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家畢竟是大富之家,得了吩咐,不消片刻,廖文清簡單的換完衣裳,外頭已經有婆子詢問午飯擺在何處。舒愨鵡琻


    見廖文清雖然仍舊神態悲愴,但既然打點起精神來要陪邱晨和雲濟琛吃飯,自然也會盡一番地主之誼,此時自然不需要邱晨再說什麽話了,雲濟琛從進來後隻說了一句話,這會兒也隻是沉著臉看著,不肯吭聲。


    “就在西屋裏吧!”廖文清淡淡的吩咐。


    **飛快地抬頭看了一眼,立即躬身答應著,下去吩咐婆子們擺飯去了。


    廖文清住的海清院是五間正房的格局,原本廖文清接待客人都在一進的大堂,親近些的會在一進的房間裏。極少有人能夠來到二進院,比如雲濟琛。可哪怕是雲濟琛也沒有那個臉,讓廖文清在他的書房裏待客,要知道,這個房間,之前隻有貼身大丫頭芍藥一個人能夠出入,芍藥被廖文清嫁出去之後,餘下的丫頭們也被他打發了,如今海清院就幾個粗使丫頭,貼身伺候的則都是**沒藥兩個小廝。這間書房也是**沒藥打理著,閑雜人等沒誰敢往前湊的。


    而三少爺今日居然要在書房裏招待人吃飯?……**一邊飛奔著去安排午飯,一邊在心裏暗歎,哪怕三少爺已經決定出家,待這個林娘子也自是與旁人不同。


    一時,飯菜在西裏間裏布置好了,**回稟了,廖文清起身引著雲濟琛和邱晨進了西裏間。


    西次間和裏間沒有打牆,而是放了一架鏤空多寶格,隻不過,如今多寶格上空空如也,從而使得也算是房中一道景致的多寶格突兀起來,仿佛落盡了花葉的樹,透出一股子蕭瑟寥落來。


    邱晨眉頭微挑,並未置言,旁邊廖文清已經抬手邀請:“承蒙行遠兄和……楊……”


    邱晨適時地一笑,插言道:“在下字邱晨,少東家若是不嫌棄,就以字呼之吧!”


    “呃,好!”廖文清愣了愣,隨即目光明暗難辨地看了看邱晨道,“承蒙行遠兄和邱晨過來為我踐行,自是感激不盡。行遠兄請,邱晨請!”


    雲濟琛聽他還說踐行的話,不由狠狠地瞪了一眼,倒是邱晨神色淡定的很,從從容容地點點頭,順著廖文清的示意在次位上落了座。


    邱晨的目光掃過桌上的菜品,雖是菜肴精致,色香味俱全,但竟然都是素菜……心頭微微一跳,邱晨鎮定下來,轉而看向也已入座的廖文清道:“既然是踐行之宴,若是無酒豈不掃興?”


    廖文清臉色一凝,還未說話,旁邊的**躬身答道:“邱公子莫要見怪,我們少爺重孝,一直茹素……”


    邱晨不等**說完,眉頭一挑,用手中的折扇點著**,嗬斥道:“我還一直覺得你這孩子靈透,如今一看竟也是個呆的,怎麽就這麽不知道揣摩你家少爺的心意?”


    **被邱晨突如其來的叱責弄得愣怔住了,就連廖文清也一時反應不過來,臉上剛剛蔓延開來的濃重悲愴都被驚訝之色代替了。雲濟琛則是眼睛一亮,隻管盯著邱晨,好似一幅等著看戲的架勢。


    看著呆愣愣的**,邱晨睨了廖文清一眼,轉而道:“你個呆的,你們家少爺是不是要出家皈依佛門了?……你可知道什麽是出家?”


    看著**被她如此直白的話給震得愣怔著,完全不知作何反應,邱晨話題一轉,換了一個方式詢問。


    這一回,**似乎略略想到了那麽一點可能,心中驚訝詫異著,卻仍舊忍不住冒出那麽一點點期望,於是,磕磕巴巴回答道:“齋戒剃度,斬斷俗塵,六根清淨……為出家!”


    邱晨咧嘴一笑,連連點著頭讚同道:“著啊!著啊!”


