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庸興衝衝從後院趕回來,未等說話,就被邱晨兜頭潑了一瓢冷水。舒愨鵡琻


    “看過了,看出什麽來沒有?”邱晨淡淡地問。


    “看過了……呃,如今隻是看著生長旺盛,哪裏看得出什麽……”唐文庸興衝衝地道,完全沒有注意到邱晨臉色的冷淡,一口喝幹麵前的茶水,又感歎道,“不過,這兩種作物真是沒見過……哎呀,看著那玉米的棵子跟高粱也差不多嘛,真想不到,畝產能達到十石之多。”


    邱晨為他添了新茶,抬眼看著唐文庸道:“你也說了,如今隻能看到棵子……至於,能不能畝產達到十石,這會兒別說你,我也不敢說。畢竟,沒有在大田裏種過,誰也不知道種到大田裏怎樣……在暖房裏種那麽幾棵,跟孩子似的伺候著,產的多一些也很正常,大田裏可做不到那樣精心的照料。”


    唐文庸愕然半晌,嘎巴著嘴,眨著眼,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臉上的興奮之色已經褪去,卻仍舊信心滿滿道:“你說的對,是我太心切了。不過,暖房裏能收十石有餘,想來種到大田裏去怎麽也能收個七八石吧……有七八石,也比麥子的三四石,甚至兩石翻出一番不止了。有了這些糧食,能解天下黎民饑餓之苦,民安則國泰……”


    邱晨看著說著話又重新歡喜起來的唐文庸,垂了眼喝起茶來。等她一杯茶將將喝完了,唐文庸才從美好的未來憧憬中止了話頭,轉回目光有些不喜地看著邱晨。這婦人沉穩幹練不錯,可也太過沉穩了,這麽大的喜事,怎麽就不能給點兒歡喜的顏色呢!


    邱晨卻絲毫不理會唐文庸眼裏的怨色,淡淡地抬眼,道:“今年是第一年中,又是打破正常的種植時節連種了兩茬……收獲多少都不敢當真。而且,今年數量太少,別說解百姓饑餓之苦,就是在自家莊子上種的種子都不夠。是以,穩妥起見,我的意見是再看一年,最少等到明年秋後,在自家莊子上種植收獲之後,看收獲再做進一步打算。”


    說到這裏,邱晨停了一下,看了看唐文庸,繼續道:“如此,不但收獲數量能夠確準,而且,經過一年的種植,栽種培育的法子,適合的土質,水肥照料等情況,我們也能拿出一個比較詳實準確的方案來,屆時,你再上奏也罷,推廣也罷,也不至於有什麽紕漏……更重要的是,老百姓種糧關係著一家老小的溫飽生存,容不得半點兒差池。”


    這一番話說出來,唐文庸興奮激蕩的心情總算是慢慢冷靜下來,特別是邱晨最後一句話,說是嚴厲、不留情麵的指責也不為過,唐文庸臉上多少有那麽點兒訕訕的,心裏卻暗暗歎服。


    有些事情上,這個婦人的沉穩冷靜,實在值得他另眼相看。而且,這個婦人不但遇事冷靜沉穩,思慮縝密,還心懷百姓天下……若是這樣的女人母儀天下,才是天下百姓之福吧?


    這麽想著,唐文庸再看邱晨坦然淡定的神情,不知覺得,越看越覺得讚賞起來。


    大事上這樣冷靜沉著,縝密細致,生活中……


    想到此,唐文庸腦海中不期然地又閃出婦人那日縛膊抱裙在木桶中踩葡萄的畫麵,那樣的笑靨如花,聲如銀鈴玉珠……


    有她在身邊相伴,想必日子也不會枯燥乏味,定是時時充滿了驚喜和生動的吧!


