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玉鳳和青杏兩人的情形,應該隻是朦朧的好感,隻怕連她們自己也沒有注意到一些小苗頭。邱晨這會兒自然也不會戳破,隻是這件事情提醒了她,丫頭們打了,生出這種朦朧的感情很正常,但也要防止她們一時衝動做出什麽錯事來,名聲貞潔倒在其次,關鍵是很可能累及一生的幸福……擱在這個時代,甚至還可能因為一是失足付出生命的代價,那就太不值得了。


    曾大牛落水不過是一時失手,匆匆從另一邊沒人的堤岸爬上來,玉鳳已經從家裏拿了一套幹爽的衣服來,交給看熱鬧的一個小孩兒,讓他給曾大牛送過去,這才解了曾大牛的尷尬。


    邱晨冷眼旁觀,不由在心裏評價,相對於青杏的懵懵懂懂,玉鳳的所作所為更當得起善解人意和溫柔賢惠兩個評語去!


    門前的池塘統共也沒多大,采摘蓮子也不過大半個時辰就完成了,捎帶著采了十幾多含苞待放的荷花上來,玉鳳喜滋滋地謝了,捧進後院去了。倒是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的菱角和芡實,竟是在荷葉下生的很是旺盛,小小的池塘竟然也收了半籃子菱角和兩籃子芡實。


    這些東西都是大夥兒守著長的,平日裏孩子們眼巴巴地看著卻沒一個人去禍禍,這會兒采上來,邱晨自然不會隻顧自家,就在池塘邊兒上分開了。


    劉家嶴如今遠非當年的清貧窮困,好多人家都有人進了作坊做工,每個月最少也能領到一兩銀,就是沒有合適進作坊的,也去山上采羅布麻,采連翹、五味子等藥材來售賣,夏秋兩季則家家戶戶種植蔬菜賣到作坊裏來,零零總總的收入也不老少,一個婦人一年也能掙上個三五兩的銀子。


    因為林家的作坊招收工人的時候,但凡能讀能寫會算賬的都安排了相應更好的活計,活計輕鬆月錢反而比下死力的高,這就大大帶動了莊戶們送娃兒上學堂讀書的積極性。是以,從去年學堂增加先生開始,村子裏七八歲的孩子再看不到滿大街玩耍或者下地上山幹活了,都被爹娘長輩送進了學堂。他們倒不指望自家孩子跟林家二少爺似的考秀才走科舉,他們指望著自家娃兒能認字能算數,將來送進林家作坊裏做工,也拿份高月錢的活計就滿足了。


    今年學堂擴建出一個院子去做先生們的住處,學堂的房舍寬裕多了,對入學的孩子的年齡要求也就放低了,如今,劉家嶴但凡滿六歲的淘小子們,個頂個兒也都被送進了學堂裏。


    這會兒,聽到林家采摘蓮子的信兒,圍攏上的孩子不少,卻都是六歲以下的小末獨兒。從孩子們身上的穿著,也能看出村裏人的生活寬裕來,原來一到夏日,七八歲的皮猴兒也長長光著身子滿街跑,再看這會兒岸邊一溜的小末獨兒,卻最差也穿了個犢鼻褲,有的還帶了個小兜兜,收拾的比原來齊整多了。


    邱晨帶著幾個小丫頭從棧道走下來,笑著一聲招呼:“想要蓮蓬的都過來啦!”


    一二十個小末獨兒聞言紛紛跑過來,等跑到邱晨跟前,卻一下子放慢了腳步,隔著兩三步遠就停了下來,一個個或喊著手指,或搓著手,張著眼睛仰著頭巴望著邱晨,卻沒有一個人往前亂擠亂擁,也沒一個人亂喊亂嚷嚷的。


    “來來,哪個都有……別著急……”邱晨看到這麽些孩子擠擠挨挨的站在一起,也心情大好起來。


    索性蹲下來,拿了菱角兒和蓮蓬往一雙雙小手裏分。雞頭米的外殼長了許多尖刺,有一個小孩子被刺到了,疼的哭起來。邱晨連忙又拿了一個蓮蓬放進他的小手裏,小皮猴兒臉上還掛著淚珠子呢,轉眼就破涕為笑了。


