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天可汗允準西木保參加科舉武試!”


    大殿之上,前來覲見的赫真部少主赫真西木保在說了一大通溢美之詞之後,躬身請求。


    此話一出,朝堂上下,瞬間靜默下來,所有的目光紛紛聚集到了這個看上起很有些北族剽悍之風的青年人身上。


    靜默了一瞬之後,大臣中就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這赫真族小子要幹啥?我沒聽錯吧,他居然要參加武試?咱們大明朝的科舉有他們部落蠻族啥事兒?”靠著門口的官員品階小,離著皇帝高層也遠,小聲嘀嘀咕咕也就隨意些。


    他旁邊的一個人瞅了他一眼,笑著搖頭道:“是沒有這個先例……”


    另一個也湊熱鬧道:“不止本朝無此先例,就是上溯上幾個朝代去,也沒這種事兒。不過,這個胡族來的小蠻子挺會挑啊,他們擅騎射、勇武善戰的,挑個武比可是占了大便宜……這對咱們大明的武舉子們可不公平!”


    “他倒是想挑文科,可是他能認識幾個字兒啊?”


    ……


    大殿裏的群臣紛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猶如飛進來一群綠頭蒼蠅,嗡嗡聲響成一片。


    下邊群臣議論紛紛,雍安帝坐在上頭卻頭疼不已,也惱怒不已。


    這赫真部族的小子鬧哪樣?還請求參加武科,那武科是兒戲的嗎?科舉乃是為國選材,輔佐君主文功武治的。武舉選的舉子,本就是打算輸送到邊疆去,補充邊軍的。邊防邊防,防的是誰,還不就是他們這些蠻夷胡部,他居然自請參加武試……簡直是豈有此理!無理取鬧!


    實話是這麽說,可眼前卻不能說實話。


    試想,他身為大明天子,剛剛虛情假意地誇了一番赫真部的忠心,人家請求參加武試也是表忠心,若這麽直通通地一口給拒絕了,麵子上也過不去不是……怎麽都有當麵打臉的嫌疑!


    嘶,這個胡族小子,真是給朕出難題啊!


    暗暗思量著,雍安帝很是有些為難,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下頭的大臣身上。皇帝有難題,自然交給大臣解決嘛!


    “嗯,靖北王……”雍安帝第一個點的就是秦錚。


    秦錚是靖北王,蕩平了漠北,赫赫威名震懾北地。將他提溜出來,除了給自己解圍,也是給這個不太懂規矩的赫真小子一點兒警告!當然,秦錚乃是朝中最高品階的武官,還兼理兵部,又掛著武英殿大學士的品銜,涉及武科的問題,問秦錚自然也非常正確。


    秦錚應聲出列,高舉笏板朝雍安帝致禮之後,沒有直接說什麽,反而轉身對上赫真西木保,開口問道:“赫真公子既然請求我主肯準你參加武科,那可了解過武科的規程?”


    赫真西木保朝秦錚躬身行了一禮,很是客氣有禮道:“西木保特意詢問過,對武科了解了一些……”


    西木保認真地講述了自己了解的關於武科的事宜。秦錚一聽,還真是,這個部族小子說的很詳細,還真是專門做過功課的。


    秦錚點了點頭,淡淡道:“赫真公子確實下了些功夫……隻是,你所說的僅僅是武科在京城的雙試,卻不止,參加這兩道考試之前,還要參加三場考試,那就是縣試、府試和鄉試,通過三場考試之後,獲得武舉人身份的人,才能夠到京城來,參加最後的雙試,與天下好男兒論英雄!”


