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他折磨了自己一輩子,也質疑了自己一輩子,便是未能成事,蹉跎了一生光景,他也始終深受我敬愛。舒骺豞匫他未能完成的宏願,便由我這個兒子一肩擔當了。”


    話音甫落,驀覺手背一暖,低頭去看,卻是黃妍的一隻小手輕輕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而那一雙美眸,靜如秋水,美比天月,不驚不忙地那般看著他,似是極力想為他傳遞些力量。


    敖顯的眼底浮了絲笑意,翻轉了大手將黃妍的小手緊緊握在手心裏辶。


    轉與青舟,卻問:“青舟帶回來的這個消息,能將西行策略徹底推翻實在功不可沒,那接下來是否能盡快得悉當年天祚皇後帶著太子逃生的具體去向?”


    “主公放心,我已有萬分的把握敢確信,”青舟點了點頭,“當年,天祚帝的皇後確實是帶著太子策齊,玟王.策安一路南下,逃往了一個荒僻的小村落。聽說,那裏民風迥異,生計艱難,所居之處奇峰底下深水環繞,當地居民稱道乃是一派丹霞地貌。”


    墨問扇子猛然一收,“丹霞地貌?牒”


    遊信也跟著怔了怔。


    青舟移目看了墨問一眼,續道,“我反複確認過這個消息後便一度欲先行南下,親自去尋覓那麽一個小村落的,可是,頻頻遊經各地,我恍惚覺得似乎總有人在跟蹤我,而且跟蹤我之人還遠非泛泛之輩,我摸不清對方底細,便不敢貿然與他交手,轉了個念頭,索性與各處的接洽點都斷絕了聯係,一時籌謀無定,龍遊淺灘,一籌莫展,卻又偶然聽說了主公大婚一事,這便就拐道入了洛邑來,隻不知此番回來可會否給主公帶來麻煩。”


    墨問道:“可知那跟蹤你的人是何來路?”


    青舟搖頭道,“我恐節外生枝並不曾著人仔細打探,但我敢肯定跟蹤我的那個人確是個一等一的高手。我便是想方設法從他視線中走脫都還頗費了幾分功夫。”


    以遊信對青舟的了然,深覺青舟的能耐已是超凡,不想,今日終於殺出來個程咬金,令他棋逢敵手了,便道了聲,“便連青舟你這般熟悉周際,擅長隱匿之人都難擺脫那人的追蹤,看來對方確是不可小覷。”


    墨問聽了便有些不服氣,“哼,我便不信了,就把這個人交給我吧,我倒是極想要好好領教領教他的能耐,也看看到底會否不可小覷。至於那個坐落於一片‘丹霞’之中的小村落,主公……”


    墨問話口未完,敖顯正聲道了句,“我打算親自南下去尋那個村落的所在。”


    話音一落,頓時便見青舟、墨問和遊信等人皆是一副驚愕的神色將他楞楞地看了住。


    隻有被敖顯包在手心裏的那隻小手動了動,輕握著他的手,黃妍的眼神波瀾不驚地定定看著他,似是極想告訴他,無論他做什麽決定,她都會與他一路相隨的。


    敖顯心頭一暖,動了動唇,話雖沒有說什麽,卻更緊地回握住她的手。


    便聽墨問道,“主公三思,目下還隻是約摸了然了當年天祚皇後攜太子逃離的去向,這茫茫四海要去尋一片‘丹霞’何其艱難,主公還是坐等洛邑待得時機更為成熟了,再行親自迎回軒轅嫡後罷。”


    青舟也道,“墨問說的是,洛邑不能沒有主公坐鎮,前朝舊部皆都為洛邑敖家馬首是瞻,主公一動則牽一發而動全身,也隨時都有可能引來雲楚的注意,武帝遲早會胡亂安個罪名,天涯海角地為難主公,主公一動不如一靜。


    但請主公安心,青舟此番回來,合青夔二人之力,定能在黃輿江山圖上先將那一片‘丹霞’納入腹胸,為時不久,必能為主公開路護航。”


    遊信正欲言講,敖顯卻道,“你們不必再言,敖顯既是敖家之後就必須要擔起我敖家的擔子來,豈能在洛邑日日安逸,坐等你們在外奔波。


    爹至晚年時候還曾抱有冀望,想要再度西行,深入探尋,隻可惜油盡燈枯,沒能夠熬到最後一刻。我既然挑起了敖家的重擔,就得為敖家的滿綠之盟鞠躬盡瘁。”


    說著,便看向遊信,“至於洛邑,就交給舅舅了,還請舅舅多勞心勞力,為我敖家再辛勞一回了。”