    可不過轉念,唐文庸就醒過神來。如此可心可情之人,卻偏偏已經被人搶了一步……暗暗歎息一聲,唐文庸心裏有些泛酸,再抬眼,神色卻已經恢複了慣常的淡然,甚至帶著點點慵懶不羈起來。


    “唉,也是……”唐文庸拍拍自己腦門兒,似乎有些懊惱,又似乎漫不經心道,“種田之事我是知之甚少的……嗯,這事兒就依你。不過,過些日子,這兩樣收獲之時,你可要給我個信兒,我要過來嚐嚐,究竟是何等美味兒,讓你們家楊二哥和旭哥兒都念念不忘,讚不絕口的。”


    邱晨暗暗鬆了口氣,抬眼笑道:“這不是什麽大事兒,隻要到時唐公子有功夫,盡管來,今年雖然種的不多,救濟不了饑寒百姓,但管唐公子一人吃飽,還是不成問題的。”


    送走唐文庸,楊樹猛和林旭不約而同地又來到了三進院。


    邱晨看著二人的表情,就知道這二人必定是因為說走了嘴心生愧疚了。


    這事兒,雖然被她成功抹到了一年後,但這樣絲毫沒有保密觀念卻還是應該提個醒兒的,不然,就這二人淡薄的保密意識,說不定被人家兜了底兒去,他們還自得自喜呢!


    正斟酌著怎麽開口才能委婉一些,楊樹猛首先開口道:“海棠,今兒的事,我也沒多想,就想著咱家有這種好東西挺光彩……”


    楊樹猛開了口,窘迫的林旭也就隨聲附和道:“是,說起來,話頭還是弟弟說起來,倒不能怪二哥……”


    聽二人搶著往自己身上攬錯,邱晨禁不住失笑了:“你們兩人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攬錯了……”


    “其實,咱們家得了玉米和馬鈴薯的事情,早晚也是要給大夥兒種的,就是現在,咱們家之前並沒有藏著掖著,別的不說,村裏和作坊裏的人也知道的不少……隻不過,唐文庸畢竟是官場上的人,這時候讓他知道,還略略有點兒早。”


    說到這裏,邱晨見楊樹猛和林旭都有些茫然,於是又解釋道:“二哥和二弟,你們想想,咱們平日裏種的麥子、穀子,最好一畝地也不超過四石,可玉米和馬鈴薯的畝產差不多能有十石,一畝地產的糧食翻一番,這樣的東西,別說老百姓知道了都會搶著種,官員們甚至……嗯,他們知道了,恐怕當下想的就是祥瑞,必定想著上奏朝廷邀功。而,咱們如今也隻是試著種,究竟能不能畝產十石,適不適合種到大田裏去,這些咱們都沒底兒。一旦被上奏天聽,玉米和馬鈴薯拿到別處去卻沒種出來,或者沒能產出十石的收成來,咱們豈不是要落個欺君之罪?”


    看楊樹猛和林旭都有些變了臉色,邱晨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了。她倒是沒有覺得欺君之罪怎樣,可這個時代的人,習慣了皇權至上,一個欺君,那可是天塌了的罪過。


    想了想,邱晨又道:“也或者,咱們不至於被定成欺君,畢竟不是咱們直接奏報上去的,可那官員因此吃了掛落,他不會說自己貪功冒進,卻能拿咱們當出氣筒……當然了,咱們費這麽大心力物力人力地種玉米種馬鈴薯,怎麽也得有點兒收益吧?可若是把事兒奏上去,這兩樣東西指定不歸咱們說了算了,咱們還怎麽掙銀子?……二哥、二弟,再有這樣的事,咱們可要守好了密。悶聲發大財才是王……才是正事兒!”


    一番話說的楊樹猛和林旭臉色緩了不少,卻仍舊是一臉慚愧地連連答應下來。


    邱晨也就笑起來轉了話題,說起明年玉米和馬鈴薯的種植計劃來:“這一茬看樣子仍舊能有個好收成,屆時,除了咱們自己吃的外,其他的都留成明年的種子……我想過了,就咱們後園子裏的收成還不牢靠,明年咱們就分到幾個莊子上去,安排專門的人手負責照看侍候,看看不同的土質地塊上的收成情況。一年種下來,哪樣的地塊種來收成最高,品質最好也就有數了,屆時,哪怕是奏報上去,咱們也不怕有什麽閃失了。另外,明年一年下來,數量也多了,哪怕是被調一部分出去,咱們至少也能留夠了自己用的種子……畢竟是新物事,收成又這般可觀,就是賣種子,咱們也能賣幾年好價錢,有個三五年的,咱們這兩年的投入也都出來了,而且,也應該能夠賺些錢……”


