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傑無精打采地走進貨艙。見狀,正清點貨物的船員滿臉同情地鼓勵:“振作點,安傑,你又不是第一次被大姐罵,別太放在心上。”


    少年苦笑搖頭,他不是為自己沮喪,而是為他的朋友。


    訂購的機械零件下午就安裝完畢,亞朵和維加也雷厲風行地完成了卸貨、拍賣、出關等一係列手續,就等他回來。本來他們還頗能體諒他的蹺班,但是小莎的問題就嚴重了。眼看起航時間逼近,亞朵堅持把她交給港口的工作人員。安傑隻好匆匆寫了封信,拜托對方務必送她回家,才被姐姐姐夫強行架走。


    唉,不該走的。越想越後悔,安傑恨不得插翅飛回去:萬一小莎有什麽閃失……


    啪!亞朵重重拍打門板,溢滿不悅的美目瞪視弟弟:“好不容易去了趟機械大學,回來沒聽你講多好多好,倒是被個小女孩迷了心竅!”


    “小莎喝醉了啊!她帶著我到處玩,我卻拋下她……”安傑愧疚得坐立難安。


    “放心,她雖然長得好賣,那個管理員也不會把她賣了的。”亞朵的安慰讓安傑更不放心,但也無計可施,隻好找點事做,打開箱子準備檢查貨物——奧瑪裏的信譽是金字招牌,本不需要他這個管貨員多此一舉。


    下一秒,他呆住了。


    一個粉嘟嘟白嫩嫩的女孩可愛地蜷成一團,躺在雪白的棉絮上。這些軟墊是為了防止魔晶石在航行過程中損壞,特地塞在木箱裏,卻被她當成了舒服的床鋪。長而翹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小臉因為熟睡而泛著紅暈,粉嫩的唇有點委屈地噘起,蓬鬆柔軟的發絲如同彩雲散開,懷裏依舊抱著企鵝玩偶,純真無邪的睡姿就像誤入凡間的小天使。


    “小…小莎?”安傑難以置信地揉揉眼:她怎麽溜進來的?亞朵一把抽出腰際的短杖,麵色凝重:“這小鬼,有古怪!”她不信滿船的人都是瞎子,任她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最底層的貨艙;而且之前有段時間門鎖著;港口的監管員也不至於這麽疏忽,讓一個小孩越過停泊線跑上船!


    好巧不巧,小莎就在這時候醒來,稚氣地打了個嗬欠,凝綠如幽潭的眸子眨了眨,朝友人綻放出奪目的笑花:“安傑。”


    “小鬼,這裏我做主。”將弟弟推到一邊,半個身子擋住,亞朵惡聲惡氣地道,“老實交代,你是用什麽法子偷渡的?”


    “那是魔杖吧,存了兩個法術,不錯。”小莎答非所問,盯著她手裏的杖子。


    魔杖不同於法杖,是給普通人過法師癮的東西,所以不需要法力,也不用冥想,隻要握住喊啟動語就能使用。但造價不扉,存儲量也有限,中級以下最多四個;高級得特別定製,還是一次性消耗品;而禁咒,更是神器才負擔得起。


    “你會魔法?”亞朵的神情緩和下來。奧瑪裏真是人才濟濟,連個小女孩也不可小覷。小莎點點頭,用央求的眼神瞅著她:“姐姐,別趕我下去,行不行?”


    “不行!”亞朵又板起臉。安傑站出來為友人說話:“等等,老姐,現在掉頭也來不及了啊,又沒有船位。”亞朵瞪目:“在黑曜城放她下來!聯絡她父母來接!你昏頭了嗎?真要帶她天南地北跑?”安傑語塞。


    “我會回去的,但我要先去找普克蟲。”小莎嘴唇顫抖,神態有一絲驚惶,卻透出更多的倔強之色。姐弟倆大奇:“普克蟲?”


