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對糊塗蛋


    一邊想著,邱晨起身往廖文清跟前走去。舒睍蓴璩想湊近了看看,這人究竟喝沒喝醉,可別再摔趴下一回了。


    隨著邱晨一步步走進,那雲水一般的素繭綢裙裾,仿佛發了光一般,刺到了廖文清的眼睛,讓他下意識地轉回頭去,又下意識地抻拽起手裏的衣襟來。


    邱晨走到跟前抬手拍著廖文清的後背,關切地詢問著:“哎,你感覺怎樣?要不要我去叫俊文俊書來,把你送客房去……哎,你!”


    隻是,她的一句話沒問完,卻被突然直起身來的廖文清握住了手,邱晨下意識地往回抽,才發現,和一個喝醉了酒的男人較勁是多不智的行為。別說男人本來就比女人力氣大,這會兒,酒勁兒上來的廖文清,滿心裏壓抑著的惦念發作起來,隻想著抓住她,問個清楚,隻要她說一個願意,哪怕隻是點個頭……


    和母親鬧翻他認了,擔個搶奪他人妻子的罵名,他也認了!……他都認了!


    “廖文清,你,你先放開我……有什麽事兒,我們慢慢說……”邱晨這會兒也知道和一個醉鬼拗勁兒太過不智,幹脆將聲音放柔,用哄阿滿的語氣哄著眼前的男人,隻希望,能夠讓自己的手恢複自由……混賬的,不是擔心他有事兒,她才不過來,這個混賬,居然恩將仇報!


    “我隻問你一句話,問完,我就放開你!”對於邱晨的話,他下意識地同意,不想逆了她的意思,卻還沒忘了自己要問的話,“……你家……呃,福兒滿兒的爹爹真的沒死?”


    想問‘你家男人’,隻是,這個詞剛說了一半,就覺得心疼的如針刺一般,隨即下意識地換了個說法。


    邱晨愣怔住了。


    她實在沒想到,廖文清喝的稀裏糊塗的,扯住她問的居然是這麽一句話!


    林升沒死沒死?


    邱晨確實不知道。不過,林旭對那封林升手書那麽肯定來看,應該是沒死的可能性比較大!隻不過,林升死沒死,好像和廖文清沒什麽關係吧?


    難道,他擔心,林生回來了,會影響林家和回春堂的生意合作?


    其實,和回春堂一直合作生意的隻是她‘楊海棠’罷了,與林升,甚至與林家都沒有任何關係了!她楊海棠如今可是官府裏登記過的‘女戶’,完全能夠**自主。財產生意之類,也完全不用別人置喙,更與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隻是,這話應該怎麽說?直接說出來,會不會太過驚世駭俗?作為妻子的,那般說自家男人總是不對的吧?別說這個社會講究的是以夫為綱,就是現代社會,那些對著別人毫無顧忌說自己丈夫或妻子壞話的人,也特別讓人討厭!很下作!


    心思急轉,邱晨張了張嘴,終於道:“這……我也不確定!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們的合作,我想……即使福兒的爹爹回來,也不會影響到你們之間的合作的……嗯,福兒爹爹明理的很,不會說什麽的……”邱晨說的很慢,還有些磕磕巴巴的,心裏還糾結著,這麽說對吧?她是真的沒有表述自己男人的經驗……呃,關鍵是,她不曾有過男人!


    廖文清直直地瞪著近在眼前的婦人,聽著她柔聲的解釋,心髒卻仿佛被無數根針在同時紮著、刺著……


    她說男人‘明理的很’……話不多,聽在廖文清耳中,卻作為了婦人對丈夫的完全信任和依賴。那是她的男人,她能為了那個男人苦苦操持,甚至為了那個男人傳回來的‘死訊’悲傷至極,大病一場,幾乎喪命,她怎麽會願意改弦易轍再跟他?怎麽會……


    不知不覺地,廖文清送開了抓著邱晨的手,他好不容易借著酒勁兒提起來的那口氣,一下子散了!