    楊樹猛和林旭聽著,又是歡喜興奮,又是暗暗慚愧。他們一個是哥哥一個是弟弟,都是男人,這些事情卻完全沒想到,還都是妹妹(大嫂)操心思慮……有此事,這兩人也暗暗下了決心,以後說話行事都要好好思量思量,而且,家裏的事情也得多思多想,也好分擔一些去。


    問名取了邱晨的生辰八字、姓名庚帖去,秦錚沒了母親,京裏的父親、繼母也沒有出麵,就由唐吳氏拿了雙方的生辰八字姓名庚帖,特意去安陽鐵塔寺裏合了姻緣,合出個天作之合來。


    鐵塔寺的主持慧覺大師還拿著秦錚的庚帖道:“……此子修羅轉世,又犯下無限殺孽,而女子純善悲憫,活人無數,立無量功德,一殺一救,看似相立相克,實乃相融相濟;以殺救世,以慈悲渡眾生,猶如火上添油,錦上添花,主一世和諧。”


    唐吳氏大喜,直接捐了五百兩銀子的香油錢,喜滋滋拿了批語回去轉達去了。


    慧覺大師目送唐吳氏離開,臉色無波地垂了眼。他有一句話未說,這兩份生辰庚帖固然可以一世相諧,可也因為男人殺戮太重,終是有傷陰德……另外,女子的庚帖也有詭異之處,明明是個壽淺早夭的八字,卻另現生機……而且,這生機蓬勃無限,竟是遠比一般人的命格旺,甚至隱現貴極之兆……


    唐吳氏拿了合好的婚貼回去,自然毫無障礙地拿了男方,也就是秦錚的八字庚帖又跑了一趟送到劉家嶴。這一趟也就是六禮中的所謂‘納吉’,也稱‘過大貼’、‘換鸞書’,又稱‘通書’,雙方交換正式婚書,為視重視,有的人家會去衙門備案,有些在衙門存證公證的意思。至此,婚姻六禮過了三禮,婚事才算正式確定,這個儀式也就有些‘訂婚’的意義在裏頭了。


    大紅色灑金的婚書被陳氏鄭重其事地收進櫃子最裏頭的匣子裏,陳氏和林家上下方才長長舒出一口起來。若說之前秦楊議親讓眾人意外驚喜的話,終究有些做夢般的不真實之感,如今,有了婚書,議親之事終究落到了實處,眾人心裏這才覺得不再是做夢,是實實在在的了。誰也沒說什麽,一家上下卻空前地歡欣鼓舞起來,人人臉上笑意盎然的,進進出出忙碌的時候,仿佛腳步都輕快的不花一點兒力氣了。


    陳氏放了婚書,玉鳳和青杏兩個大丫頭先上前恭喜:“恭喜太太,賀喜太太!”


    在外屋侍候的春香和月桂也笑嘻嘻地進來道喜,“還有我們,還有我們,恭喜太太,賀喜太太!”


    陳氏回過頭來笑著嗔道:“你們這就等不得來討賞錢啦?”


    玉鳳抿著嘴笑,青杏大大方方笑道:“太太大喜,我們當丫頭的也想沾沾喜氣……嘿嘿!”


    邱晨捂捂額頭,指點著幾個丫頭,失笑道:“銀子玉鳳管著呐,你們跟她要不就是了……罷了罷了,玉鳳青杏一個大賞封,其他人一人賞一個如意錁子!”


    青杏大喜,拉著玉鳳帶著月桂春香等人歡喜地跪下來謝賞。


    邱晨的一個大賞封可就是二兩銀子,一個如意錁子也是一兩銀子呐,這可抵得上她們近兩個月的月錢了。


    讓丫頭們帶著賞封去發,邱晨回頭對陳氏感歎道:“好歹算是走完了三禮了……噯,從沒想到這麽麻煩。”


    陳氏隻當邱晨當年出家是莊戶人議親,因人力財力不足,往往從簡,加之當時婚事禮儀自然由楊家長輩操持,不用女兒家自己操心什麽。卻不知道,邱晨是真的沒經曆過婚嫁之事,兩世為人,這真是實實在在的第一回。