    這是一種生活在負位麵的雜食動物,因為體型像一隻巨大的鼻涕蟲,故有“蟲”之名。普克蟲的外形極其惡心,肉色的表皮覆蓋著黏膜,不管是灰塵、爛泥、枯葉、它咀嚼剩下的屍沫,都粘在上麵,臭不可聞。它噴出的消化液雖不能傷害大部分惡魔,卻能把一個成人在幾分鍾內腐蝕成一灘黃水,決不是受現世歡迎的生物。


    因此,隻有強韌的魔域植物能夠供養它,普克蟲的屍體也是非常好的肥料。除了饜魔之王的水晶花園,其他領主的私家園林都養了一些。


    “你為什麽要去找那些蟲子?”想起以前看過的圖鑒,安傑皺眉不解。亞朵注意到小莎抱緊布偶,身子微微打顫:“普克蟲抗魔力強,是練習打擊力的好素材;警覺性強,常常一呼而應;從四麵八方湧來的普克蟲會鍛煉法術準頭和速度,臨機應變能力,麵對危機的心理素質;而且殺之不盡,提高持久力;最後能解決母蟲的話,還可以得到一塊精神控製水晶。”


    ……她在說什麽訓練內容嗎?姐弟倆愣愣地聽著。


    “好吧,你想要那塊水晶?”長出一口氣,亞朵決定視為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異想天開而予以恐嚇,“安傑,你現在就可以為她造個墓了,我允許你每年去獻花。”


    “老姐!”安傑氣得提高嗓門,握住友人小巧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小莎,那地方很危險的,就算你會魔法,也肯定出不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一句閑閑的感歎從兩人身後傳來,維加不知何時靠著門聽他們說話,嘴角噙著一抹笑意,以興味的目光打量小莎,“你是要參加魔法大學的考試嗎,小妹妹?”


    “什麽!”亞朵和安傑大吃一驚,仔細想想也對:不然為何冒這樣的險?天空之城英傑薈萃,這孩子雖小,未嚐不是個奇才。


    但是亞朵轉念一想:問題又來了。即使魔法大學的教授都是瘋子,抱著母獅子將小獅子推下懸崖的精神製定這種考試題目,也該有考官陪同啊。


    “我想嚐試一下。”仿佛看透她的疑問,小莎急忙補充。這下亞朵沒話說了。唯獨安傑還在鍥而不舍:“不行!就算是考試,也不能拿命去拚!”


    “安傑,如果機械大學的考試是殺蟲,你會去嗎?”


    “去!”


    默契地翻了個白眼,夫妻倆掉頭離開,接著是躡手躡腳的倉管員,留下兩個狂熱份子彼此加油鼓勁。


    ******


    係著白圍裙的清秀女仆將宛如液狀紅寶石的溫熱茶湯自弧線優美的壺嘴倒進花紋精美的白瓷杯,濃鬱的芬芳隨之擴散。


    黑衣男子舉杯享受香氣,正要啜飲時,響起敲門聲。


    “主人。”進來的是個不到二十歲的青年,泉水般清澈的瞳,溫雅俊逸,卻滿臉憂色,手裏拿著一張以魔晶石粉筆書寫的傳訊卡片,“守望者們匯報,莎娜失蹤了。”


    沉默了一瞬,黑衣男子揚起沒有情緒的銀眸,淡淡地道:“長老會沒求助,交給他們處理。”


    “主人!”青年難以苟同,小莎可是他的外甥女。


    “她和我、卡雅之間有感應,想找我們都找得到。”不為所動地喝茶,魔皇重新把視線投回書頁上,“如果她對目前的生活不滿,就讓她吃點苦頭好了。”龍神似有感觸地輕歎,不再言語。


    ******


    首都奧瑪裏的港口,走進三個引人注目的身影。


    左首的少年看起來十五、六歲,一頭略鬈的短發仿佛熔煉而成的黃金般閃亮;深淺不一的雙瞳在不協調中帶給人奇妙的驚豔感,眼神也並存著堅毅與輕狂;舉手投足,有一種桀驁不群的氣質,就如同高傲、美麗、狂野的鷹。


    中間的男子年約三十上下,銀灰色的長發整齊地披散在身後,整個人像籠罩在柔和的光暈裏,罩著銀絲錦袍;兩眼也蒙著一條銀色絲帶,蒼白的麵容清越高華,唇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縹緲如白雲。


    右首的男子二十來歲年紀,身穿整潔的鑲金灰袍;神色有點漫不經心,平時垂麵的發向後梳起,隻留了幾縷,就襯出他清朗有型的輪廓;略有些淩亂的衣著非但不邋遢,反而顯得瀟灑不羈。


    “弗克,你真是人模狗樣。”金發少年吐出尖酸刻薄的嘲諷。習慣了僚友惡毒的嘴,弗克沒有在意,嫌氣悶地拉鬆領口:“迪莉亞硬要我穿的。”這是他女助手的名字。


    “你那件乞丐裝是好丟掉了!”


