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整場降魔戰爭,觀眾們良久無語。


    太多的感想充斥在心裏,湧動著、激蕩著,使思緒也混亂如麻。


    “生在那個時代真棒。”希莉絲歎息似地道。莎莉耶大叫:“哪裏棒啊!太慘了!打死我也不要生在那種年代!”她本不是膽怯懦弱的女孩,也見慣人性的醜惡,但是那樣血淋淋的廝殺,那樣成千上萬生命在眼前幻滅的畫麵,那樣悲哀與壯烈交織的沉重曆史,使她的心靈受到巨大的衝擊。


    “虧得那個笨蛋能活下來。”諾因長長吐了口氣,雙手環胸,習慣性地冷笑,“維烈這家夥,真會裝。”


    黑之導師時的維烈和楊陽一模一樣,目睹那張臉掛著殘酷的笑容,活象殺人狂地屠戮,在場數他打擊最大。


    “沒錯!他太過分了!”希莉絲氣得連連揮舞拳頭,“竟然把肖恩往死裏打!一點也不念舊情!”


    “我覺得他當時的神智不正常。”克魯索說出自己的見解。拉克西絲揮揮手,一副“你還太嫩了”的模樣:“像他這種老好人,發起火來才最可怕,一不小心就會神經搭錯。”


    “原來如此。”


    “我不管!我一定要揍他一頓!”希莉絲噴火。莎莉耶澆油:“算我一份。”


    “還有必要看下去嗎?”諾因詢問姑姑。拉克西絲神情凝重地點頭:“有,下麵才是重頭戲。”餘人都是一怔。


    “如果我沒預計錯誤,接下來就是他哥哥出場了。”


    “他哥哥?哦,那個席恩,掉懸崖下的?”


    “嗯,這是我們必須注意的人物。”拉克西絲眯起的碧眸混雜著厭惡和警惕,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好了,專心看吧,一切的謎底,應該很快就會揭曉了。”


    燥熱是他唯一的感覺。


    身體好象在煉獄裏,四麵八方都是烈焰,高溫使他呼吸困難。想逃離這種快令他窒息的狀態,卻連一根手指也移動不了。


    “好好一個人燒成這樣,那幫祭司還說會慢慢痊愈?”


    看著床上的人,華爾特忍不住破口大罵,汙言穢語滔滔不絕,使房裏的氣氛更加緊繃。最後魯西克給了他一個暴栗,命令他“閉嘴”。


    帕西斯沉著臉扶起師父,把水杯端到他唇前。懷裏的軀體虛軟而毫無著力點,顯然完全沒有意識。試了試,果然一點也喝不進去,濕痕沿著嘴角滑落。


    “帕爾,我來。”瑪麗薇莎伸出手。瞥了眼魯西克,帕西斯笑著搖頭:“不,還是我來吧。”


    嘴唇的溫度也高得驚人,好不容易讓他咽下,帕西斯又渡了幾口,才抹了把汗。沒看漏他那一眼,魯西克斜睨他:“喂水有什麽好在意的,我們每個人都可以輪流。”安迪輕笑出聲:“就怕肖恩師父知道後,不好意思啊。”


    “他才不會不好意思,平常抱人跟吃飯喝水一樣。”魯西克不以為然,瞥見菲莉西亞身形僵硬,神色柔和下來,拍拍她的肩,“別擔心,肖恩師父很堅強,一定能撐過去的。”


    “嗯。”菲莉西亞抬首一笑,目光閃動,突然緊緊摟住他,呢喃道,“大家都沒事,太好了。”


    相同的感慨也浮現在其他人心裏,一時靜默無聲。


    “對呢,大家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安迪微笑讚同。瑪麗薇莎擔憂地注視他,抑不住滿心焦慮:“可是你傷得很重啊!那麽多碎片留在體內……”