    陳氏笑著寬慰道:“六禮過了這三禮,婚事也就議定,接下來就能喘口氣了……”說到這裏,陳氏不由想起女方的嫁妝來,雖說林家如今也算小有家資,但畢竟不如世家大戶多年積累那樣雄厚,特別是一些精美擺件玩器、典藏書畫這些,林家幾乎一件都沒有。另外,在嫁妝中占大頭的婚房家具,大戶人家不但講究木材貴重,還講究用材一致。而林家也沒有存下木材,還得趕著去購買了,再找手藝精湛的木匠師傅趕工期打造出來……僅僅搜羅一樣的木材好料也不是件容易事兒。


    原本陳氏打算送走了客人,就跟太太說道說道這些事情,可看著邱晨一臉疲憊之色,她到嘴邊兒的話又咽了回去。且讓太太先歇一晚,明兒再說吧,再急,也不差這麽一晚了。


    婚事既然議定,拿到了婚書,楊家鋪子那邊還是得送個信兒過去的。


    接了信,這些日子一直提著心的劉氏老太太總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雙手合十連連念了好幾聲佛,這才喜地摸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賞了來報信兒的家人。


    打發了送信的人,劉氏老太太回頭看見一直沉著臉沒作聲的老爺子不由又升起一股怨氣來,哼了一聲道:“咱們老楊家幾輩兒統共就這麽一個閨女,你個死老頭子還使倔性子不讓去,瞧瞧,咱閨女不用你,婚書也定下了……阿彌陀佛,盼著她從今後順順當當的,嫁進去後再生上幾個小子,跟姑爺也恩愛和諧的就好了。”


    說著,劉老太太就吩咐開了:“趕緊打發人去趟南沼湖,把這件喜信兒跟老大老大媳婦報過去,也讓他們跟著歡喜歡喜。”


    前些日子,老大媳婦回來跟她說,有一個大掌櫃對海棠有意,海棠卻毫無商量餘地地拒絕了。當時她還跟著大兒媳婦惋惜擔憂了一陣,如今看來,說不定當時閨女心裏已經有了數。


    好了,如今這個姑爺雖說門第高,又是當官的,可從來送信的人那裏打聽到的,從納采、問名到納吉,竟是處處用心,足能夠看得出姑爺對自家閨女的看重……女人活一輩子爭得啥,不就是一份尊敬和看重麽,有了這個,閨女雖是二嫁,嫁過去有姑爺看顧體貼著,也不用太擔心她受委屈了。


    喜氣洋洋地打發了人去南沼湖送信,回過頭來,想起閨女的婚事自己終究沒法過去看著,幫持著,劉氏難免又傷心起來,喜一陣悲一陣的,自顧自地抹起眼淚來。


    “唉,行啦,大喜的事兒,你哭眼抹淚的做啥。”楊老爺子喝了一聲。


    “噯,你還說,還不是你個死老頭子使什麽斜倔,不管咋樣,海棠也是我十月懷胎生的閨女……雖說是二嫁,可也要有個人在跟前幫襯著才好,你說說,裏裏外外就她自己個兒操持應對……你說你個老頭子咋就這麽狠的心呐…


    …虧得閨女心心念念地孝順你,這麽忙還惦記著你的藥酒喝完了給你送了來……”


    看著老妻一邊數落,一邊淚珠子落得更多了,楊連成老爺子終究是忍不住歎口氣道,“別哭啦,你想去就去,明兒一早套了車,不過半下午就到了……”


    “……你說啥?你讓我去劉家嶴?你不是說咱們去了對閨女不好嘛?”劉氏初聽老爺子的話還不太敢相信,待確定了之後,又遲疑起來。若真是對閨女不好,她即使惦念也可以忍著的。


    “說你個老婆子不動心眼兒你還不樂意……這會兒跟當初能一樣麽?那會兒不過是議親,婚事未定,咱們去了除了拉後腿沒啥用處。可這會兒婚事議定了,婚書都立下了,接下來不就是下聘送嫁了,其他的你幫不上忙,幫著海棠籌備籌備嫁妝總能行……海棠雖然想的周到,可畢竟沒經過婚嫁大事,一個人怕是想不周全,你去了也替她看顧著些嘛!”楊老爺子雖然對劉老太太頗有不屑,可還是細心地替老太太解釋了一番。


    劉老太太臉上漸漸露出喜色來,抬手摸摸臉上掛著的淚珠子,往老爺子跟前湊了湊道:“你說的這些倒是真事兒……可咱閨女這回嫁的不是一般的人家,究竟該準備什麽嫁妝我也沒數啊。”