    一疊聲地讚同完了,邱晨又話鋒一轉,道:“你這小子明明知道這些,居然還那麽糊塗?你家少爺既然要出家,自然是斬斷俗塵種種羈絆,出了家,他也就跟廖家絕了關聯。他都不是廖家子孫了,又何來守孝茹素禁酒的道理?”


    廖文清臉色僵硬著,努力穩定著自己的心緒,無力地辯解道:“出家人斬斷六根拚棄俗塵,這戒律之一就是‘勿飲酒’……”


    邱晨笑的不以為意,頗有些犀利道:“飲食,飲為渴食為饑,不都是為了滿足人的需求?飲酒與飲水同,不過飲水為渴,飲酒則是為了愉悅情懷,飲酒又有何錯處?……聽到這話,我又想起六祖的那首幾子‘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酒如刀,喝酒之人能愉悅情懷,增進友誼,也有人喝酒喪德,妄言妄行;正如刀劍,能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也能成為殺人利器,屠戮無辜……是以,酒如刀,都沒什麽錯處,又何必戒之以正身以修性?佛法無邊,佛法普度,不論是何出身,是何存在,隻要心中有佛,佛就在你心中。正如‘菩薩低眉、金剛怒目’,居何處行何事為何人,其實都無所謂,佛無處不在,佛又不在無處,端看你心中是否有佛……這與喝酒不喝酒,吃肉不吃肉,又有什麽關係?”


    邱晨的話未說完,雲濟琛就先忍不住輕笑起來。


    邱晨隻不理會他,也不去看呆愣愣仿佛陷入沉思的廖文清,隻給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連灌了半杯下去,這才覺得不那麽口幹舌燥了。


    為了把這個鑽了牛角尖兒的人拉出來,她一個最不善言辭的理科生居然也有趕鴨子上架充當說客的一天……顛三倒四地說了這麽大一篇,她耗費了多少腦細胞和口水,她容易麽她?


    雲濟琛笑了好一會兒,見同席二人都不理會,頗有些無趣地斂了笑,拿扇子戳戳發怔的廖文清,悄悄地詢問:“看樣子今兒林娘子是想喝酒了……你這裏若是沒有酒,我就打發知書去搬兩壇上好的金華酒過來,反正那酒綿軟清甜的很,索性讓她放開量喝去。”


    廖文清雖然準備出家,但腦子還沒有徹底退化掉,聽到雲濟琛派人拿酒的話,也顧不上太多,直接吩咐同樣呆愣愣的**去抬兩壇金華酒來。


    這是哪兒?這是廖家主宅,若是讓人說廖家連兩壇酒都沒有,那還是什麽安陽首富?那就真成了笑話了!


    一時酒上來,邱晨就不再主動了,雲濟琛很有眼色地帶著喝了幾杯酒,廖文清因為重孝不飲酒,他也不勉強,隻跟邱晨喝著。


    酒過三巡,借著酒力,邱晨索性壞人做到底,睨了廖文清一眼,對雲濟琛道:“行遠兄,這會兒趁著惠成還在這兒,咱們有些話也不妨索性說明白了……”


    雲濟琛這會兒哪裏還看不明白邱晨如此不過是為了點醒廖文清,隻不過,之前用六祖和喝酒之事未能取得想要的成效,這會兒不得不又想出了新的法子罷了。至於邱晨想出了什麽法子他很好奇,很期待,自然打足了精神全力配合。


    點了點頭,雲濟琛很配合道:“邱晨賢弟有話請講,這裏也沒有外人。”


    邱晨點點頭,直接說了一句讓雲濟琛和廖文清都差點兒驚掉下巴的話。


    “以後,廖家的份子就由你我分了吧!”仿佛沒有看到廖文清的瞬間色變,邱晨繼續道,“你回去讓人核算核算,看看我該拿多少銀子出來……哦,還有製藥那一塊,你看看能不能接手,若是不能,我再去問問郭家!”


