙嫋嫋,也該家家點燈,聞到溫馨的飯香,可眼前隻有一幢幢像鬼屋一樣暗沉沉的房子。


    “……”楊陽情不自禁地握緊同伴的手。史列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調整呼吸,楊陽稍抑驚慌,揚聲道:“有人在嗎——”


    靜默,隻有回聲隱隱傳來。楊陽咬緊下唇,推開左近一家民居的大門。不意外的,屋裏一個人也沒有,奇怪的是擺設整整齊齊,沒有一點打鬥的痕跡。衣服疊得好好的放在衣櫃裏,冷掉的飯菜一口沒動的擺在桌上。一連看了幾家,都是如此,詭異的景象就好像契布裏村的村民在一刹那全部消失了一樣。


    冷風吹來,楊陽打了個哆嗦,感覺自己闖入了一個恐怖小說才會出現的場景。定了定神,她問:“史列蘭,瘴氣應該對活人無效吧?”


    “不,體質差的會覺得不舒服……”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瘴氣不能把活人變成僵屍對吧?”


    “是。”史列蘭點點頭。楊陽皺起眉,陷入沉思。看村裏的情景,那些村民就像自己離開村子似的,如果不是受到黑咒術的控製,在這樣的濃霧裏跑來跑去,實在說不過去。那隻有一個解釋了:村民們被一種不知名的法術在一瞬間殺死,然後變成僵屍……這也說不通啊!世上哪有這種法術!除非是神術。


    “楊陽,我們不去酒店吃飯嗎?”


    聽到青年的問題,少女不禁感歎此人的神經真的好粗壯:“你還吃得下飯?”


    “為什麽吃不下?我肚子餓了啊。”史列蘭不解地眨巴眼睛。楊陽歎氣:“好吧,我去找點幹糧,然後我們去外麵吃,這種幽靈村你待得了,我可待不了。”


    就在這時,兩人聽見一陣腳步聲。楊陽反射性地向後退去,在濃霧裏出現的是個身穿平民服飾的中年男子,臉色慘白,步履虛浮。楊陽鬆了口氣,剛想問“你是這裏的村民嗎”,卻見那男子晃了晃,往前撲倒。


    “啊!”楊陽連忙奔向他,史列蘭也被她拉過去。楊陽扶起男子,關懷地道:“你怎麽了?振作點!”史列蘭瞥眼間,看到那人裸露的肌膚上浮現許多黑色斑點,微一蹙眉,不假思索地將少女拉到身後,反手在那男子身上罩了個結界。


    “怎麽了,史列蘭?”楊陽被他拉得踉蹌了一下,這才看到那些黑斑,腦中剛跳出一個名詞“鼠疫”,卻見那男子的身體緩緩膨漲,黑斑迅速擴散至每寸肌膚,而且不斷蠕動,好像有蟲子在裏麵活動似的。楊陽看的反胃不已,澀聲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是屍蟲,有屍蟲在他體內。”


    “屍蟲?”楊陽話音剛落,那具已漲成圓球的身體陡然爆開來,化作一團肉沫和無數一寸長的黑色蟲子,粘在透明的結界壁上。楊陽猛地別過頭,強忍著才沒有嘔吐,臉色鐵青。她現在覺得打認識史列蘭起,遭遇的一切就像一場無法醒來的惡夢。


    “屍蟲是冥界生物,隻有高段的暗係法師可以將它召喚出來。”黑發青年揮揮手,純金色的火焰包住結界,轉瞬就將蟲子和肉沫燒的一幹二淨,“它以生物的血液喂養,戰鬥力不高,但是隻要碰到人體就會鑽進裏麵,吃掉腦子,把人變成活死人。”


    “活、活死人?和僵屍不同嗎?”楊陽好容易擠出聲音。


    “大致是沒什麽不同啦。隻活死人的關節是軟的,還可以跑步,和常人沒什麽區別,除了沒有思考能力,隻聽命於屍蟲的召喚者。看這個人的樣子,屍蟲應該早就被釋放出來了,它的成長期是兩天。過了這段時間,它就可以把卵產在血裏,借由母體(人體)的爆炸擴散至方圓數十米,讓沾到的人再變成活死人。”


    怎麽有這麽邪惡的生物。楊陽心髒砰砰直跳,突然一個激靈,“難道!這個村的人全被——”


    這個問題沒有回答的必要了,從四麵八方響起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隨之出現的是一群衣著簡樸的人,有老人,有婦女,也有小孩,共同的特征是兩眼無神,表情呆滯,手持農具或撥火棍之類可用來當武器的物品,一言不發地包圍住他們。


    楊陽持弓的手不斷顫抖,全身更被冷汗澆濕,緊咬住下唇才沒有牙關相擊。有生以來,她從沒有這麽害怕過,就算是和昭霆一起掉進異世界時,被博爾蓋德關進地下室時,都沒有這一刻恐懼、無助,還有憤怒!


    她認出來了,那一張張樸實的臉孔,都是在春之祭典那夜,載歌載舞、歡笑嬉鬧的人們的麵容,而如今,他們全變作這種和死屍無異的活死人,到底為什麽!究竟是什麽人,出於什麽目的,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史列蘭……”眼看眾人越走越近,楊陽不由得抓住同伴的鬥篷,垂下右手。沒辦法,她沒辦法出手,而且就算殺死這些無辜的村民,也無法消滅那些該死的屍蟲,弄得不要連他們倆也會變成活死人,唯今之計,隻有逃跑了。


    “把這些人全部消滅是吧?知道了。”


    “哎!?”楊陽一呆,正想說你這家夥誤會到哪裏去了,就見青年身前憑空出現一排金色火球,自動飛向村民們,化為一圈火牆。熱焰卷處,人體燒焦的臭味撲麵而來,中人欲嘔。幾乎連慘叫的時間也沒有,那三十多名契布裏村的村民就被連皮帶骨燒成灰燼,強烈的焦臭伴著熱風衝擊著少女的嗅覺,加上之前看到屍蟲產卵的惡心,使她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嘔吐起來。


    “你怎麽了,楊陽?”


    黑發青年彎下腰問,語氣沒有關懷,隻有一絲好奇。楊陽狼狽地抹去嘴角的殘渣,咳了幾下,抬起頭,對上他清澈卻冷漠的眸光,就好像剛才的殺戮對他隻是每日的吃飯睡覺一樣,沒有激起絲毫的情緒起伏。看到這樣一雙眼,楊陽不禁激伶伶打了個寒顫。


    好冷酷……這種非人的冷酷感……他真的是人類嗎?


    “你為什麽要那麽做!?”當意識到時,聲音已從她唇間迸出,帶著壓抑不住的狂怒。史列蘭一怔:“什麽?”


