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黛玉與紫鵑說起賈府無人探望的事。紫鵑笑道:“姑娘又多心了,想姑娘在府上時,哪一個不心疼姑娘、愛惜姑娘,今兒挪到這兒來,也是為姑娘的身體著想,不能前來探問,是因為家裏忙,寶二爺大婚,”紫鵑說到這裏,看了一下黛玉,見她沒有反應,也不知她心裏怎麽想,繼續說道:“二老爺外任,聽說二姑娘嫁後情形不好,這許多事湊在一處,一時過不來也是有的。再說,這兒是王府,豈是尋常之人想來就來的,托王爺照顧咱們已是給人添了麻煩,還要不斷上門煩擾,哪有這個理兒?”


    “說來也是,隻是我的病也大好了,也應該有個去處。怎麽能長久住在這裏?”主仆二人說著話,王嬤嬤和丫環藍鳶走進來說:“園子裏新放了許多海棠花,開得鮮著呢。姑娘今兒精神不錯,不如出去看看,透透氣,散散心。”紫鵑也在一旁攛掇著。黛玉不忍拂逆她們好意,收拾齊整,換了衣服,由紫鵑扶著來到園中。


    原來這留香園是在王府外牆的空地上建起來的,是水溶的爺爺太王爺水垣為愛女水芫芷建築的園林式別墅,雖沒有賈府大觀園規模宏大、氣象萬千,但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高山湖塘、水禽異葩也一應俱全,布局精致。房屋院落或顯或隱的錯落在山間水旁,掩映在奇石怪樹之間。黛玉所居住的“天和”院是主建築,坐北向南。


    主仆二人出了“天和”,果見園中空曠,似無人跡。黛玉納罕不知王府為何空著這一處院落。又見回廊、樓閣之上放滿了海棠花,白的似雪,紅的似霞,豔麗異常。兩人邊行邊瞧,微風輕拂,黛玉心中的隱痛漸漸消散。順著回廊,倆人來到湖邊,紫鵑見湖上的風有些涼意,又怕黛玉第一次出屋累著,就要回去。黛玉說道:“這裏的景致與我們那裏大不一樣,別有趣味。我想再看看,你回去給我拿件衣衫,我在亭子那兒等你。”紫鵑見黛玉精神還好,沒有倦意,就扶她到亭子上坐好,自己回去取衣服。


    黛玉看亭子裏滿放著白海棠,不禁想起以前姐妹們組織海棠詩社,詠白海棠作詩的情景,而眼下風流雲散,隻有自己孤零零一人又感傷起來。黛玉正自傷懷,忽聽有人吟哦: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這正是自己當日所寫的《詠白海棠》詩,訝然抬頭望去,見一青年男子邊吟哦邊向亭中走來,形容俊美,麵如敷粉,目若朗星,眉宇之間溢滿清貴之氣。態度嫻雅,銀冠束發,長衣劍袖,白袍緩帶。


    黛玉不期能遇上男子,慌忙想要回避,那人見亭中有人,也感詫異,看是黛玉快步向這邊走來,黛玉見回避不及,隻好轉身,背對來人,不讓對方看到自己容顏。那人到黛玉背後施了一禮,問道:“姑娘可大好了?真是大喜事。”黛玉正不知如何開言,紫鵑已取了衣服匆匆趕回,見到亭中人,忙福了一福:“王爺,您也在這兒。”


    “王爺?”黛玉忙轉過身,雖然男女有別,但自己寄身其家,對主人卻不能無禮,況且感念其救命之恩,也萬福道:“小女子不知是王爺,萬望王爺恕罪。王爺活命之恩,雖萬死不足以報也。”說著拜倒磕頭。水溶見黛玉轉身,看她眉畫寒煙鎖清愁,秋波含淚蘊珠輝。[.超多好看小說]丹唇點點,靨生逸態。雖是病弱之中,不減其嬌媚之容,嫋娜之態。真是玉為肌骨雪為神,高潔出塵竹為韻。不由呆住了。見她拜倒忙伸手去扶,手指碰到黛玉衣服,黛玉身子一顫,水溶這才意識到什麽,連忙縮手,示意紫鵑扶黛玉起來。黛玉緩緩起身,向水溶又福了一福:“小女子寄身這裏,謝王爺收留。隻是無以為謝,深感不安。”


    水溶答禮道:“姑娘哪裏話來,象我等凡夫俗子能為仙子效勞一二,榮幸之至。況我對姑娘才情仰慕已久,姑娘的詩篇我都能吟而成誦。隻是內外隔絕,雖渴慕一見,卻無緣識荊。姑娘能借居此地,也是上天賜給的機緣。”


    黛玉滿臉羞紅:“王爺過獎了,我一介女流,有何才學。所謂詩詞不過姊妹遊戲,有汙王爺耳目。”水溶看到紫鵑手中的衣服,說道:“湖中風大,姑娘大病初愈,不要著涼才是。”紫鵑把衣服給黛玉披上,對北靜王說:“王爺是來看海棠花的嗎?”水溶說:“我是特地來看姑娘病的,沒想到在這裏遇上了。”紫鵑又道:“前幾日沒見這裏有海棠花。”