    邱晨得了自由,看廖文清一下子蔫吧了下去,隻當是酒勁兒發作了,連忙走到屋外,招呼大門口的順子:“過來把廖公子扶到客房去……”


    順子連忙跑過來,想要伸手攙扶,卻被廖文清抬手撥開:“罷了,罷了……我走了,我先走了……”


    說著,廖文清暈暈乎乎地就往外晃。今兒跟過來的**和沒藥就等在門房,邱晨招呼順子的時候,他們也聽到了,跟順子前後腳地奔了過來,見自家公子的模樣,兩個小子都暗暗叫苦,卻仍舊搶上一步去,分左右扶住了廖文清。


    廖文清還象掙紮,卻聽得沒藥在旁邊道:“少爺,小的們扶你上車,回去!”


    “好,回去好!”聽出是沒藥的聲音,廖文清支撐著的最後一點兒清明散去,放鬆了勁道,任由兩個小廝連拖帶抱地出了林家,上了車,就此匆匆走了。


    邱晨送到大門口,看著滾滾而去的馬車,很無語地吐出口氣來。低頭揉揉有些發青的手腕,拽了拽袖子,將手腕遮住,轉身回內院去了。


    明天,林旭就要去縣裏了,她還得檢查檢查他的行李,可還有遺漏!


    雲濟琛歪在林家客房的炕上,正悠悠然地捧著一隻茶杯慢慢地喝著林娘子泡的解酒茶,並不是這茶多有品味,但不得不說,這種加了蜂蜜微微香甜的解酒茶,喝過之後,上頭的感覺明顯地改善了,漸漸地頭腦就清明起來。


    他心裏暗暗琢磨,這茶待會兒走的時候要上些,再遇上水上那些莽豪漢子,他就不至於應付的那麽吃力了。那些人……其他的還好,就是喝起酒來不要命,都是大碗輪番兒,真是要命!


    想起那種慘烈的場麵兒,雲濟琛就覺得心兒肝兒齊齊地顫了顫。急忙轉回頭繼續關注客廳那邊的事情,他很好奇,那個傻瓜會不會借著酒勁兒把該問的話問了,把該說的話說了……那個傻瓜會怎麽問怎麽說……嗯,他最感興趣的是,那個傻瓜問了說了之後,那個看著在其他事情上都挺精明挺明白的木頭,會是什麽反應?


    若是可以,他真的好想現場旁觀……


    隻不過,想想那個傻瓜自苦的樣子,他實在是不忍心罷了!


    唉,像他這麽善解人意,這麽為兄弟兩肋插刀的好人,去哪裏找啊!


    感歎著,雲濟琛閑極無聊地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然後,他就噴了……


    “咳咳……咳咳……”雲濟琛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指著窗戶外那個歪斜著被兩個小廝架出去的傻瓜,然後,恨恨地捶在身邊的床鋪上,咬牙切齒半天,雲濟琛最後卻頹然地垂下肩膀,隻有無力地罵道:“笨蛋,傻貨!一對兒糊塗蛋,唉……”


    邱晨剛到後院沒多久,就有人過來稟報,說雲二公子也要告辭了,她急急忙忙又回了前院,把自己準備好的新摘的大紅棗子和一小罐剁椒給雲濟琛帶上。雲二公子看著俊秀清雅,卻意外地喜歡食辣,對邱晨做的一個青椒炒肉極喜歡。


    雲濟琛看起來有些沒精打采的,見了邱晨毫不客氣地要了一大包解酒茶帶走了。當然,那一小罐剁椒,雲二公子也很喜歡,還叮囑邱晨明年多種一些辣椒。


    將這兩個人送走,天色也近黃昏了。


    前院客廳交給青杏、玉鳳清潔打理,她就又回了後院。


    將給林旭準備的物品細細地過了一遍,考慮了考慮,邱晨又拿了一套洗浴用品放進去,這才算完。


    熬了醒酒茶,讓俊文端去給林旭喝了,想了想,又拿了一包醒酒茶和一罐蜂蜜,讓俊書送去學堂。潘佳卿明日要陪著林旭去縣城的,若是酒後不舒服,說不定能耽誤了行程呢!


