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少年站著不動,中年仆婦屈膝向把守院門的阿大與阿二告罪,“煩請兩位大兄弟讓老奴進去送送東西。之前我家大少爺對三皇子多有得罪,特派老奴前來致歉。”


    得罪了三皇子,自己不來,卻派一個沒頭沒臉的老婆子,這巴掌打得可真夠狠。阿大、阿二別說放她入內,連一刀宰了她的心都有。不用問,此前得罪主子的人唯有王天佑,這老婆子是王家的奴才。


    王家當主子是什麽?隨便派一個奴才就能擺平的卑賤之人?雖然有姝知道對方隻是拿賠罪當借口,目的還是為了打探自己的身世,但心裏依然十分惱火。他不敢走過去,就地撿了許多石子,一粒一粒砸,直砸得那老婆子抱頭鼠竄。


    “走你!”轉了幾圈,終於在桌角撿到一塊板磚,他想也不想就扔過去,不但駭得那老婆子屁滾尿流,連阿大和阿二也都跳開幾大步,心有餘悸。


    “有姝,看著點,別砸了自己人。”阿大嘴上抱怨,目中卻滿是笑意。為防與尚書府撕破臉,他不能提刀宰人,但有姝這麽來幾下已足夠宣泄他們心中的怒氣。


    怎麽連趕客都如此幼稚?姬長夜耳聽八方,眼觀六路,對院外之事自然一清二楚,捏著一顆棋子久久未曾放下,末了扶額搖頭,低笑連連。


    “這位小友很是有趣。”玄明也跟著笑了,並深深看了少年幾眼。


    趕走老婆子,有姝繼續啃糕點,一炷香後,院外再次來人,卻是一名妙齡少女與一老態龍鍾的貴婦,自報來曆,說是王老夫人與王二小姐。尚書府老封君來訪,姬長夜隻得起身待客。玄明法師本打算告辭,卻被故友一個眼神留下,二人陪老封君細細品茗,談禪論道。


    老太太走過身邊時,有姝明顯感覺到對方打探意味十足的目光。他摸了摸自己秀麗無匹的臉龐,已隱隱猜到原因。出生起就未曾謀麵,卻能一眼辨認出來,大約是由於自己與母親長得太像了,且細看那妙齡少女,竟也與自己有五六分相似。


    陪老封君坐了小片刻,少女便托詞離開,看見綠蔭下粉衣白膚,眉目如畫的少年,假作不知地道,“你是哪家的小少爺,我瞧你麵善得很。”三皇子既認了此人做義弟,可見其來曆定有不凡之處,務必得探問清楚。


    “我是姬長夜家的。”有姝本不想搭理少女,卻見之前那對鬼童竟坐在她雙肩,一個摳眼一個咬喉,表情十分猙獰,一時便來了興致。然而少女似乎佩戴了什麽辟邪的寶物,使鬼童奈何不了她,每每快咬到皮膚就被無形的力量彈開。


    少女被這句廢話噎住了,臉上的甜笑微微扭曲。靠窗而坐的姬長夜卻忍俊不禁,好半天才把湧上喉頭的笑意壓了回去。“我是姬長夜家的”,這話怎麽聽著如此順耳呢?他垂眸,狀似不經意地撫了撫上-翹的嘴角,心中回味良久。


    少女調整好僵硬的表情,繼續試探,“我是說,你原本是哪家的?我母親是梁州人,我瞧你麵善得很,沒準兒咱們什麽時候見過。”


    “哦。”有姝點頭,拿起一塊糯米糕慢慢吃著。


    哦什麽哦?你倒是多說幾個字啊!你這樣讓我怎麽往下接?少女恨不能拍案而起,卻死死忍耐住了。這張臉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叫她一看見就恨得牙根發-癢。


    定了定神,她強笑道,“你姓什麽?祖籍何處?上京有許多風景名勝,你若是覺得孤單,可與我兄長他們相邀出去遊玩。他向來崇敬有才之士,你與他年紀相當,才華卻遠在他之上,得了你的拜帖,他定然很是歡喜。”


    仗著容貌絕俗,少女向來無往而不利,壓根沒想過自己會連幾句話都套不出,除非這人果真與王家有關係,並且早已知曉自己身世。然而他既已知曉,為何不去感業寺探望宋氏?按理說他已是三皇子義弟,即便奈何不了王家,助宋氏還俗卻並非難事。


    少女嘴上不斷試探恭維,心裏卻反複猜測。


    “你兄長是誰?”有姝明知故問。


    “我兄長便是王天佑,之前與你對賦之人。他三歲能作詩,五歲會作賦,九歲考上秀才……”少女微抬下顎,表情倨傲。若非兄長如此聰明能幹,老太爺和老夫人也不會同意逼走宋氏,將母親扶為正妻。當然,如此誇誇其談,也有刺激少年並觀察他反應的目的。若果真是那討債鬼,且已知曉自己身世,又怎麽能忍受被一個庶子奪走一切?他才十五歲,少不得露些端倪。


