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長說:“當年,你帶領村子裏的人搞聯產承包製,為全縣實行農村改革樹立了榜樣。現在,你看看你自己變成什麽樣了?為了幾個錢,丟下村子跑出去打工。你一個共產黨員偷渡去香港給資本主義的老板幹活,成何體統?再這樣下去,我把這個村長給撤了。”


    “你真撤了我,我也沒辦法。”


    “你以為我真不敢撤你?”


    “你鎮長撤了我一個小村長還不是小事一樁,還有敢不敢的?說撤就撤了。”村長定定地坐在那裏,說,“如果,你非要我留在村子裏,倒不如幹脆點,把我給撤了。”


    鎮長無語了,指著他的鼻尖說:“你,你……”


    村長說:“你坐下,你坐下聽說慢慢跟你說。”


    說著,往廚房的方向問,水開了嗎?老婆回他說,就快了。他說,你先燒半壺水。老婆說,我就是燒半壺水啊!


    村長便調過頭來說:“早年,我表現得怎麽樣?你也應該清楚,堅守在村子裏,堅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有人丟荒地,我也訓別人,還盡自己的能力耕作別人的丟荒田。但是,我得到了什麽呢?”


    他指著一麵墻上的獎狀和錦旗說:“除了這些,我又得到了什麽。其實,我也非常珍惜這些榮譽,不然,也不會搬進這新房還掛在墻上。”


    老婆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提著燒水壺走了過來,村長忙接過燒水壺,對老婆說,你回房間,我們在說事!老婆卻不聽他的,在一張凳子上坐下來。這一坐,小孩子卻不樂意張嘴哭起來,她忙撩起衣服把**塞進孩子嘴裏。


    她側對著張建中,又是一個極佳的角度,張建中也感覺白花花的肉團一晃,但目光還是在村長臉上移也不敢移。


    村長在給他們衝咖啡,咖啡是袋裝的,一人衝了一杯,屋子裏便飄起一股濃鬱的香。


    “試試怎麽樣?”村長先拿起自己那一杯,吹了吹,輕輕喝了一口,卻見他皺了皺眉。


    張建中想,其實,他未必就喜歡喝,或許,覺得從那邊過來,不喝這苦玩意顯不出洋氣。


    “說到哪了?”村長問。


    鎮長沒好氣地說:“說到你那麵墻。”


    村長笑了笑,說:“其實,我這人也有過自私的時候,搞新村規劃,我利用手裏那一點點權利,弄了塊好地,想著自己也可以是村子裏首富起來的人,一定能蓋起村子裏最高最漂亮的樓房。但是,你們也看見了,人家把新房蓋了起來,左邊三層,右邊四層,我這邊還空著,前年也跟他們往香港那邊跑,才蓋起了這一層。如果,我不往那邊跑,人家一戶戶都把樓房蓋起來了,我還窮得叮當響,村裏的都會看不起我,那時候,別說你撤我,就是不撤,我也不好意思再幹了。”


    “我反對你們往那邊跑了嗎?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知道,我怎麽不知道。”


    “但是,你們總不能把田丟荒了吧?”


    村長才苦著臉說:“這個我也沒辦法。大家寧願出去打打散工也不想呆在家裏耕田。就是小學生水平,也會算這筆帳,辛辛苦苦幹一造,才有多少收入?還不及跑到那邊去打短工打一頭半個月。”


    “你覺得你們村可以一直這樣跑到香港那邊去打工嗎?目前這種狀況隻是暫時的,這種利益隻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政府會管,不僅我們這邊管,香港那邊也會管。”


    “再說吧?真管起來了,我們再把那些丟荒田撿起來。”


    “就怕你們想撿起來也撿不起來了,鎮裏把那些田都分給其他村了。”


    村長笑了笑,說:“我們是不是可以讓其他村代耕?現在先讓他們代耕著,哪一天,政府不讓我們往那邊跑了,我們再把我們的田要回來?”


    “你們圩東村的人倒成地主了,請外村的人當佃戶了。你別忘了,土地是國家的,你們丟荒,政府就把它們收回來,分給有願意耕種的人。”


    “我們不是也履行交繳公糧的義務了嗎?雖然,我們丟荒了田,每造還是以錢抵糧,並沒少一分公糧款啊!”


    “如果,你們不交公糧,我也沒必要坐在這裏跟你談了。”


    鎮長覺得這話一定能鎮住村長,村長的老婆卻說:“孩子他爸,我們不要當這個村長了,他要談,讓他去找想當村長的人談。”


    鎮長看了她一眼,說:“你別拖他的後腿。”


    “我不是想拖我男人的後腿,我什麽時候拖過他後腿了?你鎮長叫他幹什麽,我什麽時候說過‘不’字?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有錢腰杆才硬,人家把樓房蓋起來了,人家像城裏人一樣不種田,上街買米買菜,憑什麽我們要下田幹農活?”