    睡了近近兩個時辰,晚飯時分,林旭就醒了。邱晨又讓俊文送過去一大碗醒酒茶喝下去,倒是覺得沒多難受了。緊跟著,又讓人送了熱水過去,讓林旭泡了個熱水澡,再過來一起吃飯的時候,林旭已經神清氣爽,看不出絲毫醉酒之態了。


    吃過晚飯,邱晨讓林旭又去看了潘佳卿一趟,林旭轉回來說,潘先生也醒了酒,看上去沒什麽大礙了,邱晨這才放了心。


    雖然隻是參加最基礎的縣試,但在林家也是一件大事,邱晨又帶著林旭去了西院,跟林老太太辭行。邱晨也把情況跟林老太太說了一下,對於雲濟琛的事情,隻是一語帶過,並沒有細述,不過,林老太太畢竟是大家出身,又做過那麽多年的官太太,往來的也是官宦眷屬,這些事情上,比邱晨可**通透多了,邱晨隻是略略一提,她卻已經了然如心。隨即,也就真的把心放了下來。


    看來,她沒有強求著這個庶子過來跟著自己的決定果然是對的,這個婦人生於農家,長於山村,居然能夠結交上知府公子,真真是不簡單呢!


    四品知府,不過是一個品級不高的外官,擱在林家未獲罪之前,她根本不會放在眼裏。那時,林家往來的品級最低的也是一部堂官,那些公侯宗室也是來往密切的……隻不過,世事變遷,她如今不過是一個得了恩赦的罪官之婦,衣食尚需接受一個農婦的接濟,其他的……唉!


    看著林老太太聽了自己的話後臉色有些


    陰鬱,邱晨想起林旭所說,林家獲罪之前官聲清明來,不由暗自揣測,是不是自己這樣托關係走後門的做法引起了對方的嫌惡?


    瞥了同樣有些茫然的林旭一眼,邱晨微笑著道:“咱們家在縣上也不認識什麽人,又沒有根基,我就是怕旭哥兒被……耽誤了!”


    林老太太是什麽人,一聽邱晨這話,就知道她誤會了,於是難得地露出一抹笑來,擺擺手笑道:“你不必解釋,這事兒,你做的很好。旭哥兒托給你,我很放心!”


    邱晨笑著應了。心裏卻不免膈應。


    這位林老太太總是這麽一副感恩不盡的口氣,卻很不客氣地把林旭劃歸了林家,反而顯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外人幫忙,又好像是她有所圖謀似的。也不想想,若不是她們來,林旭本來就是自己孩子的叔叔,她的弟弟,她為自己弟弟做什麽事兒,都是出自本心,哪裏需要這個老太太來客氣感激啊!


    聰明理智如邱晨,這會兒也難免犯了女人的小心眼兒毛病。


    人家林旭實際上就是林家的子嗣,林老太太雖然不是林旭的生母,卻是嫡母,在這個世界的規則中,她才能以林旭母親的身份說話做事,法律承認的林旭的母親也是她,作為母親,你為人家兒子坐了這麽多事情,人家表達個感謝也不為過不是……


    唉,女人的小心眼兒,果然與智商高低、學曆高低沒關係!


    林老太太招招手,把邱晨叫到跟前,拿出一個荷包交到邱晨手裏:“如今,我別的事做不了了,這些給旭哥兒拿上。”


    邱晨下意識地想拒絕,沒想到林老太太幹瘦的手卻很有力,她一掙竟沒掙開,也不敢太過用力,林老太太已經將那隻荷包塞進她的手裏,又合攏了她的手指,抬著眼看著邱晨道:“我知道,你是把旭哥兒當親弟弟待的,但旭哥兒畢竟是林家的子弟……我們不在什麽都說不得,既然我們回來了,不管多少,這都是我們應該拿的。”


    這話一出,邱晨反而沒辦法拒絕了,也不再推辭,接了荷包,讓林旭過來給林老太太行了一禮。


    林嫻娘在旁邊捧出一套黃櫨色繭綢直綴,一雙青緞子白底繡花布鞋來,看了林老太太一眼,得了允可後,上前一步,對林旭道:“五弟,這是我和姨娘做的一身衣裳,預祝五弟此一去,扶雲直上千萬裏,有一天,金殿傳臚,重振我們林家,也為父兄洗白冤屈。”


    這話開始,邱晨還挺高興。雖然她小心眼兒,但林旭的身份不是她能改變的,是以,她也希望林旭能夠和林家幾人相處得宜。可聽到後邊,金殿傳臚也還罷了,不過是期望太高些太遠些……但重振林家、為父兄洗白冤屈,這些話就太過了。


    林旭多大,才十三歲的半大孩子,這還沒參加縣試呢,就拿這麽大的壓力給他壓上,隻會讓他不堪重負!