    雲濟琛下意識地吞了下口水,目光盯著邱晨看著,仿佛想要從她臉上尋找到開玩笑的痕跡。隻是,讓他很失望的,邱晨滿臉淡然,手裏端著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多突兀大膽……這裏可是廖家,她身在廖家,當著人家廖家三少爺就這麽大喇喇地商量謀算人家生意的事兒……哪怕雲濟琛心裏明白邱晨是拿話逼著廖文清放棄出家的念頭,卻也不由地震驚。


    相對於雲濟琛心裏明白表麵半真半假的驚訝,廖文清是真的驚愕地瞪大了眼。他看著臉色淡然輕鬆的邱晨,滿臉雲淡風輕的邱晨,隻覺得滿心驚駭,好像不認識似的盯著邱晨,繼而從心底漫上濃重的哀傷來,看著邱晨的眼睛,喃喃道:“海棠,你真要如此……”


    剛剛很是雲淡風輕地邱晨,卻猛地爆發了。她將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頓,傾著身子盯著廖文清的眼睛,冷冷道:“我怎樣?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你們廖家除了你,還有誰值得我相信,讓我繼續跟廖家合作下去?”


    如此多多逼人的邱晨著實陌生,著實與她一貫的溫和淡然相差太遠,不說廖文清,就連旁邊的雲濟琛也是驚訝不已,哪怕他仍舊保持著淡定的坐姿和表情,但他眼睛中透露出來的驚愕卻根本掩飾不住。


    廖文清在驚愕之後,最初覺得邱晨太不近人情之後,在聽到邱晨的厲聲質問之後,捫心自問,也不由不禁黯然,啞然。


    是啊,廖家哥嫂不說,去世的母親對邱晨一直抱著極大的敵意,父親最初也曾同意他迎娶邱晨,可最後卻因為母親的病重,假借他的名頭約見了邱晨……他都不用想,都知道父親找到邱晨說了什麽……這樣的情況,邱晨之所以一直沒有中斷和廖家的合作,也完全是看他的情麵!


    看著廖文清黯然悲傷地垂了頭,邱晨臉上的冷色一掃而收,抬手拍著廖文清的


    胳膊,再次恢複了灑脫清淡的模樣,哈哈而笑道:“你說你,既然決定出家了,還管這些作甚?”


    說著,放鬆了身體倚在椅背上,一口仰盡杯中之酒,把玩著手裏的酒杯,笑睨著廖文清道:“或者,你出家根本隻是做個樣子?出家可是要斬斷俗塵的,你既然出家,就是要斬斷親緣、血緣、情緣的……你如此顧慮不已,念念地難以丟下,還談什麽出家,豈不是笑話了?”


    見廖文清垂著頭不言不語也不答應,邱晨幹脆一狠心轉向雲濟琛:“好了,咱們改送行也送了,就不在這裏打擾人家修行了,走,咱們換個地方好好商量商量去……唉,製皂這邊還好說,製藥的藥方子已經交給廖家了,還有得是麻煩呐!”


    唉聲歎氣地站起身來,邱晨抬腳就往外走。雲濟琛也緊跟著起身,抬手拍了拍愕然抬頭,目光追隨著邱晨的廖文清,寬慰道:“你既已打定主意,就不要管這些了……唉,你也不想想,你許了迎娶人家,讓人等了這將近一年了,多次被你家人輕慢不說,你這又想出一出是一出,連句話都沒說就要出家……你還指望人家厚待你的家人?你還想著人家跟你家裏繼續合作生意?還光是你家的好事兒了!我可跟你說,女人真惱了,能做出什麽事兒了可誰也不知道……這會兒,她不過是要跟廖家斷開生意往來,沒再作什麽,你就該慶幸了,你不要忘了,這位幾次為靖北侯療傷救命,跟雍……咳咳,如今人家自己個兒也是三品淑人了……我可跟你說明白了,咱們是好兄弟不差,但終歸你和她比還要靠後一些,若是她提出什麽事兒來,別說我,就是我家老頭兒也隻有站在她那一邊兒的份兒……唉,兄弟就在這裏提前向你告聲罪了!唉,你也別送了,你不是明後日就要離家麽?要該去準備準備了……今兒該說的說了,到你離家的時候,我就不過來了了……”


    “行遠兄,你若不走,我且先行一步了!”門外傳來邱晨催促的不耐聲音。


    “噯,來了,來了!”雲濟琛忙忙地直著脖子答應一聲,回頭又拍了拍廖文清的肩膀,滿臉苦澀無奈地歎息著,“你就不要送了,我得走了,真的耽擱不得了……唉,剛剛林娘子說的那句話不錯,你既已打定主意,那就不要顧慮這些有的沒的了……走了,走了,不送,不用送!”


