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河麵上,突然浮現一輪淺淺的藍光,不一會兒,一個兩米見寬,仿佛水泡一樣的半透明膜狀物冉冉升起,浮到半空,緩緩飛向岸邊,成功落地。


    波!水泡破裂,露出一坐一躺兩個身影,跪坐於地的是個看來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女,有一雙大而圓的黃色眼珠,一頭深藍色的長發直垂到小腿肚,身穿式樣十分奇特,顏色和發色相同的緊身衣,勾勒出苗條的身材。她俯下身,擔心地注視身下不省人事的青年,貼住他胸口聽了半晌,才放鬆表情,吐出一口長氣:“呼……”


    就在這時,她眉頭一皺,目光警戒地看著一個方向。逐漸消失的魔法光芒裏,並肩站著一對男女。男子身穿米色的無扣外褂,手持法杖,俊雅的臉龐上是掩不住的擔憂之情;女性長著一頭美麗的銀藍色秀發,紫色的眼眸溢滿哀愁,她的容貌和躺在地上的青年一模一樣。


    “莉莉安娜殿下,那個……”


    男子手指黑發青年,語氣流露出狂喜;女性緊緊捂住嘴,熱淚盈眶,說不出話來。藍發女孩綻開高興的笑容,揮手叫兩人過來。


    ******


    “不可能!!!”


    楊陽發出驚天動地的呐喊,把頭搖得撥浪鼓也似。昭霆也目瞪口呆,被這太出人意料的答案炸得神經短路。


    “是真的。”神官點頭肯定。楊陽愣了好一陣,才結結巴巴地道:“可…可是,你不是告訴我卡薩蘭城主今年二十四歲,和你同年,而史列蘭怎看也隻有十六七歲!”


    耶拉姆道:“聽說諾因城主長著一張娃娃臉,看過他的人都認為他隻有十六七歲。”


    “……”楊陽又呆了半晌,仍是搖頭,“我還是不相信。”那麽純真、無邪一如一張白紙的少年,會是一介大城的城主,魔導國的****。


    神官安慰:“這件事先且慢說,陽你在這裏休息一下,我下去找人。”楊陽剛露出喜色,艾瑞克嚷道:“喂,你不是說你不能用浮空術了嗎?”


    “那是昨晚。”


    楊陽一震,這才發現青年的衣服上到處是斑斑的血痕,忙拉住他:“你受傷了!?”神官眼神閃爍:“沒啦,是傷口不小心裂開濺到的。”


    “再加上他吐的血。”昭霆涼涼補充。楊陽眼中頓時迸出衝天的怒焰,吼聲如雷:“吐血!!?”神官不由得縮了縮肩膀:“沒…沒……不,是隻有一點點……”


    “一點點也是吐!”楊陽氣得揪起他的領子破口大罵,“你這個笨蛋!怎麽可以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出了事可怎麽辦!?”神官不敢作聲,眼角瞥見一樣紅色的東西從她手心掉落,落在他膝蓋上:“這是——”耳墜?


    “啊,是史列蘭送我的耳環。”楊陽連忙撿起來。昭霆皺眉:“一個大男人戴耳環?”楊陽狠狠瞪她一眼:“怎麽!犯法!?”語氣是十足的挑釁。


    棕發少女發現友人對那個叫史列蘭的人十分維護,心裏很不是滋味。


    神官露出疑惑之情,道:“陽,那個耳墜,可不可以給我看一看?”楊陽毫不猶豫地將紅寶石耳墜放在他手心。昭霆咕噥:“這是歧視。”


    “……果然,上麵附了感應的法術。”神官抬起頭,“他隻給了你一隻,是不是?”


    楊陽不解地點點頭,神官接著道:“那麽,他應該還說了日後要你去找他這類的話吧?”這回楊陽連點頭也忘了,呆呆瞧著他,懷疑他是個無所不知的神算。


    看出她的想法,神官解釋道:“這個耳墜被施加了非常強大的感應魔法,隻要你們各戴一隻,不論隔得多遠也能彼此感覺到。我想他可能是有什麽緊急事務不得不離開,又不想和你分別,就給了你這隻耳墜,期望將來再與你重逢。”


    楊陽腦子亂成一團,回想黑發青年掉下懸崖前說的每一句話,覺得神官的推論好像對,又好像有哪裏不對。昭霆兩眼放光,一臉驚佩地直拍友人的肩:“哇塞!陽,這次你可真是釣上一尾大魚了!通過耳墜來感應彼此,那男人還真浪漫!”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楊陽不悅道,“我和史列蘭隻是普通朋友。”


    “你當人家是普通朋友,人家可不當你是普通朋友。”


    “閉嘴!”楊陽跳起來,感覺自己和黑發青年的純潔友誼受到不當汙辱,氣得臉色發白,下一秒,她感到眼前的景象大幅扭曲,隨即轉為漆黑。


    “陽!”


    離得最近的神官一把攬住她的腰,其他人也大驚失色,昭霆尤其驚慌,語無倫次地道:“她她…陽……她怎麽了?”神官執起少女軟垂的右手把了把脈,臉上的神情既安心又擔憂:“……沒事,隻是疲勞過度,又受了點風寒,加上一時情緒過於激烈,才會突然昏倒,好好調養幾日就沒事了。”餘人鬆了口長氣。


    昭霆內疚地道:“都怪我。”耶拉姆斜睨她:“沒錯,都怪你。”昭霆的愧疚之情刹時不翼而飛,轉為張牙舞爪的咆哮:“你·說·什·麽?”


    艾瑞克沒有理會這對活寶三不五時的小吵小鬧,注視打橫抱起楊陽的友人,問道:“現在怎麽辦?不管諾因城主,就這麽走掉?”


    神官沉默片刻,低聲道:“剛才我用那個耳墜感應了一下,他不在穀底,好像被人移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大概是他的部下做的。”


    “這樣最好。”艾瑞克放鬆肩膀,“你也不想和他碰麵吧?”


    “……”神官不語,眼底掠過一縷複雜的情緒。


    “咦,什麽碰麵?”吵完一架的昭霆恰好聽見最後一句,好奇地嚷嚷。耶拉姆朝師父投以擔心的目光。


    “沒什麽。”神官勉強一笑,卸過昭霆的問題,環視眾人,再看看懷中的少女,他下定決心,抬起頭,由衷地笑道,“走吧,我們回家。”


    ******


    創世曆1037年淨之月11日發生在卡薩蘭北方邊境紅石山脈的事件是曆史上一個大謎團,首先是它大起大落的發展。當魔法師們感覺到鎮魂石破裂後流瀉出的冥界氣息時,全世界的高層為之失色,以為蘇醒的死靈王會如同傳說描述的,再度指揮死之軍團掀起一場浩劫。然而沒等他們做好迎戰的準備,所有的魔法師又傳來一個讓人不敢置信的消息:死靈王的氣息已經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也就是——死靈王被幹掉了!而此時距離他複活還不滿一個下午。


    由於死靈王的殘忍和強大是貨真價實的史實,從國王以下,各城政要都對這個幹掉死靈王的人物十分好奇。大批調查隊被派往紅石山脈,但他們除了對那個激烈的戰鬥遺址(禁界牙煌霸炎陣造成的大坑)發了半天愣外,什麽蛛絲馬跡也沒找到,當然也不知道是何人打敗了死靈王。對矮人們、附近領地的神官等關係者的詢問也毫無斬獲,最後隻得铩羽而歸,把整件事歸於“神秘事件”一檔,心想既然那個人打倒了萬惡的死靈王,那麽應該是友非敵吧——至少國王是這麽想的。


    於是,在絕大多數民眾還不知道有這回事的情形下,死靈王事件就這麽拉下帷幕,被鎖進文檔部最深的櫃底,畢竟沒有一位統治者希望引起民眾的恐慌。倒是卡薩蘭城主諾因·史列蘭·德修普被不明人士所傷,生死難料的消息為更多人知悉並關注。


