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滿月的光輝清凜而皎潔,幾顆星隱約從天穹浮現,像是閃動的眼睛,默默俯視這片安寧祥和的美麗大地。


    溫暖的客廳裏,火焰在壁爐中劈啪作響,灰燼滑到焦黑的底部。放置著靠墊的紅木椅上,葡萄藤和玫瑰的紋路纖毫畢現;銅製香爐邊緣的獨角獸雕刻栩栩如生,被嫋嫋白煙氤氳得猶如騰雲駕霧;兩端彎曲翹起的小幾鋪著銀色鑲邊的黑絲絨桌布,織工細致典雅;上麵擺放的銀燭台熄著火;旁邊的圓茶壺靜靜吐著清香,輕合的壺蓋下,兩片對切的桔子暈染開透明的澄黃色澤。


    叮!白瓷杯與茶碟敲出清脆的輕音,躺椅上的人向另一邊放鬆地傾斜,披散的黑發隨之漾起晶瑩灩澤的水光,與底下的雪豹皮毛呈現鮮明對比,一直鋪陳到相連的腳墊上。秀雅纖細的赤足挪動了一下位置,被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輕輕托起,用毛巾細細擦幹,小心地放回原處。隨後,黑褐色頭發的俊雅青年將厚實的毛毯蓋上養父的膝頭,還在兩邊掖了掖。


    “已經不需要了,哈瑪蓋斯。”下移的古籍後露出一雙冷冽的銀瞳,一貫疏離的口吻卻透出淡淡的溫和。


    “讓我做好嗎,主人?”龍神為難地笑,這是他童年的願望。又看了他一眼,抬起的手以對待孩子的態度拍了拍他的腦袋。


    輕歎,古代龍的化身體悟到一個事實:在眼前的人看來,他永遠是小孩。


    做好夜宵,哈瑪蓋斯順道去了實驗室一趟,端來一隻黑曜石容器。宛如水晶溶液的液體裏漂浮著一株奇香撲鼻的花,微微泛藍的蕊瓣纖柔挺秀,散發出幽幽清輝,映著青年喜悅的笑臉:“主人,冰魄開花了。”


    “一會兒把它放進庭院,吸收滿月的魔力。”優美白皙的手指探入水中,拈起細長的莖梗,另一隻輕撫的手梳理著裏麵的魔法脈絡,薄唇微揚,淺淺的笑意被淡藍如煙的花瓣襯得虛幻縹緲,“這朵很不錯。”


    月下美人,拈花微笑,如果不知情的吟遊詩人看見,少不了要詩興大發,抒唱一曲聊表傾慕。


    而敲門走進的黑發麗人就準備這麽做:“啊……席恩,我可以為你做首詩嗎?”


    沒好氣地抬眼,魔皇的目光在瞥及她身後的人時凝固。而那人也是不相上下的震驚,死死瞪著他,表情像活吞了一隻青蛙,顫聲道:“席恩?”


    “是啊,現在知道了吧,我要你見的是多麽漂亮的佳人。”以為他的反應是驚豔,蕾諾雅笑著為雙方介紹,“席恩奧古諾希塔,現任魔法神——席恩,這個愣頭愣腦的小子就是我新收的跟班,還沒入門,暫且當是公用助手好了。”


    “席恩!!!!”肖恩終於回過神,叫得天搖地動,“真是你!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這句話該我問你,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差點捏碎精心培育的魔法花卉,席恩的聲音是極度不悅的陰沉。蕾諾雅吃驚地來回掃視:“你們認識啊?”


    “他們是兄弟。”捧著花盆的哈瑪蓋斯代為回答,已經嗅出空氣中濃烈的火yao味。


    “是兄妹?真巧。”


    “……兄弟,主人是哥哥。”


    再次裝作沒聽見,魔道女王無視小龍怒火熊熊的雙眼,泰然插進兩人當中,拍拍棕發青年的背:“很好,肖恩,你合格了,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關門弟子,我會全力栽培你的。”肖恩錯愕地張開嘴。席恩眯了下眼:“你不能換個人嗎?”


    “嘿嘿,不~~能~~”蕾諾雅壞心地笑了,眸光流轉著探索,“或者你願意告訴我你們的糾葛?”


    “我拒絕。”魔皇冷冷地道,略帶粗暴地把冰魄扔回黑曜石容器,揮手,“我們之間也不需要他,你要助手,哈瑪蓋斯和格蘭妮大可勝任,叫他隨便滾去哪個旅館。”肖恩互不相讓地大吼:“你還沒回答我,席恩!”說著,披上幾層聖鬥氣衝向兄長,他也學乖了。


    輕鬆鉗製住他,捏著手下的綿軟,青年麵無人色:“是真的?是真的?席恩,你到底怎麽了?”


    “滾開!放開我!!”狼狽地掙紮,羞憤急怒下,席恩連適當的魔法也忘了。好在另一個力氣更大的人從旁插入,扳開肖恩,將養父從魔爪下拯救出來。


    “肖恩先生,請冷靜。”嚴詞告誡,哈瑪蓋斯擔心地輕拍懷裏激烈顫抖的軀體,“沒事吧,主人?”慘遭親弟弟羞辱的魔皇狠狠咬牙,一言不發地攥緊掙動中鬆開的領口。


    “對不起。”見狀,肖恩也覺自己魯莽,更不適應這樣的兄長,“可是……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席恩爆發出來,“你隻要滾到我看不見你的地方!”


    “不!”肖恩跟他卯上了。


    “還敢頂嘴!”


    “我就頂嘴!”


    讓他們這麽對吼一下也好。安慰地想著,哈瑪蓋斯撿起掉落的毛毯蓋上養父小巧圓潤的雙肩,包住這具從內到外變得柔軟的身軀。肖恩看向他,哈瑪蓋斯正要解釋,蕾諾雅唯恐天下不亂地插口:“嗬嗬,簡而言之,他變成女人了。”


    “蕾諾雅。”正火大的席恩壓低音量警告,回應他的卻是閃亮的雙目:“你第一次直接叫我的名字!”


    “……”前所未有的疲倦,魔皇揉了揉額角,忍耐著道,“好吧,今晚…今晚我們還是好好交流,肖恩你先出去。”棕發青年寸步不讓:“我留在這裏。”靜默片刻,席恩首次敗退:“好,我走。”


    示意養子抱自己回房間,法師呼吸不穩地閉上眼,讓靈魂休憩在黑暗裏。


    他需要一個晚上的時間調整自己。


    ******


    解答完學生的問題,心靈係教授洛德抱著講義走出課堂,帶著一天的疲倦回到宿舍。屋裏每個家具的位置他都清楚,所以放心地解下臉上的絲巾,閉著眼走向書房。


    然而,當他轉過桌角時,撞上一個軟綿綿的小東西,吃驚下正要張開護身的氣罩,熟悉的體溫和靈魂波動製止了他,遲疑地伸出手,摸到小小短短的手指:“……陛下?”


    “嘿嘿,是我。”小莎的語氣有幾分惡作劇得逞的歡欣,又有幾分驚慌,她沒想到導師真的是盲人,牽著他的手來到椅子旁,盯著他坐下後,爬上他的膝蓋:“對不起啊。”


    “什麽?”溫和地笑著,抱起疼愛的女孩讓她坐得更舒適,銀發教授輕撫她皺成一團的小臉,溫暖的大手仿佛帶有魔力,令幼嫩的線條不自覺地放鬆:“我以為洛德教授看得見。”


    “哈哈,我可不會做這種事。地球人管這叫什麽?耍酷?”


    “那你是怎麽……怎麽……”看著他睜開的眼,小莎滿心痛惜。那是一雙非常美麗的霧紫色眼眸,宛如清晨遠山之間流動的薄霧,卻沒有神采。洛德笑了笑,兩手在她身後交叉,摟住這具柔軟的小身軀:“出生就這樣了。”小莎默然,不敢想像那樣的世界是多麽虛無可怕。


    “沒關係的。”察覺她的情緒,有著一頭蒼銀色長發的青年輕柔地搖晃她,舒緩沉柔的嗓音一如搖籃曲,“我的母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她用心情教我顏色。所以在我眼裏,世界是五彩繽紛的。”


    “心情?”小莎睜大困惑的綠瞳,溫柔的笑聲鼓蕩她的心:“比如我現在抱著你時,像是抱小狗的心情,暖洋洋的桃紅色,又有點怕被它的爪子撓到。”


    “可惡!人家才不是小狗呢!”作勢用小拳頭捶他,女孩被吊起滿滿的好奇心,“那其他顏色呢?小莎是什麽顏色?”