    “我不要緊,瑪麗。”雖然無時無刻承受著病痛,安迪的神態語氣還是一貫的溫和,眉間更帶上戰爭淬煉出的堅毅,“我會撐下去,倒是麥先傷得比較重。”


    “對了,麥先他沒事吧?”小心地扶師父躺下,帕西斯關懷地問。


    “情況不是很好,據說起碼要休養幾十年,不過沒有生命危險。”


    “這就行啦!”華爾特咧了咧嘴,“我們當中最倒黴的還是你和肖恩師父——可惡!那個黑之導師,別讓我碰上!”菲莉西亞眼中射出凶光,狠狠地道:“我已經罵過他了,可惜沒能揍他一頓。”


    “他是好過分。”溫柔的瑪麗薇莎難得口出怨言,“肖恩師父把他當朋友,他卻那樣子待他。”安迪歎了口氣:“最難過的是肖恩師父吧。”


    這時,響起敲門聲。揮手製止安迪,魯西克跑去開門,然後抱著一大捧鮮花和禮盒回來,簡短地道:“英雄王送來的請貼,叫我們派一個代表去應付民眾。”


    “哇啊~~我不去!”華爾特首先推托。菲莉西亞直截了當地道:“我不喜歡那個人。”帕西斯附和:“我也是,總覺得他心思很深。”華爾特持懷疑態度:“有嗎?我感覺他滿和藹啊,愛蜜莉王妃更是美得冒泡。”


    “你眼裏除了美人還有什麽!?”


    “這個人我們的確需要提防。”仔細地檢查完禮物,魯西克將請柬隨手一拋,用嚴肅的口吻道,“光是他對我們的安置,就可以看出不懷好意。”安迪沉重地點點頭:“嗯,希望他是真好心,而不是政治上的構陷手段。”


    水漲船高,肖恩因為打敗黑之導師,趕走魔族而成為全人類的偶像,連帶他們也備受矚目。順應民意,科爾修斯大方地將領地分成五塊,中央不變,剩下東南西北賜給功勞最大的四個人。


    但是魯西克拿東邊還可以說是他皇子身份的緣故,其他三個就不對了:西方土地貧瘠,內亂頗繁;北方也幾乎是不毛之地,人煙又稀少;而南方聯盟魚龍混雜,管束起來更加不易。想得深些,此舉可能還有分散他們的用意。


    總之,做得好是為人作嫁,做不好就等著下台一鞠躬,還平白讓科爾修斯添了美名。


    “肯定是坑人!”帕西斯斷然道,兩手也沒閑著幫肖恩換降溫布,“潔西卡小姐一死,他就大權獨攪,聲望比他高的肖恩師父當然會被他視為絆腳石,連帶我們也成了他的眼中釘!”瑪麗薇莎不安地道:“他真的抱著這麽險惡的用心嗎?”魯西克朝她撫慰地笑了笑:“小心點總是沒錯的,當然這個猜測不能讓肖恩師父知道。”


    他的結論偏移了重點,最應該知道的就是肖恩。


    多年和沒有心機的師父,親密友愛的師兄弟相處,使原本防心超重的白發青年降低了理智線,變得感情至上。隻想著肖恩若知情會大受打擊,而忽略了他是科爾修斯的主要目標,不警惕絕對會遭殃;他們的勢力又太薄弱,根本無法保護他周全。


    帕西斯等人也是一樣的心態,不約而同地點頭。


    “那這張請貼怎麽辦?”華爾特用腳尖指指地上的紙。安迪不容反駁地道:“我去。雖然露西對這種場麵比較拿手,但你容易讓人提防,還是我這張臉好唬人。”魯西克無言以對,隻能叮囑師兄注意身體。菲莉西亞也殷切關照:“千萬別勉強。”


    “放心吧,莉。”


    “嗚……”


    微弱的呻吟從床上傳來,眾人立刻停止談話,撲了過去,齊聲問道:“怎麽了,肖恩師父?”