    這話說到這裏,已經很明白了,西木保沒有參加前頭的三場考試,自然沒有武舉人資格,當然也就沒有資格參加武科會試和殿試。


    其實,秦錚所說的是文人科舉的流程,武科因為種種原因,常常被取消和中斷,也有時候因為形勢急需而臨時開始武科,選取英才,因此,武科比試遠沒有文科比試規範,常常特事特辦,地方三場考試隻有一場,甚至不開地方武試,直接由地方官員將領推舉武舉進京考試。


    武科考試除了文試,還要下場比武,若是有那企圖蒙混過關的,下了場子真刀真槍的,那就是拿自己的小命兒開玩笑了。當然了,有那蠅營狗苟之輩,巧妙地收買武舉比試對手,也不是不能蒙混過關……此事在哪裏都少不了,暫且不提。


    隻說赫真西木保被秦錚這麽一說,該明白了,自己退下去的。


    誰知道這小子卻並不退縮,反而仍舊一臉鎮定,道:“剛剛天可汗加封我父親為赫真部汗,等同一州。西木保在赫真部的騎射博克比賽中獲得了第一,乃是我赫真部的巴圖。請問靖北王,這是不是您說的‘武舉人’呢?”


    秦錚看了這個赫真西木保一眼,心道這小子心眼兒轉的倒是挺快,不像那些北邊兒的胡人,隻知道耍凶鬥狠……這個人若是有一天成了赫真部的首領,對大明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心思轉著,秦錚臉上的表情卻半點兒沒有,仍舊木板板冰冷冷一張臉,直接答道:“未得我大明國主封授,自然不是!”


    你老爹得了個口頭封誥,你就拿著雞毛當令箭了?!別說口頭封誥不算啥,就是這封誥落到了實處,這小子也是異想天開。一來,舉人乃一省所舉,赫真西木保自己說他們部族等同一州,級別就不夠;二來,你這封誥之前的什麽比賽也根本沒有朝廷敕令,過程結果也無人監督,自然不予承認。


    赫真西木保臉上的恭敬神色幾乎維持不住,臉色漲上一層紅暈,加上他本身皮膚比較黑,這臉就有


    皮膚比較黑,這臉就有了些豬肝色兒(shai兒化)。張著鼻孔做了幾個深呼吸,這人竟重新穩定了情緒,恭恭敬敬朝著秦錚拱手施禮:“多謝靖北王賜教!”


    秦錚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垂著眼皮站在隊列之首,不再理會此子。


    倒是旁邊的兵部侍郎,原來是秦錚帳下出來的將領,看著西木保實在不順眼,見他這綿裏藏針的樣子,竟給氣笑了:“哈,這小子還不服氣,你還想著暗地裏給咱們靖北王使壞不成?”


    他這麽一開口,旁邊的武將們自然就有人順著接話,“哈哈,他小子有誌氣,比當年的北戎強多啦!”


    說完,幾個年輕的武官還跟著嘻嘻哈哈一陣好笑,把個赫真西木保一張臉徹底笑成了豬肝,還絕對是醬過的豬肝!


    雍安帝為難的事兒,被秦錚三兩句給處理了,那幾個武將更是讓他出了一口氣,心情大好起來。當然,也不能不表示一下,一個眼光,他身邊站著的安轡就高聲道:“朝堂之上,不得喧嘩!”


    那幾個武將見好就收,齊齊收了聲兒,隻暗地裏,仍舊無聲地朝著赫真西木保擠擠眼咧咧嘴的做著怪樣子。


    這些人就是些怕不怕事兒大的,恨不能戳著這位什麽赫真部的少主犯了渾,製造點兒矛盾出來,他們也去北地再把赫真部收拾了,順帶著出京活動活動胳膊腿兒去。京師固然繁華富貴,但呆的久了,還真是窩憋的很,不痛快!再說了,他們心裏還惦記著馬上封侯呐,不打仗,哪來的封侯機會?


    赫真西木保也僅僅是臉憋成了豬肝,卻對幾個低級武將的挑釁視若未見。連上頭的雍安帝見了,都難免暗暗讚一聲,好一份隱忍功夫!


