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降落在距離那個臨時生存基地約五十米的一片平緩的空地上,三人迅速地穿好太空防護服,有些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飛船。


    小行星上重力極低,三人幾個跨越,就來到了基地前。離得近了,可以看到那確實是一道由真空發泡材料所形成的一個環形圍欄。圍欄約莫兩米寬兩米高,表麵被厚厚的塵砂所覆蓋。落琪伸手撫開沙土較薄的一處,露出了下麵橙紅色的塗料,鮮豔的底色上,印著代表了地球的藍色星球標誌。


    這時,李海魂已經來到了這個臨時生活基地的中心處。


    中心處的地麵上,有一個約莫手臂粗細的小洞,洞很深,黑黝黝地一眼望不到底。


    沒有地下避難所的入口,很明顯,這個臨時生存基地並沒有完成。


    在兩千年前,許多飛船上所配備的這種臨時地底生存基地,未啟動前約莫一立方米大小。啟動後會迅速構築一道圍牆,然後從中心處向下鑽探兩千米,隻要能接觸到固態或液態水,就會進入升級模式,可以在一個小時內挖掘出一個約三百平米大小的地下避難所,以發泡材料填充牆體後,形成密閉空間,並可以利用水為原料來生成足夠五十人生存的空氣。


    “沒有找到水嗎?”李海魂雙眉緊皺,這顆星球,按照探險船上智腦所探測出大小和比重,應該有很大的機會含有固態水才對。


    三人四下查找了一會兒,除了確認這個未完成的基地應該屬於晨星號以外,並沒有發現其他什麽特別的東西。


    回到飛船上,李海魂迫不及待地讓智腦啟動了行星縱麵剖析。這樣的功能,也就隻有像晨星號這樣的高等級探險船上,才會配備。看得落琪心裏很是羨慕,據說,這樣的設備,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沒有一等公民的身份,想都不用想。


    兩個小時後,智腦成功完成了三張行星縱麵剖析,並以這三個相互垂直的剖麵為基礎,虛擬出了這顆直徑為2980公裏的小行星的內部分析。


    結果令人非常難過。


    固態水層距離地麵2028米,而臨時生存基地的土層探測器,隻能下探兩千米。


    僅僅28米,咫尺之遙,當年的晨星號終還是與希望失之交臂。


    商雨號船長室內,一時間一片靜默。


    李海魂以手支額,低頭不語,原本挺直的背脊微微地彎了下來,瘦削高大的身軀看上去帶上了幾分脆弱。


    落琪擔憂地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不由得向著奇森連使了幾個眼色。


    奇森搖了搖頭,示意落琪不用擔心。


    果然,李海魂很快就恢複了過來,他本就是心智極堅之人,兩千年來一顆心更是早已磨練得如磐石一般。哀傷過後,他的思緒很就便重新匯聚在了眼前的任務上。


    晨星號一定就在附近。


    李海魂抬起頭,看了正滿眼擔憂地望著他的落琪一眼,心裏湧起淡淡的暖意。說起來,落琪這小丫頭很多地方與商雨都很像,兩人的個性都是一般的直率灑脫、樂觀開朗。隻是相比之下,商雨背負的東西太多,而落琪則更為自在無拘。


    “放心,我沒事,沒那麽脆弱的。”李海魂微微一笑,目光一轉,伸手打開了附近一帶的星圖,道:“商雨號的探測範圍為三星距,將近兩億公裏,我會同時開啟光學和深紫外邊緣掃描。很可能,晨星就在這一帶。”


    “好。”看到李海魂恢複了正常,落琪的臉色也放鬆了許多,接著他的話說道:“不過,我們覺得可以先沿著這幾顆小行星找過去,最終到達下一個有可能存在水的小行星d347。”說著,她伸手在三維星圖上畫了一條線,隨著她手指的移動,幾顆體積較大的小行星被淡藍色的線條串了起來。


    “為什麽不直接去d347?”奇森有些不解,不過李海魂卻微笑著看了落琪一眼。


    “你看,從這裏到d347,需要經過這麽一片星域。”落琪的手指在星圖上劃了一個圈,然後看著奇森說道:“這一片星域環境複雜,飛船的速度不可能太快。所以,奇森,我覺得晨星號很可能沒有到達d347。”


    “你是說它會在中途沉沒嗎?”奇森心裏飛快地計算了一下,發現落琪說的沒錯,晨星號所剩下時間,應該不足以讓它到達目的地。


    “不是沉沒,而是降落。”落琪道:“如果讓飛船沉沒在這片碎星海太空,那麽晨星號很可能會被混亂的行星引力所捕獲,最終墜毀在某個行星表麵。可是別忘了,商雨身上還負擔著任務。”