    “迪羅,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回小姐。”蒙眼男子歎氣,“遲了,就不知上哪兒找她了。”迪羅白了他一眼:“你還堅持要跟來?回去待著吧!”


    “是啊,洛德,你身體不好……”


    “小姐更不好,我真擔心她舊病複發。”


    三人默然,不約而同地想起主君年幼時的情景。


    當代女皇莎娜米雅雷斯奧古諾希塔的母親卡塔瑞亞是神,原體為母神黎姬的新元素主神;而她的丈夫薩菲艾爾是惡魔,八位深淵領主之一的紫焰之王。神不能懷孕,她不知用什麽方法生下了具有特性的莎娜。從此,這個小嬰兒就在夾縫中苦苦生存。


    這片宙域原本由協調神賀加斯和混亂神蘭修斯統禦管理,以始源之海、現世和冥界為三大支點形成牢不可破的循環。惡魔還隻是不受造物祝福的黑暗生物,莎娜卻連惡魔都不是,而是完全不自然的生命體,當然會被法則抹殺。幸而她出生前,兩位主神在和魔皇的戰鬥中落敗,分別投胎,影響削弱許多,才保住一條小命。


    饒是如此,孱弱的女嬰也時時刻刻在生死線上掙紮。卡塔瑞亞初為人母,哪裏知道怎麽養育孩子?精明能幹的宰相也束手無策,委托長老們代勞。對後者而言,這是個天大的難題。把精力都奉獻給了魔法的他們哪有經驗,同樣焦頭爛額,隻好硬著頭皮上,你換尿布喂奶,我唱兒歌扮笑臉。說來奇怪,那個又咳又吐的女嬰,那個常常啼哭不休的女嬰,卻漸漸融化了眾人的心。


    她會拉著大長老的胡子咯咯笑;會在洛德的懷抱中沉沉入睡;會在迪羅的臂彎裏手舞足蹈;會含著大拇指,用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看著每個人;會因他們的逗弄而歡笑,會因他們的嗬哄進入夢鄉。


    小小軟軟,輕若無物,好像一用力就會掐斷,抱在懷裏卻湧出滿滿的充實溫暖,交到他人手中就感到難以言喻的空虛。因此,當總算接到消息的魔皇出現,抱走病情陷入危急的外孫女,人人都情緒低落,悵然若失。


    一別就是六年,杳無音訊,當初換尿布換得最多的迪羅逢年便道:[沒良心的小丫頭。]不料莎娜六歲那年,突然哭著跑回來,問她又不說,也不肯回外公那兒。


    眾人猜測是祖孫倆吵架,年長的拉不下臉低頭,小的也賭氣不道歉。倒是龍神來探望過好幾次,每每苦笑搖頭,懇切地拜托他們多多關照年幼的外甥女。


    其實不用他請求,長老們早以監護人自居。雖然莎娜自回來後身體一直很健康,他們還是噓寒問暖,加倍愛憐,盡力不讓她萌生返家的念頭。所以這次小莎偷溜出奧法之眼,他們固然心急如焚,卻不認為她是去找魔皇。


    “一定沒事的,她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迪羅斷言,語氣卻更像說服自己,“小丫頭也機靈得很,隻有她騙別人的份。”洛德微微蹙眉:“我在想,小姐是不是留了信,而我們沒看到?”


    “對,小姐向來分得出輕重,大概我們走得太匆忙,漏查了。”弗克由衷讚同。


    此刻,大長老正拿著一封夾在他胡須裏的信,目瞪口呆地看著,末了跳起來,連連揮舞法杖:“快!快通知領主搜他們的森林!務必找回陛下!”