    淨之月12日下午,卡薩蘭上界王宮。


    [神官王]亞拉裏特·裏菲曼·德修普頭戴鑲滿珠玉的王冠,穿金戴銀的肥大身軀塞坐在翡翠王座裏,一臉疲倦地聽著宰相沙克基·謝爾達冗長的報告。雖然在聽說死靈王複活時他很是害怕,但派遣去紅石山脈的調查隊已證實了死靈王的死訊,隻是沒找到凶手,所以他放心之餘,漸漸感到很不耐煩。


    站在亞拉裏特下首靠右位置的是個年輕的女性,一身卡薩蘭標準的象牙白軍服襯托得她的氣質極為傲然不羈,五官秀麗端莊,正是大元帥、當今國王唯一的妹妹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隻是這會兒的她不若平日神采飛揚,反而顯得心事重重。謝爾達偶而瞥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得意之情。


    三人的下首還坐著三名男女,衣著都十分華貴。最左麵的男子年紀最大,四十出頭左右,風韻猶存的臉孔看得出年輕時必然是個美男子,全身上下散發出花花公子特有的瀟灑魅力,唇邊洗練的笑意更加深了這個印象。他右手邊是三人中唯一的女子,身穿火紅色的低胸晚禮服,令她整個人看來宛如一朵怒放的紅玫瑰,充滿知性與堅強意誌的野性之美。最右邊的男子一襲裁剪合宜的黑色軍禮服;同為深黑色的天鵝絨鬥篷直披散到他的軍靴;俊美至極的臉龐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一隻精致絕倫的藍寶石額飾端端正正戴在他淡金色的瀏海下,流動著比王冠更為奪人心魄的絢麗光弧;宛如清蕊的藍眸沉靜地半闔,專注凝視手中薄如白紙的瓷杯,仿佛專心體味裏頭芳香四溢的紅茶,又好像陷入了自己的內心宇宙。


    這三個人正是魔導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北、南東三城城主:米利亞坦·歐斯達,梅蓮可·迪·休拜卡和羅蘭·福斯。昨天他們剛從自己的術士團那裏了解完情況,就收到首都的召集令,因此兼程趕來,卻沒想到一場迫在眉睫的大難這麽快就解決了,北城城主米利亞坦尤其鬆了口氣。除了中城,就屬他的城市離事發地紅石山脈最近,如果死靈王發飆埃特拉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個倒黴,幸好,一切平安。


    另一邊,謝爾達總算停下滔滔不絕的匯報,發表高見:“陛下,微臣以為再調查下去也沒什麽意思,反正已經確定死靈王的死,不如叫他們回來吧。”


    “嗯。”這個建議正投亞拉裏特所好,他早就厭倦了整項調查。


    “陛下,請容臣下插嘴。”梅蓮可開口,語調不卑不亢。原本,四城包括卡薩蘭西境都隻是名義上奉國王為主,私底下早已有平起平坐之勢,所以梅蓮可雖表麵謹守君臣之禮,實際姿態竟一點也不比亞拉裏特低,“我認為不該放棄追查那個神秘人物,因為他太強了!危險性恐怕不比綁架貴城滿願師的犯人差,甚至可能是同一個人!”


    國王和宰相微微變色,己城滿願師被擄是他們最大的恥辱,南城城主當麵點出,自然令他們大為不快。謝爾達皮笑肉不笑地道:“梅蓮可城主的顧慮我們明白,隻是…你也知道的,現場被破壞得有多徹底,我們根本找不到半點線索,除了罷手還能怎麽樣?莫非您心中已有人選?”


    “是的。”梅蓮可坦言,“相信陛下和宰相閣下心裏也有數,全世界有那種實力的,寥寥無幾,而血魔就是已知的一位。”


    大廳裏的氣氛刹時緊繃,世界黑榜首位的罪犯,連國王也深深忌憚,無怪連同拉克西絲以內,人人身體一震,眼露異光。唯有伊維爾倫城主羅蘭·福斯紋風不動,神態不驚,好整以瑕地又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慢慢啜飲,活像個看戲的。


    謝爾達依舊一臉假笑:“梅蓮可城主對血魔的恨意我能理解,但我們現在討論的可不是灰水河之戰啊。”這下反將一軍。梅蓮可臉色大變,兩道柳眉高高豎起,怒視對方。謝爾達此話擺明了是諷刺南城前些日子敗給西城的奇恥大辱,更隱射她想借三城之力打壓血魔的用心。但別說梅蓮可沒這個意思,光“灰水河”三字就足以挑起她的惱恨,當下怒火翻騰,眼看就要爆發出來。


    見苗頭不對,米利亞坦趕緊出來打圓場:“宰相閣下這話就不對了,血魔十惡不赦,人人得而誅之,怎能看成是梅迪個人的問題?而且,以血魔的強悍確實有資格納為嫌疑之一,梅蓮可的推測大有道理。”


    “米利亞坦城主所言甚是,梅蓮可城主,請恕在下失禮。”謝爾達是見好就收之人,米利亞坦看似調解實為幫腔的態度他哪會看不出。南北兩城素來交好,他可不想為逞一時口舌之快而得罪他們。梅蓮可勉強接受了他的致歉。


    亞拉裏特對底下的暗潮洶湧一無所覺,木木地道:“既然如此,即刻下令通緝血魔。”聞言,連謝爾達臉上也露出怪異之色:通緝血魔,有沒有搞錯!血魔若是這麽好抓的人,黑榜上的賞金就不會超過千億了!


    真是蠢蛋。三個城主心裏同時浮現這個感想。拉克西絲連罵都懶得罵,掩嘴打了個哈欠,動作慵懶中透著優雅。


    “呃,陛下……”謝爾達吞吐道,“血魔的通緝早就有了,所以——”


    “哦。”亞拉裏特恍然大悟,“那就不必傳令了,其他還有什麽人選?”拉克西絲等人都默不作聲,謝爾達於是回答:“沒了。”


    “那麽退朝吧。”國王打算走人,被宰相叫住:“等等、等等,陛下,還有一件事等著您的聖斷——不過這屬於卡薩蘭的內務,諸位城主可先行離去。”


    梅蓮可和米利亞坦對視一眼,達成共識:“既是貴城的私事,臣下不便叨擾,就此告退。”語畢起身離開。羅蘭本想跟著跑路,舍不得杯裏還剩一半的紅茶,猶豫了一秒,錯過了請示時間。


    亞拉裏特用不耐煩的語氣道:“到底什麽事?”


    “這次死靈王蘇醒,雖未對各城造成破壞,但有數十名當地居民喪生,按規定必須對桑陶宛領主和正神官施以處罰;而且鎮魂石損壞也屬於領主的管理責任。”


    “那要怎麽罰呢?”


    “桑陶宛領主因為是貴族,可免於撤職罪,減薪一年即可;但那個神官……”


    “那個神官是至高神賀加斯的聖職者。”拉克西絲初次開口發言,“而且是我一個熟人的弟子。”言下之意很清楚:你敢罰就是不給我麵子!謝爾達幹笑道:“沒想到王妹殿下也會濫用職權,妨礙王國嚴格的法製。”


    “哦嗬嗬嗬!你現在才知道我就是這種人啊,真是後知後覺!”拉克西絲用手背掩住嘴,發出一串刺激耳膜的轟笑,氣得謝爾達老臉通紅。


    “你……!”