    尋思了尋思,人家大老遠來表示歸順,他也不能鬧的太難看了,他可不是那些低階武將,可以由著性子來。


    轉了轉眼珠子,雍安帝含笑道:“西木保自請參加武科,也是血氣方剛,男兒本色。這樣吧,你雖然不能參加武科,可也能設一個擂台,與我中原男兒比武會友,互相交流切磋!”


    說到這裏,雍安帝略略一頓,臉上的笑意深了幾許,就轉眼對著秦錚道:“此事就交給靖北王操辦吧,也不用另尋場地了,就在你的園子裏吧。定下日子,朕也去給諸位少年英傑觀戰助威!”


    秦錚心裏一百個不願意,可當著一幹朝臣,也不好撂了上頭這個人的麵子,不得已答應了。


    而赫真西木保卻真是喜出望外,端端正正長揖及地,向雍安帝致謝。把雍安帝都給鬧愣了,這小子為啥歡喜成這樣?難道真的是個武癡?一提可以比武就歡喜成這樣?嗯,怎麽想著都不太對呢?


    雍安帝百思不解,疑惑不已,其實很簡單,西木保是為了能娶到阿滿才進京的。可自從進京之後,他竟然連阿滿的麵兒都沒見上。打聽來的消息又說那趙成芳多方活動,就差上門提親了,他更是心急如焚。他心裏盤算著,趙成芳除了個狀元名頭,其他的都比不上自己。他若是也成了狀元,那自然把趙成芳比下去了。這才琢磨著參加武科考試。


    費了半天無用功,沒想到雍安帝一開口,他就能名正言順地進到靖北王府的園子裏去……自然能夠見到阿滿……你說他能不欣喜若狂嘛!簡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趙成芳卻並不理會這人,他之所以沒有回到京城就像王爺王妃提親,不過是不想委屈了阿滿。他想著,幹到年底,差不多他的任期就滿了,運作一下,有雍安帝的聖眷在,怎麽也能升上兩級,成為正四品……但是,如今形勢不同,他還那麽較真就是傻子了。


    那邊,雍安帝剛剛下旨讓靖北王籌備擂台比武,趙成芳這頭就直接上了門。


    他沒有求哪個老大人,就自己個兒求見王妃去了。


    邱晨還納悶,這孩子沒事兒都會過來請安,可沒這麽鄭重過啊,跟自己孩子一樣的,都是直接進來的啊!


    笑著讓人傳趙成芳進來,邱晨一邊還吩咐連翹梔子,去把冰鎮的甜瓜和西瓜端兩盤上來,給成子少爺解暑。


    等成子進來,行了禮,請了安,落了座,吃了瓜,跟著邱晨聊了幾句,這才正了正神色,恭恭敬敬起身,長揖道:“嬸子,成子今日有一事相求。”


    說著,長揖及地,並不起身。


    邱晨一看這樣,自然示意丫頭扶起來。再看成子的眼色,就將丫頭們打發了下去。


    屋子裏隻剩了兩個人,邱晨也收了好笑的神色,正色看著成子,道:“有什麽事你坐下再說!……可是朝中遇到什麽難處了?”


    成子微微紅了臉,不但沒有落座,反而一掀袍角跪了下去:“成子懇請嬸子為我的親事做主。”


    “啊?哈哈,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兒!親事,好好,這是喜事啊。你且說說,是哪家的姑娘,我替你斟酌斟酌……”邱晨一聽成子這話就樂了。成子是她看著長大的,真心當做子侄的。之前她還想著操操心,後來看他在皇帝麵前聖眷日隆,反而不太好意思替他操持了,就怕自己多操心不落好!


    成子抬眼看了看邱晨,抿了抿嘴角,鼓了鼓勇氣,開口道:“不是別人,是滿兒妹妹!”