    “我問你為什麽要那麽做!為什麽要殺了那些人!”


    史列蘭這才會意:“你在責怪我?難道…你剛才叫我不是要我殺了那些人?”也不能怪他,和諾因相處的十多年,讓他養成了一個習慣,每當聽見“史列蘭”三字,就代表兩種意思,一是“和我聊天”;二是“把敵人全宰了”——通常諾因隻有在這兩種情況才會呼喚他的名,其它時候他們都是各管各做事,所以適才他看楊陽顯然不想跟他聊天的樣子,就想當然以為是第二種,他正想說“抱歉,我會錯意了”,楊陽已先一步發作:“廢話!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要你殺了他們!”


    “……”史列蘭雙眉一挑,一股陌生的怒氣從他心底竄起,轉為話語衝出口,“我想殺就殺了,何必聽你號令!”


    楊陽一窒,愣愣地盯著他的臉,像找到什麽稀奇的寶貝似的。史列蘭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想問,卻因為那團火還鬱積在心裏的關係,使他的情緒變的異常焦躁,一時說不出話。隻見少女的眼神漸漸緩和,平靜,最後仰起頭,爆發出一串大笑:“哈哈哈哈……”


    “!?”史列蘭目瞪口呆地瞧著她不停地笑著,半晌,他恍然大悟:她瘋了。不然怎麽會前一刻橫眉怒眼,下一刻就哈哈大笑,全然沒有道理。雖然諾因的情緒變化也很激烈,但那是他的天性,而這個少女一看就知道是和他相反的穩重脾氣,會變得這麽失常,隻能斷定她是出問題了。聽說人類在受到劇烈的打擊(物理或精神都可以)後,會變得癡愚或癲狂,她大概就是這樣。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這裏,史列蘭竟有點著慌,有點……難過。


    “楊陽,你真的瘋了嗎?”他不安地問,生怕她說是。


    “誰瘋了!”楊陽劈頭給他一掌,但經過這麽一打岔,她總算止住笑,恢複穩靜的表情。望著明顯鬆了口氣的對方,歉意油然升起。


    “對不起,史列蘭。”她誠懇地道,“剛才是我不對。”


    “……”史列蘭呆呆瞅著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情緒不穩,卻對著你發作,真的很抱歉,看來我做為魔法師的修行還太淺……”


    史列蘭忍不住打斷:“你責怪我,不是為我殺了他們嗎?”


    “這個嘛,這也是原因之一啦……”楊陽苦笑。的確,初時她是對同伴不留一絲餘地的殲敵手法感到憤怒,不,就算現在也很生氣——再怎麽說,也不用殺死那些村人啊!隻要逃走就行了,以他們的腳程,十有十逃得掉。可是後來,她懂了:她真正惱怒的,不是他殘酷的殺人手段,而是他殺了人後無動於衷的態度,那種冷酷實在太可怕,甚至令她懷疑站在眼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隻會呼吸,卻沒有情感的機器;而且回想起來,至今他們遇到那麽多詭譎莫測的事,也沒見這青年露出絲毫慌亂之情,與其說是鎮定,倒更像是沒有感覺似的——這一切,都令她越想越害怕,最後通過不問情由的指責一股腦渲瀉出去


    ,直到她看見青年臉上的怒容,那股恐懼才煙消雲散,進而啼笑皆非:原來一切都是她胡思亂想,史列蘭分明是個人,也會憤怒,憤怒受到不當的指責;也會擔心,擔心她的精神狀況。所以,雖然仍有一堆疑問,楊陽還是決定像當初信任神官師徒一樣,信任這個認識沒多久的怪異青年。


    “這是原因之一,那別的原因是什麽?”史列蘭追問。楊陽幹咳:“別的原因嘛……”總不能說你殺起人來太辣手,讓我受到刺激吧?於是反守為攻:“我也有問題想問你,變成活死人的人,除了殺死他們,有沒有別的救他們的方法?”


    “說來說去,你還是在怪我殺了他們。”史列蘭撇嘴,神色不耐。楊陽見狀,委婉地道:“可是,殺人終究是不好的行為。估且不論被殺者的痛苦,你自己殺了人後,難道不會難過嗎?”


    “沒感覺。”


    “呃!”楊陽的心跳又加快了:“你、你該不會是殺人的老手吧?”史列蘭不解:“什麽是老手?”楊陽一笑:“就是做慣了某件事的人。”


    “做慣了……嗯,我是殺了很多人,不過都不是自願的。”


    聽到前半句,楊陽嚇得差點跳起來,待聽到後半句時又稍稍安心:“這麽說,你也不喜歡殺人咯?”


    “也不是不喜歡……”史列蘭沉吟道,“就是沒感覺。對我而言,殺人根本不必費任何力氣,隨便咯嚓一下就是一大堆,所以我從沒想過殺人到底好不好。“


    對這一點,楊陽毫不懷疑,她已經親眼見識過他的實力,不,也許隻是一小部份實力,一般人確實不是他的對手,他應該是個很高段的法師……


    突然,楊陽全身一震,發現一個之前沒注意到的疑點:史列蘭在施法時,沒有念咒語,也沒有做手勢,就那樣動也不動,就變出數十顆火球,據她所知,這根本不符魔法的道理。神官曾在第一堂魔法課上告訴她,魔法師如何運用技巧重新配置彌漫在大氣裏,擁有超自然力量的瑪那精靈來產生魔法效果。這句話的意思是,人類本身是沒有力量的,隻能通過特殊手段向外界“借”力,所以無論是多麽高段的術士,如果不念咒語,或者運用手勢、道具,一樣施展不出魔法,而史列蘭……


    想到這裏,楊陽情不自禁地凝視青年白皙清秀的臉龐,心道:難道他……不是人類?


    “幹嘛盯著我發呆?”史列蘭眨眼,“你很怪耶,楊陽。”楊陽回過神,隨口搪塞:“不怪就不是女人啦。”


    “是這樣嗎?”史列蘭信以為真。楊陽撲哧一笑,卻不澄清,道:“好罷,言歸正題,那些村民……”見對方臉色不豫,她急忙擺手:“我已經不怪你了!我隻是想問清楚,活死人真的沒有恢複的方法嗎?求你告訴我,史列蘭!”


    “……有。”盡管對這個話題感到很不耐煩,但不知怎麽的,對上少女懇切的目光,史列蘭還是耐著性子回答:“隻要發現的早,就可以用聖光術將體內的屍蟲融化掉,冥界生物害怕光的法術。但是我們剛才碰到的人已經進入末期症狀,別說我不會聖光術,就算會,他們的腦子也早被屍蟲啃光了,回複也是白癡一個。”


    “這……”楊陽的神情從驚喜轉為懊惱,她也不認為變成白癡的下場比死好多少,想了想,她問,“對了,記得你說屍蟲的成長期是兩天吧?”史列蘭點頭。


    這麽說,屍蟲是在兩天前被釋放出來……兩天前,正好是神官在礦山受傷那天;而鎮魂石也是在那……這兩件事會不會有什麽聯係呢?