    “無論如何,不抓回那個小丫頭打一頓屁股,我不甘心。”迪羅下了結論。洛德但笑不語。弗克聳聳肩:“隻要你舍得。”


    迪羅頓時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蹦起:“你說什麽!”


    “咳。”洛德幹咳一聲,技巧地岔開話題,“趕快辦完這件事吧,也好幫忙溫梨和魁爾,萬變之境是天空之城的軸心,萬萬不能輕忽。”


    古世曆末期的大黑暗時代,能人誌士為對付魔族,削平五座山峰,倒置升空,組成[封魔法陣]。戰爭結束後,建起設施維護。隨著時光的推移,慢慢變成特權階級和平民階層的上下分野。到了創世曆末年,五大城蒙受神意,又建立限製惡魔進入的四方結界。


    但是艾斯嘉內部的戰亂給了魔皇可趁之機,支撐結界的人柱身亡,魔軍大舉入侵。紫焰之王薩菲艾爾又暗中解開古神殿的封印,使其上升構成新的魔陣,杜絕眾神的幹擾。最後魔皇合並五塊上界大陸形成如今的天空之城,並以無與倫比的魔力開啟負位麵的通道,轉移領主們的領地,這就是八座陪都的由來。


    多數人都以為城中城[奧法之眼]是這座浮空大陸的支點,但其實位於西北角的桑塔塔才是平衡魔素的關鍵。即使魔皇的力量已經強到能夠重新界定法則,他依然遵循前魔法神定下的施法規矩。像奧克維爾這樣違背重力,又人為並攏的陸地,非正常凝聚的元素會漸漸狂暴化,需要有個[通風口]讓它們釋力,再循環流動。於是有了[萬變之境]這麽一個奇妙的地方,在這裏可以領略到時刻不同的自然風貌。


    可想而知,若萬變之境出了什麽變故,整個天空之城就危險了。隻是該地的能量脈絡是魔皇親自規劃,照理不會發生這種事。


    “會不會魔皇的力量衰退了?”迪羅推測。洛德斥道:“別胡說。”在所有操法者心目中,席恩無異於真正的神,質疑他等同大不敬。


    “難道舊神卷土重來了?”弗克提出一個設想。洛德沉吟片刻,點點頭:“不無可能,但是活著的神都已不成氣候。協調神今年也不過四、五歲大,神力有限;混亂神更是還沒出生,兩位神母應該不會冒險。”


    “我記得其中一個是人類吧。”迪羅咋舌,“倒是另一個背後的魔界值得警惕,雖然聽說他們的前任宰相和魔皇挺談得來。”


    “是啊,好像現任宰相和席恩陛下有深仇大恨。”說話間,三人也沒有停下腳步,在原地閑聊不是法師的性格。


    弗克很快和管理處協商完畢,調出船隻紀錄。迪羅臨時想到一個問題:“啊!那小丫頭會不會篡改了?她的小腦袋瓜精怪得很!”


    “放心,這份是原始資料。”弗克笑著搖搖手裏的文件,灰塵飛揚,“在外麵櫃子陳列的是明冊。”洛德歎服:“你真深謀遠慮。”


    “以防萬一罷了,我看看……嗯,黑曜城?”


    ******


    封魔結界崩潰後,[絕對航道]也消失了,然而空浮舟沒有退出曆史舞台,反而掙脫了原有的局限,空間大大擴寬。之後出現的[風之船]、[魔法飛艇]等交通工具,更刺激了空運的蓬勃發展。美中不足的,失去結界的助力,飛行速度降低許多。比如從首都奧瑪裏到黑曜城,就要將近三天時間。


    小莎站在甲板上,仰望深遠的夜空,代表新神的星座掛在奧克維爾上方,冰冷的光澤令她想起一雙寒徹的銀瞳。


    魔域也有星星,淡紫色的虛空中,正負粒子碰撞產生的星花時隱時現,奇形怪狀的植物反射著玫瑰色的光,偶爾還能撿到寶物。她最喜歡坐在纖長的光尾蜻蜓上,自在飛翔。晚上把收集的星光給外公看,按照他的指示雕琢成各種花草的形狀,以此熟悉魔力的運用。