    仿佛被夢魘所纏,棕發青年搖了搖頭,擠出斷續的囈語:“姐姐。”


    冷水兜頭澆下,眾人麵麵相覷,從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惶恐:


    他們要怎麽跟他說潔西卡小姐的事?


    百廢待興的戰後最為忙碌。


    大陸有將近三分之二的地方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死傷無數。百姓和陣亡士兵的家屬需要撫恤,還有重建工作。一想到這筆龐大的支出,已經為戰爭大破血的財政部官員就麵色發青,天天流著血淚和數字纏鬥到深夜,不時有人因睡眠不足和胃痛倒下。


    幸好大家都珍惜得來不易的和平,非常配合,各項措施進行得很順利。如果打比喻,目前就是潛伏期,陰謀的暗流在看似平靜的水麵下湧動,尚未化成衝毀一切的波濤。


    隨著地位的提高,必須出席的場合也跟著增多。除了菲莉西亞照料肖恩足不出戶,其他人天天往外跑。魯西克最忙,不但要處理本國的事務,還要教導不擅長行政的華爾特和瑪麗薇莎;以潔西卡的舊部為底子,暗中積蓄己方的勢力。安迪主要負責交際應酬,和政治家們周旋。體恤師兄,帕西斯盡量幫他分擔。相比安迪的溫和實誠,他就是標準的口蜜腹劍,一張嘴舌燦蓮花,純真無邪的笑容讓人自然卸下戒心。


    已經一個多禮拜過去,肖恩還沒恢複意識。弟子們表麵輕鬆自如,心裏急得快爆炸。


    這天,剛參加完一場宴會的帕西斯連禮服也來不及換就趕回肖恩休養的行宮。菲莉西亞表情怪異地上前迎接。


    “怎麽了?”


    “肖恩師父醒過來了。”


    “什麽!太好了!”險險收回要往內室衝的腳,帕西斯奇怪地轉過頭,“你幹嘛一臉不高興?”菲莉西亞怒道:“他隻醒了一小會兒,而且隻說了兩個字!”帕西斯察言觀色,大致有數:“哪兩個字?”


    “維烈!”說著,菲莉西亞氣得連連跺腳,鼓起腮幫。帕西斯好笑地戳了戳:“沒什麽好氣的啦,肖恩師父昏迷前是和黑之導師在一起,問他也是理所當然。”


    “哼!”


    “他神智肯定還不清醒,別氣了,嗯?”銀發青年的神態口吻完全脫去了稚氣,環抱的動作更透出成熟的撫慰,“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去休息吧,我來照顧他。”黑發少女紅著臉點頭,雖然皺眉扁嘴的模樣還像頭小母獅,爪子卻早已收起。


    走進臥室,帕西斯隨手將外衣掛在長衣架上。懸浮的魔法光球散發出柔和的白光,照亮床塌上的人。臉頰泛著淺淺的紅暈,睫毛不安地輕顫,呼吸時快時慢,這是內傷的證明。


    帕西斯在床邊坐下,伸手探了探。燒退得差不多了,身子卻虛得厲害,後遺症也一大堆。馬上就到梅雨季節,他再不醒過來,連調理也沒法進行。


    正煩惱間,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緩緩睜開,帶著重病患者特有的昏沉迷亂,但是深處的清明一點一點擴散開來,最終取代了無神,唇畔也漾開輕淺的笑意:“帕爾。”


    “肖恩師父!”帕西斯欣喜若狂,又不敢驚擾他,竭力壓低聲音,“你認得出我,對嗎?”


    遲鈍地眨眨眼,肖恩再次笑了:“當然認得出啦,你又沒長角……嗯,口好渴。”帕西斯連忙扶他起來喝水。打量室內,肖恩一愣:“這是哪兒?我…我不會是做夢吧?”