    一旁的史列蘭等了半分鍾,再也忍不住,催道:“你要想到什麽時候啊?哪來那麽多東西好想?”楊陽白眼一翻:“要考慮的事情當然多了,誰像你整天腦袋空空,除了嚷餓還是嚷餓,像頭小豬似的。”


    “我才不是小豬!”史列蘭喊道。楊陽一邊欣賞他難得展露的怒容,一邊嘲道:“喲,你知道小豬啊,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吃過豬肉,卻沒看過豬走路的人種。”


    史列蘭認真地道:“我看過豬走路的,還看過母豬生小豬,但是沒吃過豬肉。”楊陽眯起眼:“你居然敢拐著彎損我。”


    “我什麽時候拐著彎損你了?”史列蘭奇道。楊陽想想也是,這家夥看起來就是不會損人的模樣,擺手道:“沒有最好——對了,你是不是真的餓壞了?”史列蘭點頭,臉上不自禁地露出委曲的表情,看的楊陽一陣心疼,忍不住伸手揉捏他濃密的黑發:“乖,乖。”


    “這是做什麽?”史列蘭不解地看著那隻手。楊陽笑道:“這是憐惜對方的一種表達方式。因為我胡思亂想害你肚子餓,我當然過意不去啦。”史列蘭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楊陽心道:太好了,下次就用這理由,趁機摸摸他的臉。至今為止,她從未有過這種吃男人豆腐的心理,但史列蘭讓她破了戒,實在是他長得太讓人垂涎了。


    渾然不知色女心思的小羊羔高高興興隨著同伴闖空門,看著她仔細搜羅食物,正要學著試吃的她,把東西放進嘴巴裏,被楊陽喝阻:“慢來!我還是不太放心。咱們先拿去村外,我再好好檢察一次,加熱過再吃。”


    “幹嘛弄這麽煩。”史列蘭扁嘴,他最嫌煩了。楊陽瞪眼:“這叫安全起見。萬一我百密一疏,漏看一條屍蟲,害你變白癡,你可樂意?”


    “……不樂意。”確切的說,是不希望諾因變白癡。


    楊陽綻開笑容,又摸了摸他的瀏海:“乖,再忍耐一下,馬上就有熱騰騰的食物讓你飽餐一頓。”史列蘭望著她溫暖的笑靨,隻覺一波漣漪從心底泛開,擴散至全身,搖曳不散。這種溫暖的眼神,他過去隻在一個人身上看見過——透過[魔封劍],直接看到他的靈魂,將他視為自己半身的青年。而現在,又多了一個。


    但是,他查覺出其中有微妙的不同,雖然不同在哪裏他說不清楚。


    另一廂楊陽把包括食物在內的一些物品整理在一隻包包裏,連哄帶騙地讓青年背在背上。不是她懶,實是她已經有了長弓和箭袋,不方便再添東西。隨即,兩人走出民居,沿原路返回。路過村中央時,楊陽停下腳步,感傷地望著滿地屍灰狼籍,蹲下身,雙手合十,低聲念道:


    “生命的終點不是結束,


    靈魂的脈動永遠不息,


    願光神賜予你指引,


    迷茫的意識順從天意,


    願你們的心從此平靜,


    願你們的心永得安寧……”


    史列蘭驚訝地看著她:“楊陽,你是賀加斯的神官?”楊陽搖搖頭,站起來:“你看我這點年紀,會是神官嗎?我隻是從我師父那兒學過點祈禱詞罷了。”說到這裏,她腦海裏就清晰地浮現出銀發青年含笑的碧眸和開朗的笑靨,心一酸,她握緊雙拳,暗暗發誓:這次絕不能再像雷南郡那樣,一定要憑自己的努力,平安回到大家身邊!希望在此之前,他們不要為了我,遭遇任何不幸。


    “我們走吧。”楊陽轉過頭,微笑道。史列蘭自然地伸出手,與她交握。兩人並肩走出已無人居住的小山村,再次走進濃霧裏。一團煙狀的物體從牆角的陰影飄出,朝他們離去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悄無聲息地鑽進地麵。


    ******


    “你說什麽!!死靈王的封印被解開了?!”


    艾瑞克大吼,臉色青白交錯。雖然史稱[死靈之亂]的戰役是在魔導國尚未建立,一千五百年前發生的事,但至今這個邊境的大人們還在用死靈王古柏的名字嚇唬晚上不肯睡覺的小孩,因此艾瑞克也知道鎮魂石。


    “輕點!你想引起恐慌嗎?”神官狠狠瞪他一眼。艾瑞克想起自己是被單獨叫進神殿的,連忙壓低聲音:“到底怎麽回事啊?鎮魂石不是由矮人們守護的嗎?現在封印破了,莫非……佛利特他們出事了?”


    “所以,我打算過去看看。”


    “什麽!!”艾瑞克這一驚比剛才更甚,這才注意到友人不知何時換上一件輕便的外出服,腰間懸了把銀短劍,正在紮著綁腿。


    “你瘋了!你的傷才稍微有點起色,能下床就該偷笑了,居然還敢出去走山路,你不要命了!?”艾瑞克跳腳反對,“耶拉姆呢?耶拉姆在哪裏?”


    “我在這裏。”褐發少年走出廚房,手裏端著一碗藥。艾瑞克一見他就叫:“你來得正好!快勸勸你的笨蛋師父!他發燒發昏頭了!”耶拉姆歎氣:“既然你也看出他已經燒昏頭了,勸說還有什麽用?”艾瑞克正詫異間,神官暴出一聲怒吼:


    “你要敢勸我一個字,我把你變成青蛙丟到井裏去!”


    “……”艾瑞克啞口無言。耶拉姆二次歎氣:“看到了吧,現在跟他說什麽都沒用。”


    “神官先生!”昭霆從二樓奔下來,懷裏抱著一堆像是光球的物事,“我找到了!這些就是[聖光珠]吧(注:封印了光的魔道具,可以驅退不死怪物,但有效時間不長)?”神官抬起頭:“不錯,把它們放進背包裏,再放兩個在口袋裏以防萬一,穿好鞋子準備上路。”昭霆一一照辦。


    艾瑞克終於發現屋裏少了一個人。


    “楊陽呢?”