    “你的眼睛是綠色,亮晶晶的綠,就像早晨感到濕潤的春風吹拂,想到戶外散步的心情;頭發是紫紅色,像花一樣豔麗,又很嬌柔脆弱,讓人想好好嗬護。”


    聽得很高興,小莎越來越興致高昂:“黃色呢?”


    “吃你最討厭的檸檬,就知道是什麽顏色了。我是覺得那種兩端尖尖,中間圓滾滾的水果很可愛。”洛德莞爾。


    “哼!”小莎生氣地鼓起腮幫,故意刁難,“那白色呢?”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銀發青年卻回以溫靜包容的微笑,用回憶著美好事物的口吻道:“就像母親洗好晾幹床單,躺在上麵的舒適心情,是陽光的味道。”


    “……”心裏有什麽在融化,泛濫不受控製,趴在他懷裏,女孩悶悶地道,“我一點也不想傷害洛德教授。”


    “傻孩子。”輕拍她的頭,滑過耳畔的歎息慰藉人心的和暖,“你太壓抑自己了。”


    靜靜依偎著這個從小就眷戀的懷抱,良久,小莎才輕輕地道:“藍色呢?藍色是什麽顏色?”


    “藥草製成的熏香,幹燥的風吹拂而過的荒野,浸濕了草木葉片的冰冷之雨……”


    “就像外公。”小莎嘟起嘴。洛德不意外地揚唇:“那是很誘惑的顏色,但是一不小心就會被凍傷。”小莎在嘴巴裏嘟囔著什麽,這種喜歡含糊咒罵的習慣和席恩如出一轍。


    “淑女不可以罵髒話哦。”耳朵靈敏的銀發教授捏捏她肉肉的臉頰。小女皇得意洋洋地道:“外公最討厭淑女啦,說他看不懂那些女人是怎麽回事。”洛德無言,揮去一把冷汗,才道:“魔皇陛下有說希望你成為什麽樣的人嗎?”他明白教育孩子不能操之過急,尤其在她內心已經有了個教本的情況下。


    “沒有耶。”小莎沮喪地垂下頭,感覺外公不重視自己。


    “那麽,不要急。”輕抬她的小下巴,洛德溫言道,“當你成為一個對自己和他人都有用的人時,我保證,魔皇陛下會誇獎你的。”小莎的雙眼刹時燦亮:“真的嗎?”


    “我保證。”洛德再次重複,笑容如雲破天霽的明月,清澄而寧靜。小莎歡呼一聲,緊緊抱住他。


    自願幫傭的女學生送來洗好的水果,麵帶驚訝的表情退下。


    “洛德教授是怎麽跟著我外公的?”嚼著香甜多汁的精靈果,小莎開始天南地北地閑聊。


    “這個嘛……”幫她剝桃子的銀發青年露出有些黯然的神情,“陛下知道‘百月神降’嗎?”小莎努力回想:“嗯…是一種宗教活動吧?哪裏的我忘了。”


    “對,那是赫登——我的故鄉夏爾瑪大陸的宗主國舉辦的祭祀。我、迪羅、弗克、歐威爾和妮可都是作為‘祭品’,在同一個修道院長大的孩子。還有個叫靳勒,能夠操縱陰影和火焰的同伴,他沒能逃過那場劫難。”


    “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聽到敬愛的教授們曾差點被殺,小莎憤怒極了。摸索到餐巾,洛德擦拭她的嘴角,唇畔寧和的笑意始終沒有變質:“這要追溯到久遠以前了。和信仰真神的艾斯嘉不同,我們是圖騰崇拜;而尼普亞斯大陸以森林女神梵妮莎的信徒居多,這位也是偽神。”


    “真神一直存在,為什麽三大陸會不一樣呢?”小莎不解。


    “分歧源於輝龍曆初期,經曆了神代幾乎是滅絕性的創傷,很多人對神明產生了排斥心理。而那段艱苦的時期,巨人族和湖澤精靈分別站出來幫助人們,他們的頭領赫登與梵妮莎就被後來兩大陸的人神化,逐漸演變成新神。”


    “原來如此。”小莎恍然大悟,“那赫登是——”洛德點點頭:“雖然我們每個國家信仰的圖騰神不同,有的是狼神沃克,有的是鷹神達斯,這些都是以前巨人族養的靈性動物,但是有位共同的神是不變的,就是百目巨人赫登。據說他是初代大地女神與神龍王之子,力大無窮,神力堪比眾神,有一百隻眼睛和六隻手臂。所以在我的國家,‘百’和‘六’是吉利的數字,從而誕生出‘百月神降’和‘六月祭典’這兩個全民宗教活動。”


    小莎聽得津津有味,又很不安,因為從前麵的話推斷,這不是什麽好活動。


    “六月祭典隻要牛羊獻祭就行了,可是百月神降……”洛德苦笑,眉間隱隱浮起陰雲,“你知道吧,我們有異能?”小莎乖乖地道:“嗯,你有心靈感應力;迪羅那個壞家夥會移動東西;妮可教授有強烈的‘術’;歐威爾教授能對物品附元素;弗克教授最厲害了,外公說他是‘言靈師’,適合學最有用的律令魔法,就是對聾子沒用,還有聽不懂的笨蛋。”


    洛德忍俊不禁:“沒錯,不過異能術士之間,也是有差別的。”頓了頓,他才繼續說下去:“像我、迪羅、弗克和歐威爾是被認可的能力,稱為[神之代行者]。特別是弗克,他和他姐姐卡琉米是被認為擁有‘純淨的聲音’,能夠召喚神降臨的[代言人]。所以他們從小就不被允許說話,為了保持聲音的‘純潔’。弗克還好,他隻是替代品,偶爾還能說兩句,卡琉米完全是啞巴了。”


    “好…好過分。”小莎越聽越怒,這才明白言靈係教授為何那麽沉默寡言,以及結巴的毛病,“——我要殺了他們!叫外公教訓他們!”


    “嗬嗬,魔皇陛下已經代勞了。”洛德笑道,打消她不合年齡的殺意。小莎喜出望外:“果然,外公最棒了。那個卡琉米呢?怎麽沒看見過?”洛德的神色沉寂下來。


    “她死了,被奸汙致死。”驚覺這話不能在孩子麵前說,他捂住嘴,急忙改口,“總…總之,是很過分的事。那些人相信這是考驗,為了讓她無論如何不出聲,巨人傳說中也不是禁欲的種族。所以至死,弗克也不知道他姐姐被……之後,弗克就成為了正式的代言人,那年他才十一歲。”


    當然,這一段小莎似懂非懂,隻是她乖巧地不追問。


    “第二年的年初,就是[百月神降]。我們這些孩子,全是在同一年被從各地帶來,普通人家的孩子,等一百個月後獻給神,除了小靳和妮可。妮可是貴族的女兒,本來生活得很好,直到她無意中顯露出分解物質的能力,這也就是你說的‘術’,使用禁咒的天賦,然後她就被趕出家門了。小靳……靳勒是孤兒,異能覺醒得還要早。他們被稱作魔鬼之子,邪神的血裔,是牧師們專門抓回來,要放血處死的祭品。”聽到這裏,小莎緊張地抓住銀發教授:“你呢?你有沒有被欺負?”


    “沒有。”洛德笑了,撫mo她的秀發,“雖然我的能力不太討人喜歡,沒人喜歡心聲被聽見的。歐威爾很照顧妮可,他們現在——你知道了,是很恩愛的夫妻。小靳出生不好,做慣了扒手,但他本性不壞,真的不壞。他和迪羅,都像我的弟弟一樣,可是——”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如果不是小靳,我們早就死了。弗克會在唱完祭歌的那一刻被割斷喉嚨;我是被挖出心髒;迪羅和歐威爾是手,再是他們的生命……小靳,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他的異能明明被封印了,但是他燒斷繩子,硬是闖過百來個聖職者的阻攔,傷痕累累地爬到魔皇陛下腳下……”


    “外公?”小莎澀聲道,被那驚心動魄的情景驚呆了。洛德沉重地點頭,閉合的雙目隱然有淚:“對,當時他是西琉斯王國的列文殿下,身為狼神的神子,也在受邀之列。我記得小靳說……”


    [救救他們!]渾身是血的少年死死抓住黑袍男子的靴子,不顧背上被衛兵插了多少把長槍,充斥著血光的黑眸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劫火,用嘶啞的嗓子喊道,[我看到了!你把那個祭師……調戲這個小女孩的祭師燒成灰!你可以……你不怕神罰!所以…咳咳!我的一切都給你!命也好,靈魂也好——求你,救他們!!!]


