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子時,九峰山三五裏外的楊樹林裏,兵營帳篷成片分布,整齊有序,帳外燃著幾堆篝火,巡夜的士兵正三五成隊,握緊手中的長槍,在帳篷周圍來回在巡視,雙眼警惕地搜索著每一個角落。


    營地的中心地帶,有一頂比其他略大一些的帳篷,質地內設卻也差不太多,帳內燈火未滅,有一名素衣男子正伏在青木案幾之上,借著那油燈的光亮,在攤開的羊皮卷上細細勾勒,忽而凝神不動,沉思片刻之後,又自提筆,再添上幾處。


    帳簾一掀,一名濃眉大眼,全身盔甲的青年將領走進帳來,喚道:“將軍,夜深了,你該歇息了!”


    冷君毅聽得是副將向建的聲音,並不抬頭,問道:“兄弟們都睡了嗎?目前有何情緒沒有?”


    向建走近身來,在他對麵一屁股坐了下來,也不隱瞞,直接說道:“有些睡了,還有些沒睡著,正在發牢騷,說這次剿匪來得匆忙,也來得窩囊,給塊硬骨頭,卻也不配副好牙口!”


    冷君毅停下筆來,瞪他一眼:“都胡說什麽!匪兵一千人,朝廷也給了一千兵,一對一了,還在計較什麽,難道我們這正規軍隊,在戰場上跟那高大強悍的夷人韃子拚命都不怕,還怕了幾個占山為王的匪賊不成!”


    向建哼了一聲,恨恨說道:“說是一千精兵,但真正到手的,除了我們自己從秦門關帶回來的幽雲十八騎之外,其餘盡是些老弱病殘……”


    “向副將!”冷君毅打斷他,站了起來,疾步走到帳簾處,掀簾朝外麵看了看,見賬外並無人跡,這才大步回來,沉聲說道:“這事你我心裏有數就行,切莫讓軍中兄弟聽到,自毀信心!”這次領兵之事確實蹊蹺,皇上在大殿之上親口宣布,由他帶精兵一千,前往鎮壓北方匪患,下來也是親手將調兵之虎符交給他,並與傅泰所持的虎符一道,在京城駐軍之中調撥軍隊,不想卻是一幫早已閑置不用的老弱病殘,幾乎連戰場都沒上過!未能細想,他已領兵北上——那大殿之上,皇上被汝陽王慫恿,就隻給了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之後,如果陰風寨還繼續存在,所有人等便依軍法處置,所以一領了兵,就整隊發力狂奔,哪裏還有時間去爭辯這軍隊良莠與否的問題。


    向建自知失言,低低應了一聲,垂頭去看那案幾上的圖樣:“咦,將軍所繪的可是九峰山的地圖?實在太好了!”真是佩服啊,將軍也是第一次來這裏,前後不到三日時間,繪出的地圖上山峰河流皆有標注,也是頗為詳盡了。說起這地圖,他也是一肚子氣,到九峰山之前,在北錦當地駐軍參將那裏,說到之前曾經數次剿匪,竟然連一張九峰山陰風寨匪營的地圖都拿不出來,無奈之下,將軍隻好親自目測繪製,看著將軍白天部署戰役計劃之餘還要四處查探地形,晚上更是熬更守夜辛苦作圖,他真是氣得直罵娘!


    冷君毅聞言搖了搖頭,指著那羊皮圖樣說道:“這九峰山地勢確實複雜,沒有十天半個月時間,根本沒法繪出一張稍微能看的圖來,但時不我待,眼看限期快到了,還哪裏有空閑來作圖,隻能將就用下,不管怎樣,最多兩日後,我們必須強攻上山了!“


    “媽的,都怪那些老……那些老兵,牽牽絆絆,在路上耽誤了時日,要不依我們以往的腳力,早該提前個七八日便到了這九峰山了!”向建忍不住埋怨道,都說用兵貴在神速,他們在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連回旋的餘地都沒有,強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冷君毅輕歎一聲,忽地想起一事,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子時了,將軍。”向建一邊湊過去看那地圖,一邊隨口說道。


    子時?已經這麽晚了?他皺起眉頭,自語道:“不知今夜他還會不會來了?”


    向建聽得含含糊糊,見他一臉期待的神情,不禁問道:“將軍在等誰麽?”


    冷君毅總算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欣然說道:“我今日在北錦城裏新結識的一個朋友,我邀他過來一起商議下剿匪的事情,他倒是答應了,就不知是何時能到?”想著那少年衰弱的身子,蒼白的臉色,他心裏有些擔憂,這一夜,可能是沒法來了吧!


    向建看著他時而欣喜,時而憂心的神情,心裏大為詫異,將軍等的朋友是何方神聖啊,竟讓將軍如此牽掛,自己跟隨將軍多年,這樣的神情,從來都沒過的。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突然聽到賬外有人報道:“啟稟將軍,營外有人自稱是將軍的朋友,複姓慕容……”


    話還未說完,已被冷君毅急急打斷:“人在哪裏?帶他進來!”想著沒對,又改口道:“算了,我這就去接他!”說著,邁著大步走出帳去。


    向建心中稱奇,也跟在他身後,步出帳外。


    兩人沒有走出幾步,隻見迎麵走來三名男子,前麵兩人並肩而行,月光照在麵上,一個俊朗出塵,一個清美脫俗,直把向建看得呆住,若非事先知道是將軍的朋友,自己便真要懷疑是從那月宮之中走出來的仙人一般。


    “慕容公子,你終於來了!君毅已經等候多時了!”冷君毅爽朗大笑,雙手伸出。


    “冷將軍!”慕容襄應了一聲,微微側身避了過去,繼而抱拳行禮,瞅見他未著戰袍盔甲,而是隨意穿了一身素衣,麵容清爽,身姿挺拔,與白天威武莊嚴的模樣相比,又是一種特有的秀逸,真真是賞心悅目的男子!