    “嫁妝無非是個多少之別,大禮上都是一樣的。讓你去照應著,也不是說由你去做主用什麽嫁妝,你隻管做個眼睛,替她看著些,不然人多手亂的,說不定丟了少了的,沒處查找去不說,耽誤了事兒就麻煩了。”楊老爺子細細地解釋寬慰著,劉老太太聽得滿臉信服,連連點頭稱是。


    楊老爺子習慣地摩挲著傷腿,又道:“上一回海棠出嫁,咱家裏也沒啥東西給她陪送,如今,家裏多少也有些積蓄了,趕明兒老大回來,讓他去安陽訂上兩副赤金頭麵,挑著好的打,別吝費銀子……唉,也算是咱們當爹娘的一個心意吧!”


    劉氏聽著楊老爺子這麽說著,心中的怨氣漸漸淡了去,又禁不住紅了眼圈兒,抹抹眼角道:“唉,嫁入那樣的人家,咱們是真一點兒幫不上她了……唉,以後要是受了欺負,咱們家也說不上個話……”


    “哎呀,你又哭個什麽勁兒……”楊老爺子念叨一句,又寬慰道,“咱們雖然就是普通莊戶人,可咱們站得直行得正,海棠真得受了欺負,我老頭子破上一條老命不要,也要找個說法回來……再說了,咱們都老了,有本事沒本事的能看顧她幾年?你要看看俊文俊書他們幾個小子,念書那麽用功,說不定真能考出個名堂來,到時候,咱們楊家也改換了門庭,海棠娘家也就有了依靠!”


    提起幾個孫子來,劉老太太也展了顏色,帶了些笑意思道:“嗯嗯,虧得海棠把幾個孩子都送進了學堂,俊文俊書也知道用功,能考出一個來,海棠也就有依靠了。再不濟,讀了書識了字,也能幫著她料理料理作坊莊子,總比外頭的人信得過!”


    楊連成老爺子看了老伴兒一眼,歎口氣搖搖頭道:“你個老婆子咋說著說著又糊塗了,海棠那些作坊莊子都是林家的將來除了給滿兒做嫁妝的,給旭哥兒的,剩下的都是福兒小子的,咱們楊家的小子想要有產業自己掙去……他們姑姑供他們念了書識了字,又拉拔著咱們楊家過得寬裕了,這些產業的事兒可別提,海棠是咱閨女不差,不會多想,但誰知道外頭咋說?再說了,不能慣壞了幾個小子,讓他們覺得不動手就有現成的差事做!”


    劉老太太雖然愛嘮叨,可心計也不算差的,初聽老頭子說的話不中聽,但一琢磨也就明白了老頭子的苦心,倒是沒再反駁,隻感歎道:“我就是想著自家人用著放心……好好好,我知道你說的對,就按你說的辦還不中!”


    這裏楊家二老商量著念叨著,那邊南沼湖的楊樹勇和周氏接了楊家送去的信,驚訝過後,周氏一拍膝蓋恍然道:“難怪那日海棠不樂意那個霍大掌櫃,原來議了做官的人家!”


    “胡說什麽?”楊樹勇瞪了周氏一眼,揮手打發了送信的人回去,回頭嗬斥道,“你咋說話沒個把攬門兒的?咱妹妹是什麽人你不知道啊?若是那時候她就議了這門親又怎麽會不跟你說?再說了,你剛剛那話要是傳出去,落在別人耳朵裏,說成是妹妹私下裏往來,豈不是毀了咱妹妹的名聲?”


    “哎,你這人……我哪裏是那個意思啊!”周氏冤枉地辯解著,看楊樹勇氣咻咻的,連忙道,“好了,好了,我以後說話注意些還不行嗎……噯,你說海棠如今這訂了親,接下來還要備嫁妝吧?她那裏可連個幫手都沒有……這會兒,湖裏的菱角、蓮蓬都摘完了,踩藕、網魚還早,正好有個空當,不如你去一趟看看,有沒有咱們幫得上忙的,也好過她自己一個人裏外的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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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楊樹勇點點頭,卻道:“有老二在那裏,跑跑腿張羅張羅的活計比我還強,我去也多幫不了多少了。老二媳婦有小六兒離不開,不如你去住上幾日,幫著她理理嫁妝單子,鋪排鋪排,幫不上別的,幫著她看顧看顧……你去,就是踩藕、逮魚也不用著急著回來,索性幫著她把嫁妝備好了……就是幫不上別的,你照應著孩子們些,也能給她替些功夫出來。”