    雲濟琛絮絮叨叨的簡直比老太太還要囉嗦幾倍,直到邱晨在門口又不耐煩地催促了一聲,這才連忙地朝著廖文清拱拱手,腳步匆匆地倉惶去了。


    廖文清呆愣愣地坐在那裏,真的動也沒動,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屋外的聲音,片刻就遙遙地聽到雲濟琛大呼小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噯,邱晨賢弟,且等等,等等我啊!噯,邱晨賢弟等等我,且等我一步!……”


    聲音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海清院外,終止聽不到了。廖文清頹然地攤在椅子上,幹澀的眼睛中不知何時已經溢滿了淚水,淚水順著眼角無聲地滑下來,滾過鬢角、臉頰、脖頸,直落進衣服領子裏去……


    他又怎麽能真的不管家人,不管父親、哥嫂,還有幾個年幼的侄兒侄女……


    他本來就錯了,氣得母親病發去世,如今若是再甩了手不管,不說林家娘子,哦,不,如今已經是楊淑人了,盡管廖文清基本能確定楊淑人不至於真的對廖家下什麽狠手,但廖文清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父兄會怎樣應對,特別是林家提供的幾個製藥方子,如今已在廖家醫藥生意中占了很大一部分,恐怕父兄不會同意將林家的藥方子就這麽白白地還回去……之後再生出什麽爭執……別說楊淑人出手,隻怕雲家也會主動出手。一旦雲家出手……那廖家可就真的完了!


    從廖家出來,邱晨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但眼中的疲憊和寥落卻是掩不住的。


    雲濟琛坐在她對麵,幾次張嘴,卻隻說出一句話:“你,也不用太過擔憂,我們,特別是你都盡了心了,那個夯貨若是仍舊執迷不悟,我們也沒有辦法!”


    邱晨點點頭,抬眼看了看雲濟琛,擠出一抹微笑道:“我知道了……你把我送回去吧……”


    雲濟琛點點頭,踢踢車廂板,吩咐了車夫一聲,馬車微微一晃,在馬蹄踏踏聲裏,往林家去了!


    回到林家,邱晨泡了個熱水澡之後,就蒙頭大睡了一回,直睡到夜幕四合,酉末時分方才醒轉來。


    或許真如雲濟琛所說,她去過一趟廖家,也算是盡了朋友的心意了,至於廖文清是否仍舊執迷不悟,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所以,她也就能真正地放下了,這從她剛剛那一場好睡上也能看出來。


    第二日一大早,邱晨帶了青杏去了趟唐府,跟唐


    知府吳氏說了回話,約好三月三 一起外出踏青,也沒留下吃飯,告辭出來,邱晨也不回家,吩咐車子徑直出城往南沼湖去了。


    二月末,南沼湖的春日氣息一日比一日濃厚起來。


    湖水開化了,在春日的微風吹拂下,泛著細細的魚鱗波紋。湖邊的蘆葦灘,鑽出一個個尖尖的蘆筍嫩芽來,就像一個個好奇的孩子,掩著身子,隻露出一雙眼睛窺探著這個新鮮的世界。


    與這些蓬勃無限的春日生命不同的,湖邊的灘地上,卻有一些衣衫襤褸,麵黃肌瘦,一臉菜色的老人婦人甚至是孩子,蹲著身子,低著頭,正忙忙碌碌地在河灘上挖荸薺。


    初春的湖水雖然融化了,卻仍舊冰冷,這些人穿的衣服幾乎不能完全蔽體,鞋子已經很舊了,甚至有了破洞,可她們還是不舍得讓鞋子沾濕了,就光著腳站在湖邊的薄泥裏……腳踝和半截小腿都糊滿了泥巴……髒還罷了,關鍵是冷。


    邱晨裹了裹身上的剪絨鬥篷,默默地注視了片刻,終於隻能發出一聲幾有幾無的歎息,踏踏車廂板,吩咐車子繼續前行。


    她允許這些人過來挖荸薺,用荸薺直接作為薪酬支付,也是為了她們能多一些吃的東西……有了這些荸薺,這些老人孩子們應該不至於被春日的饑荒餓死……她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題外話------


    老媽過壽,今明兩日都更五千……


    明兒會準時早上六點更新……


    後天會盡力多更,爭取萬更或更多……


    廖文清的可能性就此結束了,以後就是個生意夥伴了……


    找一個男人真的不能僅僅是體貼,還要有一個堅強寬大厚實的肩膀讓女人和孩子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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