    話音剛落,宛如一道冷風吹過,室內氣溫驟降10攝氏度。艾瑞克見狀,腦袋一轟,失聲道:“不會吧!?”他轉向耶拉姆,後者默默頜首。


    “你要去找她?”警備隊長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凝視友人。


    “不。”神官沉聲道,表情平靜,眼底卻滲透苦澀,“我先要去找佛利特。照這個情形來看,封印還未完全破解,我們動作快點的話,也許能趕在死靈王複活前修複封印。”艾瑞克沉默片刻,問道:“那楊陽怎麽辦?”


    “……不知道。”神官蒼白的麵容劃過痛苦的陰影,“我已經試過了,紅石山脈全境的精靈立場都隨著地脈的變化而扭曲,所有的遠視魔法都不能用,我根本找不到人!唯今之計,隻有盡快把封印修複,我才可以找到陽——艾裏,你不必擔心領地和村子,我走前會設下結界,應該能確保36小時的安全,不管成功與否,我都會在期限內趕回來。”


    “去他的!你什麽都考慮到了,那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身體?!如果你非要去,就帶上我,也好把你這個不要命的呆子背回來!”


    “別開玩笑了!你必須留在這裏,保護大家!你可是這個領地的警備隊長!”


    “你還是這個領地的正神官哩,為什麽你去我不能去?再說你不是說會設下結界,那我留不留下有什麽區別?假如真和死靈軍團幹上,憑我們這點人哪是對手。總之我跟定了。”艾瑞克鎮定自若地道。神官火大得恨不得一拳敲爆他的腦袋:“呆瓜!我要你守護的是人心不是人命!抵擋死靈軍團有我的結界就夠了!看紅石山脈那樣子,稍有想象力的人都會想到是鎮魂石出了問題,為了防止出現騷動,你我必須有一個留下來,向領主匯報經過,協助他把局麵穩定下來!”


    艾瑞克依然平靜以對:“這些事交給透納就行了,他會比我做得更好——你還要繼續廢話嗎?時間不多了哦。”神官瞪著他,半晌垮下肩,賭氣道:“隨便你!”


    抱著行李待在一旁的昭霆一見兩人討論完畢,立刻飛奔出去。神官背起[無刃],正要跟出,被耶拉姆一把揪出後領:“慢著!要走可以,先吃藥。”神官身子一僵,隨即擺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耶拉姆,我真是太失望了!在這個生死存亡的時刻,你居然還念念不忘吃藥這種小事!別忘了,我們的時間多麽寶貴,我們的任務多麽艱巨……”耶拉姆充耳不聞,朝艾瑞克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上前鉗製住麵露驚慌的神官:“喂喂!你們想幹什麽?”耶拉姆用行動回答他,捧高藥碗。


    “不要!唔……你……惡……咕嚕……嗚!”


    半分鍾後,銀發青年頂著一張蒼白的死人臉搖搖晃晃走出神殿,耶拉姆和艾瑞克若無其事地跟在後麵。昭霆正被村人們纏問得頭兩個大,瞥見他們出來大喜過望。果然,以布克村長為首的眾人馬上朝神官那兒湧了過去。


    “神官老弟,那個……”


    布克才開口就被打斷:“村長,我和艾裏去趟紅石山脈,在我們回來前,大家就拜托你了。”眾人大嘩,布克尤其震驚:“你們要去山裏!?可是那個不是……”從神官的表情看出肯定的答案,他臉色大變,急道:“不行!你們不能去!太危險了!”


    “村長。”神官按住他的肩膀,微笑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們一定會解決這樁事,然後平平安安回來,我向你保證。”放下手,他緩緩掃視餘人:“請大家在我們回來之前,待在家裏,就算聽見什麽聲音也別出來。”


    “好的。”眾人點點頭,銀發青年的視線和聲音仿佛有股魔力,讓人鎮定心神,相信他的保證,遵守他的囑咐。


    “神官,可以了。”艾瑞克向透納等人交待完,揮手走近。神官頜首,最後看了眾人一眼,向紅石山脈快步走去,昭霆、耶拉姆和艾瑞克緊跟其後。四人的身影不一會就消失在村民們的視野彼端。又過了半刻鍾左右,一道雪白的魔法障壁延伸向天際,包住整個桑陶宛領地。


    ******


    “史列蘭,瘴氣可以把死掉的野獸變成不死怪物,那麽也能把死掉的人變成不死怪物吧?”


    “廢話。”


    “既然如此……”楊陽全身顫抖,咬牙切齒,“既然如此你為什麽堅持要在墳場吃東西!?”最後幾個字她用吼的音量。


    離開契布裏村後,他們沿著來路返回,走了沒多久,竟然走進一大片先前沒經過的空地。讓楊陽心膽俱裂的是,這塊空地上豎滿了石碑!白裏透藍的霧氣四處彌漫,地上長滿枯藤和蔓草。看到這樣陰森的景色,就算是再沒常識的人也知道是什麽地方。楊陽正要拔腿離去,不想身旁的同伴像腳上生根了似的,一步也不肯走,還吵著要她做飯給他吃!


    “因為我餓死了,實在走不動了。”史列蘭老實回答,他也是很委曲的,第一次使用人身,他本來就極不適應,加上饑腸轆轆,實在是忍不下去了。他現在好希望諾因立刻醒來,把這麻煩的身體收回去,他就可以回去魔封劍裏頭,舒舒服服地睡他的大頭覺——肚子餓的感覺真的好痛苦!


    楊陽翻了個白眼,仰天無語,半晌,她才耐下性子,好言相勸:“算我求求你,史列蘭,再堅持一下下,一下下就好。隻要我們一離開這裏,我馬上做頓大餐慰勞你!”


    “不可能的。”


    “什麽?”楊陽分問,浮起不妙的預感。史列蘭無精打采地道:“就在我們離開那個村子時,我感到有人用魔力破壞了這附近的空間秩序,把我們引來這個墳場,再把周圍的路全部與這裏銜接,所以我們雖然可以走出去,可隻要一眨眼,又會回到這裏來,除非把被擾亂的空間恢複正常,否則我們不可能真正離開。”


    楊陽聽得霧沙沙,盡管她也學魔法,但還隻是個學徒,尚未接觸“空間幹涉”這種在魔法領域屬於最高段位的技巧,不過她從這席話理解了兩件事:“也就是說,我們被困住了?而且敵人這麽做的目的就是困住我們?”一定是史列蘭在契布裏村的戰績太過輝煌,引起了敵人的注意,於是開始認真對付他們了。


    “嗯。”史列蘭有氣沒力地哼了聲。一見他這樣子,楊陽就知道他壓根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火氣一衝,想也不想地舉起手,狠狠捏住他臉頰,也捏去他滿臉的倦意。


    “嗚!泥根舌咪(你幹什麽)……”史列蘭發出含糊不清的抗議聲。


    “捏你。”楊陽不為所動地道,意外發現手下的觸感柔嫩無比,舒服極了。真不曉得這小子平常是怎麽保養的,膚質竟然比女孩子還好,剛才摸頭發也是,發質柔軟細滑,撫mo起來就如觸摸真正的絲綢,真是個渾身都是寶的家夥。楊陽讚歎不已,越捏越是過癮,越來越來舍不得放手,直到看見那雙晶亮的紫眸浮起水光,才駭然變色,改捏為摸,嘴裏也不忘安撫:“乖乖,不哭不哭,是我不好!”