    這根本不是一個姐姐疼愛弟弟該有的言辭!


    “二弟,還不謝過你五姐?”邱晨笑著替林旭說了話,林旭很自然地接了衣裳鞋子,躬躬身謝過林嫻娘。


    邱晨卻不讓林嫻娘再說什麽,徑直拉了林嫻娘的手道:“我知道你當姐姐的對旭哥兒寄予厚望,可他如今畢竟還小,這一去,咱們就祝他旗開得勝,順利進學吧!進了學,才能說及旁的不是!”


    說著,笑著拍了拍林嫻娘的手,轉身向林老太太告辭,帶著林旭出了林家。


    兩家的大門相隔不遠,出了林家,不過一盞茶功夫,叔嫂倆個就來到了東院門外,邱晨一邊往裏走,一邊對林旭道:“二弟,你還年輕,這回去不要想太多,沉著冷靜,就把平時裏先生教的和自己學的答出來就成。別被繁蕪複雜的事情擾了你的心緒。”


    林旭抱著衣裳鞋子,隻能躬躬身行禮答應著:“大嫂放心,弟弟記下了。”


    “嗯,”邱晨和緩了顏色,笑著拍拍已經比她高出一些的林旭,道,“這一去,跟著潘先生和二公子拜望的時候,一定要恭謹謙遜,但也不必畏懼怯弱。吃的用的不用心疼銀子,把自己照顧好。哦,對了,我讓俊文俊書陪你去,一來,替你跑跑腿,二來,也讓他們見識見識。說不定過上幾年,他們也能去參加縣試了。”


    聽說俊文俊書跟著去,林旭明顯露出一抹喜色來,帶著笑道:“嗯,俊文隻是啟蒙晚了些,但讀書很用功,悟性也不錯,先生說要是早開蒙幾年,如今他也能去進學了。”


    “嗯,他雖說開蒙晚,但隻要真心向學,好好用


    上幾年功也不耽誤,不是還有七十歲的老進士嘛!”


    叔嫂倆又笑談了幾句,邱晨就打發林旭回了房間,她則轉身去了東廂。


    東廂裏,俊文俊書正帶著四個小的在讀書寫字。


    邱晨進門,把撲過來的阿滿阿福抱住親近了一番,又摸了摸俊言俊章,這才笑著道:“前兒得了那些橘子,也該吃了,你們四個去拿來!”


    橘子在這個時候金貴的很,家裏的孩子們又都懂事,是以,這幾天邱晨忙乎著沒顧上分配,孩子們看著稀罕,也沒誰開口要吃,這一點,就是最小的阿滿都做的很好。


    此時,一聽邱晨說吃橘子,四個小的自然是歡呼出聲,俊言俊章自己跳下炕,又手腳麻利地給阿福阿滿穿了鞋子,一個帶一個歡笑著飛奔著去了。


    看著四個小的出去了,邱晨才笑著收回目光,在炕沿上坐了,隨手招呼俊文俊書也坐。


    “明兒,二弟就要去縣城準備參加縣試了。我想了想,打算讓你們兩個跟著……”


    俊文和俊書對視了一眼,俊文起身拱手道:“姑姑盡管放心,我們一定照顧好旭子叔。”


    邱晨笑著擺擺手,道:“這一次讓你們二人跟著去,照顧好二弟隻是其一。其二,我是想讓你們跟著去熟悉一下考試的流程、環境和氣氛。跟著見見人,特別是那些讀書人,長長見識,同樣,等你們再讀上兩三年,也要去參加縣試……”