    女孩大氣也不敢喘,抱著明顯已沉入過去的銀發青年:“當我和迪羅衝過去時,小靳已經斷氣了,但是他的手,還緊緊抓著魔皇陛下。”


    “之後,我們的院長,主持儀式的埃德溫大祭師向殿下致歉,請他原諒這件小小的意外,祭祀還會進行下去。魔皇陛下卻拔出小靳背上的槍,抱起他說:‘百目巨人我一個人就能召喚,不需要他們了。按照這個少年的願望,我收下他們的命。’”


    良久,房間裏一絲聲音也沒有。


    “洛德教授……”小莎啜泣著,揉著紅通通的眼,“你會怪外公嗎?他沒一開始就救你們,不然小靳也不會死了……”正手忙腳亂幫她擦淚的洛德一愕,暖風般清俊的臉龐泛開深深的笑瀲:“傻孩子,人自己不掙紮,是沒資格冀望得到拯救的。”小莎放下心頭的大石,抽著鼻子讓他擦。


    “你是個好孩子……我感激魔皇陛下,不在於他是好人壞人,單單因為他是我的恩人。”


    “……外公不是好人。”小莎紅著臉坦承,兩根食指點啊點,“舅舅和奧瑪管家都說了,他是壞人。”洛德失笑,輕彈她的額頭:“我的陛下,這我們都知道,他惡名昭彰不是一天兩天。不過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單純能以好壞區分的,這道理你將來會慢慢懂得。”


    “哦。”小莎期待地搖擺小腳,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小靳說的女孩,是誰啊?那時侯我還沒出生。”


    “是你的母親,卡塔瑞亞陛下。”


    “原來是媽媽。”


    “抱歉,害你哭了,以後講快樂的故事給你聽。”洛德心疼地抱緊她。小莎不依:“我要聽真人真事。”


    “你這孩子。”現實中的童話太少啊。


    砰!房門破裂的巨響驚動了兩人,隻見念力係教授叫著“失誤、失誤”,跨過變成碎木板的門,頭頂托盤闖進來:“洛德,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咦,小丫頭也在。”


    “人家才不是小丫頭!”看到總是逗自己,八字相克的金發長老,小莎氣呼呼地聲明。外表像小少年的迪羅雙手環胸,用念動力將夜宵移到桌上,大刺刺地道:“你不是小丫頭是什麽?或者叫你丫頭片子,愛尿尿的小鬼?”唰啦啦,還以茶壺模擬那種聲音,徹底引爆了小莎。洛德歎道:“迪羅,那是我第十八扇門。”沒人理睬。


    “壞蛋壞蛋!”小拳頭死命地捶,再加小腳踢,“討厭討厭!”若非小莎的女性意識尚未覺醒,一定會把這個成天嚷著幫她換過尿布的家夥分屍。


    “哇哈哈哈哈,花拳繡腿,不痛不癢。”某人還惡劣地大笑。


    無奈搖首,銀發教授卻微笑著,聽兩人笑鬧。


    ******


    “我們明天就回去吧。”


    諾因攪拌著熱咖啡,望著對麵的人。楊陽略一沉吟:“嗯…也好。”當初她是基於責任意識留下,如今事情解決了,當然就沒必要久留,她知道老公和表妹都待得很不舒服。


    受不了老婆的瘋狂購物,吉西安昨天拉著軒風回魔界,一方麵也是處理伍菲等人的後續問題,安撫mo蘇們的情緒,免得他們集體衝過來送死;維烈不放心地跟去了,捎上菲莉西亞;基連和優這兩天跑得不見蹤影;雷瑟克和莉莉安娜決定跟他們一起回魔導國,隻剩下……


    “昭霆跑哪兒去了?”楊陽環顧客廳。


    “天曉得。”諾因很享受和妻子難得的兩人世界,一點不想那個咋呼的女人跳出來妨礙,“你管她!”


    “怎麽能不管,她是我表妹耶。”


    “又沒有血緣關係。”


    楊陽白眼一翻:“我跟你還要沒血緣關係,那我也不管你了。”諾因慌了:“啊啊——別!”


    噗嗤,和優叔叔急起來一模一樣。想起首代魔王在友人麵前哀號的模樣,楊陽忍俊不禁,隨即想到哈瑪蓋斯,不知他現在對著女性體的席恩,是什麽心情。


    “陽——”


    著迷她悠逸清婉的笑靨,諾因正想湊過去親個嘴,一聲高分貝的尖叫驚破了他的遐念,殺氣騰騰地瞪向那個從客房衝出來的女人:“嚴昭霆,你……”


    “嚴律那臭小鬼叫我們回去!”壓根沒理會他,昭霆的神色不同尋常的惶急,“特別是你!他說……他說……有東西要出來了,人類又發明了肮髒的武器,他已經叫普路托和秦蒂絲下來看,說得不清不楚的,但是他很急!我從沒見過他這麽緊張!”


    夫妻倆豁然站起,麵麵相覷。


    嚴律,原名賀加斯,舊神的領袖,兩位主神之一的協調神。盡管在和魔皇的戰鬥中落敗,不得已投胎,但由於席恩並未打破兩大根本法則,他和另一位主神混亂神蘭修斯依然是形式上的最高神祗。能讓他失態,這所謂的武器絕對非同小可。


    “小賀呢?讓我和他聯絡!”楊陽當機立斷,“諾因,你去通知席恩,雖然我想他應該知道了。”


    “通知那老僵屍幹嘛!”諾因一百個不情願。楊陽怒道:“拜托!現在不是計較立場的時候!”挨了一頓批,諾因摸摸鼻子離去。昭霆六神無主地道:“一向是他聯係我,我不知道怎麽找他啊。”楊陽傻眼。


    正頭痛之際,陽台的玻璃門被無形的外力推開,揚起的絲綢窗簾後露出一身白色風衣的魔界宰相,他扶著看起來十分虛弱的菲莉西亞,臉色很不好:“席恩呢?”


    “你們怎麽回來了?”昭霆嚇了一大跳。楊陽迎上前:“菲莉西亞怎麽了?”


    “王突然很不舒服,說世界樹出了異變——席恩在哪兒?世界樹現在不是他管的嗎?”


    “難怪小賀感覺到了……”楊陽恍然大悟,世界樹是賀加斯的力量碎片,調節整個世界的支柱,菲莉西亞支撐了它一千年後,又被席恩強行接管,她不及細想,拍拍父親的胸膛,“你先別急,現在情況還不清楚,剛剛小賀也叫我們回去。”


    “小賀?賀加斯?”維烈糊塗了。昭霆見沒人理她,滿心無趣地打開門,一聲極其淒厲的慘叫就在這時貫穿所有人的耳膜,也揭開了奧法之眼自有史以來最慘痛的黑色一頁。


    ******


    散發出陣陣惡臭的房間裏,幾位教授麵色慘白地注視滿地鮮紅中央的一具雪白裸屍,腐壞的家具、衣服的碎片、髒器和糾結的腸子散落在各地,構成觸目驚心的景象。


    死者一頭水藍色的長發垂麵,隱約可見原本美麗的臉扭曲變形,可見她臨死前遭遇了極大的痛苦。


    “……這是惡魔的手法。”歐威爾教授握緊拳頭,如此惡性的事件,長老會全體勢必要向領主們追討,哪怕和有恩於他的席恩對著幹也在所不惜!妮可教授捂著嘴,眼淚大滴落下:“特別班已經看管起來了……可憐的葳娜。”受害者是她的學生,一個德才兼備的優等生。


    奧法之眼絕大多數的學生都是人類或異族,但還是有例外,特別班就專門收容少數的混血提夫林和純種惡魔,而他們正是第一嫌疑人。


    “才不是惡魔幹的呢。”嬌軟慵懶的女聲從門口傳來,眾人轉過頭,無論男女都失神了片刻,這還是饜魔之王刻意收斂的結果。她是這所學院的客座講師,偶爾會起興來教魅惑術。


    拂了拂柔媚的卷發,格蕾茵絲款款走進,自然搖擺的身姿帶著舞蹈般的節奏,優雅而輕佻。她環顧了一圈,美目浮起些微厭惡,纖細漂亮的手指指著地上的屍體:“低級的家夥怎麽樣我不知道,我們才不會把場麵弄得這麽難看。”


    “決不會有高級以下的惡魔混進來。”這是在場教授一致的共識,低級惡魔根本無法離開負位麵,而天空之城外有晶壁,奧法之眼也有席恩布下的防禦罩,隻有經過身份識別才能進入。除非魔皇本人一力促成了這件事,不然中低階惡魔的嫌疑可以排除。


    “我再給你們一個證據。”格蕾茵絲搖搖食指,“沒有惡魔會染指擁有潔淨之力的水族,這是一種本能,懂嗎?”