    她頓了頓,看了李海魂一眼,才接著道:“當時,她或許認為李院長很快會找到這裏,因此,如果我是她,我會在最終時刻到來之前,將飛船降落在一個相對較安全的地方。”


    xxx


    隨著搜索範圍的不斷縮小,探測器返回的數據也越來越詳細。當商雨號來到第三顆小行星時,探測係統的顯示光幕,很快就鎖定在了一片環形山上。


    隨著深紫外探測儀返回的圖像一層層地被剝離放大,一艘長度約五百米,寬度約三百米的六翼深藍色的運輸船,出現在了光幕上。


    它靜靜地躺在那片環形山脈的中間,死寂暗沉。


    生命的痕跡已經被時光從它的身上徹底抹去,留下的隻是一個斑駁破敗的身軀。


    晨星號,它於銀河曆19紀304年3月20號離開了地球,於銀河曆21紀343年五月19號被發現於河脈星域碎星海d289小行星。


    商雨號緩緩地降落在晨星號前,明亮的燈光照亮了這一片黑暗的世界,匯聚在了晨星號被塵土覆蓋的巨大船體上。


    商雨號船長室裏的三位發現者一時間誰都沒有動。


    當自己心心念念了幾個月的目標最終出現在眼前時,落琪覺得興奮到腦袋發脹的同時,也緊張得手腳幾乎有些抽筋的感覺。等待著自己的,將會是什麽呢?滿船數不盡的珍寶?還是那沉澱了兩千年的不甘和絕望?


    她突然間覺得,這艘破敗的沉船仿佛並沒有死去,它隻是安靜而耐心地等在那裏,等待著有一天,重回人世。


    落琪轉頭看向李海魂,發現這位院長大人要比自己想象的平靜得多。隻是,那複雜難言的目光,讓人可以隱約地感覺到,他心底深處劇烈的震動。


    “院長,我們現在進去嗎?”又等了一會兒,落琪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再等下去,她會急死的。


    身邊的詢問讓李海魂的思緒漸漸收了回來,兩千年的尋覓終於到了終點,就算心智剛毅如他,一時間也覺得有些茫然和恐懼。是啊,終於找到了,可是……找到了之後呢?


    “進去吧。”李海魂站起身,他的目光漸漸恢複了沉穩,逃避不是他的本性,無論結局是什麽,他都已經準備好了麵對。


    落琪心裏不禁有些佩服,難怪老爸說有大智慧的人都是有勇氣的人。他們麵對未知,似乎從來都不會恐懼和逃避。這一個月的相處,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李海魂對於商雨那種刻骨銘心的愛戀和那仿佛已經深深地植入了骨髓之中的濃重哀傷。可是,這個男人依然挺直了背脊,忍受著寂寞,麵帶笑容地活著,溫和地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


    探尋沉船所需要的東西早已經準備好,三人換上太空防護服,背上探險背包,緩緩地靠近了晨星號。


    這顆小行星的質量不大,引力是他們探訪過的這幾顆中最小的,因此,受到的隕石撞擊也相對少了許多。所以,晨星號依舊保存得非常完整。


    對於落琪來說,這一回與上一次進入沉船的感覺完全不同。上一回,她是去撿漏,而這一回,她可是真正地去尋寶了。說實話,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又興奮又刺激的強烈感覺。


    三人來到晨星號飛船腹部的一道合金門前,李海魂取出一個專門用於失去智腦控製的電子門上的強磁解鎖器,很快就打開了這道通往飛船底部入口大廳的門。


    在頭頂射燈的照射下,晨星號內部淡藍色的牆麵上泛起一片白光,將投射在上麵的光芒均勻地散射到了整個大廳中。


    空蕩蕩的大廳安靜而整潔,出奇地沒有帶給落琪任何一絲不安。


    小的時候,落琪曾經聽老人說過,許多星際沉船都會帶上主人生前的一些意識,或怨恨瘋狂、或恐懼不甘,這一抹殘留的意識有時甚至會影響到進入沉船的探險家,帶給人夢魘和幻覺,嚴重的甚至會生病。


    不過落琪並不相信這個,在她看來,沉船隻是會忠實的反應出主人臨死前最後的生活環境罷了。如果一個人憤恨不安,那麽他一定會將這個情緒發泄到他所處的環境。而一些意誌較弱的人,很容易從那些混亂的環境和發泄的痕跡中,被自己的想象所驚嚇到。


    說起來,人其實都是自己嚇自己的時候比較多。


    落琪和奇森跟著李海魂,沿著一條走廊走到了盡頭,然後上樓。李海魂似乎對這裏很熟悉,他走得並不快,卻沒有半分猶豫。


    一路上,牆體上沒有傷痕破損,四周也沒有血跡,幹淨得讓人完全沒有任何想象空間。一些偶爾開啟的房門內,可以看到一些身穿太空防護服的船員。他們坐在椅子上,或是安詳地躺在地麵,仿佛隻是睡著了一般。


    看到這些,落琪的心裏也大概有些明白。當年晨星號的維生係統一定出了問題,否則船員們不會穿著防護服。而防護服的維生係統,隻能工作六十小時。也正是因為所有的船員都穿著防護服,才讓他們的身體在飛船溫度下降到零下兩百度、飛船內部近乎真空時保存了下來,沒有因為體內的壓力而發生爆炸。


    所有的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正常,直到他們來到了船長室。


    船長室的門關著,門上有十多個手指粗細、邊緣處向外翻起的洞。


    這是雙極動能槍所造成的痕跡,而這種槍,在星際航行中,是船長的標準佩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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