    “好…痛。”史列蘭哽咽。他頭一次有這種感受,以往在魔封劍裏,他既不會餓,也不會感到疼,此刻才知道所謂的“痛”是這樣難受的感覺,又不知道該怎麽消除它。吸吸鼻子,他不解地發現呼吸有點不暢,視野也一片模糊。楊陽看到他雙目含淚的樣子,心疼得差點沒當場碎成一地,踮起腳,一邊輕輕在他臉上嗬氣,一邊拭去他眼角的淚水:“對不起對不起。”


    史列蘭隻覺臉上除了那火辣辣的痛楚,還多了種極為輕柔的觸感,不可思議的舒服,甚至壓過了疼痛。他清晰地感到少女緊貼住自己,身子柔柔軟軟,傳來一波波奇異的暖流。不知為何,臉上一熱,心髒的跳動也陡然加快。


    “奇怪,我吹了半天,怎麽反而更紅了?”楊陽納悶地瞧著他紅撲撲的臉蛋,真想咬上一口,現在她總算明白什麽叫作“秀色可餐”,忍不住順從yu望,捧起他的臉,舔了下那凝若玉脂的肌膚。


    “!!”史列蘭倒抽一口涼氣,一把推開她。楊陽從他驚慌的神色,驚覺自己剛才做了多麽驚世駭俗的事,臉一紅,心裏卻不怎麽慌張。以前她在學校,也喜歡和昭霆、軒風等女同學打打鬧鬧,高興起來還會親上一記,現在不過是把對象換成一個長得像女孩的男生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心安理得地想,卻沒考慮到被她吃豆腐的人會做何想法。


    史列蘭瞪著她,雙唇微啟正想說話,四下響起一連串畢剝聲,宛如爆竹。楊陽感到腳底有微物觸碰,哇的一聲叫,撲到青年身旁。與此同時,一隻爬滿蛆的腐爛手掌從她剛才站腳的地方伸出,看得她暗道好險。隨著手掌的主人緩緩爬出地麵,四麵八方都出現了散發出強烈腐臭,身上掛著內髒的僵屍。大約有數百個,睜著空洞的眼窩,一言不發地包圍住兩人。


    “惡……”楊陽捂住嘴,臉色發青。她萬分慶幸在契布裏村時把胃裏的東西全吐光了,所以雖然惡心,還不至於想吐。但是她還是把半個身子藏在同伴後麵,死命咽口水才沒逃進他懷裏。實是眼前的景象對一個從小生長在和平國度的少女刺激太大了,若非她心髒還算強韌,當場昏厥過去也不奇怪。


    “史…史列蘭,一一切切切就交給你了!”楊陽結結巴巴地道,撈起同伴的鬥篷遮住眼睛。


    “什麽東西交給我?”


    “這些僵屍!把它們全解決!我的弓箭對不死怪物沒效!”


    “哦。”史列蘭點點頭,也不見他有什麽動作,百來顆火球就浮現在空中,化為數不清的炎流彈四散彈射。邁步走來的僵屍們哼也哼不出一聲,就被燒成灰燼。前排的僵屍齊唰唰倒下,後排的僵屍立刻補上,而青年的炎流彈也沒有停止的跡象,無數赤紅的火球以不同角度朝潮水般湧來的敵人撲去。短短三十秒也不到的時間裏,僵屍軍團就滅亡殆盡。然而同時,青白的霧氣裏又出現穿著甲胄形象陰森的骷髏兵,數目比僵屍多出好幾倍,黑壓壓望不到邊,一律端著長槍,以快速而整齊的步伐向前挺進。


    刹那間,墳場起風了。


    淒厲的風聲在眾人耳畔獵獵作響,宛如死者的悲泣,無數風刃化作最可怕的利器,瞬間將骷髏兵肢解為無數塊。可一眨眼,斬碎的身體又重組,若無其事地繼續邁進。


    “風刃無效嗎?”史列蘭低語,舉起右手掌心朝天,強力的能量波迅速在他身邊聚集,晴朗的天空被烏黑的雲塊遮蔽,白色的條光在其中嘶吼舞動。隨著青年手一揮,數以千計的閃光之牙直竄而下,將周圍的敵人擊爆。即使是可以無限再生的骷髏兵,也耐不住蘊藏在雷電裏的可怕高溫,被瞬間蒸發至無!


    好…好強……楊陽看得瞠目結舌,同伴的實力完全超出她的預想,簡直到了恐怖的境地,也許神官也不是他的對手。


    黑發青年咋了咋舌,因為視野裏又出現了無數石像怪(注:賦予石塊等無機物創造出來的怪物,身體堅硬、力量驚人)的身影。待他用風絞把這些無生命的怪物變回散落一地的石屑碎塊,吸血鬼和亡靈大軍緊跟著出現……


    “啊~~~有完沒完?”他忍不住抱頭呼喊。


    楊陽也覺納悶:“對哦,紅石山脈哪來這麽多屍體給那家夥組織亡靈大軍?就算將桑陶宛領地的人全殺光,也不夠啊!還有骷髏兵……桑陶宛領地總共才一百多個警備隊員,哪裏跑出那麽多士兵?”


    “是從前和死靈王作戰死去的人類士兵。”


    “咦?”楊陽詫異地眨眨眼,說話的人也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是諾因的記憶自動跳出了答案。有“書癡”之稱的卡薩蘭城主腦中蘊含了豐富的曆史知識,宛如翻書般一頁頁將史稱[死靈之亂]的悲慘戰役呈現在魔封的心靈世界裏。


    “一千五百年前,死靈王的大軍埋葬了曆史上最強大的王朝[聖光王朝],開始為期一百多年的統治。大陸各族不甘受奴役,一次次爆發起義,都遭撲滅。後來好不容易趁死靈王傾略另兩塊大陸的空檔,將他的死靈軍團趕到現在北城那塊土地上,請求白銀之穀的銀龍王設一道結界,將它們封在裏麵。銀龍王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但是結界還沒完成,死靈王就回到艾斯嘉大陸,率領大軍反撲,誓言要把整個世界拖入冥界,除了龍族和魔族,所有的種族都團結起來,聚到紅石山脈以北,抵抗死靈軍團。可一夕之間,三百萬聯軍除了七百人僥幸逃生,餘人全部葬生戰歌平原,那些士兵還被死靈王變作傀儡,編入自己的隊伍。一名精靈族的戰士不忍戰友死不暝目,用生命的力量打開異界回廊,將他們封入其中,免受死靈王汙辱利用,後來人們就把這個異空間稱作[勇者的墳場]。”


    楊陽隻聽得聳然動容,遙想當年各族勇士血染沙場,拚死保衛家園,最後含恨而終的悲壯,全身的血液為之沸騰。定了定神,她浮起一個疑問:“既然如此,我們怎麽會被死靈王困在這裏?”