    “謝爾達。”難得的,亞拉裏特也站在王妹一邊,“你沒聽見拉克西絲說那名聖職者是至高神的信徒嗎?如果對他施以重刑,一定會引起總神殿的不滿。”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遵旨。”謝爾達不得不承認主君的話有道理。賀加斯總神殿在卡薩蘭的權勢極大,一旦得罪他們可不是玩的,就連亞拉裏特本人,也是總神殿畢業,深受那裏的恩惠。他們卻不知道無名氏神官是聖域出生,雖信仰至高神,但和總神殿無關,這是拉克西絲在言辭間設下的圈套。


    “這下沒事了吧。”亞拉裏特費勁地站起來,在兩個美麗女仆的攙扶下一搖一擺往臥室走去,一心記掛著溫柔鄉,而沒注意底下還有一個城主沒走人。羅蘭也不介意,樂得不必說“臣下告退”這類惡心話,悠哉悠哉地喝幹最後一口茶,放回幾上,才起身向迎麵走來的兩人行了個優雅的宮廷禮。


    “羅蘭城主興致真好,一直等到現在。”拉克西絲嫵媚一笑,內心卻在淩遲他。宮廷術士長已將遇襲經過原原本本告訴她,若他沒有誇大其詞,那種程度的刺客絕不會是謝爾達的部下,盡管他肯定是主謀,至於共犯——拉克西絲以直覺認定眼前的人是最大嫌疑者。


    “哪裏。”羅蘭也憑直覺嗅出拉克西絲正在心裏痛罵自己,此乃政客之間的默契。他倒是十分佩服她的定力,竟然一點也沒從眼光裏泄露出來,“我隻是在發呆而已。”


    “嗬嗬,你真是個幽默的男人,有沒有興趣到我府上坐坐啊?”


    “對元帥的邀請我感到萬分榮幸,隻是在下是個路癡,從小就對建造得太過複雜的房子有股莫名的恐懼,所以還是謝了,下次我邀請您來寒舍坐坐。”


    “一言為定,我對貴城的海鮮料理可是慕名已久了。”


    “我覺得貴城的紅茶泡得也不錯……”


    中城元帥與東城城主和樂融融地走向大門,將宰相撇在後麵。但在拉克西絲沒留意的瞬間,羅蘭拋了個“抱歉”的眼色給謝爾達,後者回以“了解”的微笑。然而,一等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他的神情立刻轉為殺氣騰騰。


    “巴洛亞。”


    “在。”一名黑衣人應聲出現,跪在他腳邊,擺出聽候差遣的架勢。


    “你查清楚了沒,諾因那小子究竟是死是活?”


    “屬下偷聽了元帥府下人的閑聊,情形不樂觀。”


    “不樂觀,不樂觀是什麽意思!”謝爾達氣得跺腳,“那該死的金發小子!叫他殺人居然殺一半,留下一半讓我收拾!”他卻不想自己連一半也殺不死。


    “算了,看那女人的表情,應該死多活少。你馬上派人補他一刀,補不到就縱火!以那小子的傷勢,十有十逃不掉!哈哈哈,竟敢跟我做對,不自量力的臭小子!”宰相縱聲長笑,眼中充滿狠戾與狂氣,扭曲的臉龐透出殘酷與快意。


    巴洛亞正要離去,被上司叫住:“慢著,還有個人別忘了處理。”


    “……”巴洛亞朝金發青年離去的方向斜了一眼,謝爾達頷首。黑衣殺手意會,消失在大廳裏,留下宰相在原地冷笑自語。


    “可惜啊,羅蘭,你是個很好的棋子,但是為了我的安全,也隻有請你下地獄了。”


    ******


    告別拉克西絲,羅蘭信步走下王宮正門長長的玉石階梯,不意外地看到兩個同僚的馬車和隨行人員還留在廣場上。和亞拉裏特不同,梅蓮可和米利亞坦都是有禮貌的人。


    朝走向自己的紅發副官點點首,羅蘭微笑道:“兩位這就走麽?”


    “是,我們打算到第一空港搭船回去。”梅蓮可也露出純禮貌的笑容,“你呢?”


    “我也是。”


    “那太好了,我們三個就一塊兒走吧。”米利亞坦誠懇邀請。羅蘭笑道:“謝謝。其實,我正好有一事拜托。”


    “咦?”兩個城主驚訝地看到金發青年浮起尷尬之情:“這個,是這樣的,如果不介意的話,米利亞坦城主,可否讓我搭個便車?”


    “搭便車?什麽意思?”


    “就是…可不可以讓我和你同坐一輛馬車?因為我曾經是軍人,不習慣坐馬車,來時是騎馬,結果……呃,在街上引起一些小小的騷動,我擔心回程又……”


    “喂!快看呐!那個帥哥出來了!”


    “什麽什麽!在哪裏?”


    “哇~~~~真的好帥!不枉我在這裏等上一天一夜!”


    “達令——看這邊!!”……


    “……”與廣場外的熱鬧相反,廣場上一片死寂。原本還不明白青年言下之意的兩人恍然大悟,瞠目結舌地看著岌岌可危的高大鐵門和外頭望不到邊的女子大軍,直到一群禁衛軍登登登跑去維護治安,才清醒過來。


    “中城的女孩子……真是出人意料的開放啊。”梅蓮可驚魂未定地道,在心裏直抹汗。她曾以為己家的滿願師是生平所見最大的花癡,不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米利亞坦放聲大笑:“哈哈哈,羅蘭老弟,你的魅力真是驚人啊!想當年我的人氣都沒你高呢!”


    “請別取笑我。”羅蘭俊美的臉龐浮起淺淺的紅暈。正和禁衛軍僵持不下的女公民們看到這一幕,心醉之餘紛紛丟來謾罵:“兀那老頭!竟敢欺負咱家羅蘭!”一時間,瓜皮果殼等違章垃圾洶湧而來,絕大多數都掉在拚命攔阻的禁衛隊隊員頭上。


    “歐斯達,我先走一步,你們好自為之。”梅蓮可當機立斷地閃進馬車,麾下的護衛隊以落慌而逃的姿態直衝後門。慢了半拍,米利亞坦也勾著羅蘭的脖子朝自己的馬車快步走去:“好了,我們也趕緊閃人,再晚我就要被你的親衛隊打扁了。”


    不一會兒,東北兩城的車隊也從王宮後門溜了出去。


    “真是非常抱歉。”馬車裏,羅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向對座的同僚表達深切的歉意。米利亞坦失笑:“哪的話,這又不是你的錯。”


    “但……”金發青年仍舊一臉過意不去的表情。米利亞坦於是又開導了幾句,心裏浮起幾許異樣。一直以來,他和梅蓮可都將眼前的人視作野心勃勃的陰謀家,然而仔細想來,這份懷疑一點實際依據也沒有。最初的反感來緣於羅蘭娶了東城公主美洛達,一步登天的發達經曆,卻忽略了之後長達十年的拒絕再娶所代表的含意。隻是看著東城愈來愈強大就說其統治者圖謀不軌,其實是種酸葡萄心態;而且這十年羅蘭從沒有絲毫不安分的舉動。


    果然光憑主觀判斷一個人還是失之偏頗,今後多跟他實際相處,看他到底是野心家還是被人冤枉的。米利亞坦尋思。


    “米利亞坦城主。”羅蘭手指角落,“我看到一副棋盤,你會下棋嗎?”


    “啊,不瞞你說,我是個棋癡,就算一個人也喜歡擺譜。”


    “什麽,為什麽不早說,我可是個圍棋高手。”


    “真的嗎!?你不要騙我!”


    “騙你幹嘛?我還會擲骰子、搓麻將、打八十分……”


    “哇哈哈,道友啊!來,握握手。”


    米利亞坦和羅蘭親熱地握著彼此的手,從對方眼裏看見知己的光芒。過了一陣,馬車兩旁的艾德娜等人就聽見裏頭傳出奇怪的聲音和交談,相顧錯愕。


    “臭棋!看我吃。”啪的一聲,接著是嘩啦啦好像玉石撞擊的響聲。


    “啊!剛才不算!我走神了!”