    周氏琢磨了一會兒,點頭應承下來:“成,我去。噯,我這不去看看還真放不下心來,你說嫁給那麽個當大官兒的,海棠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欺負……”


    楊樹勇倒是對妹妹頗為信賴,搖搖頭道:“別亂說,海棠不是原來的莊戶丫頭了,如今也有了三品誥命不說,見識也早就不是一般莊戶人家可比的,我旁觀著,海棠如今的見識,不比那些官太太差,又掙下了偌大一份家業,嫁過去照樣能挺直腰杆兒,怕他怎地!”


    周氏點點頭,不由又想起那日她提親事時海棠說的那一番話,禁不住打了個冷戰……也是,別看平日裏笑模笑樣的,海棠心計夠深,心眼兒也夠多,吃不了虧!


    而遠在幾百裏之外的京城,韓喜匆匆走了一趟南直隸,再趕回宮裏禦前聽值。


    景順帝聽完政之後,在乾清殿東暖閣批折子。韓喜也不敢打擾,悄無聲息地到了皇帝側後方安靜侍立。


    一本折子批完,景順帝擱下朱筆,韓喜恰到好處地遞上一杯熱茶,景順帝接了,慢慢撥著茶水,淡淡道:“見到朕封的楊淑人了?”


    “回萬歲爺,見到了,奴才還在楊淑人家裏用了頓午飯,嗯,這是楊淑人給奴才的荷包……”說著,韓喜雙手托了個靛青色的素繭綢荷包放在皇帝麵前的龍案上。


    景順帝挑了挑眉毛,睨了韓喜一眼,韓喜立刻垂手恭敬道:“是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子!”


    景順帝點點頭,“唔,看來傳言楊淑人生意做得不錯倒不是假的。”


    韓喜笑著道:“楊淑人家東跨院就是製作香皂的作坊,據說用了上百人。”


    景順帝不置可否,端了茶認真地喝起茶來。韓喜在旁邊也專心致誌地盯著皇帝的一舉一動,悉心地伺候著,看著景順帝喝了兩口茶,連忙接了茶杯放在一旁,又立刻遞上一塊元白的繭綢帕子上去,伺候著景順帝用了,這才後退一步,又回歸到景順帝側後方侍立。


    坐在書案後邊默然了片刻,景順帝起身走了出來,韓喜亦步亦趨,不急不緩地跟在皇帝側後兩步處,微微弓著腰垂著手。


    踱了半圈,景順帝開口問道:“那位楊淑人怎樣?”


    韓喜抬頭飛快地睃了一眼,半分不顯遲疑道:“回萬歲爺,楊淑人容貌尚可,穿著素淨,舉止倒是大方,爽快……嗯,據說做的一手好菜,還會釀酒……這一回奴才去,楊淑人還送了奴才兩瓶葡萄酒,據說是楊淑人用山上的野葡萄釀製的。”


    “野葡萄釀的酒?”景順帝感興趣地問道。


    韓喜滿臉喜色地點點頭:“回萬歲爺,是,楊淑人是這麽說的……那葡萄酒奴才喝著還好,酸甜兒不澀……”


    “嗤,”景順帝嗤笑一聲,點著韓喜道,“瞧瞧你那點兒出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就是幾杯葡萄酒麽……”


    “嘿嘿,萬歲爺恕罪,奴才不該貪這點兒口腹之快……”韓喜連忙跪倒請罪。


    景順帝嗤笑著踢了他一腳:“別做這鬼樣子……嗯,你不是說做的一手好菜,難道還給你上了什麽珍饈美味了?”


