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霽雲沒想到她說去就去,隻微微愣了一下,趕緊跟了上去。


    好在這山不算險峻,他們兩人借助露出地麵的樹幹草根,一路攀爬。


    慕容襄年小體弱,沒爬一會,就感覺額上些許汗意,小腿僵硬,攀爬頗為吃力。好在軒轅霽雲雖貴為皇子,又長得斯文俊秀,但總算是個少年男子,還是有些力氣,一路攙扶拉扯,還不時在後麵托住她的身子相助。兩人雖有些氣喘籲籲,速度緩慢,但總算一直向上,不斷往那琴聲靠近。


    半個時辰過去,兩人漸漸到了山腰,山勢逐漸平緩,那琴聲卻是停止了。


    慕容襄焦急道:“糟了,那仙人竟是走了嗎?”


    軒轅霽雲噓了一聲,拉了她站住不動,凝神細聽,山穀空靈,隻聽到些許鳥語,哪裏還有什麽琴聲!


    慕容襄隱隱有些失落,看他一眼,也不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山坳後隱隱傳出一聲,似有似無,仔細聽去,那聲音卻漸漸大聲了起來。


    兩人大喜,再循聲尋去,待走出十餘丈,隻聽得琴聲之中雜有無數鳥語,初時也不注意,但細細聽來,琴聲竟似和鳥語互相應答,間間關關,宛轉啼鳴。


    慕容襄與軒轅霽雲隱身鬆柏之後,向琴聲發出處望去,隻見一株大鬆樹下,一名白衣文士麵向而坐,膝上放著一張古琴,正自彈奏。他身周樹木上停滿了鳥雀,黃鶯、百靈、杜鵑、畫眉、喜鵑、八哥,還有許多不知其名的,和琴聲或一唱一和,或互有問答,或齊聲歌頌。


    聽了一會,琴聲漸響,但愈到響處,愈是和醇,群鳥卻不再發聲,隻聽得空中振翼舞動之聲大作,東南西北各處又飛來無數雀鳥,或止歇樹巔,或上下翱翔,毛羽繽紛,蔚為奇觀。那琴聲平和中正,隱然有王者之意。


    慕容襄與軒轅霽雲開始還偶爾互望一眼,滿是驚奇,再聽著,看著,如同置身夢裏仙境,雙雙身形呆滯,竟是癡了。


    那人彈到後來,琴聲漸低,樹上停歇的鳥雀一齊盤旋飛舞。突然錚的一聲,琴聲止歇,群鳥飛翔了一會,慢慢散去,到最後,盡數飛去,一隻不剩。


    慕容襄略為回神,心如雷鳴,不禁自問,方才的奇觀竟是真的嗎?那傳說中百鳥朝鳳的情景,真真切切呈現在眼前。一個人的琴技竟可以達到如此高深的境界,說是仙人,也不足為過。


    那人隨手在琴弦上按下幾聲短音,琴聲再響起,曲調輕快,仿佛帶著淡淡的喜悅,宛如小溪流水,青梅竹馬,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種種情景,在人心裏靜靜流淌開去。


    慕容襄輕輕閉了眼,感受著那琴聲悠揚,體會著發自內心深處的快樂,好像自己便是一名不諳世事的少女,與情人相逢、相知、相戀的過程,隨琴聲而跌宕起伏,時而羞澀,時而欣喜,時而揣測難安,時而心cháo澎湃,時而溫柔纏綿。


    她麵露喜sè,沉浸琴音正深,那曲風忽而一轉,變為雄渾肅殺之音,卻是沙場點兵,金戈鐵馬,氣吞山河如虎。最是濃情蜜意之時,風雲變化,戰爭突起,有情人被迫分離,將軍百戰死,壯士未能歸。


    到最後,琴音漸漸悲愴,不想生離,竟是死別,睹物思人,yu語淚流,如花美眷,白發紅顏,衝冠一怒,天地失sè。所有過往,盡在心底凝結成傷,人生不過百年,哀莫大於心死。三生石上,依舊有著我們不變的誓言;千年輪回,你是否還一直記得我最初的模樣?


    琴聲幽幽,餘音嫋嫋,待得最末一聲停滯,隻留下無盡的悵然,與一如既往的孤獨,斯人已逝,天地之間,唯有渺小的自己仍然存在著,在數不盡的白天與黑夜繼續流浪。


    軒轅霽雲聽得也是心中難受,但自小所受教誨便是喜怒不形於sè,尚能強自鎮靜,突然感覺身邊微微的聲響,轉頭看去,慕容襄滿臉淚痕,眼神冰涼,小小的身影,竟是說不出的悲傷與寂寥。


    “你們出來吧。”那人歎了口氣,說道,聲音不大,卻是十足的莊嚴,讓人不能拒絕。


    軒轅霽雲牽著慕容襄轉出隱身的鬆柏,走上前去,離那人約有二十步之遙站定,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又擔心慕容襄的情緒,隻直直地站著,不能言語。


    那彈琴的文士約莫五旬上下,容貌清峻,氣質高雅,一身白衣,衣袖長衫隨山風而翩然翻飛,隱有仙風道骨,儼然不食人間煙火的隱士高人。


    他看著麵前的少年與孩童,一個淡淡憂愁,一個深深悲涼,不禁說道:“你們這兩個娃兒,倒是很有意思。說說吧,聽出些什麽來了?”