    “喂,落子無悔可是最起碼的棋品啊。”


    …………


    半個小時後,米利亞坦麵色鐵青地盯著棋盤,滿頭大汗地夾著一枚黑棋(注:魔導國和地球一樣,都是讓長者拿黑子),遲遲不敢落下。與他截然相反,羅蘭一臉輕鬆地喝著北城特產的龍澤酒(注:也稱黃金酒,就是神官想拿來配黃金包的酒),品嚐各色風味小吃,意態悠閑,好半晌才不怎麽著急地催促:“想好了沒?我已經等了十分鍾了。”


    “我想通了!”米利亞坦大喝,狠狠打下黑子。羅蘭哦了一聲,上身前傾,撫摸下巴:“這步棋倒有點意思……”米利亞坦得意洋洋,自忖這著一定能反敗為勝,揚眉吐氣。


    就在這時,原本專注思索的羅蘭臉色一變,一把揮開擺著棋盤的小幾,撲向米利亞坦:“臥倒!”


    變生肘腋。在馬車外的護衛們隱約看見數道黑影疾射而來,分別射中馬和車輪。但聞一聲長嘶,八匹駿馬一齊拉著四輪馬車撒腿狂奔。一排的中城市民被撞倒,被馬蹄活活踐踏而死,攤位也被撞飛好幾個。車夫拚命想控製住暴走的馬匹,卻力不從心,半途一隻車輪還與車轅脫節,嘀溜溜滾了開去。馬車晃晃悠悠衝出十來米,轟的歪倒在一邊。


    “大人!!”


    兩城的護衛齊聲驚喊,慌忙想過去援救自己的主君,然而洶湧的人潮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不少人還被扯下馬來。集市裏一片哭叫聲、奔跑聲、砸東西聲,呼兒喚女聲……人們沒命地奔逃,場麵完全失控。為了避閑,東南北三城的城主都隻帶了少數的護衛,根本無法鎮壓下如此混亂的局麵,光是做到不被衝散,就已經竭盡全力。


    六條黑影從附近的建築頂上竄下,直撲倒在地上的馬車,手中兵器反射著午後的陽光,分外耀眼。千鈞一發之刻,一匹駿馬及時穩定下來,矯健地躍過人群,不偏不移地擋在馬車與刺客當中,騎士一躍下馬。抽出一把火紅色的長劍,夕陽餘暉顏色的短發隨著她的動作飄揚起來,宛如真正的火焰。


    “大膽狂徒!”艾德娜厲聲叱喝,手腕一送了結了一人的性命。她身法如電,轉眼向剩下的刺客一人遞一劍,硬是擋下他們刺殺的腳步。劍光在她身側形成密集的劍網,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不絕於耳。紅發副官以一擋五,竟一點不露敗相,然而她一把劍終究無法同時顧到五個人,不多時一名黑衣人就掙脫糾纏,衝向馬車。


    艾德娜長劍平揮,一叢火苗貼上那人的背,衣服的碎片與熱氣爆散開來。那名刺客連慘叫也來不及發,就頹然倒地。


    “魔法劍!”餘人臉色大變,不禁退開數步。所謂魔法劍是附有精靈力的武器,威力強大。但是隻有技術高超的鐵匠加上可以施加魔力的稀有素材兩者結合才能打造出來,所以數量極為稀少。艾德娜的[幻炎劍]就是火屬性的魔法劍。


    “不用怕,這種情況她不敢全力發揮劍的魔力,纏住她。”


    巴洛亞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場內,用死氣沉沉的聲音下令。艾德娜以戰士的直覺嗅出此人不好對付,強度遠勝其他人。當下不理會劈來的四把長劍,一發火球先朝他發去,再回劍擋格。巴洛亞輕鬆閃過,幾個箭步竄到馬車上,高舉細劍往緊閉的車門刺下。艾德娜大驚失色,卻已來不及阻止。


    嗤!一柄雪亮晶瑩的長劍快如閃電地從門內透出,沒入黑衣殺手的胸膛,端的是快、狠、準,一眨眼就奪去一條人命。長劍緩緩收回,帶出如瀑的鮮血。巴洛亞雙目圓睜,一臉無法置信地倒下,與車門一起被爆發的劍氣震飛到遠處,發出兩聲悶響。


    金發青年高挑挺拔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麵前,除了衣著有點淩亂,他全身毫發無傷。一腳踏在馬車底轅上,一手持劍,羅蘭用這個不怎麽優雅的姿勢,朝部下優雅地微笑:“嗨,艾德娜,這幾個三腳貓的小刺客怎麽也讓你手忙腳亂?”


    “什麽!是哪個人明明連根毛都沒掉還一聲不吭,害人家擔心得要死,連仗也沒心情打的!”


    艾德娜火冒三丈,一劍一個,讓四名刺客瞬間了帳。羅蘭笑了笑,沒有在意她的口氣,轉頭關懷地問道:“米利亞坦城主,你沒事吧?”


    “我怎會有事,剛剛都是你幫我擋的衝擊。”


    “大人!”遠處好容易排開人眾的北城護衛聽見主君的聲音,欣喜若狂,急忙奔近。米利亞坦借著羅蘭的手,頗為辛苦地爬出車子,回到平地上,理了理皺巴巴的衣裳,他鎮定地朝部下們點點頭,以示無礙。另一邊,艾德娜開始怒斥護主不力的部屬。


    “別這樣,艾德娜,瞧他們一個個鼻青臉腫,比我慘多了,所以我不怪他們。”


    東城的護衛們都羞愧地低下頭,他們知道這不是主君的諷言,而是真心話,所以更加愧疚。艾德娜怒道:“大人,這不是你心理平衡不平衡的問題,而是他們有沒有盡到自己責任的問題!”


    “好吧,那你繼續罵。”


    於是艾德娜轉頭繼續訓斥。北城上下看著這一幕,都目瞪口呆。


    “米利亞坦城主。”羅蘭平靜地轉向僚友,“如你所見,我的部下們暫時無暇分身,可否請你派遣一位護衛前去王宮匯報事情經過?”


    “當然可以。”北城城主朝一個侍衛使了個眼色,後者領命離去。環視亂七八糟的街道和那幾具屍體,他歎了口氣:“但是看這樣子,恐怕也查不出什麽來。”身為掌權者,他對刺客自然不陌生,隻是在這裏被伏擊,還是出乎他意料,這下中城勢必得給北東兩城一個交待。


    羅蘭點頭讚同,同時彈指輕扣隨侍武官的後腦勺。


    “好痛!”


    “罵夠了沒?趕緊叫大家把受傷的民眾抬到附近的神殿去。”


    一語驚醒夢中人。不僅東城的護衛,北城的侍從們也在主君的授意下投入急救工作。正忙乎間,先行的南城車隊聞訊趕回。梅蓮可不等馬車停妥就跳下來,急聲道:“發生什麽事了!歐斯達,羅蘭城主?”


    “梅蓮可,你來的正好,快叫你的部下來幫忙。”米利亞坦喜道。南城的白魔法和醫術可是天下聞名。梅蓮可一瞥眼,就大致了解了事態,立刻叫出幾個隨行醫師和祭司加入治療。


    沒多久,傷者就全部轉危為安,死者也被蓋上白布排列成行,隻是滿地狼籍無人收拾——三名城主雖基於人道立場救了中城的百姓,可沒義務連垃圾也得掃。


    “梅蓮可城主,多虧你幫忙。”羅蘭誠摯地道謝。梅蓮可搖頭:“都是我部下的功勞,我沒做什麽——羅蘭城主,歐斯達,你們倆是不是遭到伏擊了?”


    羅蘭和米利亞坦一齊頷首,將經過告訴她。


    “真沒想到……竟然有刺客在中城境內埋伏。”


    “這個嘛,這次我們的拜訪純屬突然性質,憲兵們在管理上有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羅蘭寬宏地笑道。梅蓮可想想不錯,平息了泰半怒氣。


    “那麽有關刺客的來曆,兩位可有數麽?”