    冷君毅本是去握她的手,不斷被她避過,心想初初相識,慕容公子神仙般的人物,自然是矜持些,不若自己這樣的粗人,也不在意,再轉身風禦庭,有些疑惑:“這位是……”


    “我是子非的朋友,姓風。”風禦庭淡淡說道。


    又來了,慕容襄嗅出風禦庭話中的一絲不友好,想是他心裏又生出自卑來了,於是替他介紹道:“這是我的朋友,風禦庭,清平山莊的二公子!”


    “曖日公子?”冷君毅吃了一驚,今日自己不知是什麽運氣,把當今兩位絕世佳公子都遇到了!


    一陣寒暄客氣之後,隨後又分別介紹了向建與阮慎言,眾人這才前後走進帳去。


    待得大家在案幾前坐定,冷君毅見慕容襄盯著案上自己所繪的羊皮圖卷不住摣,不由得慚愧說道:“這個圖,確實繪製得太過草率了!”


    慕容襄方才見那墨跡甚新,尚在懷疑,現在聽他一說,確定此圖是出自他之手,再一細看那圖中格局,心中也很是佩服,想著自己身為女子,果真是方位感差了許多,在這兩名男子麵前,單是這繪圖一事,便的確要甘拜下風。


    “將軍此圖尚缺些時日考證,我手裏倒是有一現成的九峰山詳圖,今日便借花獻佛,送給將軍了!”說著,她從袖中取出風禦庭所繪的地圖,呈了過去。


    冷君毅有些詫異,將圖卷接過,急急在案上攤開,手指一一掠過那標識詳盡的山脈走向、山穀要道、河流流向等等,邊看邊點頭,待得瀏覽一遍過後,抬起頭來,與一旁的向建資的了一個欣慰的眼色,朝慕容襄抱拳說道:“慕容公子,這地圖對我們十分重要,君毅在些謝過了!”


    慕容襄指著風禦庭說道:“這個圖是禦庭畫的,不用謝我,謝他去!”


    風禦庭隻微微笑著,並不說話。


    冷君毅歎道:“有兩位在此,君毅真是底氣足了很多,已經等不及要跟兩位徹夜長談了!”


    慕容襄道:“嗬嗬,實在不敢當啊!冷將軍,路上我已經把你跟我說過的情況給禦庭大致說了,你先說說你的想法吧,我們洗耳恭聽。”


    冷君毅沉吟一陣,將之前與向建談論的情況,從貿然調兵,到良莠不齊,從期限倉促,到途中受阻,從赫連身死,到糧草短缺,如此種種,一一向慕容襄等人道出。


    “冷將軍,據你所說,那赫連將士身中三十幾刀?”慕容襄皺眉問道:“我在想,一個普通的過路商人,若是劫財遭到反抗,一兩刀命中要害就行了,為何如此凶殘?還要確下頭顱掛與寨門示眾?這是怎樣的一種恨意?襄實在有些不解!”


    冷君毅有絲不解道:“慕容公子的意思是……”


    風禦庭把話接了過去:“子非的意思,是以為這幫匪賊是根本沒把赫連將士將士當作普通商人。”


    “不錯,你說先前北錦駐軍曾經數次剿匪,都是一敗塗地,我偏偏就不相信,烏合之眾,平日裏欺壓掠奪平民百姓也就是了,怎麽可能敵得過朝廷的軍隊!”慕容襄冷顏說道:“我在想,那陰老三憑什麽與朝廷軍隊抗衡,憑什麽處處占盡先機,難道是有內應?有人暗中得了好處,難他事先提供情報?”前世這樣的影片看得多了,那警匪一家的情節,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


    冷君毅搖了搖頭,神情嚴肅,大聲說道:“慕容公子此言差矣,我信得過底下的兄弟,他們絕不會做那與匪賊勾結之事!”


    慕容襄瞪他一眼:“我也沒說就是你手下之人啊,不過是猜測而已,如此一來,要防備的事項則更多,一旦失敗,好給自己留條後路!”


    向建見兩人意見相左,好言勸道:“慕容公子,將軍已決定兩日後強行進攻上那陰風寨,有了風公子的地圖,我們的把握便又增大了幾成!”


    慕容襄直直望著冷君毅,問道:“強行進攻那易守難攻之地,不知將軍的勝算卻有幾成?”


    冷君毅想了想,答道:“我帶幽雲十八騎作為前鋒營挺進,其餘人等殿後,這勝算的把握,應該在四五成左右!”


    “四五成?”慕容襄冷笑道:“隻四五成的勝算,便去強行進攻,冷將軍,你把手下士兵的性命當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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