    教授們信了七、八分,溫梨站出來問:“那是誰幹的?”格蕾茵絲搓了搓白嫩的藕臂,抿著性感的唇瓣道:“我不知道,總之這個地方給我一種毛毛的感覺…咦!”她驀地睜大眼,瞪著死者微微蠕動的小腹。餘人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瞧見詭異的一幕:那本該僵死的肌膚變得透明,使他們能看見裏麵扭動萎縮的內髒,接著,是像鋼線繃斷的怪異聲響,汙血狂噴。


    “趴下——”急切的呼喊,然後是陌生的語言,一層半圓形的防禦力場堪堪張開,擋住了從天而降的腥臭汁液。這回每個人都看清了,四射的血液中有個海星形狀的肉色物體,尖利的口器開合著。


    “那、那是什麽東西!?”妮可失聲道。幾乎在同時,那怪物啪地彈出一條觸手,速度快得看不見,不受阻礙地穿過力場之牆,直直伸進了她嘴裏。


    “啊……啊……”禁術係教授摳挖著口腔,全身激烈痙攣,皮膚幹枯起皺,虛脫地倒下,眼睛和口鼻不斷滲出濃濁的油綠色液體。歐威爾兩眼充血,嘶吼著撲向她:“妮可——”


    “不要碰她!”蕾諾雅氣急敗壞地衝進來,一道鐵之壁壘隔開他和其後的數人,在場隻剩下言靈係的弗克教授,變化係的溫梨教授,陣法係的蘇蜜雅教授,死靈係的紮魯教授,幾名校醫,以及她和跟著她趕來的肖恩。


    魔道女王如臨大敵地握緊法杖[滄海之暢想],冷汗從額角滑落:“該死,他們竟然把這鬼東西和我封印在一起!”


    “這是什麽?”好幾個質問。


    “聖嬰。”聽到身後的鐵牆被腐蝕的聲響,蕾諾雅嘖了一聲,又補上一個迷宮術,用接近耳語的音量道,“不要攻擊,不要動——肖恩,看看還有沒有另一個長得差不多的家夥。”說著,從戒指的儲物空間裏取出一隻小孩拳頭大小的紅寶石,那紅色十分古怪,像無數深淺不一的流質物體互相擠壓匯流而成,連輪廓也模糊不清。怪物似乎對這東西有畏懼之情,嘶嘶叫著在空中搖擺不定。


    棕發青年依令搜尋,來來去去沒看到類似的物體:“沒有……啊!”猛然瞧見一個猙獰的腦袋在蘇蜜雅教授背後探出來,細長的觸手已經要碰到她的肩,不假思索地撲過去。受驚的女長老腳下浮現移動方陣的圖案,連帶他一起轉移到房間的另一頭,東倒西歪地摔在一張放著卷軸和魔法器材的書桌上,啪!桌子斷成兩截,物品散了一地。


    蕾諾雅連罵笨蛋的時間也沒有,那隻怪物轉而搭上距離較近的弗克,言靈係教授隻覺一股冰寒的遊絲沿著左臂直竄而上,轉眼半個身子麻痹,靈魂好像墜入黑暗的冰窖,那種徹底喪失知覺和存在感的感覺……一道血光喚醒了他幾乎渙散的意識,踉蹌後退的弗克軟倒在地,怔怔看著掉落在不遠處的斷臂——他的手。


    “你——”溫梨和紮魯大怒,不顧有強敵在側,就要祭出強大的法術。弗克忍痛喊道:“不!她救了我!”話音剛落,那條手臂就被腐蝕出森森白骨,升騰的綠色霧氣又被一層灰白色的濃霧罩住,不得而出。蕾諾雅苦澀地補救,絕望地試圖找出解決之法:一個,我一次隻能封住一個,要是另一個逃了……那將是不堪設想的局麵!


    就在這時,一縷溫和穩定,又帶著關懷焦慮的思念波傳入每個人心中:《各位,發生了什麽事?歐威爾很急,說妮可受了重傷,請解開迷宮術好嗎?學生都已經安全撤出,這裏隻有能夠戰鬥的人員。》


    完了!蕾諾雅一瞬間想掐死這個使用心靈鏈接的人,尤其在想到那個有精神侵蝕能力的怪物會怎麽做時,可是她又清醒地知道這不能怪任何人,隻能怪她自己,和其他發明出這種武器的神代法師。


    (外麵的人聽著!無論如何要頂住!不然所有人都會死!)決定賭命一搏,蕾諾雅手持紅寶石衝上去。


    前所未有的衝擊和警告一前一後湧入了心靈係教授的內心世界,如同一條奔騰的大河淹沒他,腦神經斷裂,記憶體壞死,身體組織同化,魂質過濾開始……那股未知的、原始的、暴虐的力量強橫地重塑他的身心,排除掉它不認可的成分……


    洛德聽不見自己的慘叫,事實上,由於聲帶被破壞的關係,他隻能發出變調的嘶啞低吼,抱頭的雙手青筋爆起,平時梳理得整整齊齊的月光銀長發散亂開來,披拂在不斷痙攣的人體上。


    有關這個世界的技術,保留。


    常識部分,保留。


    對於顏色的認識,廢棄。


    禮儀道德,廢棄。


    法律規範,廢棄。


    人際關係……無法廢棄。


    異形焦躁地咆哮著,試圖衝破這唯一的障礙,但一股微弱卻異常執拗的力量卻阻擋著他,宛如一簇焰苗搖曳不散。


    [無論如何要頂住!不然所有人都會死!]


    不行!不行!!不行!!!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靈魂支離破碎,對他而言五色斑斕的世界變成一片真正的空白,然而依舊有什麽支撐著他,懷念的聲音、溫暖的手指……


    “洛德!洛德!”


    “洛德教授!”


    亂成一團的人群中,迪羅和歐威爾死死鉗製住扭動掙紮的好友,眼裏有慌亂的淚水凝聚;小莎用遍了所會的治療魔法,都無濟於事,幾乎要哭出聲來。這時,一隻柔荑橫在她麵前:“辛苦了。”


    意誌力強悍的大法師也不禁眼眶微紅,以虔誠的態度跪下,將紅寶石放置在銀發教授的額頭上,眾人隻覺胸口一悶,那剛才還激烈掙動的人就軟癱下來,死寂的容顏上明顯不再具有生命跡象。


    “……洛德教授?”小莎呆呆垂下法杖,小手哆嗦著輕推曾經無數次擁抱她,如今卻冰冷無起伏的胸懷。歐威爾連著幾次把手放到友人鼻下,卻屢屢顫抖著縮回去。迪羅近乎抽搐地深呼吸,一抹眼,拎起蕾諾雅的領子,聲嘶力竭地吼道:“這是怎麽回事!?”