    羅蘭和米利亞坦對視一眼,苦笑搖頭,意思再明白不過。


    “不過,既然梅蓮可城主無恙,刺客的目標應該是我和米利亞坦城主的其中之一。”羅蘭平穩的語氣包含著令人聳然的提示,米利亞坦和梅蓮可也不費吹灰之力就聽出他的言下之意:若南城的車隊也遭襲擊,這次暗殺行動就是一場有計劃的軍事政變,目的是將三城首腦一網打盡。


    太大意了!梅蓮可和米利亞坦內心閃過戰栗的震波:幸好不是政變,但隻帶少數護衛就出門的他們確實太過輕率了。


    輕輕鬆鬆將名為“猜疑”的毒酒倒入兩人的心湖,羅蘭微微一笑。


    “兩位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跟你今天是肯定走不了了。”米利亞坦拍拍他肩,“正好把剛才那盤棋下完。”


    “輸了的人請吃夜宵。”


    “好!一言為定!”


    梅蓮可看著活像老棋友、哥倆好的兩人,眼底浮起疑慮:隻是同坐一輛馬車一會兒時間,這兩個人怎麽就變得這麽要好了?


    “梅蓮可,你呢?”米利亞坦好容易想起另一個僚友。


    “我也留下來。”


    南城城主靜靜地道,深思的目光落在金發青年身上。


    ******


    兩位城主遭伏擊的消息很快傳揚開來,在朝野和民間掀起軒然大波。亞拉裏特親自向羅蘭和米利亞坦致歉,並允諾一定抓到凶手,交予他們處置。這麽一來苦了憲兵總監。從幾名刺客身上完全找不到線索,也沒有活口供留下,如何找得出幕後主使?偏偏受害人是兩位尊貴的城主,不能照慣例隨便抓些阿貓阿狗抵數,卡薩蘭本土的貴族官員他又沒一個得罪得起,加上還得負責三名城主住所的警衛工作,一大堆爛攤子壓在頭頂,逼得他隻想吞砒霜自殺,一勞永逸。


    和忙得雞飛狗跳的王宮和憲兵處截然相反,元帥府一派寧靜,隻是這份寧靜透出幾許壓抑的氛圍,原因是卡薩蘭城主諾因·史列蘭·德修普至今未醒。


    “謝爾達那個蠢貨!這麽好的機會居然也抓不住!虧我還在王宮演了半天戲!”


    拉克西絲右手重重拍在辦公桌上,翡翠綠的眸子怒火熊熊。她本來計劃得很好,謝爾達一確定諾因凶多吉少,就會迫不及待地鏟除掌握了他密謀刺殺****這項罪行的羅蘭,而他也的確照著她的劇本行事,但是他失敗了!


    “早知如此,就用我自己的人了,謝爾達手下那批全是垃圾!”拉克西絲狠狠啐舌,調整了一下呼吸,她冷靜下來,“不過,從搭米利亞坦的車子這件事看來,羅蘭·福斯十有十早就看穿謝爾達的打算了。”


    一直旁聽上司抱怨的總參謀長克魯索挑了挑眉:“連帶也看穿我們的?”


    拉克西絲冷冷一笑:“絕對,不然他就不會留下看好戲了。哼,我敢擔保,今晚我們去剿謝爾達的老巢時,肯定會搜出一堆本來沒有的通敵文件、賣國合約之類——那個男人,確實是個人傑。”


    “……”


    “罷了,不談此事。諾因怎樣?還沒醒嗎?”


    克魯索默默頷首。拉克西絲頹然坐下,泄氣地拉扯額前的黑發。


    “那臭小子,早聽我的就不會這樣了。”


    “閣下……”克魯索正想說些什麽,房門被碰地推開,奔進一個滿頭大汗的侍從:“元帥大人!參謀長閣下!諾因殿下醒了!”


    “什麽!”拉克西絲豁然起身,露出掩不住的喜悅之情。


    當兩人打開客室的門,看到的是一臉茫然坐在床上的黑發青年和抱著他痛哭的銀發少女。宮廷術士長吉西安·凱曼、軍務長雷瑟克·尤耶和精兵團團長沙裏西恩站在床邊,還有個十三四歲的藍發女孩也和他們站在一起。拉克西絲不認得她是誰,其他人也是。帶她回來的莉莉安娜和吉西安說,他們找到諾因時這個女孩就在旁邊,問她卻一句話也不答,好像是個啞巴,因為顧慮她可能是諾因的救命恩人,才一並帶了回來。


    “老妖婆。”諾因一眼就看見站在玄關的姑姑,嫌惡地道:“你在這裏幹嘛?”


    “這是我的房子,我不在這裏在哪裏?”拉克西絲也一臉嗤之以鼻,適才的喜色仿佛蒸發了一樣消失無蹤。諾因皺眉道:“什麽,這裏是元帥府?”


    “哥哥,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嗎?吉西安說你們遇上刺客……”莉莉安娜抬起淚痕斑斑的清秀臉蛋,擔心地凝視唯一的兄長。


    “刺客?”諾因心疼地抹去妹妹臉上的淚水,沒聽清她的話,半晌才反應過來,急得左顧右盼,“對了!我們遇上刺客!我把吉西安……吉西安!”他終於看見站在床旁的心腹。術士長歎道:“你眼睛可真大啊。”


    “呃,還有雷瑟克、沙裏西恩…這是怎麽回事?”


    “我們才要問你是怎麽回事!”吉西安沒好氣地道,“那天你把我強行攆走……”


    “什麽強行攆走!我救了你耶!”諾因不服氣地嚷。


    “閉嘴!你把我強行攆走,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吉西安用比他響一倍的音量吼回去,往日優雅的俊容現在殺氣騰騰,看得諾因莫名所以,心想這小子是吞了火藥庫還是怎麽。雷瑟克卻理解地拍拍友人的背,稍稍安撫下他滿腔的怒火。


    莉莉安娜接口:“是啊,哥哥,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那些刺客呢?你把他們都殺了嗎?”諾因回憶片刻,搖搖頭:“沒有,我總共才幹掉兩個,還中了一個黑袍老兒的暗算,被獸人打了一拳,然後我叫史…魔封送我走,就昏過去了。”


    餘人麵麵相覷:就這樣?後來的事就這麽點?


    “那你之後就沒醒過來,一直昏迷?”莉莉安娜不可思議地問。


    “沒錯,我的記憶隻到這裏。”


    “可是我和莉莉安娜殿下是在離遇襲地點很遠的地方找到你,而且現場沒有空間轉移的痕跡,魔封又沒辦法在沒有你授意的情況下連續使用移動術,所以隻有兩種可能,一是你被人救走,二是你自己走了這麽長的路。”


    “有這回事?”諾因愣住了,“但我一點印象也沒……等一下。”


    “哥哥?”見兄長突然閉口不語,神色恍惚地直視前方,莉莉安娜才放下的心又提得半天高。諾因怔怔地道:“腦子裏好像有些……奇怪的畫麵。”


    “奇怪的畫麵?”眾人異口同聲地反問。


    “嗯,我從懸崖上摔下來,眼前的景物飛快地流逝,有一個聲音……一個聲音……”諾因一把按住額角,用力搖頭,“不行!後麵的我想不起來了!”


    “沒關係,想不起來就別想了。”莉莉安娜溫柔勸慰。餘人交換了一個眼色:是輕微的失憶症。


    諾因甩甩頭,把腦中亂七八糟的記憶甩掉,道:“我渴了。”


    “啊?”莉莉安娜一呆,還是軍務長反應快,撈起一杯冰水遞給她,“謝謝你,雷瑟克。哥哥,喏。”諾因將杯裏的液體一仰而盡,吐出一口長氣:“呼……這下舒服多了。莉莉安娜,這麽說你和吉西安是在懸崖底下發現我的?”


    “不錯。”莉莉安娜和吉西安對視一眼,“但我們發現的不是你一個人。”


    “嗯?”


    吉西安從身後拉出藍發少女,挑高雙眉:“這個女孩是誰,殿下?”


    諾因沒有回答,不,應該說無法回答。不等術士長問完,藍發少女就掙開他的鉗製,滿臉歡喜地撲向諾因,牢牢環住他頸項,先重重親了他兩記,隨即伸出粉舌,親熱地****他微啟的唇瓣。


    抽氣聲。餘人當場石化,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但是最讓他們吃驚的還是諾因顫抖的低語。


    “雷奇……是你?”