    “戰爭結束了,我們勝利了。”


    “是嗎?”這聲回應包含了很多情緒。


    那個性格大變的人,如果真是夢中的事物,該有多好。


    看透他的心思,帕西斯將他扶躺回去,溫言道:“別想太多了,肖恩師父,你現在需要靜養。”肖恩朝他粉飾一笑,隨即露出驚慌之情:“你你…隻有你一個嗎?”


    “放心,我們都沒事。”耙梳他汗濕的劉海,清越的男性嗓音是安撫人心的輕柔,“就你一個人病懨懨地躺在床上。”


    “嘿嘿。”這回肖恩笑得真心滿滿,鄭重保證,“我會好起來。”帕西斯白他:“是哦,過兩天不要叫苦連天。”


    “?”


    “康複的首要條件是節食戒酒。”


    “啊——”哀號響徹房間。帕西斯暗暗佩服師父竟然還能發出這麽中氣充沛的叫聲。


    “嗚嗚嗚,帕爾。”肖恩含淚凝視他,神情無比可憐巴巴。帕西斯寵溺地拍拍他:“乖,我會做更好喝的藥酒和水果茶給你。”


    “嗯!”


    又聊了幾句,肖恩漸漸支撐不住。看出他的狀態,帕西斯傾身在他前額一吻:


    “睡吧,肖恩師父,一切有我們。”


    肖恩不愧是蟑螂體質,過了幾天就能坐在床上,拆禮物拆得不亦樂乎。


    寧靜的午後,菲莉西亞打掃完端藥進來,服侍他喝完,正要離去,魯西克敲門走進,看清師父的情形,展顏笑道:“精神不錯嘛。”


    “露西,露西,抱。”扔下手中半拆封的禮盒,肖恩張開雙臂。


    “……你的幼稚度又提高了。”說歸說,魯西克還是走過去讓他抱個痛快,附帶蹭來蹭去的撒嬌。


    “肖恩師父,還有我們喲。”瑪麗薇莎從戀人背後探出頭。華爾特揮手:“一會兒安迪和帕爾也會來,今天大家放假,陪你喝午茶。”


    “耶——”肖恩萬分雀躍,換人擁抱,輪到華爾特發現不對,“你們怎麽都穿得這麽正式?”


    “我們很忙啊。”自認和政治不搭的華爾特歎息連連,“聽取報告,批閱公文,交際應酬,巡視察訪。”肖恩一頭霧水:“為什麽你們要做這種事?”魯西克淡淡地轉移話題:“我們是幫上麵分憂,也不是很忙。”瑪麗薇莎跟著掩飾:“是啊,我們就偶爾參加一些舞會——肖恩師父,你點心想吃什麽?我來做。”


    “我要吃叉燒包,三明治,烤薄餅,草莓蛋糕,奶油酥卷,巧克力布丁……”


    “全部否決,你一樣也不能吃。”


    “嗚~~~帕爾~~~”肖恩哀怨欲絕地看著來得不是時候的小徒弟。同時進門的安迪笑著安慰:“帕爾會做更好吃的茶點,你就放心交給他吧。”


    “安迪——”


    “來了來了。”趕緊上去讓他抱。


    布置得素雅潔淨的臥室裏,鵝黃色的絲綢窗簾隨風輕曳;純白的長毛地毯鑲有銀絲組成的花紋;床上鋪著桔黃色的天鵝絨被單;牆壁以白色大理石砌成,反射著粼粼光波。窗戶大敞,可以看見庭園裏早開的薔薇。花瓣嬌豔欲滴,濃鬱的花香飄進屋子,混合著清茶甜點的芬芳,營造出溫馨的氛圍。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歡笑,在輕鬆的交談中,洗盡連日來的疲憊。


    很久很久以後,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還能清晰地想起:那個水晶般剔透的人坐在窗邊,眉目飛揚,神情生動地變化,閃耀著陽光的雙眼像清澈見底的泉水。