    神界的大地寧靜安詳,沒有魔域的紊亂感和血腥味,但也少了那份夢幻般的美麗。這是個映射的世界,她走過的地麵會長出花瓣修長的紫陽花,身邊縈繞著星星點點的熒光。當那個烏發黑袍的男子走下玉石階梯,黑夜頓時降臨,大片水晶蘭向四麵八方鋪展,一朵朵像發著光似的。


    隻有一塊花田不變,永不凋零的冬落草搖曳著潔白的蕊瓣,深處一座孤零零的墳墓聳立。舅舅說:那是他的弟弟。


    魔皇席恩奧古諾希塔共有三個子女:龍神哈瑪蓋斯、止息之君依路珂和元素主神卡塔瑞亞。莎娜後來問了諸位長老,冥王還活著,也不叫依路珂,叫普路托,是魔皇的敵人。


    那裏麵是個她不知道的故事。


    到她終於適應了無形的法則之力和矛盾的體質,一分一秒也不浪費的魔皇立刻帶她去神之泉升華。萬物的源頭始源之海翻滾著無盡的混濁氣流,巨浪接踵而來,她死死跟著前方的身影,舅舅擔憂的手牽著她;外公始終沒停下,卻不時回頭瞥一眼,這已足夠鼓舞她。


    她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和冷漠寡言的外公、溫柔寬厚的舅舅一起,但這一切都被她的膽小破壞。殺普克蟲不是困難的功課,她自己也這麽覺得,結果她一看到那些蟲子就嚇得腿軟,在森林裏東躲西藏了大半夜,終於忍受不住,用瞬移逃跑。那晚下著大雨,舅舅心疼地將渾身濕透的她接進屋,坐在壁爐邊看書的外公卻投來冷冷的一瞥,沒有責怪也沒有關懷。


    侍女格蘭妮抱著傷心飲泣的她走進浴室,她獨個兒哭了半小時,不敢出去,既怕看到外公的冷臉,又怕他再叫自己去那個可怕的樹林,最終拔腿開溜,逃到另一個庇護所。


    兩年了,雖然爸爸、媽媽、各位長老都對她很好,也無法取代外公和舅舅在她心裏的地位。她想回到他們身邊,抬頭挺胸地。


    “南極,希望這次能成功。”


    企鵝玩偶“泰哩”、“泰哩”地叫著,像在鼓勵小主人。


    又磨蹭了一會兒,感到有些涼意的女孩轉過身,艙門砰地打開,安傑探出頭:“小莎,你果然在這兒,還不快睡覺!”


    了望的船員嚇了一跳,他之前可沒看見人,真有點毛骨悚然。


    “安傑,安傑。”小莎揮舞小手,示意他靠近說話。安傑疑惑地走過去,見她臉上也有猶疑之色。


    小莎輕聲道:“我不打算去黑曜城,想在這裏下船。”


    她是改了這艘船的登記資料,卻不認為這種小花招能騙過長老們;空艇的速度又慢,足夠他們有充裕的時間布下天羅地網逮住她這隻小兔子。得變更路線,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包圍網的洞眼。


    安傑吃驚得張口結舌,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你說什麽,這可是在天上!”


    “我有辦法,你忘了我是法師?”依依不舍地拉住他,小莎帶著希冀道,“安傑,跟我一道走好不好?”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同齡的朋友,好不容易結識了一個,實在舍不得分別。


    定了定神,少年恍然大悟:“你真的要去找普克蟲?”女孩堅定地點頭:“無論如何!”


    歎了口氣,安傑為難地敲敲後頸。他自然明白這麽一走有多麽輕率,但要他眼睜睜看著友人冒險,也是決不放心的。再想想之後的事有亞朵和維加全權處理,用不著他幫忙。


    “你為什麽要現在走?”這是安傑唯一的疑問。小莎囁嚅道:“有人…有人會來追我。”


    原來如此,家人嗎?安傑早就看出她沒有孤兒身上的落拓之氣,還像個千金小姐。


    “安傑,我保證,不會害你的。”生怕他不答應,小莎加重語氣。


    老實說,惡魔的保證一點可信度也沒有,半魔同樣有詐欺的嫌疑,可惜安傑不知道:“好吧。”