    “汪!”


    小狼龍以歡快的吠叫為回複,再度親吻已然全身僵硬的主人。


    ******


    楊陽在深沉的夢境裏掙紮浮沉,陌生的畫麵在她停滯的腦海裏不斷變換,唯一不變的是灰白布滿鉛雲的天空;幹燥燎燒烈火的大地;以及人們慘酷的哀嚎聲。在這樣的風景中,有兩個身影對峙著。


    死靈王!她混沌的意識認出其中一個身影,反射性地想逃,卻動彈不得,連視線也像被定住似的移動不了。這時另一個身影躍入她視野,那是個人類。不,楊陽以直覺肯定他隻是外表像人類,散發出來的氣勢卻絕非人類能擁有。他留著一頭仿佛用血浸染而成的鮮紅色長發,拿著一把通體透紅的長劍,一襲優雅華麗的深紅色燙金風衣適宜地貼裹住挺拔而精壯的身軀,英俊非凡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閃爍著如血鑽般淩厲妖媚光芒的雙眼定定注視對麵的骨龍。


    他的眼睛竟是血紅色!楊陽倒吸一口氣:而且瞳仁是橄欖形——他是龍族!


    [你準備好了嗎?]


    紅發男子主動開口,清透有力的聲音深深震憾少女的心靈。


    《什麽準備好!兩個月前你無法打敗我,兩個月後的現在你照樣無法打倒我!》死靈王怒吼,但是他的身體卻一動不動。楊陽腦中閃過一段模糊的話語,好像眼前的場景她曾在什麽地方聽一個人說過。


    紅發男子輕笑起來,笑聲就像孩子般稚氣無邪,眼中的恨意卻如狂肆的火焰讓人不敢逼視。


    [人類!你的愚蠢就像你的狂妄一樣讓我憎惡!]


    楊陽隻覺無數閃光劃過視界,再眨眼時死靈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雪白的斷骨,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其中最大的一塊,骨龍的頭蓋骨,就掉在紅發男子的腳邊,兩隻空洞的眼窩震驚地瞪視他手裏的劍,吐出痛苦而憤怒的低語:《那是…矮人的劍!烈戰·紐那個混蛋……呃啊——》


    死靈王反出淒厲的慘叫,他破碎的身體剛剛接起,轉瞬又爆散開來、掉落、蠕動、靠近、再接起、再爆……周而複始,毫不間斷,痛苦的嘶叫不絕於耳,連楊陽也不忍卒聽。


    紅發男子一腳踏在頭蓋骨上,露出淺淺的笑意,然而那笑容是那麽冷殘噬血,死神的微笑也不遑多讓。


    [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要不我也不會叫烈戰那老兒幫我鑄劍,上次就連皮帶骨燒得你一幹二淨!隻有讓你活著,永遠受這地獄般的再生之苦,才能稍緩我的仇、我的恨!]


    《嗚…呃……為、為什麽……》


    [為什麽?]紅發男子臉色一變,仰天長笑,笑聲久久不絕,攸地止住,轉為狂怒的咆哮,[你問我為什麽!搗毀月的墳墓,把望月山夷平的人不就是你嗎!你居然還敢問我為什麽!該死的人類……你們全都該死!你是、從我身邊奪走月的人也是!你們這些渣滓根本不該生存!隻有月……隻有月……]


    楊陽心髒砰砰直跳,看著兩行清澈的液體從男子兩頰滾落,化作晶瑩的淚滴,滴打在幹裂的地表上,烙下一個個淺淺的水痕。


    一聲幽幽的歎息傳來,雖低沉,死靈王的慘叫卻壓不住它。楊陽隻覺這聲歎息包含了無數的哀憫,無盡的寬容,仿佛拂曉的曙光,又像初春的暖風,再燥動的心火,再悲切的恨意,也在這聲歎息的撫慰下,漸漸平複。


    [紮姆卡特啊,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你這個樣子,難道月看了會高興嗎?]


    [奧佛瑞特……]


    紅發男子轉過頭,一臉複雜地注視緩步走來的修長身影。楊陽卻在看見來人麵目的刹那,無法抑製地發出一聲驚叫……


    ******


    楊陽陡然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木製的天花板和橫梁,懷念的家具和擺設。呆了好幾秒,她才意識到剛才看到的一切全是夢境,眼前,才是現實。但是,夢中的景象仍然深深烙在她腦中,揮之不去,尤其是最後一幕——


    修長勻稱的身姿,隨風輕冉的冰藍色長發,溫和如水的森綠色眼眸,長長的尖耳……這些都不是她無法忘懷的理由,真正令她吃驚的是那個人的臉。


    “史列蘭……”


    他的臉和黑發青年幾乎一模一樣。


    怎麽回事?楊陽按住頭,感覺腦子亂得像漿糊:難道是小姆的記憶又和我的記憶搞混了?大家呢?我什麽時候回神殿的?


    開門聲響,棕發少女端著一盤水果走進,見她睜著眼大喜過望:“陽,你醒啦!”


    “嗯,莫非我昏倒了?”聽見友人活潑的嗓音,楊陽振作不少。昭霆歎道:“是啊,說昏就昏,害得我被當成罪人。”


    我好像愈來愈像連續劇裏的柔弱女主角了。楊陽深覺丟臉地爬起來。


    “抱歉,我暈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


    楊陽看向窗外,日頭很暗,大概是傍晚時分,而她見到神官等人是在黎明,算算確實一天不到。


    “喏,要不要吃?鳳梨和楊桃,娜塔嬸特地送的。”昭霆遞上果盤,嘴裏咬著一隻楊桃,含糊不清地道。楊陽搖頭:“你吃吧,我還沒刷牙。”昭霆險些嗆住:“刷什麽牙!就這麽吃好勒!”


    “你真的要我吃?我吃了你就沒咯。”


    “唔唔……”昭霆委決不下,半晌以壯士斷腕的決心大聲宣布,“你剩三分之二給我就行了!”


    “……謝謝你了,我不想吃,你全拿去吧。”


    “不許反悔!”昭霆喜滋滋地抱住盤子。楊陽聳聳肩膀:“反悔什麽,我喜歡吃的是蘋果——對了,神官和耶拉姆呢?還有艾瑞克隊長?”


    “死小鬼在燒飯,艾裏大叔被叫去領主府,神官先生陪調查隊上山去了。”


    楊陽一愣:“什麽調查隊?”昭霆比手劃腳:“調查隊就是調查事情的隊伍唄!”楊陽啐道:“廢話,我就是問你調查什麽事情。”


    “當然是死靈王的死因了。我聽士兵們說,每個城市的人都有,哦,好像西城沒有,反正就是大陣仗。還有首都派來的憲兵。這些家夥最混帳了,竟然二話不說就扣壓神官先生,說他犯了監管罪,要抓他去上界處刑。”


    “什麽!”楊陽驚怒至極,“該死的!他們居然敢這麽對神官!”說著跳下床。昭霆急忙攔住她:“別別!你聽我說完啦!神官先生沒事的!後來有個元帥府的官員送開一份不知是什麽內容的公文,那些憲兵就灰溜溜地走了,臨走前還向神官先生道歉。死小鬼說可能是賽因先生暗地裏幫的忙。”


    楊陽鬆了口長氣:“幸好……多虧賽因先生。那些憲兵真可惡!死靈王複活又不幹神官的事,居然把責任都推給他!”


    “娜塔嬸說,卡薩蘭的官員都那德性,想想上次來的稅務官吧。”昭霆也很是義憤填膺。楊陽的感受隻有更加深刻。她想起那兩個人販子,想起他們口中貴族的齷齪麵目;想起那日村民們悲憤的表情,想起銀發青年怒極的喊聲。


    “不管哪個世界,都有這些不公平的事。”


    楊陽一字一字道,緊緊握住雙拳。昭霆眼望她,不知怎麽接口。就在這沉默的空檔,響起兩記敲門聲。昭霆揚聲道:“進來。”門應聲而開,露出銀發青年修長的身影。看見坐在床上的黑發少女,他眨眨眼,綻開由衷的笑容。


    “陽,你醒了?”


