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池接過帳本,卻並不急於翻看,問薑掌櫃:“你記得這張氏到你藥鋪買砒霜的事情嗎?”


    “小的記得。 ”薑掌櫃哈著腰回答。


    楊秋池有些奇怪,問道:“每年那麽多人來買藥,你都能記得嗎?”


    薑掌櫃陪著笑臉說:“那哪能呢。 隻是這砒霜買賣與別的不同,一來官府有要求,對買賣砒霜的都要注意,二來每年買砒霜的人不多,這三來嘛,嗬嗬。 ”說到這裏,看了一眼楊老太爺,不說了。


    楊老太爺鼻子裏哼了一聲,也不開腔。


    楊秋池眉頭一皺:“搞什麽,吞吞吐吐的。 ”


    薑掌櫃有些尷尬,張張嘴想說又不大好意思說。 見楊秋池麵有溫色,不敢再隱瞞,上前一步,湊到楊秋池耳朵邊,輕聲說道:“這張氏早年間是應天府青樓的紅牌,小人跑買賣到過應天府,在青樓裏見過她,所以認識。 ”


    聲音雖小,楊老太爺還是聽到了,鼻子裏又哼了一聲,臉上有些不悅,卻沒有說什麽。


    楊秋池這才明白,原來這二姨太張氏出身青樓,而且還是紅牌,楊老太爺喜歡上她之後,給她贖了身,納為小妾。 難怪這薑掌櫃認識,說不定當年還與她有過一腿呢。


    楊秋池拿起帳本翻看。 這帳本有些陳舊,封麵都有些殘缺了。 那薑掌櫃幫楊秋池翻到了其中一頁,指著上麵一行字說道:“大人請看。 ”


    楊秋池定睛一看。 隻見那行字寫著:“三月十八午時,楊家村楊老太爺側室楊張氏,購砒霜二兩。 ”


    楊秋池心中一動,二兩?奶媽呂氏說二姨娘張氏隻給了她一兩砒霜,那還有一兩呢?


    楊老太爺也湊過來看了看,有些意外地咦了一聲。


    楊秋池忙問:“老太爺,有什麽不對嗎?”


    “不。 不是,”楊老太爺說道。 “你三姨娘是三月二十上吊死的。 隻差兩天,有些湊巧。 ”


    聽楊老太爺這麽一說,地確是有些湊巧。 楊秋池沒有提取郭氏的胃容物進行化驗,也沒這個化驗條件。 無法確定郭氏是不是被人下過砒霜。


    張氏買砒霜很可能是想毒死郭氏,回來後又想到一旦毒死三姨太郭氏,肯定會引起官府的注意和插手,很快就會懷疑到她。 才沒有下毒,改為指使奶媽呂氏勒死郭氏,順便把這個毒藥給了呂氏,讓她下毒將山兒慢慢毒死。


    這隻是楊秋池的推測,至於到底是什麽原因,必須撬開張氏的嘴,才最終知道答案。


    張氏購買二兩砒霜算是比較多了,毒死一個人不需要這麽多。 不過,張氏肯定不知道毒死人需要多少劑量,所以就買了二兩。


    其實純的三氧化二砷(純砒霜)**的致死量僅為零點一到零點二克,不純地當然要高一些,古代的砒霜幾乎都是不純地,含有雜質。 所以,致死量肯定會比這個標準高。


    張氏隻給了奶媽呂氏一兩砒霜,那剩下的一兩很可能還在張氏的房間裏,她為什麽要留下一兩,沒有全部給呂氏呢?這也得撬開她的嘴之後才知道。


    楊秋池將自己的分析和宋同知、楊老太爺一說,大家都覺得的很有可能。 便決定立即對張氏的房間進行搜查。


    楊老太爺地妻妾們都有自己各自的小院子,張氏被抓之後,楊秋池就下令自己的護衛帶著家丁將張氏的院子封鎖了,不許任何人進出。


    一行人來到張氏的院子,對張氏的房間進行了詳細搜查。 找了半天。 也沒有找到。


    楊秋池有些氣餒,難道自己判斷失誤嗎?還是呂氏說了謊?不對。 呂氏沒有必要在這上麵撒謊,試想,毒藥呂氏給得多,而她用得少,反而能減輕她的罪責,所以她不會故意把張氏給的毒藥往少地說,張氏給她的應該就是一兩,另外,也沒有跡象顯示藥鋪薑掌櫃作了假帳。


    這麽說,這一兩如果沒有用掉的話,應該還在呂氏的房間裏。 可裏裏外外都搜遍了,她會藏在哪裏呢?