    遊信方才還有想說上幾句的衝動,聽了敖顯的話後,便什麽都再說不出口來。


    輕輕一歎,知是事無轉圜,“如此也好,先主公在世之時,唯一的一次西行卒於漠上,剩下的便是半生抱憾。臨終深憾對不住先皇托孤之負,怕是九泉之下都不得瞑目的。你既是敖家再任主公,又是敖翊獨子,你便最有資格去為你的父親了卻這未了的心願,一償先帝半生恩寵。”


    聲線一黯,強忍悲傷,“敬軒,你隻管放心南下吧,洛邑就交給舅舅了。從承啟之誌到守待之心,舅舅看到了你的成長,也終可放心讓你自己放手去奔忙,舅舅相信,你定然能夠做得很好,舅舅相信你啊……”


    遊信說著,不覺淚眼迷蒙,忍不住掩袖抹了抹眼角。


    敖顯心上一動,握著遊信的一隻肩頭,寬慰道,“舅舅莫要難過,一往南下說不定就能很快尋回後主,到時候敬軒定然會早早趕回洛邑來與舅舅團圓的。隻是目下,敖家的一門老小敬軒就都要交托給舅舅了。也還請舅舅替敬軒多多安撫姑姑,姑姑她雖裝得要強,但卻其實比誰都還要柔弱幾分……”


    說得遊信老淚縱橫,哽咽著聲不住地點著頭。


    看到這一幕,墨問與青舟便也都再緘默無言了。


    ※


    ※


    夜裏,孤星伴月。


    黃妍靜靜地俯臥在敖顯胸膛上,一身單薄的雪色褻衣在月色掩映下顯得清透而皎潔。


    敖顯揉弄著她的一頭青絲,下頦貼在她額頭上,輕輕碰蹭。


    彎指順去她耳際一綹黑發,低頭在她頰上淺淺地落了一吻。


    黃妍捉住敖顯為她順頭發的大手,板著他的指頭仔細地端詳他時刻戴在手上的那枚滿綠扳指。


    “滿綠?”喃喃念叨了一句,美眸一漾,掀眸卻問敖顯,“這可是你時時說的那樁‘滿綠之盟’契訂時的信物麽?”


    敖顯看著她,眸子亮了亮,依稀噙笑點了點頭,“是。”


    卸下扳指送到黃妍手心裏,任她把玩。


    在黃妍對著扳指端詳之際,敖顯抬手摸了摸黃妍白淨的小臉,“你再猜猜,這信物可有何道理?”


    黃妍忖了忖,微微歪著腦袋,琢磨道,“滿色在翡翠中所見難得,這滿綠便指的是均勻的翠綠色。要整件物器夠厚綠,無有濃淡變化和顏彩的增減趨向。


    以滿綠來立盟約,當表示的是一種堅貞不渝的信念。滿是恒久,綠是丹青。是以,玉壺冰清,一片丹心,從始及往,便一念而終了。”


    移目看定敖顯,湊近他輕輕問著,“我猜的對不對啊?”


    敖顯這回卻隻笑而不語。


    黃妍便不怎麽懂他的意思了,等不見他回答,再看他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麵色竟也漸漸變得有些凝重起來,這就更有些困惑了,“我說的對不對嘛,對不對呀?”


    “呃……”忽然一個天旋地轉,黃妍便一瞬之間就從俯臥在敖顯胸膛的姿勢變成了被他半壓在了床上。


    黃妍一聲嬌嗔還不及出口就叫敖顯牢牢堵住了檀口。


    一通熱吻,慢慢收勢。


    黃妍麵色紅潤,嬌喘噓噓,剛剛透過氣來,便聽埋頭在她懷裏的敖顯低聲呢喃道,“妍兒,我愛你便也似這滿綠之契,今生,除卻巫山不是雲,也就非你不可,再無其她。所以,你千萬要答應我,等到後主大業重興的那一天,就這樣一輩子歲月靜好,安安穩穩地陪我白頭到老。好不好?”


    黃妍美眸微濡,是說不出的感動。將扳指重新套回敖顯的手指上,捧著他的手,輕輕笑道,“會的,我一定會陪你白頭到老,在沒有你的地方我沒有辦法一個人活下去,所以,我怎麽舍得離開你呢?”


    在很久以後的無數個夜裏,敖顯每每想起黃妍今夜對他說的這些話便就覺得是錐心的痛。


    他雖不喜歡青夔的烏鴉嘴,但卻也不是就很不屑於青夔的命相一說。凡事,因為敬畏,便有忌諱,才所以會感到害怕。


    聽黃妍說著一定會陪他白頭到老的話,埋頭在她懷裏想了許久,才重新抬起眼來,想在月色下將她的容顏看得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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