    鬧哄哄一趟分下來,每個孩子都得了蓮蓬菱角兒,歡歡喜喜地去了。青杏看著筐子裏所剩無幾的菱角,不由扁了扁嘴,嘟噥道:“太太也太大方了……”


    邱晨正目送那些孩子們歡歡喜喜地往家去,聽到青杏這聲嘟噥,扭頭睨了她一眼,轉而又將目光轉向那些孩子們的背影:“咱們家還少了這點兒東西?想吃這個去湖裏自己去采,任你吃個夠……”


    輕輕吐出一口氣來,邱晨狀似自言自語地呢喃著:“我不過是想著,阿滿和成子身在異鄉,若是有穆老伯照顧不到的地方,有什麽為難處,也有人如咱們這樣伸把手吧……”


    邱晨說這話的聲音極低,低的仿佛沒有送出口來一般,青杏愣了愣,追問道:“太太您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邱晨卻已經收回那悵惘的目光,也收拾起了憂心惦記的心情,搖搖頭伸手拎了地上的籃子,抬腳往家裏走去:“沒說什麽……走吧,有這些也夠做好些好吃的了……噯,青杏,你再去那邊兒采幾片大荷葉來,今兒咱們就用這些做飯了!”


    等俊言俊章一群小子放學回來,得知姑姑去采蓮蓬了,不由懊惱不迭,特別是俊言,更是連連跺腳嚷嚷著:“姑姑怎麽沒等等咱們兄弟,光姑姑你自己個兒去池塘邊兒,也沒個人照應多危險啊,要是掉下去可咋辦……”


    不等邱晨說什麽,俊文一巴掌就拍過來:“你個臭小子,別在這裏耍嘴皮兒,你自己還是旱鴨子呐!”


    俊言被拍的痛呼一聲,往邱晨另一邊避了避,嘟噥道:“誰說人家是旱鴨子……人家會狗刨,原來在家裏一到夏天天天泡在水裏,也就是姑姑看的嚴,不讓下水……”


    這話沒說完,又是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腦門兒上,卻是邱晨瞪著他笑斥道:“你個臭小子還埋怨姑姑了……”


    頓了頓,邱晨心思一轉索性道:“你們不是想下水麽?也不是不行,我去跟你幾個師傅說說,從明兒開始,你們的晚練就改成臉水性吧!”


    俊言有些不敢相信地愣了愣,聽明白了確定了登時歡叫起來:“哦,太好啦,可以下水洗澡啦……”


    一直跟他形影不離的俊章這會兒也挪到一旁,一副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更別說比俊言大的俊文和俊書了。倒是阿福和俊禮年紀小,對於這些事情想不到,也跟著傻樂嗬。


    看著孩子們歡實的樣子,邱晨也覺得欣慰。與其等孩子遠離了身邊再無時無刻地擔憂牽掛,不如趁孩子在身邊的時候,多讓他們學會一些技能,哪怕是連一個健康的體魄,哪怕是練一手好水性……至少遇到相應的危急時能夠化解,不求他救助別人,能自救也好!


    這件事定下來,不過是邱晨一句話,秦禮秦勇就爽快地答應下來。從這一日開始,孩子們的晚鍛煉就從跑步練拳換成了遊泳練水性……教孩子們練水性,他們幾個教練也有好處,大熱天兒順著清水河走一段,找個僻靜的水灣兒泡上個把時辰,那才是一個爽字了得呐!


    二哥的小兒子馬上就要十二日了,邱晨作為唯一的姑姑自然要去楊家鋪子道賀!孩子們也拱指著看新添的弟弟,於是邱晨又去跟丁先生和潘佳卿商議,兩位先生很痛快地答應了,給俊言俊章往下的孩子們十天的假期,俊文俊書因為要參加明年的縣試,兩個孩子的底子都薄,雖然近兩年的時間都非常刻苦,但也絲毫不敢輕忽,就把他們二人留下來繼續讀書。同時,也能兼顧著家裏的各處,畢竟家裏還有作坊和一大家子人,若是一個人不留顯然是不行的。


    休假的事情邱晨也沒露,直到六月十六這天吃晚飯了,邱晨才宣布:“今兒就別讀書太晚了,明兒一大早咱們要早起,回楊家鋪子去看你們弟弟去!”