    “啊?”邱晨臉上的笑容倏地凍住。


    成子一說出口,反而輕鬆了,見邱晨隻是意外,並沒有怒意,心裏更是有了底兒。連忙又補充了一句,神態懇切道


    神態懇切道:“懇請嬸子同意,將滿兒嫁與我為妻!我趙成芳此生此世隻得滿兒一人足矣。隻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邱晨驚訝過了,再看跪伏在下邊的青年,這心裏……真是亂七八糟,說不上什麽滋味兒來。


    你說惱怒吧?也不是。這樣好的孩子求娶自家閨女,惱怒不起來。


    你說歡喜吧?也不是。自己視若珍寶的小姑娘,咋就被人家惦記上了,還要嫁給人家做妻子去,以後就是人家夫妻一心了,不跟自己親近了……


    好吧,成子在底下忐忑不安,邱晨同學這做丈母娘的在上頭先糾結起來了。真是任性!


    好在,邱晨同學比較理智,糾結了一會兒,也就想明白了。


    成子能娶滿兒是好事兒。


    不說這孩子的心性她了解,就是成子對滿兒的好,她也是看在眼裏的。當年能為照顧滿兒跟著一路南下,後來對滿兒也是特別疼愛照顧……十來歲的孩子,她絕對不相信那個時候的成子就看好了滿兒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但也正是那樣,才看出他的本心來。


    滿兒被她嬌寵的有些過了,思想太要強,若是嫁到一般的富貴官宦人家去,怕是難以和諧相處。嫁給成子卻不擔心這個……


    想明白了,邱晨自然就沒了糾結,隻剩下歡喜。


    但這事兒吧,也不能一口就答應下來。顯得自家閨女不貴重不是!


    “你先起來!”邱晨溫和地開口。


    成子有些意外地抬起頭,卻沒有起身,隻是看著邱晨道:“嬸子……”


    “嗯,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能跟滿兒走到一起,我自然是歡喜的。但這事兒,是滿兒的終身大事,我不能就這麽答應你。你且給我些時候,我去問問滿兒的意思……當然,也得跟王爺商量商量,還有阿福……好了,你也別急,這事兒也急不得。三五日,想必也就有了消息了!”


    一聽這話,成子一顆心落了地。


    熟悉的都知道,靖北王府裏其實是王妃主事兒,既然王妃答應下來,王爺和阿福自然沒有什麽異議。至於阿滿,成子自然有信心,那小丫頭是絕對不會不同意的!


    恭恭敬敬起身,又撿著朝裏的趣事兒跟邱晨說了幾句話,這才告辭出去。


    成子一走,邱晨就尋思開了。


    前些時候,成子去了趟遼地,就把阿滿接回了京城。兩人還一路同行……可別是路上,丫頭吃了什麽虧啊!


    這個念頭一起,又很快被她否決了。


    她不信旁人,也信自家閨女,不是那種不知深淺的輕浮女子。哪怕兩人兩心相悅,也不會做出什麽出格之事的。


    本來想著立刻喚了阿滿過來問問的,竟這麽一尋思,她反而不著急了,安安心心地喚了丫頭進來,商量著晌午做什麽涼菜開胃,還搭什麽果子露……


    安安閑閑地過了一日,晚上秦錚回來,她跟秦錚把事兒說了。才知道,秦錚不但早知道,連皇帝的工作都讓成子做完了。


    這樣一來,邱晨就有點兒滿意了。


    這小子肯為滿兒花費這麽多心思,就是看重滿兒……有了這份珍視和看重,兩個人相敬相愛的,以後日子才過的好!才過的長久!


    第二天一早,恰好阿福過來的早,邱晨就把成子求娶阿滿的事兒跟阿福說了。


    阿福倒是沒有反對,還在母親麵前替成子說了幾句好話。但出了門,阿福去老師那裏打了個馬虎眼,就去了成子上衙的衙門。


    等晚上再回來,一家老少又一次聚在一起。


    成子最後一個進來,一落座,眉頭猛地一蹙……


    阿滿在人前不好表露什麽,卻也關注的比較多,成子這個明顯異常的表情自然落在了她的眼裏。阿福端著茶卻露出一個冷笑,臭小子敢偷偷摸摸把注意打到他妹妹頭上……挨幾下罷了,裝什麽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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