    “……我很抱歉。”這是蕾諾雅唯一能說出的話。


    十幾步遠的地方,楊陽一行震驚地望著這一幕,昭霆捂著嘴呻吟:“天哪,他死了……”


    他死了……有人死了……突來的認識在楊陽腦中回響,化為刺痛心扉的悔恨:很明顯,蕾諾雅和此事脫不了幹係,而解放蕾諾雅的,正是他們……


    “妮可——”歐威爾回頭想確認其他同僚的安危,妻子的屍體卻映入眼簾,更駭人的情景也呈現在楊陽等人麵前。莉莉安娜臉色驟白,忍不住轉身嘔吐,雷瑟克和諾因急忙照料她。


    “那個……”雖然目前的狀況實在不適合打擾,但是看菲莉西亞強忍的難受模樣,維烈心疼下開口道,“請問……”


    “閉嘴。”


    冰冷的嗬斥使他一凜,身體僵硬不聽使喚,徐徐站起的女孩全身散發出混合了恨意的尖銳殺氣,一如那雙射出淩厲寒光的綠瞳,她以一種切齒的語調道,“從現在起,你們被囚禁了!我以莎娜米雅雷斯奧古諾希塔的名義宣布審判,你們必須為今天的事付出代價!”


    久久,無人動彈,也無人敢出聲。


    “好了,孩子。”蕾諾雅歎息著輕拍她的肩膀,“這件事因我而起,你怪錯人了。”楊陽慚愧地垂下頭。小莎咬了咬牙,忽然像抓住一線希望般叫起來:“外公呢?外公在哪兒?”


    “對!魔皇陛下!”歐威爾也狂喜地抬頭,“請他救妮可和洛德!”


    “沒用的,被坎貝魯和拉魯瓦寄生的……”


    “主人已經進入深層冥想。”白衣黑裙的清秀女仆無聲地從走道盡頭走來,沒漏看蕾諾雅驚疑的神情,清澄的嗓音仿佛透明的冰晶一樣沒有雜質,“他的情況也很不好,哈瑪蓋斯正守著他,應該很快就醒了,你們先到黑珍珠室等他。”


    歐威爾二話不說抱起妻子的屍首發動轉位法術,接著是扶著友人起身的迪羅。


    奧法之眼最重要的決策大廳裏,基連和優不知何時坐在空位上,維烈欣喜地跑向他們:“父親,優叔叔!”


    “情況看起來很糟糕啊。”朝他頷首回應,優瞥了眼角落的三具屍體,歎道。基連打開隨身攜帶的金屬箱一一拿出工具,示意兒子消毒,注視一臉不安的孫女:“回答我,楊陽,那座島嶼是你們發現的嗎?過程如何?”


    “是……”楊陽囁嚅著敘述,不敢麵對祖父深遠如宇宙的烏黑瞳眸。


    “也就是說——”基連看了看諾因,再瞧瞧她,“你們沒有帶任何相關的設備、魔法道具,就仗著不死身和一張無限透支的金卡做環球旅行?事發前,隻做了一次勘測,還沒得出數據,你就騎著火鳳凰去探險;而你的丈夫對著一座無法確定方位的小島打雷,不考慮有結界或空間坐標錯位,從而誤傷你和他自己的可能性?”


    “……”


    搖搖頭,基連坐下,戴上連接電腦的耳機,淡淡地道:“楊陽,你這樣別說成為科學家,連作為一個三流法師也是不合格的。”黑發少女咽下哽咽,淚珠在眼中打轉。心下不舍的諾因正要頂撞,被拉扯他鬥篷的雷瑟克製止。


    “對未知,要抱著敬畏的心態。”優和顏安慰,用大拇指比比好友,笑道,“別看你爺爺一副狂熱的樣子,他實驗時可是無比認真。好在這次沒出事,但別人代你們承受了不幸——陽,記住血的教訓。”楊陽用力點頭。蕾諾雅驚訝地道:“原來是你們解開了我的封印。”她不說話還好,一吭聲在座的教授就坐不住了,迪羅第一個跳起:“那怪物到底是什麽?”


    “被你砍斷的手臂無法再生。”幫弗克治療了半天的白魔法係教授布雷安插口。蕾諾雅正要回答,澆鑄了秘銀的黑鐵木門被一隻修長的手推開,迎進一個纖小的身影。眾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露出不同程度的喜悅之情,隨即微微變色,席恩的狀態確實很不好,盡管他的外表看不出絲毫異樣,但是從需要法杖扶持,汗濕到滴水的長發,毫無血色的臉和抿成一線的唇,可以窺見他隱藏的虛弱。


    “主子!?”格蕾茵絲目瞪口呆。席恩投給她一個警告的眼色,暗示她什麽也別問。


    “外公!”小莎擔憂地上前,滿腔委屈悲痛在看到這樣的他時強自壓抑,伸手攙扶,黑袍下的身軀異常緊繃。


    席恩點點頭,抬手放在她頭上。小莎嘴唇顫抖,險些當場嚎啕大哭。幸而哈瑪蓋斯抱起她,交到大長老懷裏。


    從外孫女的記憶知悉了經過,席恩看向角落,銀眸浮起湛藍的魔力絲線,透視片刻後,平穩而不帶感情的聲線從他唇間吐出:“沒救了。”


    晴天霹靂也不及這句話震撼大,小莎和迪羅眼前一黑,歐威爾難以置信地叫道:“怎麽會!魔皇陛下,你之前不是救了學生們!”


    “我不是萬能的。”冷冷掃了他一眼,席恩揮動法杖[烏洛諾斯之影],一藍一白兩團光芒飛進頂端的漆黑晶石,隻是白光微弱得多,“——葳娜的靈魂還比較完整,來世我可以讓她投個好胎;妮可的智力降到零,複活也是白癡,隻有回瀛海分解重組;而洛德連點渣也不剩了。”


    附魔係教授發抖的雙手撫mo妻子麵目全非的臉龐,極力克製的低微啜泣反而更令人覺得心酸,溫梨等人不忍地別開眼。迪羅死命捶著拳頭,喃喃詛咒:“畜生!畜生!”


    “弗克的手臂還好解決……”席恩驀地彎下腰,爆發出一陣急咳,身形搖搖欲墜。哈瑪蓋斯不顧他的肢體抗議,將他抱坐到上首的位子,連著施放減輕病痛。包括迪羅和歐威爾,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肖恩關切地問:“席恩,你沒事吧?是不是感冒了?還是痛經?”大半人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尷尬得不知看哪裏。法師氣得幾乎把牙咬碎,一個放逐術將他清出視野:“滾!”


    “……你好狠。”蕾諾雅咋舌,要不是她做了標記,她這徒弟隻怕要永遠在異次元飄泊了。


    不過未免觸怒正在火頭上的戀人,還是暫時把他放遠點吧。


    “你對肖恩師父做了什麽?”菲莉西亞怒聲道。席恩微一蹙眉:“莉?是了,你是有感覺。”維烈緊跟著質問:“世界樹發生了什麽事?”席恩壓根對他視而不見。蕾諾雅本著憐惜美女的宗旨充當和事老:“兄妹吵架嘛,別傷了和氣,那隻是個轉移法術而已。”菲莉西亞想想讓師父遠離他惡毒的兄長和這場事端也好。


    “言歸正題,時間很緊。”席恩喝了口養子泡的木樨清露,雖不能緩解胸口的窒悶和全身的脹痛,至少喉嚨舒服多了,“蕾諾雅前輩,那兩個奇怪的生物先給基連觀測一下。”


    “你們可別弄壞了。”大法師不放心地將紅寶石交給科學家,她不知道基連和席恩切磋多年,彼此默契十足,決不會有誤解或失誤出現。就拿基連的實驗器材來說,當初席恩一弄爆一台電腦,他就意識到友人是個超級核反應堆,實體研究不能照常規來,共同製造出一套全新的設備。


    當下楊陽等人就稀奇地瞧著透明罩子裏漂浮的紅色結晶。哈瑪蓋斯幫忙白魔法師們安置遺體,也許死者無知,可是生者無論如何不想看到他們那麽淒慘的樣子。


    “這是你們的最終兵器吧?”席恩的表情明明白白寫著“無法控製的力量,這就是下場”。蕾諾雅愧然:“是的。”雖然她還堅持冒險有其必要,麵對這種場麵也不好受。


    定了定神,她源源本本地敘道:“那時侯我們為了打破奧古諾製定的律法,嚐試了各種方法——對,大部分法師參戰的真正目的不是推翻眾神的統治,而是違抗那位創造了魔法這門技術的神。”