    他摯愛的少女身穿藍底碎花的連衣裙,係著白圍裙,烏黑的卷發隨意紮成一束,纖細的手指比瓷杯更白皙。


    崇拜的師兄姿態閑雅地品茗,俊美的麵容浮著冰融的笑意,不時幫身旁的紅發少女添茶端碟,毒辣地教訓吃太快而噎住的師父,動作卻十分溫柔地拍撫。


    立誌當畫家的青年總是不慍不火地笑著,調和氣氛,興起就為大家畫幾張人物素描,在誇獎聲中赧紅臉。還時不時吵嘴的搭檔誇誇其談,話題幾乎都由他帶起。


    再也看不下去,身在北城的合起眼,痛苦地自問:


    怎能不恨?怎能不恨!


    當肖恩的主治大夫帕西斯判斷可以接客後,孝順的徒弟們才放等得心焦的探病者一擁而入。


    不是他們*的痛楚,“不要哭,我沒事。”


    是他。


    愛哭,濫好心,永遠學不乖,總是橫衝直撞弄得一身傷,要人照顧要人守護要人收拾爛攤子的大笨蛋。


    果然傻氣會傳染,笨蛋哪會累積壓力,他居然相信那個冒牌貨的吹牛,真是蠢呆了。


    “你啊,這次居然連身體都搞丟了。”帕西斯苦笑,寵溺無奈多過指責。肖恩雙唇顫動,似乎想喊他的名字,說出口的卻是:“你是誰?”


    帕西斯瞪大眼,菲莉西亞感同身受地掩住臉:“他的記憶被封印了。”


    “拜托,是你叫我封印的好不。”席恩插口,麵帶無趣的表情,“真是的,好好一場大戲就這麽被破壞了。不過品嚐了那個紅發小女孩的美妙滋味,讓那個白發小子哭出聲,也算撈回本。”帕西斯和菲莉西亞一齊瞪視他,久久無法做聲。


    竟然…竟然做出這種事!


    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深惡痛絕的目光對席恩毫無影響,他早已習慣投諸在自己身上的負麵情感,反而愜意地眯起眼,“嗯,他們三個還不知道,餘生會過得很有滋味吧——好了,不廢話,差不多是結束的時候了。”


    經他提醒,帕西斯才感到空氣中的異樣,某種陰冷的氣息在飛快聚集,沿著血液的軌跡。


    “你、你想幹什麽!?”


    死靈法師是至陰體質,血也是,一滴就足以引來大量的不死怪物,何況這裏是廢墟,那……那……


    “嗬嗬嗬,帕爾,做好準備哦。”席恩將覆蓋地下神殿的結界打開一個缺口,無數咆哮嘶吼的死靈爭相湧入,仿佛黑色的潮水衝向銀發青年。


    淒厲的慘呼撕裂噩夢般的景象,因為大量失血而虛弱不堪的軀體承受不住如此狂暴而凶猛的力量,激烈彈動。


    “住手!”肖恩用力掙紮,“你怎麽可以對他強製進行死靈融合!”


    “哦,記憶封住了,知識還在。放心,法陣會保護他的身體,但意識能否保留下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話音剛落,亡靈尖利的號哭和人類的慘叫都平息下來,大睜的碧眸宛如兩顆玻璃珠,無神地看著虛空。


    “不——”菲莉西亞崩潰地哭喊。肖恩的眼神變得和徒弟一樣死寂,慢慢浮現微光,最後又湮沒在黑暗裏。


    帕爾死了……被席恩用他的手殺死了。


    瑪麗也是。


    “別忙哭,這才剛開始呢。”隨著依然輕快的語調,滿地的古文字一個接一個亮起,漸漸匯聚成光的紐帶,“現在已經沒必要隱瞞,我就告訴你們吧。這是封神陣,我首創的魔法。通過它,可以召喚兩位失落的神祗,協調神賀加斯和混亂神蘭修斯。他們是僅次於混沌之神,比生命女神和止息之君更高階的存在。”