    這話讓俊文和俊書一喜,轉而就有些無措。


    他們兄弟開蒙太晚,特別是俊文,今年都十六歲了,轉過年來都十七歲了。當初,他們入學想的也不過是學會讀算,將來能更好的地幫著姑姑做生意,管理作坊。讀了書,他們不是沒有羨慕過讀書應試,不提出仕做官,就是能夠考個秀才,也能給老楊家改換門楣,光宗耀祖了。


    但,真的聽到姑姑明確地說出讓他們應試的話來,他們又難免有些怯弱,有些不敢相信,特別是自信不足。


    畢竟,他們從小所聽所見,都是說的讀書考試是多麽難多麽不容易,別說中狀元,進士及第,就是中個舉人,都能被村裏人說成是文曲星下凡。而且,他們聽過太多考一輩子連個秀才也考不中的例子了,他們開蒙晚,入學也短……兩三年就下場參加縣試,他們能行麽?


    這個因為不自信產生的疑問,同時出現在俊文俊書兄弟倆心裏。


    俊文和俊書都看著邱晨,俊文遲疑道:“姑姑,我,我還是不……”


    邱晨卻毫不客氣地揮手打斷了俊文的話:“你們先不要說參不參加考試,也不要說能不能考中。你們隻告訴我,你們想不想讀下去,考個功名出來,給自己掙個不一樣的身份,也給老楊家改換門楣,光宗耀祖?”


    俊文俊書都沒有立刻回答,兩人互相看了看,再轉回頭來,卻聽邱晨又緊跟著問道:“或者,你們隻想著有幾畝地,有些餘錢,娶個漂亮媳婦,生上幾個健壯孩子,那樣的日子,你們就知足了?”


    邱晨如此直接地談到娶媳婦,還談到生孩子,別說已經懂些事情的俊文,就連懵懂的俊書,也登時間窘的漲紅了臉!


    “別害羞,跟姑姑說有什麽害羞的?你們隻要告訴我,你們想要什麽樣的生活。就咱們家如今的條件,讓你們平淡富足地過一輩子不難。俊文若是這麽想,我這會兒出去托媒人,我敢說,不到明天就有許多好姑娘等著嫁進來……”


    看兩個孩子實在是窘的厲害,邱晨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緩了緩語氣道,“但若是你們不願意,那好,就給我做好苦讀五年的準備。五年內,不用說說親娶妻,就連想都不能想。全心全意學上五年,就你們倆個的腦子,又不比別人差,至少不比咱們家那個孩子差,也不比林旭差,別人能夠考秀才中舉人,你們為什麽不能?難道僅僅因為晚上了幾年學,你們就承認自己比別人笨了?傻了?缺心眼兒了?”


    俊文俊書臉上的羞紅之色剛剛消退,被邱晨這麽一連番毫不留情的質問,臉色又紅了,隻不過,這回不是羞窘之色,而是不甘之色!


    俊書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那個傷雖然愈合了,但終究留下了很大一塊疤,而且,左手臂傷愈之後,就發現用不上大力了,而且動作有些遲緩,遠不如未受傷的手靈活自如。他這樣的手,做農活,或者做手藝活都不成了,之前他還想著以後好好學習賬目計算之術,以後不能像哥哥一樣管理作坊工作,也能管


    理賬目往來……今晚,姑姑一番話讓他對自己的人生規劃有了重新的審視,也有了新的希望。


    “姑姑,我讀書。不止五年,我讀十年,十年後若未能學有所成……嗬嗬,姑姑,到那時你可得給我在作坊裏安置個活計!”開始,俊書說的神色鄭重,義正詞嚴,到了後半句話,卻帶了一份玩笑兩份依賴,直接就把邱晨逗笑了。


    拍了拍俊書的手,邱晨笑道:“放心吧,到時候姑姑不止包給你安排活計,還包了給你娶個好媳婦!”


    說完,姑侄倆同時笑著看向俊文。


    俊文年齡大了,雖然沒想過娶妻之事,但顧慮遠比俊書多。不過,此時俊書的一番說辭顯然也感染了他,讓他狠了心,同樣站起身來道:“姑姑,我就拚上五年!五年有所成自然好,無所成……至少能寫會算,也能更好地幫上姑姑!”


    邱晨笑了:“你這孩子,這會兒想的就是一定能行,一定可以!別想其他,那不行兩個字,連想都不用想!”