    一群瘋子,難怪。席恩心道,他逆天屠神,骨子裏卻是個極為守序的人,隻有受到壓迫才會反彈回去,平時深深具備自律的操守,也堅信這是法師應有的精神。而且他心底,對傳承了知識給他的初代魔法神奧古諾抱有一股敬意。


    “一次前人從未知次元喚來一頭奇醜無比的怪物,在場的人都不明原因地發瘋了,那頭怪物途徑的地方也是如此。最後是賀加斯出麵,將他拋進了負位麵,但聽說他也勝得很辛苦。這件事給了我們後人一個方向:隻要在棋局裏,我們就永遠贏不了把我們像棋子擺弄的眾神,即使跳出棋盤,不成為和神對等或更高層的存在,一樣沒有勝算。所以隻有唯一的辦法,找同樣是棋盤外的幫手。”


    嗯,想法不錯,可惜方向錯誤。席恩在心裏評論:連自家都沒搞定,就想朝外發展?楊陽等人聽得倒是津津有味,昭霆還道:“他們可比你大手筆,也比你人多勢眾。”席恩不屑理她:“說重點。”


    “總之,作為第一代實驗體被召喚來的就是坎貝魯和拉魯瓦。”蕾諾雅指指紅寶石裏的兩頭怪物,似乎心有餘悸地咽了口唾沫,“它們本來是一體的,一到我們的次元,不知為何分裂成了兩個。我們後來隻研究出它們一個以物質為主,一個以靈體為主,攻擊方式也以此為主導。當時情況危險極了,我們世界的魔法對它們根本沒用,隻有時間停止和凍結有少許效果,然後我的導師從那個空間截取了一小塊——就是這顆結晶,才封住它們。”


    “是哪個空間?這決不是低維度宇宙的東西。”


    “不…不知道,隻能大概推測坐標是宙軸以上,0.637*10-188`的位置。”蕾諾雅越說越心虛,尤其在看見席恩眼中射出苛烈的寒光時。


    “愚蠢。”他一字一字道,用盡全身的力氣,“那是高元宇宙。”空間係的德拉克教授忍不住問道:“魔皇陛下,高元宇宙是指外宇宙嗎?”席恩搖頭:“不是,也許我用位麵更方便你們理解,一個位麵就是一個世界。它可能是一顆行星,也可能是星係、宇宙。許多位麵合起來成為我們這個多元宇宙。雖然各個位麵的自然法則有或多或少的差異,但是都遵循三大根源法則:質能守恒定律,輪回守恒定律和時空守恒定律。而且所有的宇宙都是平行的,有平行宇宙法約束。而所謂的外宇宙,不過是對艾斯嘉以外,此多元宇宙內諸位麵的統稱。但高元宇宙不同,是維度超過我們的未知次元。一般而言,高級維度可以觀察低級維度,低級維度永遠無法觀察出高級維度。事實上,高元宇宙也不過是我們對它的概稱罷了。假設那裏存在生命,那將是我們無法想像,難以應付的生物。”


    “那…那豈不是隻有挨打?”昭霆直覺準確地抓到結論,在座一陣窒息的寂靜。席恩沉思片刻後,對蕾諾雅道:“假如你的坐標誤差不大,那可能是星幽界。”


    仿佛有一道清風吹散陰雲,蕾諾雅又驚又喜:“你知道嗎?”


    “隻有爬到梯子頂端的人能造下一格樓梯,如此而已。”席恩的心境不見開朗,他生平從沒打過這麽沒把握的仗,鬱悶透了,“星幽界是非常特殊的存在,更接近[多維空間],而不是整體的一個高元宇宙,比較類似星界這類的過渡位麵,所以前段時間我有專門觀測過,但無法解釋的問題還是太多了……”


    “等等,我有個問題,老僵屍。”諾因舉手發言,說出令蕾諾雅納悶,教授們怒目而視的稱謂,“搞怪的兩個家夥不是都逮到了嗎,你還在羅嗦什麽,沒事的話我們要下去了。”楊楊狠狠踩了他一腳,紅著臉向眾人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應該還有第二代實驗體吧。”基連一心兩用地道。席恩看向他:“如何?”


    “很有趣。”黑發宰相綻開令人發毛的笑容,推了推有保護功能的眼鏡,“和你一樣,要完全理解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不過初步可以推斷這不是生物,而是近似細胞的物質。從結構看像介子(注一),但是沒有相互作用,也就不會有粒子衰變之類的轉化現象(注二);從質量看又像暗物質(注三),均勻分布的特性也是,但是它能吸收光。最有意思的,其中一個有極少量的靈素,活性能量遠遠比不上你上次給我的那根頭發,構造卻複雜得多。而這塊結晶,就相當於原子核。”


    席間大部分人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然而代溝這種東西不存在於法師和科學家之間。


    “嗯,大概可以確定了,隻要再做一個實驗。”席恩左手展開,紅寶石瞬移到他掌心,眨眼覆上一層薄霜。基連初次露出驚異之色:“你用絕對零度(注四)!?這不可能——”


    “可以,在這個多元宇宙,我是絕對,對於高低維度,我是相對。”


    “原來如此。”


    楊陽等人由衷感覺自己被排除在了兩人世界之外,好在席恩的實驗很快做完了:“……依然有活性。”


    “真空零點能(注五)?”新發現使基連興奮不已,“還是具有神明特質的空間能!”


    “因為整個星幽界,就是唯一神奧路貝亞修的神體。”


    “什麽!”眾人齊聲驚呼,老實說還是席恩的話好懂。魔皇沒好氣地道:“所以就算是他一片腳癬,也照樣殺得我們莫名其妙。”


    你也不必說得這樣……


    “主人,奧路貝亞修神無法直接下來吧?”小龍適時緩和氣氛,“如果高維度可以任意幹涉低維度,那不是早就亂套了?”眾人想想不錯。


    “前提是…咳咳咳,我們沒主動連接。”席恩飛快地抽出手帕抹了下嘴,又閃電般縮回去,“照理說,各維度之間有非常牢固的次元壁隔開,不能逾界,但發生了這種事,由此可見星幽界的特……喂!你幹嘛!”後悔沒毀屍滅跡,結果證據被搶走,展示於大堂之上。


    “為什麽又吐血了!?”哈瑪蓋斯吼勢之強,連席恩的頭發也被吹起,旁邊還有個小援兵造勢:“啊,外公吐血了!?”


    “沒事。”這句話是哈瑪蓋斯和席恩一起說的,魔皇無言的注目中,他向來溫馴的小龍冷笑著疊起手帕:“我聽膩了,能不能換個詞?”


    “……我沒有事。”


    楊陽等人笑得前仰後合,眾長老是哭笑不得,哈瑪蓋斯卻笑不出來,蕾諾雅也是:“是二代的緣故吧,沒想到他們真的完成了。”


    “第二代實驗體是什麽?”基連問道。這時,楊陽忽覺小指一痛,超神器福音之戒湧出純白的光潮,匯聚成一個小男孩的影象,輕輕巧巧地落在桌上,齊脖的短發是旭日般輝亮的金色,華美而耀眼,一雙眼眸翠綠如早春第一棵嫩芽,充滿了無盡的生命力,容貌之美超脫凡俗,眉間浮動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威嚴。


    褪去了黑發黑眼的偽裝,協調神賀加斯完全展露出神性。


    “嚴律!”


    “小賀!”


    《還在磨蹭。》細看,嚴律的神色並不輕鬆,完美無瑕的小臉沁出細汗,打結的眉頭也透出焦慮,《真是不疼不知疼,真不明白蘭修斯為什麽這麽袒護你。》


    “咦?”楊陽怔了一下,會意,“史列蘭也受影響了!?”


    《我們是一體的兩麵。》


    一直事不關己閑閑作壁上觀的諾因終於著急了,史列蘭是他視若半身的未來兒子,怎能不關心:“你們倆還是早點斷得幹淨,省得他老被你連累!”