    “協調神主掌的力量,隻有死靈法師的附體能束縛住他。但是這樣還不夠,上麵正在舉行召喚儀式,隨機召喚一個地球人——知道地球嗎?距離艾斯嘉最近的異世界。跨界召喚是不被允許的,因為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後果。當然,賀加斯不會坐視這種事發生,他是最重視和的神……哦,來了。”


    視野被染成熾白色,其中有一道柱形的光芒,在眩目的光之洪水中依然清晰可辨。恐怖的震動使整個地底搖撼不已,神殿卻牢牢固定在原處,屹立不倒,直到一切風平浪靜。


    宛如黃金之河的及地長發,嫩綠的瞳仿佛早春發芽的第一棵幼苗,綴以金線的雪白長袍,降臨的神祗氣質高華,容貌之美超越了筆墨的形容,肖恩和菲莉西亞卻無法興起感歎之情。


    因為他用的,是帕西斯的身體!


    “膽大妄為的人類。”


    悅耳的聲線毫無起伏,平鋪直述。席恩回以燦爛的笑靨:“不然怎麽能見到你呢,協調神賀加斯。”綠眸微閃,環顧四周,最後定在地上,射出凜冽的寒光:“你連蘭修斯也想召喚?你想毀滅世界?”


    “怎麽會,我可是立誌要拯救世界的人,隻是想跟他勾通一下而已。”


    “勾通?”意外這個詞,賀加斯的語氣變得警惕。席恩若無其事地丟出炸彈:“你認為你弟弟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嗎?”賀加斯瞠目結舌,總是平板的俊容第一次露出名為“驚愕”的情緒。


    “為什麽……”為什麽他會知道!?


    “哈哈哈,真是好哥哥,居然將弟弟關起來,還把他教成弱智!”席恩笑得前仰後合,似乎和眼前的兄長起了共鳴,從而刺激到腦中的笑神經,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攤開手,絲絲黑氣從他掌心湧出,凝結成一顆漆黑的光球。那是毫無雜色,幽暗深遠的黑。


    “我是暗術士,黑暗的本源即是心之根源,我能看透人心深處的秘密,神也不例外。”


    賀加斯抿緊唇,壓抑內心的動搖,驀地抬起頭,眼裏浮起掙紮。席恩愉快地揮手:“快去吧快去吧,不然兩個世界毀滅了就不好了。”


    這個人,不能留。賀加斯眸光一沉,舉起右臂。察覺他的意圖,菲莉西亞驚呼:“不行!不能殺他!殺了他,肖恩師父也會死!”沒有理會她,賀加斯繼續釋放神力,突然全身一震,成形的白色火球也隨之消失。


    這是…這具軀殼本身的意誌!?怎麽可能!他還有自己的意識?


    情況刻不容緩,錯過了擊殺的機會,賀加斯隻能拋下始作祟者離開。他前腳走,後腳一個法師奔進來:“不好了!聖賢者大人……咦!”


    眼明手快地用幻術屏蔽,席恩微笑:“什麽事?”把剛才的景象當成緊張引起的幻覺,法師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外麵……外麵……”


    “放心,我已經知道了,災難很快就會平息,你下去吧。”


    “是!”帶著發自肺腑的崇敬,法師欣喜地跑出去。盯著他穿越的門,菲莉西亞黯淡的紫眸湧現希望:那是……空間門!如果能把肖恩師父和孩子們送出去——


    可是不管她如何專注冥想,因生產而虛空的身體都沒有任何回應。看出她的心思,席恩輕笑出聲:“莉,你還不知道嗎?你的力量都給你的孩子分光了啊。”菲莉西亞呆呆望著他。


    “不過,你的血統是不會變的。精靈本來就是調和世界的產物,精靈王更凝聚了所有精靈的血。隻是他有壽命,你沒有,所以你是。”