    孩子們自然是歡呼不已。隻有俊文俊書沒有太過意外。邱晨之前就跟他們兩人商量了,這會兒也隻是看著弟弟們歡呼鬧騰罷了。


    因為這個時候孩子夭折率太高,是以,孩子生下來後並不張揚,還在門口掛上布條兒表示家裏有坐月子的,婉拒客人上門。就布條還男女有別,女孩子掛花布條兒,男孩子掛紅布條兒……


    這布條兒掛出去幾日,孩子和產婦過了最初最容易出現差池的幾日,硬棒硬棒,這才通知親朋好友過來慶賀。一般男孩兒更重視些,所以觀察的時日也多一些,要到第十二天,俗稱‘過十二日’;女娃兒相對看的皮實些,這慶賀的日子就淺,有過七日的,也有過八日的,就不是那麽講究了。


    二嫂趙氏是六月初六生產,到六月十七就是十二日,是以,邱晨說要早起趕路,一路趕過去,趕在午時前到達楊家鋪子即可,路上也省的太熱。反正,林家如今馬車多,多收拾兩輛車,鋪設的舒服些,讓孩子們在車上睡去唄!


    因為有這件事,邱晨早早地帶著阿福和俊禮上炕安置,因為第二天放假又去楊家鋪子,兩個小的都興奮地沒有睡意,被邱晨哄著玩木頭人的遊戲,沒玩幾回,兩個‘小木頭人兒’就呼呼睡過去了。


    孩子們沒心沒肺睡得快,邱晨的生物鍾卻頑固的很,她隻好拿了本書接著燈火看。一看,居然是她最初買回來的那本類似日記樣的東西。這個東西最初讓她了解了許多社會風俗、朝野趣事,很是讓她緩解了初來乍到的緊張情緒,這會兒再拿起來,不由生出一些感歎來。不知不覺,她來到這裏已經兩年多了,從最初的一無所有,衣食不繼,到如今算是有家業有親人……也算是事業有成了!


    嘿嘿,想著想著,邱晨不由樂了。她兩世為人怎麽說都算是比較成功的,也都算活得有聲有色,風生水……呃,算了,後一句就不提了,以免太過恣意又招了老天爺的眼,再來個什麽天災什麽,她死了還好,死不了說不定就給扔到侏羅紀去了……


    心裏胡亂想著,邱晨竟朦朧升起睡意來,坐在那裏打起了瞌睡。


    頭一點,身子一晃,她悚然驚醒,睜眼就看到手裏的書卷因為她打瞌睡沾到了燈火上,瞬間燃起來。


    這會兒邱晨就坐在炕沿上,也沒處扔,忽地起身,一掀耳屋的門簾,手一甩就把手中的書扔進了臉盆裏。臉盆中有半盆清水,書上的火苗隻發出極細微的嗤聲就熄了,邱晨卻很心疼地跑過去將書撈了起來,用力地甩去書頁上的水,又去拿了一塊幹淨的棉帕子來,轉身回到燈下用帕子去沾書頁上的水漬……


    一邊沾著她一邊還暗暗慶幸,幸好,幸好這份手劄用的墨應該是質量上乘的,防水效果比較好,經過邱晨這麽及時的搶救,並沒有暈染開來……


    隻是,她一錯眼的功夫,就隱約看到沾濕的書頁上漸漸顯出一些不太清晰的字跡來……邱晨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再去細看……待看清其中幾個字跡後,登時宛如被雷擊到一般僵硬呆怔在了當場。


    --書頁上沾水顯示的字跡,竟然是她從小學習使用了幾十年,最熟悉不過的簡體中文!


    邱晨心神劇震,本該異常熟悉的字體,她愣是瞪著看了好一會兒,都沒看明白一句話。等她咬了咬嘴唇讓自己清醒過來穩住神,再去看書頁,卻因為水漬已幹,那沾水顯現的字跡竟是不見了。


    邱晨呆怔怔地看著重新恢複成普通白紙黑字的書頁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按捺下洶湧激動的情緒,將一頁一頁書頁異常認真仔細地擦幹捋平,最後又放在窗台上晾上,卻沒有再嚐試著沾水去辨認那些字跡。


    如此隱匿手法寫下的字跡,不管內容如何,僅僅寫下這些字的人的來曆,隻怕就會引起她巨大的心情震蕩,很可能一夜都睡不著了……明兒,她寅時就要起身趕往楊家鋪子,還要坐上三個多時辰的馬車,到了楊家鋪子還要應酬那許多的親戚鄰居……她必須養好精神,容不得她這會兒分心去看那些了。