    俊文俊書同時恭聲應著:“姑姑,侄兒記下了!”


    “嗯,好了,你們坐吧!”邱晨安撫著兄弟倆,看著兩張因為重新樹立了人生目標都有些光彩熠熠的年輕臉龐,她就止不住地歡喜欣慰,“如今,你們既然決定了要讀書,這一次去也是一個經曆。聽聽其他讀書人是什麽樣的……哦,我不是讓你們全盤學他們啊,有些書生太酸,那個咱不學哈。”


    俊文俊書都忍不住笑起來,屋子裏的氣氛也隨之輕鬆愉快起來。


    邱晨也笑道:“多看多想,有什麽感想,你們兄弟倆可以互相交流交流,也可以等二弟考完了,和他交流,也可以回來後說給姑姑我聽,說給先生聽……當然了,縣試的題目,你們也要了解一下,想想,要是你們去考,有沒有能答上來的?能答上來幾個?……”


    正說著,啪嗒啪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阿福阿滿一人抱著兩隻大橘子跑進來。


    “娘!橘子。”阿滿跑的小臉兒緋紅,喘著氣將手裏的兩隻橘子舉到邱晨麵前,兩隻眼睛亮亮的,小嘴兒微微張著,喘著氣……這副小模樣,把邱晨稀罕的,伸手一把將阿滿抱起來,就這麽舉著親了親,逗得阿滿咯咯咯地笑起來。


    將小丫頭放了,邱晨又攬過兒子來親了親,然後摸著阿福的頭,笑道:“好兒子,給二叔送去了麽?”


    阿福抿著嘴兒笑:“兒子,這就去!”


    “嗯,我兒子真懂事。去吧!”邱晨笑眯眯地誇獎著,阿福樂嗬嗬地抱著一隻橘子走出去。


    俊言俊章剛剛跟在阿福阿滿身後進了屋,看著兩個小的邀完寵,這才笑著把手裏拿來的橘子送過來,和阿福阿滿之前拿來的一起放在桌子上。


    邱晨笑著舉起阿滿的小手,指著上邊沾的一塊墨漬道:“小手兒髒成這樣,可不能吃橘子!”


    說著,捏了捏阿滿的小鼻子,招呼俊文俊書帶著兄妹們去洗手。等俊文幾個洗完,阿福也回來了。跟回來的,還有拿著橘子的林旭。


    “大嫂……”林旭牽著阿福的小手走過來,叫了聲大嫂,原本要說把橘子留給孩子們吃的話,在看到俊文俊書也在洗手時,就笑著咽了回去。


    “噯,你過來正好,咱們一起吃。你們爺倆也來洗手!”邱晨笑著招呼著,給阿滿擦著手,將小丫頭又放到炕上去。自己回來吧手巾遞給林旭和阿福。


    一家人都洗幹淨了手,邱晨帶著四個小的團團圍著炕桌坐了,林旭和俊文俊書則坐在炕下的椅子上,笑微微地看著炕上熱鬧的情形。


    邱晨是他們中間唯一吃過橘子,熟悉橘子的人,於是,毫不猶豫地拿了一隻,剝開外邊的橘皮……


    “好香啊……”俊言吸著氣,第一個大聲感歎起來!


    阿福阿滿也翕動著小鼻子,用力地湊上來嗅著,像兩隻毛茸茸軟乎乎的小狗兒,惹得邱晨忍不住去揉揉兩個人的頭,因為邱晨的手剝桔子沾了橘皮汁液,自然香氣濃鬱,兩個孩子幹脆順著味兒湊到邱晨手上聞啊聞,神態更加像兩隻狗狗了。


    笑鬧著,邱晨也剝好了一隻橘子,將橘子分成兩半,放進阿福阿滿的小手裏:“去,分給叔叔和哥哥們吃!”


    阿福阿滿歡快地答應著,很自動地做出了分工。阿滿留在炕上,阿福則溜下炕來,及了鞋子,舉著橘子,一


    瓣一瓣掰開,送進林旭、俊文和俊書的嘴裏。


    橘子這東西,品種好的好吃,品種不好的會很酸,遠不如橘皮剝開的芳香愉悅。


    正想著,脆脆的聲音在近前響起,阿滿肉肉的小手舉著一瓣橘子送到了她的唇邊:“娘,你吃!”