    ※※※


    空間重疊導致的扭曲曼延了全世界。天空被青白色的雲團籠罩,翻滾流動,仿佛一層厚實的褶皺;電閃雷鳴,狂風呼號,層出不窮的異象令人們心驚膽戰。接著,無形的衝擊席卷了每一個角落。時鍾停止,地震海嘯同時爆發,猛烈的勢頭宛如世界末日,又像創世之始。


    看到這樣的景象,連賀加斯也不禁咬了咬牙。哪怕這是人類的罪孽,他也不能撒手不管。一來這是他的指責;二來,他唯一愛戀的少女也在這個世界。


    純白耀眼的光波四散飛射,在刹那間遏止了崩潰。熔岩滾滾的火山口冷卻熄滅,泥石流融入地表,洶湧的潮汐褪去。然而,零星的災難並沒有停止。平衡雖然恢複,元素枯竭造成的自然災害依然時不時肆虐。大地飽受摧殘,瘡痍滿目。曆劫生還的人們在廢墟裏哭天搶地,呼喚失散的親人。


    賀加斯晃了晃,蒼白的容顏被冷汗打濕。饒是他,一下子使用了這麽大的權能,也累得直喘。何況這並不是他原來的身體。正等著這個機會的席恩瞬間欺近,一手按住他額心的百合印記:“辛苦了,好好睡一覺吧。”


    震驚他竟然妄想徒手封印自己,賀加斯反射性地掙紮,卻在下一刻動彈不得。這才注意到對方的另一隻手,還握著一個鑰匙形狀的掛件。


    為什麽神聖器會認這樣的人類為主……


    無法再思考下去,賀加斯緩緩合眼。而映在席恩眼中的,是他的影象逐漸模糊,被世界之鑰的之力禁錮、吞噬、最終消失在異空間的過程。


    關閉的通道越來越小,當縮成拳頭大小時,仿佛僵持般吞吐不定。世界之鑰自動化為點點光粒,飛入其中。隻見平麵的通道漸漸變得立體,甚至固化。


    灰撲撲的毫不起眼,看起來就像一塊石頭。


    突然手癢,席恩以瀆神者特有的氣勢,抓住寄宿了神靈魂魄的結界石遠遠拋出——反正他可以憑著感應找到,暫時隨便擱哪兒吧。


    世界之鑰是計劃之外的因素,既然得到它的幫助,封神陣就能全部用來對付混亂神蘭修斯。


    ※※※


    無邊無際的黑暗裏,他一個人走著。


    “賀加斯!賀加斯!你在哪裏?”


    不安的呼喚沒有任何回音,清冷狹長的鳳目立刻浮起兩泡淚霧,蘭修斯像迷路的孩子般團團轉,“賀加斯,別嚇我啦,快出來!”


    他本來睡覺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掉到這個鬼地方。開始以為是做噩夢,轉了一會兒發現不對,這裏是某個封閉空間。就和他以前不乖溜出神域,賀加斯罰他蹲的黑屋一樣。所以他也直覺認定是兄長的作為。


    “嗚嗚嗚,我沒有做壞事啊。”蘭修斯委屈地抹淚,幼時的心理陰影化為恐懼吞食他的心,忍不住跑起來,大聲呼喊,“賀加斯,我保證乖乖聽你的話,放我出去!”


    遠處浮現亮光,他驚喜地撲過去,接觸的瞬間,意識被漂白。


    “乖孩子,祝你做個美夢。”


    摩挲懷裏的黑色長劍,席恩忍俊不禁。


    一切順利,隻有最後出了點意外。蘭修斯竟然不是附在諾因身上,而是跑進了菲莉西亞的佩劍。可能是屬性的關係,使他隻能依附於死物。這麽一來,他必須另外設法,防止他脫困。


    想了想,他強行對原本預定融合的兩個靈魂締結契約,這樣蘭修斯的神智就會一直處於蒙昧狀態。至於力量,隻好先叫上麵那幫家夥封印。


    到目前為止,席恩的布置可以說毫無瑕疵。偶有變故,也被他輕鬆擺平。但是他漏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


    這個人物,讓他全盤失敗。


    而唯一能呼喚這個人的菲莉西亞,也是在被綁上世界樹後,才想起來。


    有什麽辦法,能殺了那個人?