    軒轅霽雲好歹是皇子,稍微鎮定心神,當即答道:“先生琴技高超,歎為觀止。方才奏琴,用心用情,先喜後悲,令聽琴之人,感同身受!”


    那人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你應該也學過一些時ri。”他轉向慕容襄,問道:“你呢?”


    慕容襄心在琴聲之中,不能自拔,對他的問話,竟是恍若未聞,不予理睬,隻是默默流著眼淚。


    軒轅霽雲沒想到慕容襄年紀雖小,對琴音的感受卻如此之深,見她神情楚楚,心中憐惜,拉了拉她的衣袖,柔聲說道:“子非,別哭了,先生在問你話呢。”


    那人擺了擺手,說道:“無妨,這個小娃兒的表現已經回答了。你們兩個小小年紀,就能感觸良深,實在不容易,尤其這個小娃兒,天生是個多情種子,隻怕今後情路坎坷得很。”


    他收了古琴,放於身旁一個布袋行囊之中,站起身來,彈了彈身上的落葉,麵朝兩人,含笑說道:“那人掐指算到我最近幾ri會遇到中意的徒兒,我原本還不信,不想竟是真的。”


    軒轅霽雲本就是愛琴之人,聞言大喜,上前一步,正要言語,那人似乎猜到他的心思,目光炯炯,沉聲道:“秦某一生高傲,此前從未收徒,並早有誓言,如無良材,也不勉強,此身技藝,便由上天收了去;若有良材,但憑心意,今生唯隻授一人爾。”


    軒轅霽雲一時未明其中含意,有些出神,卻聽得他又問道:“你們兩人,可有誰願意做我徒弟,跟我學琴?”


    “我願意!”軒轅霽雲脫口而出,繼而醒悟,回頭去看慕容襄,卻見她已抹去淚痕,挺著背脊,小小的身子站得筆直,小臉微微仰著,亦是輕輕點了點頭,過後突然明白那人話中之意,yu言又止,咬著嘴唇不作聲。


    “昔ri重誓不可更改,我隻能教授一人,你們兩人自己決定吧。”那人語氣清淡,隱有惋惜之意。


    軒轅霽雲心念意動,一刹那轉過無數思想,也不再看慕容襄的表情,眼神清明,心底有了決定,朗聲說道:“即是如此,對先生的仰慕之意,霽雲唯有放在心底,不敢奢求。子非聰穎早慧,是不可多得之材,請先生善待於他,盡數教授。”


    慕容襄知他真心喜愛學琴,聞得此言,又驚又急,側過頭去看他,隻見他微笑望著自己,神情真摯。


    她心中一緊,正要出言拒絕,小手卻被他輕輕握住:“子非,你學了,便是我學了,沒有區別的。”


    “但是,你本來……”她有絲猶豫,仿佛自己剝奪了別人最寶貴的財富一般,心下不安。


    “拜師學藝之事,本就是機緣巧合,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又何必自責。”他附在她耳邊,低低說道:“再說,我是當朝的三殿下,這個身份,哪裏有那麽多時間去學琴?不過說著好玩罷了。”


    那人見得軒轅霽雲如此神情,知他在安慰慕容襄,又見他年紀不大,氣度卻是不凡,不禁微微點頭讚許。


    慕容襄點了點頭,麵朝那人,當即跪拜在地,雙手抱拳,正sè說道:“徒兒慕容襄拜見師父!”說著,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響頭。


    那人笑嗬嗬地走近身來,伸手扶起,說道:“好徒兒,好徒兒!為師今ri真是高興!”


    軒轅霽雲亦朝他抱拳笑道:“恭喜秦先生,你收了個好徒弟啊!”


    那人拉了慕容襄的手,得意說道:“既成了師徒,為師的名號,現時便要說與你聽,免得他ri你學成,與人比試,得勝之後,旁人問起你師承何處啊,你還呐呐說道哎呀,我還不知道啊,待我再去問問,那豈不是要讓人笑話!”他本來一向自視清高,平時沉迷於琴,與人交往不多,言語自是稀少而正經,今ri收了個極有天賦的小徒弟,大喜過望,卻是一下子轉了xing,說話也略略帶點幽默了。


    “子非悉聽師父教誨。”慕容襄答道。


    “好徒兒,你聽仔細了,師父姓秦,單名一個浪字,生平愛琴,常年居住在雲山,有時也四處遊曆,江湖上送了個雅號給為師,喚作琴癡。”那人笑道。


    “琴癡?”慕容襄低低念道。


    “您、您就是雲山三絕之一的琴絕先生?”軒轅霽雲突的想起,驚喜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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