    收拾好情緒,吹熄了燈火,邱晨迫著自己躺下閉上眼睛,又默默地背誦起一個個成藥處方方歌,來驅散大腦中那種種疑惑猜測……如此,也不知默誦了多少方歌,她竟也沉沉睡過去了。


    第二天,邱晨是被玉鳳和陳氏叫醒的。


    寅初時分,夜裏三點辰光,即便是盛夏外頭也仍舊黑漆漆的。


    邱晨匆匆起身,看玉鳳又去叫俊書和阿福,索性製止道:“不用叫醒他們了,待會兒用鬥篷裹了直接抱上車吧,讓他們睡夠了,到了那裏才有精神玩耍!”


    陳氏笑著點點頭,就去尋找兩個孩子穿的夾鬥篷,青杏和春香進來伺候邱晨梳洗,玉鳳和月桂則手腳麻利地將備好的行李搬出去裝車。


    一通忙乎下來,邱晨帶著四個小的上車出發,雖然昨晚已經叮囑過俊文俊書不必早起,但兩人仍舊早早起身看著人套了車,又上上下下檢查了,這才拉著仍舊揉著眼睛的俊言俊章上了車,交給跟在這哥倆的車上照應的陳氏。邱晨則帶著阿福和俊禮乘第一輛車,最後是月桂和春香帶著兩個小丫頭。至於俊言俊章和俊禮阿福的小廝們,則都分派在車轅上,或者被秦禮秦勇幾個拎在馬背上帶著。


    夜色中,除了馬蹄踏踏、車輪轔轔,就是馬兒偶爾打個響鼻兒,幾輛馬車首尾想跟著繞過池塘,沿著碎青石鋪就的路除了劉家嶴,上了大路,就放開馬速跑起來。


    孩子們是上了車就睡實了,這會兒邱晨拿了兩個大迎枕墊在孩子們兩側,防止車輛顛簸讓孩子們撞到車壁上去,她自己也依靠著一隻大迎枕,舒展開雙腿,盡量讓自己舒適了閉上了眼睛。


    這一回沒用怎麽醞釀竟很快搖晃著睡過去。一覺醒來,再睜眼就看到天光已經大亮,邱晨撩起車窗上的簾子往外詢問,隨車的秦禮靠過來回說,已經過了程家店,再過小半個時辰,大概辰初就能到安平縣了。


    “跟後頭說一聲,時間寬裕,咱們就在安平縣歇歇腳,吃了早飯再繼續趕路吧!”


    秦禮答應一聲,利落地原地撥轉馬頭往後邊傳話去了。


    到了安平,也沒進城,就在城外的一處車馬店停了下來。秦禮和沈琥跑去安置了,要了一個幹淨的小院子,讓邱晨等人下了車,孩子們也都叫醒了帶進去梳洗了,也就徹底清醒過來。


    俊禮還驚訝自己怎麽睡著覺就跑到陌生地方來了,惹得邱晨和一家大小笑成一片。


    臨出門,大興家的給帶了兩個食盒,這會兒拿上來,又在店裏要了熱粥過來,一家人不分尊卑大小的吃了早飯,略略活動片刻就再次上車趕路。


    如此,趕到楊家鋪子不過巳時末。


    楊樹猛得了信兒,早早地到村口來迎著,一看到幾輛馬車過來,連忙歡喜地迎上來。


    “二舅舅……”“爹爹……”


    阿福和俊禮兩個小子不睡覺卻被拘在小小的車廂裏,很快就坐不住了,邱晨就命人將車簾子卷起來,讓兩個孩子坐在車廂門內,既不耽誤看車外的風景,還能跟車轅上的小廝說笑玩樂,這會兒倆小子當先看到迎上來的楊樹猛,登時大聲呼喚起來。


    幸好邱晨反應快,伸手抓住了兩個小子的胳膊,看不然這倆小子的樣子,說不定就能直接爬起來衝出去……


    馬車停下,楊樹猛攆了趕車的,抱過阿福和俊文就用胡子紮兩個孩子的臉頰,把兩個孩子紮的又笑又叫的亂成一團。


    邱晨看著如此表達思念的二哥很是好笑,待一大兩小親昵完了,這才笑著問道:“二哥你怎麽親自過來了?家裏今兒客人多,你怎麽也不在家裏招呼著?”