    “耶——”小莎情不自禁地歡呼,幫他放好信,收拾行李,瞞過值勤的人,手牽手絕塵而去。


    風聲狂嘯,心髒從猛然下沉到快跳出胸腔……盡管雲海裏黑沉沉的什麽也看不清,但騰空而起的感覺還是那麽鮮明。安傑顫抖著深呼吸,對於他這種魔免之人而言,飛翔本是遙不可及的夢。


    即使他坐上了自己保養的空艇,即使他哪天親手造出飛機,他自身也飛不起來。


    “小莎……”激動的情緒沉澱下來後,他才得以發出聲音,“你還沒告訴我你要去哪兒。”


    “雪岩城。”


    八座陪都分別以八種魔法材料命名:夢魘之王奇蜜拉的精金城,饜魔之王格蕾茵絲的秘銀城,疫病之王梅傑安的翠籮城,詛咒之王克魯的寒鐵城,暗影之王艾斯托爾的血髓城,嗜血之王拉菲格的黑曜城,無麵之王歐斯佩尼奧的雪岩城和紫焰之王薩菲艾爾的紫荊城。其中嗜血之王因為原本是人類,對同胞最為優待,商業活動在諸城中最為發達,管理也最好。而無麵之王的雪岩城治安最敗壞,有[混亂之都]的別名。


    安傑打了個寒噤,可是眼下已容不得他後悔。以為他冷,小莎體貼地張起結界,為他阻擋高空寒氣。


    “那裏隻有傭兵和惡魔啊,小莎,我們要小心。”安傑由衷覺得他們是兩頭送上門的肥羊。小莎安慰:“放心,我就是去那兒雇傭兵。”若是她單獨一人,全身而退至少沒問題,多一個累贅,就要多份保障了。


    雇傭兵?安傑年紀雖小,社會經驗卻豐富,對她這個天真的想法直搖頭。


    “他們會笑死!或者在哪個僻靜的地方宰了我們劫財……”安傑驀然噤聲,因為他望見友人的頭發裏冒出奇怪的東西。


    小莎忽覺兩鬢一痛,以水汽凝鏡照了照,竟是兩株小小的花骨朵。


    ******


    “哎呀,卡雅正在興頭上,我們趕回去恐怕遲了。”


    微有起伏的水鏡裏,紫紅色長發的俊雅男子無奈而縱容地笑著,向另一頭的小舅子道歉。


    “沒關係。”哈瑪蓋斯溫言安撫,“長老們已經出發了,我和主人馬上也會動身。”


    “麻煩你們了,唉。”


    正要切斷聯係,龍神突然發現兩個異樣的物事——那是兩朵從對方耳下垂蕩到肩上的半透明細長花苞,色彩斑斕十分漂亮,乍看像造型別致的耳墜,但他看出這是連接在耳垂上的,也就是說,是身體的一部分!


    “薩菲艾爾大人,那個……”


    “啊?”前帝國宰相眼光下移,笑了,“哦,這是我們一族都有的特征,莎娜成年後也會有,就不知是長在頭上的哪個部位。”


    哈瑪蓋斯忍不住好奇:“你們一族?請問——”


    聽到開門聲,魔皇沒有回頭,以深思的目光凝視牆上掛的海域圖。他身穿黑底紋銀的高領長衣;額前的水晶冠冕如鮮血流淌;腰間的法師腰帶下掛著兩串飾物,十三個用金線串起的圓鈴鐺和一隻小龍毛絨布偶;漆黑如夜的發絲在腦後紮成一束;俊秀蒼白的側麵一片冷凝,直到貼身侍女將最後一箱書扔進次元空間,才轉向養子,卻見他神色怪異:“怎麽了,他們趕不回來?”


    “不。”哈瑪蓋斯的表情不是苦笑,但很接近苦笑,“主人,薩菲艾爾大人原來是花魔。”


    席恩眨眨眼,不明其意。


    “普克蟲是他們的天敵。”


    這才會意,魔皇不無反省地想了想,結合自己的經曆得出結論:“那就更要克服了。”


    龍神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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