    她已經一無所有。力量被自己的子女挖空;丈夫被神明搶走身體;而她最重視的養父,隻剩下一縷孤魂。


    溫潤的嗓音在腦中一字一字響起,驅散悲慟與無助。放下所有的自尊與仇恨,菲莉西亞用全部的力氣喊道:“維烈——”


    沒有辜負她賭命的信任,赤紅的光波從天而降,越過傳送通道,照亮了整個地底。


    “王!?”


    出現在她麵前的人不是黑之導師時的少年形象,而是成年男子的模樣。及腰的黑發也變成如血的殷紅,在腦後紮成一束;剔透的紅眸中央是橄欖形的漆黑瞳仁,此刻因驚訝而放大,映出主君懸浮在巨樹前的身影。


    “這、這是怎麽回事?”


    晶瑩的淚水沿著慘白的頰滾落,然後是隱含放心的顫抖聲音:“救他…保護肖恩師父,不要再讓席恩利用他。”維烈壓根搞不清前因後果,手足無措了片刻,道:“那個,我先把你放下來好不好?你慢慢跟我說。”


    “不行。”陌生的嗓音從身後傳來。維烈轉過頭,隻認出生命女神秦蒂絲。她身旁裹著黑鬥篷的秀雅青年,想必就是冥王了。但吸引他視線的,是他掌心托著的青色光團,散發出熟悉的氣息:“那是……”


    “是肖恩的靈魂。”


    又是一波衝擊,維烈忍無可忍地提高嗓門:“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們給我說清楚!”秦蒂絲以歎息的語調簡略敘述。聽罷,維烈呆了好半晌:“你們就讓那人渣逞凶,現在才冒出來?真是幫稱職的神明啊!”


    “這個…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普路托囁嚅道。席恩也是神子,混淆了他們的感知。又因為舊元素神的死亡,重生的事宜忙壞了他和秦蒂絲。


    差點背過氣,維烈調息鎮定:“好吧,我也沒立場說你們,但是肖恩……他不是神子嗎!你們怎麽讓他出了這樣的事!”眾神麵麵相覷,無言以對。


    “算了,我先把王放下來。”不再跟他們廢話,維烈轉向主君。普路托攔住他:“不行!世界樹已經認可她了,如果強製脫離,這個世界會立刻崩潰!”維烈一把甩開他,眼中噴出灼熱的怒焰:“你的意思是,要把摩耶的王拿來支撐你們的世界?簡直荒謬透頂!信不信我馬上把大軍開進來?”


    “你那樣做,我先殺了你!”


    普路托還沒說話,菲莉西亞先吼出聲,神情淒厲而決然,“一場降魔戰爭還不夠嗎?用不著你管我!為了露西他們,我願意做這棵樹!但是——”


    拔高的語氣是焚天滅地的恨,和泣血的控訴,“我決不原諒你們,你們這些神!席恩是人渣,你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是你們奪去我的一切,我也會毀了你們!讓你們痛苦!”


    銀光遮蔽了窈窕的軀體,漸漸融入漆黑的樹幹。留下的,隻有久久不散的餘響。


    ※※※


    光繭綻開。


    迸射的光芒宛如噴泉般湧出,綺麗萬千,從天花板傾瀉而下,化為碎散的光粒子。像是斷裂的珍珠項鏈,也像是透明的淚珠。


    諾因伸出手,接住徐徐降落的少女。


    她蒼白的臉龐滿是淚痕,黑眸凝聚了另一個人所有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投射向遙遠的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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