    一兩砒霜太少了,能藏的地方太多了。 楊秋池看著翻得亂七八糟的房間,皺起了眉頭。


    如果是我,我會把它藏在什麽地方?楊秋池設想。 這個地方肯定不能是一般人不小心就能翻到地。 二姨太張氏有貼身丫環和仆人打掃衛生,應該是他們打掃衛生都不容易發現的地方。 這個地方不應該在櫃子或者梳妝台這些隨便誰都能翻到的家具裏。


    剩下的砒霜一年多沒有用,那會不會扔掉了呢?


    不會,她不知道砒霜的致死量,山兒還沒死之前,她不會貿然扔掉的,萬一不夠怎麽辦。 再說了,以前一直沒有人懷疑山兒是中毒,所以她沒有暴露的危險,也就沒有必要銷毀罪證。


    房裏的家具搜查過沒有,根據剛才的推測也不大可能放在這些地方,也不會放在別人的房間裏,因為這種重要地東西放在別人地房間裏,那自己恐怕睡覺都不會安穩的。 所以,就隻剩下兩個地方有可能存放,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


    先搜查天上!楊秋池叫仆人搬了梯子來,架在房梁上,宋芸兒馬上猜到楊秋池地想法,高興地說道:“哥,我上去搜查,看看二姨太是否將砒霜藏在房梁上。 ”


    “還有房梁裏麵!”


    “嗯~!”宋芸兒點點頭。 如狸貓一般敏捷地上了房梁,一點一點仔細搜查,還不時地用手指敲一敲聽聽聲音。


    好半天,滿臉失望地下了樓梯。搖搖頭。


    房梁上沒有,那就隻剩下地下了。


    地下?那麽小的一點砒霜,隨便埋在哪裏都不好找啊。 不過,應該還是有邏輯可循。 這砒霜是粉末,不大可能用紙包了直接埋在地裏,最有可能是放在密封好地一個小鐵箱裏,然後再埋在地下。


    那會埋在哪裏呢?二姨娘住的小院子裏的房子都是平房。 地上是用一塊塊青磚鋪成的,很整齊。 楊秋池蹲在地上。 一塊磚一塊磚尋找過去。


    整個房間的青磚都搜查的差不多了,還是沒有發現,隻剩下床下麵了。


    如果要埋在地下的話,這也是最有可能地地方,因為仆人雖然要打掃衛生,卻不會鑽進床下去打掃。


    楊秋池吩咐將大床搬開。 這是檀木雕花大床,很沉。 七八個仆人們一起動手,費盡了吃奶的力氣才將這大床搬到一邊。


    沒費什麽勁,就在靠床頭地地方發現有幾塊青磚有些特別。 這個地方蹲在床頭就能夠得著,可能*很大。


    這些青磚之間的縫隙比較大,但手指頭根本插不進去,古代的青磚都很厚實,用刀**去撬的話,由於青磚之間緊挨在一起。 所以沒辦法撬出來的。


    縫隙比較大的青磚有好幾塊,那麽大的麵積不可能隻藏一小包砒霜,很可能還藏有別地什麽東東。


    如果東西埋在這裏,那如何取出來呢?一定有工具,這個工具還不能離得太遠。


    床下麵!楊秋池馬上反應了過來。 他來到那檀木雕花大木床頭,伸手到床下麵摸索。 突然,手停住了,臉露喜色,慢慢取出一根鐵做的提手夾。 楊秋池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夾子,若有所悟點點頭。


    楊秋池拿著提手夾來到青磚前,將兩邊鐵片插入青磚兩邊,單手抓住提柄用力握住往上一提,將這塊青磚提了出來。


    宋芸兒驚喜地說道:“哥,你真聰明,你怎麽發現這機關的?”