    《……我們都選錯人了。》看了母親一眼,嚴律搖搖頭,轉向上首的席恩,《瀆神者,這次我感謝你,世界樹下麵的東西是你在壓製吧?》不管彼此有什麽仇怨,麵對共同的危機,協調神還是深明大義的。


    席恩冷淡地道:“不用謝,如果你要帶他們走,就趕快請吧。”小莎跳起來,怒火中燒地握緊拳頭:“不行!他們害死洛德教授和妮可教授,我要他們接受懲罰!”這聲宣言無異於點燃了火yao桶,教授們群情激昂地讚同。


    “臭丫頭,你有沒有搞錯。”諾因不悅地道,“關我們什麽事。”


    小莎怒極,纖指一劃扔出一發鏈閃電。諾因不甘示弱地拔劍揮砍,將她的攻擊化為無形。眼看情勢一觸即發,弗克教授用律令震懾定住雙方,道:“陛下,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責任。”


    “……對不起。”看見他空蕩蕩的左袖,小莎什麽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噙著眼淚別過頭。楊陽滿心愧疚,輕聲嗬斥丈夫:“諾因,你別說了!”


    “諾因史列蘭德修普。”魔皇牽起一抹笑,酷似弟弟的爽朗,卻令人寒毛直豎,“實話告訴你,我馬上要撐不住了,而世界樹上麵,就是你的國家。”諾因臉色遽變,雷瑟克更是目眥欲裂,無奈律令魔法的效力還在,動彈不得。


    “你大概無關痛癢吧,不過你的妹妹和妹夫恐怕不一樣。”


    看到前魔導國國王陰晴不定的臉,小莎等人都感到報複的快意,可是一想到那些無辜百姓……他們不該為這種男人承擔惡果。最心軟的蘇蜜雅教授怯生生地問:“魔皇陛下,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嗎?”


    《隻有一個辦法,瀆神者,你自我犧牲。》協調神一臉理所當然,無視一室驚怒的瞪目,《那位上神連父神也沒法交流,因為他的神識太龐大,和他接觸,我們會在一瞬間被吞噬。但是你和始源之海取得了同調,也許能創造奇跡。》席恩直截了當地拒絕:“這麽不可靠的方法我不采納,我也沒有這麽高尚的情操。”


    “如果魔皇陛下死了,我們就什麽希望也沒有了!”長老們一齊怒吼,從私心角度,他們也決不答應推席恩去送死。


    “沒錯!”甩門聲伴隨著中氣十足的大喊,棕發青年出現在門口,精神奕奕,儼然複活的姿態,“小律,你怎麽可以出這種餿主意!”


    “……你為什麽回來了?”在場數席恩最驚訝,挨下來是蕾諾雅。肖恩也不責怪兄長,高興地說明原因:“席恩,我碰到一個很好的人哦,他說他叫位麵旅行者,就是他送我回來——啊,你身體怎麽樣?痛的話就直說,這種生理痛沒什麽好害羞的,我熬碗藥給你。有沒有熱度?你好像發燒了。”


    法師蒼白的麵容騰起兩朵紅暈,但他保證這是氣出來的,與羞澀害臊那些變態的詞語無關!


    為什麽這笨蛋可以好運成這樣?第一次被他丟出去撞上魔道女王,第二次是位麵旅行者——兩位曆史上數一數二的神級法師!


    天道不公……


    算了,現在不是埋怨的時候。理智地收回怒氣,席恩點點空出來的椅子:“坐下,閉嘴。”肖恩哦了一聲,還是不放心:“你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再煩我把你扔到豬欄裏!!”魔皇站起來咆哮,意誌的鬆懈導致壓力倍增,他眼前金星亂舞,身子不受控製地搖晃,倒入一個懷抱。感到熟悉的體溫,和自己一樣的藥草清香,沸騰的怒意驟然平息下來。


    驚呼聲中,他一邊扶著養子的手臂調息,一邊反省自己還不夠冷靜,浪費了這許多時間:“蕾諾雅前輩,二代和一代有什麽不同?”


    “當初我們覺得坎貝魯和拉魯瓦還不夠強,但是我們已經達到召喚的極限,於是有人提出一個計劃,用我們世界的生物做‘橋梁’。”嚴律吃驚地看著扼要敘述的蕾諾雅,他和這位大法師在神代有過數麵之緣。


    “不行的,就算是你,也負擔不了奧路貝亞修的意識。”


    “可以的。”深吸一口氣,蕾諾雅說出驚人之語,“我們複製了奧古諾。”協調神啞然失聲,隻能對這群凡人的異想天開和極惡罪行瞠目。基連表示歎服:“了不起。”連摩耶的技術也做不到如斯壯舉。


    蕾諾雅苦笑搖首:“是我乘瞻仰遺體時,偷偷拔下他一簇頭發,不然我們根本沒機會,神明都有神光保護,我們本來想用母神……”


    《非因斯魯哪裏對不起你們!?》賀加斯怒道,他從來沒有這麽憤怒氣苦,《你們不滿意我還說得過去,他根本是個與世無爭的神啊!黎姬又有哪裏不好?你們簡直狼心狗肺!》他素來自重,這已是生平頭一次口出粗言。蕾諾雅無言以對。席恩抓著胸口低喘:“那地底城裏的,就是奧古諾?”他沒想到有一天會和老師對決。


    “這…我不清楚。”魔道女王像小女孩般扭絞十指,“因為複製到一半,我就被封印了,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讓他成功受孕。”眾人再次傻眼:“受孕?”


    “嗯,通過這樣的方式……所以是[聖嬰計劃]。奧古諾作為[搖籃],雖然他是兩性體。”蕾諾雅越說越輕。


    嚴律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楊陽也直搖頭,對那位慘遭無妄之災的神祗致以最深的同情。


    “也就是說,你們對降臨體賦予的定義是‘嬰兒’?”席恩眼神一亮,找到突破口。基連卻不若他樂觀:“最糟的情況。”嬰兒可是最無理性,最殘暴,最無法勾通的對象。


    “不,如果方法得當……隻是時間——”略一沉吟,席恩揮動法杖,眾人隻覺眼一花,身下的椅子消失,坐倒在地,周圍是大片晶瑩剔透的花朵,輝煌的極光帷幕從透明的天頂籠罩下來。廣大的廳堂裏,無數細碎的光粒飄浮著,縈繞的氣流帶動雪花旋轉飛舞,滿地水晶蘭自動盛開,精靈唱起魔法的歌……眾人目送那個黑衣的身影走上高台,將一人高的木製豎琴坐抱於膝前。


    斷續的音符在琴弦上彈跳,慢慢流暢,融合成安詳柔和的曲調,喚醒人們心底深處的懷念。音樂堂內鴉雀無聲,隻回蕩著琴響,古老而單純,仿佛母親的喃語,一遍一遍安撫著孩子進入夢鄉。


    “這個……是以前媽媽唱給我們聽的曲子。”楊陽呆呆抬頭,望見棕發青年感傷的側麵。


    當最後一個琴音散去,席恩疲憊地長出一口氣,纖細優美的手指垂下,握回法杖,讓養子扶起自己,同時眾人回到了會議室。


    “暫時壓住了。”順便也是幫所有人淨化,以免不當心被寄生了,法師攏了攏散落的額發,漫不經心地道,“果然這個世界的認識影響了奧路貝亞修,那麽接下來就是回歸,把他塞回娘胎裏去。”眾人大驚,紛紛提出異議:“等等,魔皇陛下,這不符合生育的過程!”教授們經驗沒有,常識還有。昭霆叫得最響:“哪有這樣的!”


    “席恩,你想扼殺胎兒狀態的奧路貝亞修嗎?”蕾諾雅不解,若可以辦到,對方早該做了才對。席恩平淡的語氣聽不出感想:“奧古諾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降臨體的出生勢不可擋。這個世界的法則是循環,他會下意識地找尋另一個點,這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其實最妥善的方法是搞清楚神代遺址下麵埋了什麽,能夠封住搖籃那麽多年。但那裏已變成一個超重力場,連他的目光也無法穿透。從流瀉的神力看,即使有什麽裝置,也壞得差不多了,連同奧古諾的複製體……


    執著的魔力絲線觸摸到一縷念波,極其微弱,輕柔如一聲低歎,轉眼即逝,他震住,幾乎是立刻,猜出那道思波來自誰。


    奧古諾。


    根本沒有什麽魔法裝置,他和黎姬最後的碎片、那滴赤紅的淚水、紮根於世界樹下的柔嫩樹芽一樣,默默擔負了人類的醜惡,自神代至今,直到無聲地消亡。


    “哈、哈哈……”魔皇突然的笑聲嚇了所有人一大跳,他一手遮臉,唇角揚起的笑意飽含說不出的意味,“真是太諷刺了。”


    竟然兩次都是由他來送終,由他這個瀆神者。


    “主人?”哈瑪蓋斯緊張地環緊他。席恩放下手,淺淺地笑了:“沒什麽。”壓下雜亂的心緒,他振作精神,法杖點地發出清亮的回音:“準備好,奧古諾已死,那家夥可能馬上就會出來。”


    《非因斯魯死了……?》賀加斯悵然。蕾諾雅下定決心,毅然道:“明白了,就讓我做下一個搖籃,必要時犧牲我也無所謂。”楊陽動了動唇,還是沒吭聲,原本理應她負起責任,但她肚子裏有個孩子,不能不顧,她也怕。


    正要走時,基連示意友人到一邊說話:“席恩,假設你的推測成立,最危險的是你。”


    “啊?”法師難得反應不過來,或者說不願意承認。始終如影隨形的哈瑪蓋斯驚駭欲絕:“難道主人會被……會被……”另一個影子優哀叫:“天哪!”