    車轅上的小廝在馬車停下來時已經下了車,這會兒,楊樹猛就把俊禮和阿福安頓在車轅上,自己拉了馬韁驅著馬車往村子裏走,一邊擺擺手滿臉不在乎道:“今兒來的大都是婦人家家的,有咱娘和咱們大嫂照應呢,哪裏用得著我一個老爺們兒瞎摻乎……再說了,我小外甥來做客,我這個做舅舅的哪能不出來接著啊……是不是啊孝孺?”


    聽楊樹猛說著說著,就又轉了方向去逗弄兩個孩子,邱晨知道二哥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對孩子們卻最好,離開這半個來月,應該也是想孩子們了,她也就不再追問,隻放了車簾,又拿出鏡子來,略略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鬢發,又取出為了坐車方便脫下來的溪水綠的蟬翼紗繡百蝶對襟短襦和石青色繡紫丁香百褶綾裙。


    剛剛整理好了,車子一晃也停了下來,還未打起車簾子,邱晨就聽到車外吵吵嚷嚷地人聲隔窗傳了進來。


    “噯,看看,楊家的閨女回來啦,人家如今可是貴人啦……聽說品級比知府老爺還高呐……”


    “貴人又如何,男人死了,還不是守寡的命……”


    “嘁,男人死了又怎樣?人家要財有財,要人有人,如今又有了誥封,哪裏哪裏不好啦?你家倒是有男人,也就是天天喝酒罵孩子打娘們兒……照我說,那樣的男人有還不如沒有呐!”


    “你個……”一陣汙穢不堪粗俗不堪的罵人話破口而出……竊竊私語的登時成了一片罵罵咧咧的騷亂。


    “哎呀,行啦行啦,你們在這裏吵吵,驚了貴人吃罪得起嗎?……”不知誰喊了一句,讓那罵的忘形的潑婦一下子啞了火兒。


    就在此時,仿佛為了應和這人的話語一樣,秦禮秦勇帶著四名家丁騎著馬往前頭分開人群,轉眼就把楊家門口清理出一片空場地來。


    春香和月桂帶著兩個小丫頭從後頭馬車上下來,連帶八個小廝齊齊來到前頭兩輛車子跟前,垂手侍立著,等著邱晨下車。


    楊樹猛對於這些沒腦子的婦人們也膩味的很,見這架勢,就知道是有些粗話被這些人聽到了,這些人是特意做給人看的,也是對妹妹的維護,楊樹猛自然不會反對。


    此時,跟在車後的車夫已經趕上來牽住了馬韁,並將車轅下的撐木立好,楊樹猛則彈了彈身上的赭色繭綢長直綴,伸手將阿福和俊禮抱下車來,然後又對車子裏笑道:“妹妹,到家了,下車吧!”


    邱晨低低的應了一聲,借著二哥打起來的車簾子出了車廂,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狀似無意地掃過被擯除在十幾步外的村鄰鄉親們,這才由楊樹猛扶著,踩著腳凳下了車。


    雖然邱晨沒有穿什麽太過鮮豔的衣裳,通身上下衣裙的顏色都是偏素淡的,繡花也沒有大花大朵金線銀繡,但隻身上這一套蟬翼紗和綾裙,加上幾個蘇州繡娘精工繡製的花樣兒,上襦繡製的蝴蝶隻有拇指蓋兒大小,卻形態各異栩栩如生,裙上的的紫丁香一串串一簇簇,顏色濃淡變化仿佛活生生散發出花香一般,已經足夠耀花這些日日穿著粗麻舊衣還打著補丁的村人的眼睛了。


    剛剛被秦禮等人一身悍氣嚇得噤了聲的人群這回更是靜的沒人發出一聲,在接觸到邱晨拿淡然卻疏離的目光後,有幾個心虛的就禁不住慌亂躲開來,倒是也有比較親近的鄰裏朝她笑笑,卻也沒有冒然出聲招呼。


    邱晨下了車,一手一個牽了阿福和俊禮,看著後邊車上俊言俊章也下了車,這才笑著跟鄉親們招呼:“今兒是我小侄子的好日子,過會兒家裏擺席,鄉親們若是得空都過來坐坐,也給小孩子添點兒福氣呀!”