    “很簡單,他找到了這裏,把它與我們的時空連接。”史列蘭說話間,手也沒停,召喚熔岩流與龍卷風撲殺了飄浮過來的亡靈,額上卻沁出幾滴冷汗。


    “可惡的死靈王!這麽一來,那位精靈的努力不就白廢了嗎!”楊陽咬牙低咒,隨即發現同伴的情況有點不對勁,“你怎麽了?臉色好差!”


    “我好累……”史列蘭呻吟,沒想到人類的身體這麽不濟事,稍微施放了一點力量就吃不消,換作原來的身體,這些根本是小case而已。他卻不知道諾因的肉體經曆過與暗影十三眾那場惡戰,已經嚴重受損;加上失血、腹餓、疲勞三重打擊,鬧罷工是理所當然。


    魔力透支了嗎?楊陽扶住他,急聲道:“振作點!你可千萬不能倒啊!不然我們倆就死定了!”史列蘭勉強提起精神:“知道了,我會撐住。”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諾因的身體毀在這種地方。楊陽卻從他蒼白的臉色看出他無法久支,沉吟片刻,問道:“史列蘭,有沒有辦法從裏麵打破這個異空間?”她從對方剛才那席話得知這片墳場有將近三百萬個亡靈,簡直是殺之不盡,若不及早脫身,遲早被活活累死。


    “有是有,但…我需要一段時間凝聚魔力,因為空間障壁非常牢固。”


    “這……”楊陽咬著大姆指,神情懊惱。她很清楚對方的言下之意——術者在凝聚魔力時,等於是不設防的,即這段時間他除了專注冥想不能做其他的事,所以史列蘭若想打破墳場的結界,就無法顧及四周那些張牙舞爪的不死怪物。


    怎麽辦?楊陽萬分苦惱。她魔法水平不高,至今隻會一個攻擊魔法[火球術];比較熟練的幾招風係魔法派不上用場;屬於中階的廣域防禦魔法又一招也不會。就在這時,她感到戴著神器飛焰的右手一燙,腦中流入不知從何而來的咒語。


    這個波動是……!忙於殲敵的史列蘭感到身側湧現一股熟悉而親切的魔力波動,不及轉頭,聽見少女溫雅平和的嗓音:“你聚集魔力大概需要多久?”


    “十秒就夠了。”


    “十秒……”楊陽想了想,咬牙道,“好罷!我試試!”剛才,她腦海裏突然出現一條防禦魔法的咒文,雖然不知道是哪來的,但現在也隻好死馬當活馬醫了,總比什麽也不做幹耗著好。


    她深吸一口氣,排除雜念,道:“我要施法了,記住,我一踩你腳,就立刻收回力量,專心把結界打破。”受她認真的語氣影響,史列蘭不覺精神一振,應道:“嗯!”


    合上眼,楊陽平舉雙手,飛快念出魔法咒文:


    “始於深淵,擁有熾熱血流和魂魄的炎之精靈啊,請聚集在我麵前,守護弱小的人們不被邪惡傷害——升起吧,炎之壁!”


    話音剛落,赤紅的波動從她周身湧出,火柱衝天而起,在兩人周圍呈環形擴散,形成一道巨大的熱焰之牆。不死怪物們大聲慘嚎,從炎壁前逃開,來不及跑的就在火舌的****下化為灰燼。強行施放出超出能力範圍的魔法,楊陽眼前一黑,險些暈去。她用力咬住下唇喚回飛散的意識,同時不忘出腳踩了下同伴的腳背。


    史列蘭舉起雙臂,朝天的白皙掌心仿佛有股無形的吸力,飛快地吸取四下的瑪那精靈,形成一團巨大的青紫色火團,極為猛烈的焰氣狂風般襲卷了整個墳場,就連炎壁外的不死怪物也被這股恐怖的力量震懾住。火球不斷膨漲,直到變成十來米尺徑才停止,青紫的顏色也轉為燦爛的熾白色。這就是傳說中能將靈魂與肉體一並燒毀,被喻為[神之焰]的最強火焰。


    轟!!!火球從白茫茫的蒸氣中竄出,直奔天際,在半空與一道無形的壁麵相撞,一股強大的違和感衝擊著墳場裏唯一兩個活人的感官,眼前出現將近一秒的扭曲錯覺,一切仿佛陷入了旋轉。


    然後,所有的不死怪物都消失了,連同石碑一起,空氣中的陰鬱一掃而空。


    楊陽坐倒在地,臉色慘白,周身為冷汗打濕,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心裏卻漲滿了喜悅,因為——異空間終於被打破了。


    ******


    “喝啊啊啊!”


    獸人一邊怒吼,一邊打碎了第四座石像怪。傀儡師召喚的火傀儡則吞噬了三隻僵屍。異能術士的草鞭,黑袍法師的魔法也解決了相當數目的敵人,但是,包圍住暗影十三眾的死靈們仍沒有一絲減少的跡象。


    “可惡!到底從哪兒冒出這麽多鬼東西?”傀儡師斯蒂法妮忍不住低吼。這次任務真是波折重重,先是跑了獵物,然後追蹤術也不能用了,最後還被一群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不死怪物追殺,當真是倒黴到家了!


    召喚師歐德曼叱道:“少廢話!專心殺敵!有一隻僵屍跑來我這兒了,僵屍是你負責的!”


    “什麽!先前兩隻食屍鬼跑進我的地盤,我都沒吭聲,現在一隻僵屍你就應付不了了?大呼小叫,沒種的男人!”斯蒂法妮破口大罵。


    “僵屍、食屍鬼算什麽!我這兒的亡靈才叫吃力哩!”黑袍法師席奧恩也起哄。斯蒂法妮和歐德曼立刻結成統一戰線,和他爭辯起來。


    “你們都別吵了!”藥劑師卡琳生氣地道,“我準備好聖光術了,快退開。”


    不等餘人依言後退,左近響起一個年輕男子沉穩的聲音:


    “黑暗的逆六芒星,以平衡的鑰匙,喚醒陰影中的祭壇,開啟密閉的空間之門,將我眼前的愚蠢之物,送返扭曲的時空——吞噬魔陣!”