    楊陽蹙眉,端詳他透出掩不住的疲意的臉龐,衝口道:“你沒事吧,神官?”昭霆也皺起眉頭:“你臉色好差!”


    “沒事。”神官笑了笑,從袋裏掏出紅寶石耳墜,遞給楊陽,“這個,你忘在我這了。”


    “謝謝。”楊陽接過,想放在袋裏,卻發現身上穿的是沒有口袋的睡衣,隻好戴在左耳垂上,問道,“是不是很奇怪?”


    神官忍俊不禁:“是有點怪,不過嘛,耳墜本來就是戴在耳朵上的。”楊陽也笑開顏。


    昭霆不得不幹咳一聲,以提醒他們還有一個人在:“神官先生,那些調查隊還住在領主家嗎?”


    “不,他們回去了,據說是國王的命令。”


    “他們調查出死靈王的死因了?”楊陽問。神官搖搖頭,捧起她的臉,比比體溫:“……燒已經退了,不過體力還沒恢複,最好再躺個兩三天。”


    “哦。”楊陽隻覺一股熱氣從脖根竄起,直燒到額頭。神官皺眉,不解地道:“怎麽剛說熱度就上來了?我去叫耶拉姆再幫你熬碗退燒藥。”


    楊陽大幅搖頭:“不用!我沒發燒!”


    “還說沒燒,你倒摸摸我的體溫。”神官抓起她的右手貼在額上。轟的一聲,這回楊陽羞得連耳根都紅了。一旁的昭霆歎了口氣,端著果盆朝玄關走去。


    “哎,昭霆,你去哪兒?”神官一怔,楊陽趁機縮回手。


    “電燈泡自動退場。”留下這句話,門啪的合上。神官困惑地問楊陽:“這話什麽意思?”楊陽拍拍臉頰,隨口敷衍:“呃…哦,就是肚子餓的意思。”


    “這樣啊,不過飯好像還沒燒好。”


    楊陽臉上紅暈漸退,以柔和的眼神望著對方。老實說,她是對眼前的人有一份不小的好感,但總覺得不像男女之間,而更像是師生間的情感。她也不想搞清楚,反正知道自己喜歡他就是了。


    喜歡就是喜歡,何必追究是哪種喜歡?


    “坐下吧,雖然你說沒事,但隻要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你快累死了。”


    神官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拖了張椅子到床邊,坐了下來。楊陽關懷地凝視他:“聽昭霆說,有憲兵找你麻煩,還差點抓你去上界治罪?”


    “是啊,不過我根本沒為那群小醜動氣。沒抓我是他們運氣,敢抓我就揍得他們滿地找牙,綁塊大石扔進湖裏毀屍滅跡。”


    “哈哈。”楊陽高興地笑了。神官的眼神也柔和下來,習慣性地揉捏她的黑發,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神官?”


    “陽……”他顫聲道,“煌丹,死了嗎?”


    楊陽臉色一白,許久才緩緩頷首。神官深深垂下頭:“是嗎……我本來隻是猜測,沒想到是真的……因為我去湖邊沒找到它……”


    “對不起。”楊陽愧疚地道,“煌丹是為了保護我和史列蘭……”


    “不是你,害死它的人是我。”


    “咦!?”楊陽瞪大眼。神官死死按住臉:“打壞鎮魂石的,是我。”楊陽豁然起身,滿臉震驚:“怎麽可能!”


    “沒有錯。那天在礦山裏,我和雪兒沒留意鎮魂石就在旁邊,使用了強力的法術,結果——”神官放下掩麵的手,苦笑道,“居然有這種蠢事,你說好不好笑?”


    “神官……”楊陽心痛如絞,不知怎麽安慰他才好。看到她的表情,神官壓抑滿腔苦澀,拍拍她頭,強笑道:“抱歉,反而讓你為我擔心了。”


    楊陽一把握住他手,誠懇地道:“沒關係!我聽史列蘭說,這個世界有冥界在!煌丹的靈魂一定在那裏,沒有消失,我們將來死了,也會去那兒,所以它不會寂寞的。而且我保證,煌丹一定原諒你了,你再自責下去,就是不給他麵子,自尋煩惱!”


    神官呆了半晌,撲哧一笑,哀傷的線條重新柔化為平時的溫和開朗。


    “真有你的,竟然這麽安慰人。”


    “怎麽!我說的不對?”楊陽徉怒地戳著他的胸膛。神官握住她的食指,真誠地笑道:“不,你說的對。”楊陽凝視他的笑靨,也禁不住笑了。


    太好了,果然還是笑容最適合他。楊陽坐回床沿,任自己的食指被對方握在掌心,感覺全身漲滿了幸福感,就像那根食指一樣,暖洋洋的。


    神官注意到自己的舉動,愣了愣,急忙鬆手,秀麗的臉龐浮起紅潮。


    “瞧你的樣子!好像我的手指是蚯蚓似的,嫌髒啊?”楊陽故意曲解他的行為。神官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是,我是…那個,我……”


    “開玩笑的啦。”楊陽甩甩手,反覺自己欺負老實人,突然想起一事,“對了,雪露特小姐要我傳話,說上次是誤會,要我代她向你道歉。”神官一怔:“雪兒?你怎會碰上她?”


    雪兒?不知為何,楊陽覺得這個稱呼有點刺耳,皺眉道:“我被登徒子欺負時,她碰巧路過,救了我一把。”神官瞪大眼,唰的站起身:“登徒子!?”


    “呃……”楊陽發現說漏嘴,連忙想補救,“我也沒被怎麽樣,他才剛開始做……”


    “該死的!那天你為什麽不說?”神官用力搖晃她的雙肩,“快把那個混蛋的長相告訴我!我要把他剁成碎片,丟到油鍋裏,撈給老鼠喝!!”


    楊陽初時聽得十分窩心,聽到最後一句時又轉為啼笑皆非:“他已經死了啦。”


    “死了?”神官停下手,注視對方,“你殺的?”


    “不是,是雪露特小姐。”


    神官鬆了口長氣,拍拍她腦袋:“太好了,殺人的感覺不好受,我不想你為那種人弄髒手。”楊陽心裏浮起奇妙的感受,就像那天看到紫發少女殺人時的心情。


    “神官,你殺過人嗎?”


    “……嗯。”


    “抱歉。”楊陽垂下頭,但馬上,她又抬起,笑開顏,“我相信你,相信你殺的,絕不會是好人。”神官眨眨眼,也笑了,卻笑得有點無奈:“謝謝你,陽,但是,好人壞人這個定義不是我們決定的,而是神。所以,隻要殺生,就是罪。”


    “我知道。”楊陽重重點頭,換來青年的怔忡,“我知道人沒資格斷定一個人的善惡,有資格的是神。但問題是,神沒有給我們標準,所以我們隻能自己判斷。什麽是對、什麽是錯,誰能下定論?又有誰能解釋清楚?我們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沒有對錯的世界。殺人固然是罪,但人活著又何嚐不是罪過?因為我們本身就是一種必須依靠其它生命才能活下去的生物。既然如此,就不要把殺人視作罪孽,而看作我們‘業’的一部份。而且大多數情況下,殺人都是不得已的行為:自保、戰爭、保護弱小、懲奸除惡……如果哪天我不得已殺人了,我不求神的寬恕,隻求問心無愧——神官,你也是這樣吧?抱歉,你給我的感覺真的就是這樣,不像聖職者,至少不像那種認為神就是一切的聖職者。”


    “……真是讓我驚訝。”神官深深笑了,“陽,你是個哲人。”


    “我不是哲人,我隻是個喜歡胡思亂想胡說八道的小丫頭。”


    “一樣。哲人何嚐不是胡思亂想胡說八道?”神官輕笑一聲,“但是,這世界就需要這樣的人,至少……我喜歡這樣的人,遠勝愛神。”


    “神官……”


    銀發青年回過神,揉揉她的發梢:“陽,你是個好孩子,善良、有原則、會思考,希望你永遠保持這個樣子,那麽你就能一直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但是我很擔心……這個世界,實在太亂了,萬一你將來迷失了,我又不在你身邊……”


    “沒關係的。”楊陽綻開大大的笑容,“我還會回來這裏嘛!萬一我迷失了,到時你就把今天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我,幫我糾正過來,不就行了?”