    “你果然忽略了這個盲點。”科學家依舊一派冷定,隻是嘴角有可疑的抽動,“你給我講過召喚術的原理,蕾諾雅既然是束縛者,奧路貝亞修會本能地排斥她;而從兩個學生的例子,可以看出他能選擇性別,而你現在是女性體……”


    “夠了!”席恩低喝,閉了閉眼,才以勉強平靜的語調道,“感謝你的忠告。”優用哀悼的視線目送他遠去,不滿地責怪:“基連,你幸災樂禍。”


    “沒這回事,我真心希望他回來,哪怕他挺著大肚子。”


    “……”


    等在門口的小莎拉住席恩:“外公,我也去。”魔皇皺著眉掃了她一眼:“你要去可以,我不負責你的人身安全。”頓了頓,他問起一個先前遺漏的人:“安傑呢?”


    “他回他姐姐姐夫那兒了。”詫異對方會關心友人,小莎愣了半拍才回答。


    “嗯,這個還給他。”掏出玩具蛇,席恩神情清冷,“考慮清楚,要不要來?”


    “放心吧,外公,我會躲得遠遠的。”明白自己的本領還不能獨當一麵,隻會拖累親人,女孩苦澀地保證,雙拳緊握,“對不起,幫不了您。”第一次,席恩不假思索地拍拍她的頭:“你會成為一個出色的法師,隻要你繼續努力。”


    展顏,強忍淚水,小莎沒有讓這軟弱的象征流下。


    ******


    穿過環繞天空之城的晶壁、浩瀚無涯的茫茫雲海,夏爾瑪大陸廣袤的海岸線清晰可見,蜿蜒曲折的線條之外,是一望無際的湛藍海洋,宛如矢車菊的汁液滌染而成的綢緞,在蔚藍的晴空下悠遠地蕩漾,規律的潮聲猶如亙古不變的節拍。


    因為狀態實在不好,席恩隻得順從養子坐在他背上,而楊陽等人由小莎看管,自願隨行的長老們則乘坐魔法之都薩曼緊急派出的飛行要塞。


    巨龍的翅膀帶起強勁的氣浪,在波濤起伏的海麵一掠而過,水珠紛紛揚揚,折射出瑰麗的虹彩。


    蕾諾雅凝視身旁的人,法師習慣性地抱坐,支配之權杖靠著肩頭,一頭輝映著陽光的黑亮長發傾泄而下,在光滑堅硬的龍鱗上柔軟地鋪展,如同最精致的絲織品。額間花紋雅致的水晶冠冕與耳下垂掛的秘銀十字架流動著冷輝,襯得他的氣質更加孤高冰豔,雙手環抱膝蓋的動作卻像個迷途的孩子,交織出矛盾的奇妙魅力。


    “我的初戀情人和你很像。”


    沒有奉陪同伴的肺腑之言,席恩的回應冷漠而不解風情:“這種時候,應該反思戰鬥計劃而不是回憶無關的戀情。”蕾諾雅嘖舌:“聽將死之人交代遺言是活人的義務耶!我是不指望活著回去和你探討學問了。”


    “……”很抱歉,你可能還會活蹦亂跳五十年。


    以為他默許了,大法師滿足地歎了口氣,仰首望天,清澈如洗,和數萬年前毫無二致的藍天。


    “她是個野精靈。”以這句低語為開場白,蕾諾雅漸漸沉入遙遠的過去,也不在意聽眾是否專心,“美麗、野性、孤僻、優雅——很奇怪,野性和優雅按常理是不能並存的,可她就是給我這種感覺。她教我打獵、辨認藥草、學做一個德魯依。某天不告而別,像一陣風一樣。其實原因在我,是我希望走出森林,見識新世麵,成為我從小一直夢想的,住在華麗宮殿裏的貴婦人。”


    “結果那種日子無聊死了,我付出艱辛的努力,背棄她的教導和一個自然之子的信仰,卻過得一點不快樂。但是已經太遲了,踩進泥坑後,不是說拔就能拔出來的,我又樹敵太多,去找她隻會給她帶來麻煩。之後就是政治失敗,被封印……很簡單的人生吧?“


    “嗯。”出乎蕾諾雅意料,席恩竟然有聽,“你後悔嗎?”


    蕾諾雅驚訝地睜圓眼,看著他,黑色的發絲飛揚,銀瞳冰冷無情卻不死氣沉沉,相反,閃耀著仿佛生命凝練的最純粹的光芒,她忽而喉頭哽塞,別過頭:“有點…不,我很後悔。”


    “沒什麽好後悔的。”


    席恩放鬆屈起的雙腿,一手撐著龍背,法杖擱在膝頭,換了個灑脫的坐姿,“時不再來,我們的選擇又太少。假如你不去實現你的願望,你的餘生照樣會在後悔中度過,後悔為什麽不闖一闖,為什麽被眼前的東西絆住……人隻有追尋了以後,才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麽。”


    “……那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內心漫溢的苦水減輕大半,蕾諾雅怔怔地問。席恩默然,隻是神思不屬地輕撫身下的龍,遙望水天一色的彼方。


    大法師也沒有再問,靜靜地感受著這溫柔寧靜的一刻,驀然警醒:他為什麽對我說這些?


    想起自己先前的話,蕾諾雅全身發抖,震撼得手足冰涼。


    他也是去賭命。


    (未完待續)


    注一:構成一切物質實體的基本成分,也指量子理論中有基本力的粒子。真正的介子是強子的一種,參與強作用。這裏不是,隻是內部同樣由一對正反誇克構成。


    注二:粒子之間存在著相互作用,有強相互作用、電磁相互作用、弱相互作用和引力相互作用。通過這些相互作用,產生新粒子或發生粒子衰變等粒子轉化現象。


    注三:暗物質,其本質目前還是個謎,但它是宇宙重要的組成部分。總質量為普通物質的6倍,在宇宙能量密度中占1/4。


    注四:絕對零度,-273.15c(攝氏度)。沒有一個地方有這個溫度,人類也不可能製造出來這個溫度,隻能無限地接近。


    注五:量子理論預示,真空中蘊藏著巨大的本底能量,它在絕對零度條件下仍然存在,稱為真空零點能,或空間能、自由能等。


    ******


    簡短的後記:用心情比喻顏色來自漫畫《邊境警備》裏那位盲眼的緘默巫女,因為實在很美,就借用了。尤其喜歡她對凱爾的形容,那位就是有著藍色味道的男子,最後的黑咒術師。說起來,這套漫畫至今仍是我最喜歡的作品。


    初版維烈還用“蒼色”和“冰之少女”比喻過一個同樣是盲女的角色愛奴耶爾,那時侯的他可是現在所有反派的始祖,魅力無邊的血族大魔頭。原話是:“勿忘我縫製的花香,濕潤的霧氣繚繞的空穀,輕拂崖上青鬆的皎潔月光。”


    如今的小綿羊哪敢說這種肉麻話啊,說了未婚妻也不會跟其他男人跑掉了。


    另外,洛德的死,是為了詮釋好人不長命這句話,其實我很喜歡這種類型的。


    而席恩大人嘛,他的迷可以為他念悼詞了(是真的,不是跟你們開玩笑)


    最後哀號一下:我物理和化學是弱項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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