    不死怪物們腳下浮現巨大的魔法圓陣,黑色的能量波瞬間纏繞住它們,絢麗的光波像是煙火連續閃爆,燒灼了每個人的眼膜,魔法陣裏的空間呈現出扭曲的現象,一眨眼,其間的怪物仿佛氤氳般消失無蹤。


    一名披著灰袍的青年從樹梢一躍而下,暗金色的短發隨著他的動作微微飄揚。席奧恩等人擺出恭敬的姿勢,齊聲道:“楠大人!”


    “你們怎麽還在這裏!”楠焦急地道,“快跟我離開!椿和楓早就走了,就剩你們九個……嗯?隻剩七個了?”


    卡琳露出哀傷的神情:“利歐和夏克已經陣亡了。”楠沉默了一瞬,劃了個祈禱冥福的手勢,恢複正色:“好罷,我們快離開這裏,再遲就來不及了。”餘人不解:“為什麽?我們還沒解決諾因城主呢!就這麽回去豈不被大人踹死?”


    “現在諾因城主已經不重要了,你們沒感覺嗎?死靈王就要蘇醒了!”


    餘人麵麵相覷,異口同聲地道:“死靈王是什麽啊?”


    撲嗵!楠一頭撲倒在地,半晌才爬起來,而他起身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他七個不學無術的同僚咆吼:“別問那麽多了!向後轉、起步跑——限三分鍾內離開這座山!不然我殺了你們!”席奧恩等人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撒腿就跑。


    “唉。”楠深深歎氣,他決定,這次回去伊維爾倫,一定要向羅蘭提議成立一個殺手學園班,因為——時下殺手的素質實在太差了!


    ******


    “飄流於世間的靈魂,遊走人間的亡者,皆依循自然之理回歸死神之地,迷惘及困惑,憎恨與悲傷,將在光的道路上消失無形——死靈歸界!”


    隨著清朗的咒語聲,帶著神聖氣息的光芒穹幕狀向四周延伸,所過之處空氣為之一清,所有沐浴在這片光幕中的不死怪物都如蒸發的水氣煙消雲散。


    神官隻手扶著樹幹,喘息不已。雖然他所學的神聖魔法是亡靈們的天敵,可是一路走來,阻礙不斷,使得他必須不停地施法,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禁受不住,何況他重傷初愈,連站著走路也全是靠堅強的意誌力在支撐,而現在,這份意誌似乎也出現了後繼無力的跡象。


    “神官大人……”


    “沒事。”神官調整呼吸,朝滿臉擔憂的徒弟綻開一個安撫的笑容。為表無礙,他鬆開扶著樹幹的手,登時一陣天旋地轉,身子不受控製地向前傾倒。昭霆驚叫出聲。這時,一雙強勁的手臂牢牢扶住他,要對結實有多結實。


    “笨蛋!我早叫你不要勉強!”艾瑞克罵道,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艾裏……”神官搭著他的肩膀,試圖直起腰來,然而腦中一波波傳來的暈旋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唯有苦笑,“麻煩你了。”


    艾瑞克歎了口氣,蹲下身將他背起。


    “昭霆,我暫時沒辦法施法,再出現不死怪物,你就拿聖光珠丟它們,可爭取十五分鍾左右的時間。”神官交待。昭霆重重點頭:“明白了!交給我吧!”耶拉姆不放心地道:“聖光珠隻剩下六顆,在用完前,我們到得了礦山嗎?”


    “沒問題的,我感覺得出,瘴氣的源頭就在不遠處,最多五分鍾的路程;而且我們一路碰到那麽多怪物,也代表我們走的方向不錯。”


    “這麽說,死靈王的封印還沒有完全解開,所以他才拚命阻攔我們?”艾瑞克喜道。


    “嗯,不過……”神官眉間凝著一團憂色,不知道為什麽,一股不祥的預感盤旋在心頭,總覺得自己好像漏想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這時,昭霆用聖光珠解決一票擋路的僵屍,雙目一亮,指著前方喊道:“看到了!是礦山!”


    極具特色的平頂山峰出現在四人的視野彼端。耶拉姆、昭霆和艾瑞克好笑之餘也感歎某人有先見之明,將好好一座山削成這樣,不然他們還真難從這麽大的霧裏辯認出來。始作邃者卻臉色一變,感到包圍住礦山的強勁魔力。


    “佛利特!”跳下友人的背,神官飛奔過去,餘人緊跟其後。隻見黑黝黝的洞口,圍著幾百個矮人,都一臉傷腦筋地瞧著洞裏。聽見喚聲,一人轉過頭,正是同楊陽、昭霆有一麵之緣的佛利特。看見跑近的四人,他大吃一驚:“神官!”接著喊道:“等等!別跑了!有結界!”


    “哇!”這警告來得遲了,跑得最快的昭霆已一頭撞上透明的壁麵,整個人向後彈飛,還不偏不移撞在耶拉姆身上,兩人跌成一團。艾瑞克抽出佩劍劈向結界,劍鋒卻在擦出微小的火花後被震開:“……可惡!打不開!”


    銀發青年澄碧的眸浮起危險的狂焰,拉開友人,他緊握的右拳迸出燦金色的光芒,以直線的軌跡轟雜結界壁上,宛如春陽融雪瞬間消融了障壁。


    鬥氣!!!?艾瑞克驚訝得張大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前還從未聽說有人能同時修煉魔法和鬥氣,因為鬥氣會抵消魔力和神力,所以世界上隻有魔法劍士,沒有魔法武士。而且看那顏色,分明已達到了鬥氣的頂級[聖鬥氣]。


    真不知道這小子還有多少壓箱法寶沒使出來。艾瑞克心道。


    一見結界被打破,矮人們立刻圍上來。雙方都很有默契地不作寒暄,直接切入正題——神官劈頭就問:“鎮魂石怎樣了?”


    “隻裂了幾道縫,沒碎,本來我們想修複它的,可是有道結界把我們擋在外麵。”


    “是嗎,還有一道結界……”神官往洞口瞥了一眼,“到底是誰把鎮魂石打破的?犯人還在裏麵嗎?結界是不是他設的?”


    “這……”矮人們麵麵相覷,不忍告訴青年打破鎮魂石的正是他自己。佛利特幹咳一聲:“你先別管這個,把結界解除好讓我們進去搶修。雖然鎮魂石是最堅硬的青鋼石打造的,連續兩天被死靈王的力量衝擊下來,隻怕也快撐不住了,現在時間很緊!”