    邱晨抬眼看過去,就見阿滿手裏拿的句子基本上還是半球狀,顯然,送到自己嘴邊的是第一瓣,連小丫頭自己也沒吃呢,心中歡喜感動,這一會兒,就覺得,自己的辛苦自己的操勞自己的種種付出都值了!


    笑眯眯地用嘴巴接住阿滿遞過來的橘子,輕輕抿了一下,唔,有點兒酸,不過味道還成,酸甜口兒的!


    “真好吃!”邱晨由衷地讚歎著,親了親阿滿的小臉蛋兒,笑道,“去,跟哥哥們一起吃去!”


    “噯!”滿兒小臉兒笑的花兒一樣,撲上來親了親自家娘親,這才扭搭著小胖身子,去給俊言俊章分橘子吃了。不過,邱晨眼尖地看到,小丫頭一轉身,終於沒忍住先給自己的小嘴兒裏塞了一瓣兒!


    一家人圍在一起,歡歡喜喜地吃了橘子,邱晨又想起所謂的‘小橘燈’來,打發俊言俊章跑去後院拿來針線笸籮,穿針紉線,將一隻隻橘子皮頂端縫合了,又尋了兩個蠟燭頭兒,放在小橘燈裏點燃,上邊用一根筷子做了把手,小橘燈就晃晃悠悠地打了起來。


    小橘燈並不透亮,卻因為蠟燭燃燒的熱量烘著橘皮,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暖熱的柑橘香氣來,讓人禁不住地愉悅起來。


    邱晨剝了兩個之後,剩下的橘子就讓孩子們自己動手吃去了。她則從屋裏出來,來到西廂房。


    成子如今跟著林旭一起住,每晚也會跟著讀書寫字。邱晨走進屋的時候,就看到成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握著毛筆寫字。


    邱晨放慢了腳步,站在裏屋門口默默地看著。成子來到林家已經四個月了。


    四個月前,成子還隻是個特別懂事的孩子,經過一趟北疆之行,又在林家曆練了這許久之後,這個孩子眼看著成長起來,身上那些微的畏縮怯弱也不見了,舉止神態大方沉穩,在東跨院那麽多至少比他大四五歲的青年漢子之中,絲毫不顯幼稚,反而,很快就掌控住了製皂作坊的大部分工作,邱晨暗中觀察著,那些十**歲二十幾歲甚至三十許的漢子,對成子這個小小的隻有十歲的孩子,居然很是欽服,說是言聽計從也不為過。


    這個孩子,是自願簽了活契進來的。


    但是,若是照這個世界的習俗,作為簽了契書的仆從,主家能夠如她一般,讓成子學會製造工藝,讓他執掌一處就是最大的恩典了,作為仆從,成子就該對主家感恩戴德,報效終生。


    可邱晨每每想起這個孩子,每每看到這個孩子站在一大群青年乃至男人之中,忙碌勞作,指揮若定,她總覺得自己真是隻把成子放在作坊裏做個管事,哪怕將來做個大管事,也是對這個孩子才能的扼殺……若是加以培養,不說得高官達貴的青眼,就是她如今傾心培養的話,這個孩子未來的成就,很有可能遠超過林旭,甚至邱晨最看好的俊書、俊章。


    可讓她將這麽一個很有培養前途的人才放手,邱晨又有些舍不得……是以,她一直在糾結。在她自己的某些放不下的道德感和自利之間糾結。


    糾結之後,今晚她還是過來了,還是走到了這個孩子麵前。


    “嬸子?”成子寫完一頁紙,一轉眼才看到站在裏屋門口的邱晨,驚訝地叫了一聲,立刻擱筆起身。


    邱晨笑著舉了舉手裏的橘子,“咱們這邊兒少見這個,我給你拿一個過來嚐嚐。”


    說著,邱晨很自然地走過去,看著桌上成子剛剛寫的大字,道:“嗯,寫的有些意思了……嗬嗬,這後邊幾個是不是浮躁了?”