    聽她開口說話溫和,少不得有些連忙笑著回應:“來,指定來的……”


    也有那些心裏念著去流水席上好吃好喝,心裏卻不知轉著什麽念頭的,這會兒卻不敢再如之前那般粗言俚語地造次了,或垂頭不語,或訕笑著答應著。


    對於這些人,邱晨不過是看在楊家二老的麵子上招呼一二,也沒意思多耽擱,笑笑之後拉著孩子們就進了家門。大嫂周氏這會兒終於從裏頭迎了出來,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上的水,一邊笑著招呼:“哎呀,怎麽不昨兒早過來?這個時辰過來,起早趕了夜路了吧?”


    說著,看向邱晨的膝下,俯身一把抱起阿福,貼著臉親了親,“福兒,個子長這麽高了……嗬嗬,看看這模樣越來越俊秀,簡直像個小秀才了!”


    “大嫂!”邱晨笑著招呼了,也不多禮,隻笑著道:“他都那麽大了,沉的很,大嫂憋抱他讓他自己走路吧!”


    阿福也很配合地應了一聲:“大舅母放我下來吧!”


    “噯,好,好!”周氏有些戀戀不舍地放下阿福,轉著頭又找了好一會兒卻不見阿滿,不由疑惑道:“滿兒丫頭呢?咋沒見著?”


    邱晨臉上的笑容一滯,笑著道:“滿兒她師傅帶他去南邊兒了,過些日子就回來……”


    “哎喲,滿兒才多大……”周氏驚呼一聲,卻在邱晨的示意下說到一半就噤了聲,隻低低地抱怨邱晨心太狠,那麽大點兒的丫頭咋就舍得讓她出門……邱晨聽了也隻有苦笑的份兒。她哪裏是心狠,她的滿兒分明是被穆老頭那個老不休給拐帶了好吧!


    姑嫂倆一路說著話進了楊家門,俊言俊章帶著俊禮和阿福跟周氏招呼一聲,也不耐煩跟在大人身後,早早地跑進門去。楊樹猛則留在後頭招呼著停放馬車,交待家人照應馬匹車輛,又招呼秦禮等人。


    秦禮笑著拱手道:“二舅爺,您就別跟我們兄弟幾個客氣了,您今兒忙,盡管去忙乎,兄弟們就在門口照應著,其他的做不了,招呼招呼跟著的人和車馬之類的還行。”


    楊樹猛笑著打個哈哈道:“禮兄弟不知道我家情形,除了我楊家跟著妹妹過上了好日子,那些親戚們不過是些普通的莊戶人家,大都是走過來,哪有什麽車馬隨從,有那麽一兩個趕牛車騎驢的,有門上兩個人照應著也盡夠了。”


    說著,伸手拉著秦禮招呼著秦勇幾個就要進門,到底被秦禮攔住:“二舅爺,您跟咱們熟稔的很,就不要這麽見外了。您隻管告訴我們在哪裏安置就成……另外,我們夫人帶來的東西還在車上,也要卸下來。”


    見他說的實誠,楊樹猛也就不再客套,指點著西廂房告訴秦禮去哪裏歇息用飯,就又忙忙乎乎地去照應去了。


    這邊,等邱晨跟著周氏進了正房,孩子們已經見過二老,手拉手的跑出去看弟弟去了。今兒日子特殊,自然是二嫂和小侄子為主,邱晨見過二老,然後自然而然地就去了二嫂趙氏的房裏看望。


    如今楊家也非最初的一件獨院了,去年買了後邊和左邊人家的宅基地,今年過了年把舊房子推了,重新翻蓋了,成了兩路二進的格局。大哥大嫂自然住在正院的一進正房,楊家二老住在正院的二進正房,二哥二嫂趙氏就在西路一進正房裏居住。


    因為家裏隻有二老和趙氏一個孕婦,年前楊家兄弟倆就商議著,讓大興幫忙買了十來個人,如今楊家各房裏也都有一個婆子伺候著,二老屋裏除了買來的婆子,還有從林家帶回來的丫頭雨荷。廚房裏也有上灶的兩個婆子,不過,今兒客人多,楊家的親友鄰裏還有趙氏娘家的人都會過來道賀,送坐月子的小米雞蛋和小孩子的小衣服之類。是以,周氏也閑不住,帶了村裏過來的幾個比較親近的鄰裏媳婦,還有她從南沼湖帶回來的幾個廚娘媳婦子,在廚房裏忙乎著。