    兩天……?神官心髒漏跳一拍,不及細想,昭霆的聲音將他的神智拖回現實:“是啊,神官先生!快打破結界,修好鎮魂石,我們就可以去救陽了!對了,就用你剛才那招!”神官搖頭:“不行,我不知道結界的寬度,萬一距離沒算對,拳勁穿過障壁後打中鎮魂石,就死翹了!”


    “那、那怎麽辦?!”昭霆急壞了。


    “融了它!”


    神官鏗鏘有力地道,踏前兩步,兩手抵在淡黃色的結界上,隨著咒文的完成,他的手心前端浮現象征協調神賀加斯的銀色五芒星圖騰。餘人發出一聲低呼,看著那銀色的印記化作一道伸向天際的銀色簾幕,並確實地、有效地、迅速地融解掉黃色障壁,甚至連碰到銀光的礦山,也像落入火堆的雪塊一樣消失。


    豆大的汗珠從青年臉上落下,結界的力量超乎預想的強,使他原就所剩無幾的體力大幅流失。血液從他緊抿的唇角冒出,混合著汗水流到下頜,最後凝聚成水滴打在地上,形成淺紅色的水窪。這樣的情形持續了數十秒,看的眾人憂心如焚,偏又束手無策,隻能拚命祈禱。終於,這度日如年的拉鋸戰進入了尾聲。


    快了!還差一點!神官在心裏對自己鼓勁,清晰地感到掌心前端的阻力大為減弱,然而,就在這時,一股強烈的衝擊拍向他的全身,令他呼吸一亂。


    這感覺……是空間銜接!!!


    那是一幕不可思議的景象,碧藍的天空像一張被揉壞的紙張般起伏不定,須臾,豁然爆開,從中飛出一可熾白色的巨大火球,正對著礦山砸下。熾熱的焰氣化為猛烈的爆風肆虐,挾帶不計其數的碎石,掀起足以使人致死的危險風暴。神官雖然及時張開一道障壁護住眾人,但強大的能量波仍將他的身體卷起,遠遠拋飛;餘人也七零八落倒成一叢。


    上當了!神官勉強支起上身,懊惱地看著一塊石碑模樣的青色石柱在熾白的火焰中輕易迸裂、碎開、崩塌、化作虛無。原來他剛剛融解的根本不是死靈王設下的結界,而是鎮魂石最後的神力凝成的障壁;那顆火焰球,可能也是死靈王為了毀去障壁,故意設陷井讓某個被困在異空間的法師使出的!


    駭人的鳴動響徹了整座紅石山脈,宛如喪鍾敲在每個人心頭,激起名為“絕望”的回響,也使他們的未來陷入一片灰暗。


    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擾死靈王的複活了。


    ******


    北港希望角——


    “咦!”


    “怎麽了,維烈?”


    一艘雪白的帆船上,響起小小的驚噫。[傭兵王]貝姆特瓦托魯帝轉過頭,詢問身後的紅發青年。在他們身旁,許多上身打赤膊的漢子正小心地將一大堆木箱搬到甲板上。


    “我感覺到……”維烈清俊的臉龐浮現詫異之情,“有個老朋友從墳墓裏爬出來了。”


    “一個老朋友從墳墓裏爬出來?”貝姆特鸚鵡學舌,順便摸摸部下的額頭,確定他沒有發燒。


    維烈一把抓住他的手:“老板,我可不可以請假?”貝姆特沒有為他的不按牌理發愣,隻道:“要請假可以,但你必須在開船前趕回來。”


    “船什麽時候開?”


    “兩小時後。”


    “這樣啊,那我必須用空間轉移過去了。”維烈低聲道,卸下背上奇大無比的背包,遞給對方,“在我回來前,這個先寄放在你這兒,好嗎?”


    “為什麽?你那個朋友很難對付嗎?”貝姆特好奇地拎拎背包,輕得不像話,真難相信他那把佩劍閃空曾在裏麵待過。維烈歎道:“不是,隻是我的包是亞空間的連接通道,如果我使用空間轉移,為了防止時空重疊,非得把它拿走才行。”


    貝姆特這才理解為何部下的包能夠無限地裝載東西:“我明白了,你走吧。”維烈踱開兩步,又依依不舍地退回來:“老板…你,你可一定要好好保管啊。”


    “知道了。”傭兵王不耐煩地揮揮手,沒想到部下還不罷休:“千萬不能把它胡亂擺放,碰到水,用火燒,受到重壓,還有還有……”


    “再煩我就把它丟到海裏去!”


    維烈立刻閉嘴,朝上司揮手作別,跑到船頭,深吸一口氣,足尖輕點,他高挑的身子就輕飄飄地浮起,在眾夥夫的驚呼中朝海麵飛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眾人的視野彼端。數分鍾後,他來到海中央,將港口的嘈雜拋在腦後,強勁的海風不斷鼓蕩著他雪白的風衣和殷紅的長發。


    一聲清亮的獸鳴陡然響起,聖炎獸古拉迪烏斯出現在紅發青年身後,振了振翅膀,吐出流利的人類語言:“您叫我,維烈大人?”


    “古拉,我要解放另一個我,你幫我看住他,別讓他亂來。”


    “什麽!這個任務太艱巨了!”聖炎獸的叫聲幾近哀嚎。維烈微笑道:“逆境幫助人成長,努力吧,古拉。”語畢,他緩緩地、輕柔地解開束縛在腦後的發帶。


    就在這一眨眼也不到的時間裏,青年的神情起了變化——是激烈卻又自然,絕無可能錯認的變化。隨著發帶這麽一解,他的氣質在刹那間從原本的溫和深邃轉為狂狷冷傲,一股淩厲至極的霸氣也從他周身湧現出來。古拉迪烏斯一邊顫抖,一邊用和小貓咪嗚沒兩樣的聲音哆哆嗦嗦地道:“薩……薩克大人。”


    “嗯。”維烈薩克哼了一聲算是回應,隨手將解下的發帶扔掉。他的嘴角浮起一絲淺淺的笑意,與先前和煦如春風的笑容截然不同,那是有如剃刀般,銳利到會讓人背部發冷的表情。他垂蕩在額前的黑水晶吊飾,也隱隱流動著一抹不祥的紅光。


    “真沒想到古柏那家夥竟能從地底爬出來,哼哼,這樣也好。”


    嘩啦一聲響,一道殷藍色的水卷驀地從海平麵噴湧而出,從中彈射出一把通體透紅的長劍,在空中轉了兩圈,不偏不移地落在青年手心。與此同時,水柱也化為瀑布委迤而下,飛濺的水珠反射著陽光,襯托得他一頭鮮紅的發更為耀眼奪目。


    “就讓我用這把碎魂劍,再把你送進地獄去,死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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