    水溶說:“前幾日我去東郊,看到一花農的園圃裏種了許多海棠,想起林姑娘的《詠白海棠》詩,就買了放在這裏。想姑娘過幾天病體痊愈,可以解解煩悶。”“多謝王爺費心,隻是讓我們更不安。”黛玉謝道。


    水溶說:“姑娘要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才是長處之計。這園林雖然不大,卻也可以開心解頤。姑娘常來逛逛,對身體有益。這裏外人是不會來的,小廝們也都在二門外侍候,姑娘大可放心。”黛玉道:“王爺盛情,小女子深感大德,隻是我身體已經好了,不便在此再做打擾。理應回去服侍外祖母,亦解老人家懸念之心。我想就告辭了。”


    “這,”水溶沉吟片刻,答道,“姑娘身體雖然大好,可還未完全康複,即使看著好了,也可能有反複。吳太醫是不出世的名醫,隻給聖上看病,一般的王公貴族也是請不到的。由於和先父是舊交,我才能請來。姑娘在這裏,他能時常對症下藥,姑娘好好吃兩味藥,也好去去病根。俗語說得好,‘病來如山倒,病好如抽絲’,姑娘不必急於一時,在這多住一段時日,老太君那裏也不會有什麽事的。”水溶又對紫鵑說:“我想姑娘也乏了,扶姑娘回去休息吧。”


    黛玉見如此說,隻好向北靜王行禮告退。紫鵑扶黛玉回“天和”院。水溶望著黛玉翩翩遠去的身影呆愣良久,想自己聞聽所傾慕之人已病歿入棺,五內俱焚,痛不欲生,開棺隻為一睹芳容以慰心懷,沒想卻還能有救她之法,別說心頭之血,即使要整個心也在所不惜。聽到她的故事後,更感歎世間竟有如此癡情的女子,暗恨賈府計毒,寶玉辜負這如仙美眷,差一點枉送了卿卿性命。又想到黛玉剛才說要回去的話,茫然若失,不知該如何處置。


    第二天,紫鵑服侍黛玉剛吃完藥,水溶的乳母孫嬤嬤來見黛玉說賈府派人送東西來。紫鵑一怔:“什麽東西,在哪裏?”孫嬤嬤說:“人已回去了,讓我轉告姑娘說賈府老太太、太太、姑娘們都很想念姑娘,隻是老太太、太太都很忙,姑娘們又不便出門,無法來看姑娘,讓姑娘好好養病,不必惦記。這裏王府和賈府是世交,很好的,讓姑娘不必見外,盡放寬心。”


    丫鬟藍鳶、青鷺把箱子抬進來,紫鵑把箱子打開,也不過是些人參、燕窩之類的補品和一些衣服首飾、器玩,具是上好珍異之物,黛玉不禁納罕,賈府探病如何送這珍品。紫鵑問:“這是誰送的?”


    孫嬤嬤說:“來人本說過的,但東西又多,人也多,我記不清什麽東西是誰送的,姑娘如要知道,我讓人再去問清楚。”黛玉忙道:“不用的,有勞嬤嬤了。紫鵑,看有什麽東西給嬤嬤打酒吃。”


    紫鵑拿出幾塊散碎銀子給孫嬤嬤。孫嬤嬤說:“這怎麽說,還讓姑娘破費打賞。”黛玉說:“這是應該的,讓您老跑一趟。”孫嬤嬤謝著出去了。黛玉從箱子裏挑出一方古硯,形式古樸、雅拙,很是喜愛就與一疊薛濤箋一起放在幾案上,餘下的東西讓紫鵑和王嬤嬤分門別類的收整好。紫鵑和王嬤嬤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的收拾東西。


    自此,黛玉安下心,留香園裏寧靜異常,除黛玉一夥,其他人並不進來。賈府有時派人問候,送些東西。但都是經二門轉達,人從來不露麵。讓黛玉很是奇怪。除此之外,日子過得倒也悠閑自在。想那黛玉本是好靜不好動,喜散不喜聚,不好熱鬧的。原先在賈府,人口眾多,姊妹之間、姑嫂之間、老太太、太太、姨太太之間、丫頭仆婦之間都要打理周全,要留心在意。對寶釵來說那是習慣成自然水到渠成不費氣力的事,可對黛玉來講卻頗耗精神。而此時這些都可以不管了,也沒有了與寶玉事情的牽牽掛掛。無事縈懷,閑暇時,憑記憶整理以往的詩稿,作作詩,彈彈琴,又想起以前伴著惜春畫大觀園時學過幾筆畫法,很長時間沒有動畫筆了,也拿出來練練手法。這些事情又都是修身養性的,而上等補藥也不知吃了多少,就覺得這精氣神一日好似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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