    少女猜對了,有姝的確受不了她的誇誇其談,然而卻並非因為身世。有姝的人生態度非常散漫,可說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卻唯獨受不了別人與自己攀比智商。他是誰?他是百萬幸存者中唯三的超腦異能者,也是年齡最小潛力最大的。少女說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能說王天佑如何如何聰明。


    哼,班門弄斧,貽笑大方!有姝心裏腹誹,嘴唇便忍不住撅了起來,打斷滔滔不絕的少女,“好叫你知道,方才那篇駢文,不過是我六歲時的遊戲之作。”


    少女仿佛被人掐住咽喉,漲紅著臉難以成言,緩了許久才冷冷開口,“這位公子,玩笑也該有個限度,豈不知滿招損,謙受益……”


    “這句話正是我想送給你的。滿招損,你兄長這會兒應當損得十分厲害,你快些給他買些治療內傷的藥。我見他鬥賦失利後怒發衝冠,甩袖而去,全不似愛才如命,倒更像嫉賢妒能。須知天下能人不計其數,他若總是這樣,早晚會被氣死。”有姝正兒八經地點點頭。


    少女氣了個倒仰,坐在她肩頭的兩隻小鬼卻捂著嘴咯咯笑起來,很是幸災樂禍。


    屋內的老封君也在留意二人對話,聞聽此言既惱怒又尷尬,立時起身告辭。姬長夜把祖孫二人與玄明法師送走,回頭捏了捏少年粉嘟嘟的嘴唇,朗笑道,“我家有姝不但會說甜言蜜語,噎起人來也十分毒辣。說說,你這張小-嘴兒究竟是怎麽長的,怪道平日隻愛吃甜的跟辣的,卻是這個緣故。”


    有姝眨眼,表情十分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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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人回去後怎麽猜測,又有些什麽動作,有姝並不在意。他目前最大的威脅還是那隻厲鬼。這次,厲鬼已連續三個月未曾出現,而他每一次消失,都會極力殘殺凡人,從而獲得陽氣與怨氣。待他回來,定然又是一場生死劫難。


    有姝不敢大意,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向青年下手。


    是夜,他縮在床角閉眼裝睡,聽見子時的更鼓聲,便偷偷掀開被子,盤坐在青年身邊。他先是湊近了去觀察對方睡容,複又伸出一根手指,輕戳對方臉頰,口中低低喚道,“主子你睡著了嗎?主子?主子?”


    自從被暗算之後,姬長夜很長時間睡不安穩,稍微一點動靜便會醒來,繼而輾轉難眠,但是抱著少年卻前所未有的安心,往往能一夜無夢,辰時方起。即便如此,被人連戳了兩下,他也不得不醒來,本打算詢問,卻被少年鬼祟的舉動激起好奇心,連忙放緩呼吸假作不知。


    青年最擅長偽裝,他若是不願,任何人也無法從他臉上看出端倪。有姝湊得越來越近,細細觀察了許久,終於得出一個結論——主子一如既往睡得很沉。


    少年急促的呼吸噴灑在臉上,熱熱的,有些瘙-癢又有些酥-麻,令姬長夜頗感怪異,心跳止不住加快了少許。


    有姝的心跳也很快,麵上滿是糾結之色。龍精他自然不敢肖想,但龍氣總得吸幾口吧,否則等主子身份恢複,開始上朝,便是隻在上京待一兩月就走,厲鬼也多的是機會弄死自己。


    “主子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他雙手合十,虔誠地拜了拜。


    姬長夜心內凜然,不禁聯想到許多陰謀詭計。對不起,有姝竟要做對不起我的事?他想幹什麽?暗殺?難道這次我又信錯了人?滔天怒火與沉沉哀慟在胸中翻-攪,令姬長夜再次體會到何謂撕心裂肺、痛不欲生。這是他手把手養大的孩子,是他唯一認可的親人,自己究竟哪點對不住他?


    然而下一秒,一張溫熱的,柔軟的,帶著糕點香氣的薄唇覆蓋在自己唇上,叫他瞬間僵硬,頭腦空白。


    有姝十分緊張,故而並未感覺到青年的異狀。他不知道龍氣該怎麽吸,匆匆碰了一下就分開,再次小聲道歉,“主子對不起,我真的不想這樣。”話落,他慢慢俯身,去含青年形狀優美的嘴唇。


    碰一下肯定是不行的,“吸龍氣”,顧名思義就是要有“吸”的動作。想到這裏時,兩唇已經相觸,有姝心如擂鼓,卻還是堅定地伸出舌頭,去撬青年齒縫。


    姬長夜已經徹底懵了,當少年滑膩的舌尖鑽入口中時,竟無法動作,腦中唯餘一個念頭,那便是——好甜。超乎想象的甜,比喝掉一整罐蜂蜜還甜!


    有姝暢通無阻的探入青年口腔,不敢攪動對方舌頭,隻輕輕地,一點一點地將他口中的唾液吸出來。這個也算是龍津吧,雖與龍精有一字之差,但效果應該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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