    “是啊。”神官失笑,“你會回來的。”


    “嗯。”


    “那麽,你第一個要去找的人,就是他咯?”神官撩起耳墜,眼底閃過複雜的情緒。楊陽沒注意,點頭道:“嗯!因為我答應他了,而且…我也有好多事情想弄明白。”


    “他是個怎樣的人?”神官的語氣有一絲隱忍不住的好奇。


    楊陽反問:“傳聞他是怎樣的人?”神官苦笑:“不太好。不過陽,重要的不是傳聞,而是你自己的認識吧。”


    “我明白。”楊陽拉扯黑發,“我的意思是——我是想確認一下。因為到目前為止,我還是不相信他是卡薩蘭城主。”


    神官理解頷首,道:“傳聞,諾因城主是個冷酷殘忍、傲慢任性的人。他軍事才華很高,極為多智,卡薩蘭全是虧得他的保護才能免於西城的侵略。他還有個孿生妹妹,兩個心腹部下,當今國王和元帥是他的伯父和姑姑。”


    楊陽的眉頭皺得簡直可以吊上半桶水:“你說他…是個殘忍、傲慢的人?”神官補充:“還有冷酷、任性——好了,現在換你說他是怎樣的人了。”楊陽一字一字道:“我認識的史列蘭,是個天真、無知,整天東問西問,連吃東西要嚼也不知道,遲鈍、少根筋,有點抑鬱、寂寞,一點也不傲慢、不任性、不殘忍,不冷…嗯,稍微有點冷酷的人。”


    神官抹汗:“這個…雖然傳聞跟事實有出入很正常,但差這麽多是有點問題了;而且有關諾因城主的傳言還是頗有可信度的。”


    “所以啊!”楊陽大喊。神官沉吟:“嗯…他會不會喪失記憶了?”


    “這個,倒有可能,但他記得自己的名字啊?”


    “或許是部分失憶。”


    “……真的嗎?”


    “這我就不能肯定了,不過。”神官微微一笑,再次撩起紅寶石耳墜,“我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你遇到的絕對是諾因城主,因為這個是[真王的榮耀]。”楊陽奇道:“真王的榮耀?”


    “象征王者的耳環,是德修普家族的傳家之寶。”


    “那、那它很貴咯?”


    “無價。”


    楊陽一陣暈旋,一想到有件無價之寶就掛在自己耳朵上,任何人都會失神。看到她的樣子,神官忍俊不禁,雙眼卻浮起一絲悵然:“看來他很喜歡你。”


    “喂喂,怎麽連你也說這種話!”楊陽掄起拳頭。


    “不是嗎,若不喜歡你,怎麽會把這麽貴重的寶物送給你?”神官被她的態度搞糊塗了,“你也是啊,若不喜歡他,怎麽會堅持去找他?”


    楊陽詞窮,半晌才呐呐道:“我…我的確很喜歡史列蘭,但——但不是那種喜歡,我去找他,多數是為了誓言,我相信史列蘭也是把我當普通朋友看的。”


    “哦。”神官不置可否,見對方一臉陰晴不定,他搖搖頭,“陽,既然你認為你們是朋友,就是朋友,不要被耳環的價值所迷。真正的友誼,豈是世俗的金錢能夠衡量的,我相信諾因城主也是這個想法。”


    “嗯!”楊陽的表情瞬間亮堂起來,重重點頭,突然想起一事,“對了神官,你說這個耳環有感應功能是吧?那可不可以教我感應的方法?我想確認他是否平安。”


    “這…好吧。”神官本想以對方身體欠恙為由拒絕,可看到她迫切的眼神,什麽勸說的話也說不出口,隻得答應,“你把耳墜拿下來,放在手心,閉上眼,放輕鬆,全神想象耳環的樣子。”


    楊陽依言照辦,但才閉上眼,就感到一股溫暖的觸感從掌心傳來,慌了一下。


    “別緊張,因為你目前的精神力非常虛弱……看見了嗎?”


    “呃…嗯,看到了……好像很遠啊……浮在空中的陸地…街道……宮殿……哇!”感應到一半,楊陽突覺一道電流奔竄過神經網路,激起劇烈的痛楚,不禁睜開眼,隻見銀發青年一手撐住床沿,大口喘息,臉上爬滿冷汗,雙眼緊閉。楊陽大驚失色,急忙扶住他:“神官!?”


    “抱歉……因為我的體力還沒有恢複,所以……”


    “不!是我不好!不該纏著你硬要感應。”楊陽又是後悔又是愧疚。神官調整呼吸,坐回椅上,拭了拭汗水,笑道:“沒關係,我沒事。那隻耳環本來就附有很大的魔力,所以我沒費多少力氣。嗯,不過,看來,他現在在上界。”


    “上界……”楊陽咀嚼這個名詞,浮起異樣的感受。直至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那個和她相處了短暫時光,共曆患難的少年是卡薩蘭城主,一個雲端上的人物。刹時,她內心仿佛遺失了某個角落,又好像填進某些新的東西。


    “我要去上界。”她抬起頭,以堅定的目光直視眼前的人,“不光是為了我和他的約定,我還想見見國王,其他城主,那些召喚我們五個‘滿願師’的人。本來我不關心這世上的一切,因為我不是什麽救世主,我隻是個普通的高中生,但現在,我的想法改變了。”


    執起青年的雙手,她綻開輕柔的笑容。


    “因為我遇到了你、遇到了耶拉姆、遇到了史列蘭,還有其他許多人。有喜歡的,也有討厭的,但是大家都是活生生的,無比真實的,這是個真實的世界,而我就在這個世界裏頭,所以我不想再當個局外人,而是切切實實融入這裏的生活,了解這個世界,還有你們,那我就必須出去旅行,見識更多的風景,結識更多的人,即使我會因此受到許多磨難,經曆許多痛苦,我也不後悔。”


    沉默良久,神官才開口道:“你變成熟了,陽。”


    “那當然,逆境催人成長嘛!”楊陽扮了個俏皮的鬼臉。神官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反握住她的手,溫柔地凝視她的黑眸:“是啊,幼鷹總會離巢,孩子總會離開父母,我能做的,也隻有在將你送到那條荊棘路前,盡量多教你些防身技罷了。但是,陽,千萬別被這個大千世界迷花了眼,而遺忘了最重要的事。不管你多喜歡這個世界,你的根還是在地球。”


    “嗯,我明白的。”楊陽鄭重保證。


    “不過,現在說這些還太早吧。”神官換回平日的開朗笑靨,輕點她的鼻尖。楊陽也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對哦,首先要成為冒險家。可是憑我的魔法資質,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合格。”神官拍胸:“沒問題!有我這個世界第一的魔法天才在,包你半年就考上c級冒險家,撈到6段證書!”


    “臭屁。”嘴上雖如是說,楊陽心裏卻百分之百相信對方的保證。


    半年……還可以和神官相處半年——史列蘭,等著我!半年後,我一定來找你!


    ******


    【後記】


    或許有讀者看不懂,一條狗(也不是狗)怎麽會突然變成人。請放心,我沒打算譜寫一段人狗戀(諾因:我宰了你!),本來我設定狼龍就是種有變身能力的種族,所以才叫作狼“龍”。另外,細心的讀者應該注意到了:這隻雷奇可以變成人,神官那隻當然也可以咯,而且他的來曆還非常不簡單。最後注明:神官那隻是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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