    成子之前在家的時候隻上過一年學,那個時候尚有母親疼愛,年歲又小,估計還不知道用功刻苦,這字就沒練出來。後來落到了後娘手裏,挨了幾年磋磨,溫飽尚且不繼,想來也知道不可能讀書,更別提練字了。隔了三年,又重新拾起讀書寫字來,還隻能用晚上的功夫,其間還出去了一趟花了兩個月,……就看成子這篇大字前邊的大部分,就已經很不錯了。雖然還談不上什麽風骨,但橫平豎直,寫出來的字已經很端正,但最後三兩個字,卻明顯的筆畫有些歪斜不穩,落筆也有些粗細不勻……很明顯,是心緒浮躁了。


    “嬸子,我……”成子一臉


    窘愧之色,呐呐地叫著,似乎想要解釋。


    邱晨笑著回頭,和言道:“是不是想家了?明兒,你跟著一起回家看看……嗯,不想回家,去看看你父親也行!”


    “嬸子,我……”這回成子再次叫,卻不是剛剛的窘迫,而是流露出滿臉的感動和些些無措來,眼圈一紅,低下頭去,邱晨就看到孩子腳下的地麵上似乎多了兩點水漬。


    暗暗歎息了一聲,邱晨笑著在椅子上坐了,和聲細語道:“成子,你這麽大,想家是很正常的事兒。哪怕你的繼母……嗯,你也不可能將你爹爹忘了。或者,你還會想你可愛的弟弟……這都是人之常情,你不用覺得自己不對,更不用羞愧。這樣,我給你收拾收拾,把八月十五你該得的東西給你帶上,你拿回去,也讓你父親歡喜歡喜。哦,肉不好帶,我就不在家裏給你拿了。給你換成銀錢,你進了縣城想給家裏買什麽就自己去買。月餅還有幾個,我給你帶上一匣子。不過,我給你的時間不多,你回家看看,下午就得跟著你大興叔回來。咱們家的作坊裏離不了你。”


    成子吸吸鼻子,抬手抹了把眼,點點頭。他的眼睛仍舊通紅,眼眶裏還含著淚,神情卻沒了剛剛的窘迫、無措,眼神已經鎮定下來,看著邱晨道:“嬸子,我記下了。我回去就見見爹爹,讓他放心。我,我以後就不用總怕他惦記著了。”


    “嗯,好孩子!靜不下心來寫字,就洗洗早點兒睡……”邱晨說到這裏頓了頓,終是道,“你回來之後,咱們就要招收新工人了。到時候,你從如今這一批人中挑出幾個來做小管事,把事情交待下去,理順了,你也能夠去學堂聽課。”


    “噯?不是,嬸子,我不能去學堂,我得守著……我,我晚上跟著二叔學就很好了。”成子下意識地答應著,迅疾察覺不對,連忙解釋著。


    邱晨看著少年真誠焦急的臉,忍不住欣慰地笑了。她能做的會盡力去做。隻希望,五年後,十年後,這些孩子們再看她的時候,眼神仍能如此時一樣真誠,坦然。


    從西廂裏走出來,邱晨捫心自問,她不是什麽聖母心性,隻是看著這麽好的孩子就此浪費了,她自己都覺得可惜!


    算了,既然已經決定做了,就去做吧!至於五年後,十年後的結果會怎樣,又有誰能知道呢!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起床將林旭的行李核對了一遍,又看過俊文俊書自己準備的行李,這才拿出兩個五兩的銀錠子來,交給俊文,又給了俊書一個裝著散碎銀兩的荷包。另外帶了二十兩整銀子,都交給俊文保管。至於林老太太給的十兩銀子,邱晨連荷包一起交給了林旭,同樣又給他帶了四五兩散碎銀子。囑咐他們不用舍不得花錢,吃好休息好安安全全回來最重要……


    絮絮叨叨地叮囑了好多,大興家的帶著兩個媳婦兩個丫頭擺上飯來,林旭、俊文俊書請來潘佳卿一起在前院吃了。邱晨則指揮著大興青江順子,將三人的行李搬上車,又給他們帶上了五盒香皂套裝,還帶了十來個**包裝的香皂,以備他們見人做表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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