    這種小機關。 仔細觀察一下就發現了。 楊秋池可沒空跟她解釋,他將那幾塊青磚都取了出來。 下麵放著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箱子,上麵有個提手。


    楊秋池將箱子提出來放在一旁,小箱子並沒有上鎖,藏得如此隱蔽,自然不需要上鎖了。


    打開一看,眾人都驚呆了,裏麵滿滿一箱金銀珠寶,看來,這二姨娘準備的私房錢還真不少。


    將這些取出來之後,在箱子最下麵發現了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包。 楊秋池心中一喜,小心地慢慢展開,裏麵是個小紙包,再打開,果然,裏麵包著的是一小包白中帶紅的粉末!古代砒霜幾乎都不純,有雜質,顯現出白中帶紅地顏色。


    楊秋池將這些粉末與在呂氏房間發現的那一小包砒霜進行了對比,顏色和粉末粗細都大致相同,可惜不能進行化學成分測試,隻要能證明兩者純砒霜和雜質含量比例甚至雜質種類數量相同,就能確定兩者是否有整體同一關係,從而能夠證明呂氏的砒霜就是張氏從這一小包裏分出去給她的。


    不過,現在的證據已經足夠認定張氏教唆他人下毒謀殺了。


    楊老太爺陰著臉吩咐龐管家去將張氏押來。


    不一會,張氏押到,看見大床被抬開,那幾塊青磚被取出,自己放私房錢的小櫃子攤開著,那一小包砒霜展開放在地上,不由得全身發抖,臉色煞白。


    宋同知將讓薑掌櫃將那本帳本上地登記翻給張氏看,張氏汗如雨下,攤在了地上。


    宋同知冷笑道:“犯,犯婦張氏,人,人贓俱在,又有人證物證在此,你,你還不招供嗎?”


    張氏癱坐在地上,說道:“我招了。 小少爺是我讓奶媽下的毒。 ”說到這裏,張氏爬起來跪在楊老太爺麵前,一個勁磕頭:“老爺饒了我吧,我錯了,我嫉妒郭妹妹生了兒子得您的寵,我再也不敢了。 求求您饒了我吧,嗚嗚嗚”


    說到這裏,二姨娘張氏號啕大哭起來。


    楊秋池問:“你怎麽沒有把全部的砒霜給奶媽呂氏呢?”


    張氏抽噎著說:“我聽薑掌櫃說用砒霜毒老鼠地話,小指甲挑幾指甲就行了。 所以我覺得毒一個小孩,分一半就已經夠了,就沒有全部給。 ”


    原來是這樣,毒一個小嬰兒當然用不了那麽多。 這張氏還是擔心砒霜將來不夠用,所以沒把剩下的扔掉,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留下了這個致命的證據。


    她女兒楊艾筱見母親已經認罪。 也哭喪著臉跪在地上替母親求情。


    楊老太爺先前已經將張氏暴打了一頓,這氣也消了大半。 歎了口氣:“既知如此,何必當初?你下毒謀殺,觸犯了王法,我怎麽饒你?”轉頭對宋同知說道:“同知大人,這**就交給你了,你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吧。 ”


    按照《大明律》,投毒殺人不同於一般謀殺。 量刑體現了從重原則,在“造畜蠱毒殺人”一節裏規定:“若用毒藥殺人者、斬。 ”使用的死刑是斬(在古代,斬重於絞,後者可留全屍)。 投毒殺人沒有既遂和未遂的區別,也沒有主從區別。


    現在,宋同知更關心的是還沒有破獲地三姨娘被殺案,問道:“張氏,三姨太郭氏也是你殺地吧?”