    邱晨看她一身行頭就知道她忙著,就笑著道:“大嫂你盡管去忙吧,不用陪我……對了,陳嫂子,你帶著桂圓、荔枝過去看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周氏打斷了:“別介,不用,不用……不是我嫌陳嫂子的手藝不好,主要是咱們做的就是莊戶流水席麵兒,陳嫂子那一手好手藝過去也用不上……”


    陳氏卻笑的謙遜:“舅太太這就是抬舉我了……我過去摘摘菜洗洗刷刷也好!”


    周氏推不過,到底是跟邱晨告了罪,帶著陳氏和兩個小丫頭去了廚房忙乎去了。


    邱晨這才帶著春香和月桂,一起去了西跨院。


    因為邱晨起得早趕得緊,她這個最遠的到的反而最早。這會兒除了家裏人各自忙碌外,客人基本還沒到,西院這邊就更是安靜的渺無人聲了。


    主仆們進了西院,徑直走向正屋,還沒進門,就聽到屋裏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音,不由一笑,那群小子腿腳兒倒是快當,這已經在屋裏議論起小孩子怎麽那麽醜那麽小了。


    挑起門簾走進堂屋,邱晨先揚聲道:“二嫂,我來看小侄子了咯……”


    趙氏的聲音在屋裏應和:“是她姑吧?快進來,快進來!”


    隨著趙氏的聲音落下,一個三十幾歲的婆子逼著手迎了出來。看到邱晨連忙笑著曲膝見禮:“見過姑太太!姑太太快請進,小少爺們剛剛進來,就知道姑太太在後邊兒了。”


    之前邱晨來楊家已經見過這些婆子,知道都是勤快本分的人,這會兒看著這姓張的婆子身上戴著圍裙,雖然神色略有疲倦,但手臉衣裳收拾的很幹淨,就在心裏暗暗點了點頭,笑著道:“這些日子二嫂坐月子,讓張嫂子你受累了。”


    說著一個眼色,旁邊的春香立刻遞了一個小銀錁子來,一兩的梅花銀錁子落在手心,張氏又驚又喜,連忙跪倒給邱晨磕了個頭,謝了賞,又飛快地爬起來,殷勤地替邱晨打了簾子:“伺候二太太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姑太太放心,奴婢一定盡心就是!”


    邱晨也不多言語,隻含笑點點頭,就徑直邁過門檻進了裏屋。


    趙氏穿著一身細棉布衣褲坐在炕裏邊兒,頭上紮著防風的頭巾子,在她身邊不遠靠近炕外的地方放著個小小的花被繈褓,這會兒幾乎被四個小子圍攏著全部遮住,四個人全部趴在孩子跟前,戳戳摸摸的,一邊還嘟嘟噥噥的也不知說什麽。


    邱晨失笑著將幾個小子拍開,“弟弟這麽小也經不住你們這麽重手……行了,弟弟你們也看過了,你們備的禮物可拿出來了?”


    幾個小子鬼鬼祟祟的備了禮物,邱晨可是知道的,這會兒看了看炕上沒有,不由提醒幾個玩的忘乎所以的臭小子了。


    俊言第一個跳起來,摸著頭哎呀一聲:“忘車上了,我去拿!”


    話音未落,就一溜煙兒飛奔了出去。


    俊章和俊禮倒是從懷裏摸出給弟弟的禮物,俊章拿出來的是一個兩個小小的銀鈴鐺,打著紅色的絲絡袢兒,趙氏歡喜地接過去就給小孩子係在了手腕上。俊禮也從懷裏摸出一個禮物,卻是他從姑姑那裏得的一個栓了銀錁子的彩線絡子,趙氏摸了摸二兒子的臉笑著道:“這個你弟弟這會兒帶不了,等他像你這麽大,娘就給他戴上,告訴他是他五哥送給他的。”


    這個時候一家一戶都是按序排的,楊家兄弟倆之前是五個兒子,俊禮自然而然是小五,可因為他最小,沒人可以說起,這會兒第一次被人稱為五哥,俊禮感到新鮮的同時,卻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之前娘親眼裏隻有他的,這會兒,更多的目光卻是落在炕上這個不會動不會說話的小家夥兒身上了。俊禮臉上笑著點頭應和娘親的話,心裏卻難免有些發酸有些發澀……當了哥哥是不是都要這樣?原來當哥哥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好。


    阿福最後一個拿出禮物來,卻是直接從腰帶上解下來一塊小巧瑩潤的玉佩來:“二舅媽,這是我給小表弟的,希望小表弟聰慧康健長命百歲!”