    韓喜磕頭謝了恩,垂著手道:“沒有什麽珍饈,不過是些莊戶菜,倒是有一種自己種的柿子,還有一種辣椒,柿子酸甜,能入菜也能做果子,而辣椒顧名思義就是一種辣味的尖果子,炒菜特別出味兒,據說,還能祛寒氣、濕氣……”


    景順帝微仰著頭眯著眼睛琢磨了片刻。


    韓喜覷著皇帝的臉色,接著道:“楊淑人每樣都給奴才帶了一筐,奴才已經交給禦膳房了,讓禦醫看過之後……若是萬歲爺賞臉,就能讓禦膳房做了呈上了。”


    微微點了點頭,景順帝斜睨了韓喜一眼,道:“你這一去,連人家種的菜都帶了回來……還真是莊戶人家走親戚的樣子。”


    韓喜這回沒有答話,隻笑嘻嘻地應著。景順帝抿了抿嘴角,幾步又走回到書案後頭拿起一份折子批閱起來。韓喜回歸到他的


    位置,無聲地籲了口氣,抬起袖子,按了按額頭的汗珠子,然後就垂手侍立,再沒半點兒異樣之舉了。


    各方反應不同,邱晨並不知曉。


    連續忙碌了這些日子,雖說大都交給陳氏鋪排,邱晨還是覺得勞心勞力,疲憊不堪,這一回納吉禮過後,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什麽事情了,她也準備好好放鬆放鬆,歇上幾天。


    哪成想,第二天一大早,安平縣、安陽府比較有點兒頭臉的人家就都上門來道賀了。


    邱晨很是疑惑,她跟秦錚議親雖說請了安陽知府和南直隸布政使雲逸舟雲大人作伐,可一直比較低調,並沒有張揚。更何況,前頭議親、和納采、問名都沒有人上門道賀,怎麽到了納吉之後,卻呼啦啦都上了門呢?


    很快,邱晨就得知了原因。


    原來不是她這裏泄露了消息,而是天使上門賞賜的事情被消息靈通者得知了,她跟秦家結親的事情自然也就傳開了。一個莊戶婦人,兩年多來,先是白手起家掙起了一大份家業,之後又是得了禦筆親書的牌匾,又是得了誥授三品淑人……如今,更是了不得了,居然以寡婦身份嫁入了京城勳貴梁國公府秦家,而且世人震驚的是,人家嫁的還不是旁支庶子,而是梁國公嫡長子,自己立下赫赫戰功,被封靖北侯的秦錚秦侯爺!


    這個消息,絲毫不亞於原子彈爆炸的威力,一經傳出,瞬間就在正定府、安陽府迅速傳播開來,大街小巷,不知道楊淑人的有,但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靖北侯秦侯爺啊,那可是大明朝開國後最為威名赫赫戰功彪炳的大將軍,也是開國後敕封的最年輕的侯爺!在老百姓心中,那就是戰神和英雄的化身啊……這樣一個人,要爵位有爵位,要本事有本事,又年輕有為,咋就娶了一個帶著孩子的寡婦呐?


    有人扼腕,有人不解,有人猜疑……


    當然也不乏那心思轉的快的,迅速地給這個充滿懸疑的事件補充出種種不同的版本來……或**的小寡婦容顏絕色;或美人救英雄的報恩故事;更有稍稍了解楊淑人一點點的,那小寡婦據說有些本事,很能掙錢,是不是那秦侯爺看中了人家掙銀子的本事……


    呼啦啦湧上門來的賀客讓邱晨意外之後,很快也就淡然了,幹脆都丟開了手,統統丟給陳氏和趙九去應對,她自己則帶著丫頭們穿了粗布衣裳,從作坊裏繞出去,去了玉米地裏給玉米人工授粉去了。


    玉米種的有限,給玉米授完粉,邱晨又帶著丫頭們去辣椒地裏摘辣椒,帶回來之後,穿成串掛到屋簷上晾曬……


    完了之後,她索性也不再出去了,拿了幾本書在房間裏讀書,寫字,完全不理會大門口的迎來送往,各色應酬。


    看了兩天書,邱晨家裏也沒什麽感興趣的書籍了,索性又去炕櫃抽屜裏拿穆老頭兒留下的手劄去看……拉開抽屜,她的目光卻定在了抽屜裏的另一個薄薄的冊子上,正是她那次意外弄濕後顯現出簡體中文字的那本。


    當時因為有事沒顧上看它,就暫時擱置了起來,這段時間時時忙碌,居然把它給忘了……


    正在這時,玉鳳匆匆進來通報:“太太,前頭傳了話過來,雲二公子和廖三公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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