    她又說,不是說讓農民富裕起來嗎?我們搞聯產承包製就是讓農民富裕起來,但我們發現,還有比種田更好的生路,為什麽就不要走?為什麽就一定要我們還守著那一畝三分田?


    村長回頭瞪了老婆一眼,說:“你少說兩句。”


    “我怕你再走回頭路。我們才剛剛好起來,你不能再走以前的老路。”


    可能她說得激動了,可能孩子也吃飽了,抬起頭看著她,就見那肉團很彈性地跳了跳,紫葡萄兒邊還沾著一圈乳白的奶水。張建中還是第一次那麽近地看到的那肉團,且看得那麽真切,連那細細的青筋也看得清清楚楚,當它很有彈性地跳動時,他還看見那紫葡萄輕輕地抖了抖,心兒不由得一竄,臉漲得通紅起來。


    鎮長的臉也紅了紅。他的紅與張建中不同性質,一則他處的角度沒張建中看得那麽真,一則在他眼裏,農村婦女奶孩子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他是被老婆說得臉紅。


    你確實沒能給村長什麽,除了那一麵墻的榮譽。


    書記聽了張建中的匯報,問:“鎮長就這麽走了?”


    張建中點點頭。


    他並沒想向書記匯報,聽了村長和他老婆的話,心裏也覺得不能太為難人家,不能硬要人家不去打工,死守著那一畝三分田。但是,書記問他,鎮長跟你去圩東村都了解到了什麽情況?他才不得不如實匯報了。


    “他也太有損政府的形象了,一個鎮長竟被一個農民,竟被一個農村婦女給嗆回來了。”


    “這種村長還有什麽用?他一個村長竟是這種思想,還能奢望他帶領群眾走正道嗎?”


    “早年,他是做過一些事,的確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我們絕不能以此遷就他,該換就必須換,撤就必須撤。”


    書記把鎮長叫到辦公室,一定要把那村長撤了。


    “我就不相信撤了他就找不到更好的。我就不信他在圩東村就那麽有威信,三五個月不在村子裏,也能鎮住村子裏的人。”


    “他那是運氣,才沒出事。真出了什麽事,上麵追究起來,誰負這個責任?明明知道他跑到香港打散工,不對他處理,這責任就是我們的,就是鎮委鎮政府的!”


    鎮長並沒說什麽,不想造成黨政一把手不和的現狀。尤其是知道他與阿嬌的關係後,他就讓自己忍,還能忍多久?也沒幾天了。然而,他卻誤認為張建中是小人,想製造和激發他與書記之間的矛盾,枉我那麽對你,枉我還想搬掉書記能與你友好相處。


    你辜負了副縣長的栽培,你這種人品,別說在官場上,就是做一個普遍人也不夠格。你這種人品,完全有可能,在某一天,有了一定的資曆,在邊陲鎮站穩了腳跟,便會跟我叫板,並想法子搬掉我。


    官們的心事總是藏得很深,張建中根本不知道這事兒會造成那麽大的誤會。


    撤了那村長,張建中心裏也覺得惋惜,見到鎮長時,談起這事,說那村長真夠枉的,說那村長有那種心態,也是人之常情。


    鎮長淡淡一笑,說:“撤就撤吧!對那村長應該是一件好事。”


    “但那村子裏,再難找到有村長那麽高威信的人,那麽有震懾力的人了。”


    鎮長反將了他一軍,說:“你怎麽沒提出反對意見?那可是你的聯係點,書記是會尊重你的意見的。”


    他心裏卻想,別跟我玩這種貓哭老鼠的把戲。


    張建中也聽出了鎮長話裏的意思,愣了好一會。


    這事還沒完,書記要借此事,進行一次深刻的教育,讓所有的村長們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要以為曾經幹有有利於當地的事情,就可以居功自傲,隻要不能與鎮委鎮政府保持高度一致,一心隻考慮自己,為自己謀私利,絕不姑息,一律嚴肅處理。


    書記在這次加強教育的活動中,還不點名地批評了鎮長:“我們有的領導,特別是某位主要領導,在與這種人的鬥爭中立場不堅定,跟這種人打成一片,跑到這種人家裏,討要煙抽,討要咖啡喝過洋暈。抽的是美國煙,喝的是古巴咖啡。美國是什麽國家,資本主義國家,一直亡我之心不死。


    還想說說古巴,發現古巴也是社會主義國家,便不說了。


    “我們要警惕了。不管什麽是職務的人,都要時刻給自己敲警鍾,都要保持高度清醒的頭腦,要分清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


    鎮長的心腹對鎮長說:“說你呢!”


    “讓他說吧!看他得意得了幾天。”


    “那個張建中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是他打個小報告,書記怎麽會告訴你在那村長有裏抽美國煙,喝古巴咖啡?”


    鎮長提醒他:“對誰也不要說,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黎明前總是黑暗的,暴風雨到來前總是平靜的。目前,我們最需要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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