    “哎喲,瞧福兒這嘴甜的……”趙氏滿臉喜色地接了玉佩,拉著阿福誇獎起來。


    邱晨笑著道:“二嫂快別誇他了,難得當了哥哥,兩個小小子興奮地這幾日走路都帶風的。”一句話把阿福從二舅媽手裏解救了出來,也不敢停留,拉著俊禮溜下炕來,正要往外走,俊言又一陣風地撞進來:“哎喲,竟然被收拾去了行李裏,讓我一個好找……”


    說著抬手擦擦額角上的汗水,雙手捧了一個匣子遞給炕上的趙氏:“二嬸,這是大哥二哥和我給弟弟的禮物!”


    說完,也不等趙氏說話,拉著俊章就往外走:“走,走,趕緊出去找地兒涼快涼快去,這裏有小六在,說話都不敢大聲,也不敢扇扇子……”


    阿福拉著俊禮也緊跟著往外走,隻不過臨走前沒忘了跟舅媽和自家娘親拱手行禮,俊禮也有樣學樣的,雖然行禮的樣子不如阿福嫻熟自如,卻也笨拙的可愛,惹得趙氏漫出滿臉的欣喜來。


    等這群小子們都退了出去,趙氏這才拉著邱晨的手道:“妹妹,孩子們都放在你那裏,讓你受累了……嗬嗬,好好,我不跟你客套,我就是看著俊禮這樣知禮乖巧的樣子高興……這一看竟是一下子長大了許多似的,哪像在家時隻知道到處調皮搗蛋的。”


    邱晨笑著推推趙氏:“瞧二嫂說的,咱們家的幾個孩子都是厚道仁義的,就是有那麽一點點淘氣也是孩子的天性……再說我天天忙得風風火火的也少顧得上他們,這些都是學堂裏的先生教導的,二嫂要謝就等你出了月子去答謝先生們,可別謝我,那就謝錯人了。”


    姑嫂倆互相看看都笑了,邱晨拿出一個赤金長命富貴的長命鎖,趙氏推卻了兩下也就收了,放在小六兒的枕頭邊兒。這裏有個習俗,十二日上門的親戚看兒都會備下看兒禮,或厚或薄不一而足,都會放在新生兒枕頭邊兒擺著供後來的客人看。這麽一會兒,有六個孩子加上邱晨的這隻赤金長命鎖,楊家的小六兒枕頭邊兒已是金銀玉齊全了,金金燦燦的煞是好看。


    “俊章他娘,她姥娘和她舅媽、姨們都來看你了!”楊樹猛在門口一嗓子,邱晨眉頭微微一挑,就從炕上下來了。


    她這邊剛剛起身站住,就外間裏一陣大笑聲傳進來:“哎喲,我說五妹夫,你如今這屋子也蓋了,院子也拉了,咋就沒給我五妹妹多買兩個人伺候著呐,看看都到了門口了,也沒個人出來迎著……”


    這聲音太大,本來睡得踏實香甜的小六兒,在幾個哥哥壓著聲音議論了半天,戳戳摸摸半天都沒醒,卻被這尖酸的一聲驚到了,小小的身體猛地一抖,然後哇地放開嗓子大哭起來。


    小六兒這一哭,邱晨當時笑了:“剛剛睡得安穩,這一嗓子還真是嘹亮,看出是個壯實的。”


    趙氏已經手忙腳亂地把孩子抱了起來,一邊拍著哄著,一邊兒笑:“聲嗓大著呐,不過脾氣還好,輕易不哭……”


    趙氏這話未落下,裏屋的門簾被人一把掀起來,一個個子高挑清瘦,長著一張瓜條兒臉的婦人打頭走了進來:“哎喲,這小子還真是機靈,這是知道姥娘家來人看他了呐……”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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