    張氏一聽。 慌忙搖頭否認:“不是,真的不是!我原來買砒霜地確是為了毒死郭妹妹,但我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下毒,砒霜剛把要買回來的第三天,她就發花癡,然後就吊死了。 她死了之後。 我才決定用砒霜給小少爺下毒的。 所以我也不知道郭妹妹究竟是誰勒死的。 ”


    “還敢狡辯,給我用刑!”打狗還得看主人,本來宋同知是不方便對楊老太爺的姨太太動刑的,既然現在楊老太爺那麽說了,宋同知也就沒有顧慮了,吩咐開始刑訊逼供。


    這次宋同知已經從廣德縣帶回了捕快們,拿出專門審訊女犯用地刑具拶子,戴在張氏的纖纖十指的關節上,兩個捕快兩下用力一拉,所謂十指連心。 二姨太張氏痛徹心肺。 長聲慘叫,聲音之尖銳淒慘。 恐怕全村人都能聽到。


    楊秋池沒有阻止,他要看看究竟張氏說的是不是實話,


    現在張氏矢口否認是她指使奶媽呂氏勒死了三姨太郭氏。 張氏所說是不是真的呢?楊秋池也很迷惑。


    如果說張氏利用三姨太郭氏發花癡的機會,指使奶媽呂氏將郭氏勒死。 由於勒死與上吊兩者痕跡差別比較大,而自古以來對這兩種殺人方法就有比較深的認識,稍微有些經驗而又認真一點的忤作驗屍都能發現,就很有可能敗露。


    而一旦敗露,由於房間裏隻有奶媽和小丫鬟兩人,二姨太張氏很快就會引火燒身。


    因此,張氏如果要殺三姨太郭氏,使用這種方法是要冒很大風險地。 既然她已經買了毒藥準備下毒,她們同住在一個大院子裏,下毒的機會太多了,隻要耐心,總會找到的。


    不過,下毒有一個更大的風險,就是毒死別人,很可能被發現是謀殺,那樣的話,官府就會插手,那就會沒完沒了擔心被發現。 而假裝上吊自殺,一旦成功,那就沒人會查。


    所以,難保二姨太張氏不會用這個風險比較大的方法。 更何況,隻要將三姨太地死亡說的恐怖一些,與鬼邪聯係在一起,就比較容易蒙混過關了,而一旦過了關,就萬事大吉了。 所以,難免她不會走這一招險棋。


    二姨太提出三姨太是中了邪魔,請法師驅鬼,找塊陰地埋葬,很可能用意也在於此。


    思前想後,楊秋池也還是拿不準。 所以幹脆冷眼旁觀,看看有沒有什麽突破。


    看來今天是張氏的苦難日,挨了楊老太爺一頓皮鞭,又被上拶子夾手指。 不過,想想她指使奶媽呂氏給小孩子下毒,何其狠毒,也就不覺得她有什麽可憐的了。


    張氏雖然出身青樓,畢竟在楊老太爺家養尊處優差不多二十年,這等酷刑如何抗得過去。 再說了,她已經承認下毒殺小孩,這已經是死罪,又何必受這等苦呢,抵抗意誌也就很快土崩瓦解,所以片刻間,張氏便慘叫著連聲願招了。


    鬆了刑之後,羅縣丞命人給張氏錄了口供,張氏承認了是她指使奶媽呂氏趁三姨太郭氏意誌昏聵之際將她勒死,並假裝上吊自殺。


    趁勝追擊,將奶媽呂氏帶來,進行了刑訊逼供。


    呂氏開始不承認,宋同知告訴她下毒殺人,依律要斬首,呂氏認不認這個案子都難逃一死,呂氏的精神也就被徹底擊潰了,加上聽說二姨太已經認罪,而酷刑拶子上身,劇烈的疼痛無法忍受,片刻間也慘叫著認罪了。


    給兩人錄完口供,這案子算是偵破了,宋同知等人非常高興,連誇楊秋池破案如神。 可楊秋池隻是笑笑,沒有說什麽。 宋同知有些奇怪,楊秋池看上去怎麽好像不是很開心,仿佛有許多心事似的。


    楊秋池是有心事,他心裏沒底,雖然下毒殺山兒的案子沒問題,人贓俱獲,兩人也是自願供認的,可這三姨太上吊案,楊秋池冷眼旁觀,覺得很可能是被刑訊逼供屈打成招的,真凶很可能還逍遙法外。


    楊秋池自己雖然心裏不踏實,可他也沒有**這個案子地任何線索。


    不過,這種時候往往是凶手最鬆懈地時候,凶手會以為自己已經安全了,往往容易露出馬腳。 所以,楊秋池並不著急。 他等待著柳暗花明那一刻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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