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張建中隻覺天旋地轉,吐得天昏地暗,不進船艙也不行了,躺在漁民睡的小床板上,船一個搖晃就滾到地上了。村長忙把他扶起來,把他推進裏麵,自己坐在床沿,怕他再滾下來。


    “你看你暈成這樣,到了那邊,我怕你爬都爬不起來了。”


    “這個別擔心?船一到,我就沒事了。”


    “你以為,你真那麽能?暈船沒個三五天恢複不過來。”


    “拿桶來,拿桶來!”張建中叫著向床邊擠,頭一伸,又“哇哇”吐起來。肚子早吐空了,吐的都是水。


    “來,來,喝點水。”


    “不喝了,喝了還是吐。”


    “有得吐總比沒得吐好,沒得吐,就吐胄酸,吐苦膽汁了。”


    張建中堅持著坐起來,接過村長遞過來的行軍壺,喝了兩口,這期間,船搖晃了幾下,行軍壺磕得牙齒“咯咯”響。


    “你,你怎麽一點事也沒有?”張建中問。


    “我跟你怎麽一樣?我是從風裏來浪裏去成長起來的。那時候,蔣匪特務叫囂反擊大陸,我們還狠練了一把。”


    “回去後,我也要多坐坐船,多經經風浪。”


    “你已經算不錯了,暈船還有精神說話。”


    “不說不行吧?不說就更暈吧!船到了岸,就得像死豬一樣搬下去了。”


    村長問:“明天一定要趕回去嗎?”


    “一定要回去。”


    “我怕你明天還恢複不過來。”


    “沒有時間了,今晚到了,就要找到那家夥,把事情弄清楚。”


    “其實,你也不必親自跑一趟,我去找他就行了。你是信不過我!”


    張建中一直坐著,閉著雙眼,這會兒也不知是船在搖,還是他的腦袋在晃,說:“我們就不要說這些了。不是我信不過你,我是擔心你應付不了他。”


    “他在山尾村,隻能算是普遍料,見了我,他動都不敢動我一根毫毛。”


    “我不是說比武功,武功,他當然比不過你,我是說他的狡猾,幾句話就把你騙過去了。”


    “他沒你想像的那麽狡猾!”


    “事實明擺在那,他不狡猾會幹出這種事?”


    “他一直都是老實人,也是一個挺講義氣的人,以前,總是順順利利的,這次出狀況,我總覺得,一定有什麽別的原因。”


    張建中問:“你是說,不關他的事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也許,他也被人騙了,人家給他的本來就是垃圾貨。”


    張建中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本來就缺貨,催得又急,那些奸詐商人還不趁機搞鬼?不是也有一些正貨好貨嗎?但是,話又說回來,他為什麽要銷號呢?


    “就算他被人騙了,跟我們協商一下,我們幫他分擔一點也沒什麽,他銷了號,就是想賴賬!害得我們跑這一趟,後果就應該全部由他承擔!”


    “其實,他也挺傻的,不銷號,我們未必敢認定是他。”


    “他是心虛。”


    此話一出,張建中又覺得那個香港客還是沒那麽狡猾,狡猾的人會心虛嗎?何況,錢都到手了,他不銷號,跟你扯東扯西,你也奈何不了他什麽!


    “抽支煙吧?”


    張建中張開眼,接過村長遞過來的煙,不看也知道是進口美國煙,經常跑鹹水貨實力還是有的,而且,這煙也是從海上跑回來的。


    船搖晃得厲害,劃了幾根火柴都沒點著,村長就先點著自己的,把煙遞給張建中接駁。


    吐出一口濃煙,張建中問:“跟我說說那家夥的情況。”


    村長接過張建中遞回來的煙,吸了一口,說:“那家夥是村子裏最窮的,老婆也沒錢娶,後來,偷渡去那邊做泥水工,想攢幾個錢,沒想到,每天買煙,跟工地附近一個小多士店的寡婦好上了,就沒回來了。那寡婦比他大十歲還多。那時候,兒子都有他那麽高。”


    張建中笑著說:“豈不是老牛吃嫩草!”


    “應該是倒過來,嫩牛吃老草!老牛吃嫩草,是越吃越有味,嫩牛吃老草是越吃有沒味!”


    見村長一副很自豪的樣子,張建中這才想起他那白嫩的老婆,突然想起小倩,自從與汪燕沒有了那層關係,一直都沒見過她。


    “現在小倩怎麽樣了?”


    “還是省城讀書。”


    “汪燕對還她挺好吧?”


    “挺好。”


    “現在應該是放寒假吧?沒回來嗎?”


    “小孩子變化快,適應省城的生活了,放假也不願回來,說是有放假要讀補習校外班,有時候,還有演出活動。”


    “小倩一定會出息!”


    “我也覺得。”村長有些愧疚地說,“有時候,我想啊!如果她媽媽不是跟我跑回山尾村,會是另一種生活,美好的生活!”


    “現在,你也不差嘛!”


    村長便喜滋滋地說:“托你的福!”


    雖然,張建中曾離開過邊陲鎮,卻一直沒有間斷與山尾村的聯係,每跑一次鹹水貨,村長也是贏家之一,現在,就算汪燕不再供小倩在省城讀書,靠村長的能力也綽綽有餘。


    船沒那麽搖晃了。村長說,應該到內海了。張建中也感覺沒那麽難受了,看看時間,村長又說,還算順利,天黑前可以靠岸!


    張建中問:“剛才說到哪了?”


    他們又回到原來的話題,村長說,前幾年,那寡婦打扮打扮還過得去,這兩年是越來越顯老了。男人四十好還顯年青,兩人走在一起就很不調配,這幾年,他又走鹹水貨賺了錢,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我聽那邊的鄉親說,他經常出入紅燈區,跟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搞在一起。有幾次,那寡婦看不過眼,還在街上打起來。那寡婦怎麽是他對手,找家裏人來幫忙,結果,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那家夥武功都用在這上麵了。


    “人一有錢就變壞!”


    村長卻說:“也不是吧!具體情況還要具體分析,如果,那寡婦不是寡婦,如果,那寡婦年青幾年,想他也不會亂七八糟,到底還是老實人啊!”


    張建中笑了笑,很清楚他的潛台詞,我村長有錢就沒換壞!


    有時候,環境很重要,心態很重要,那香港客一直處於現狀,靠那寡婦的小士多店過日子,他想學壞也沒機會壞。如果,他不是跟比自己大那多的寡婦在一起,也不會有某種心態,有賊心也會抵製自己。


    張建中突然想到自己的婚姻也不完滿,隨著時間的推移會不會也出現這種狀況呢?他輕輕搖頭呼了一口氣,想自己怎麽可能呢?畢竟自己是受許多約束的人,畢竟自己今天擁有的一切與嶽父嶽母密切相關。


    船開始減速,像是開始靠岸。張建中扶著床架想站起來,村長忙抓住他,說,你行嗎?張建中撥開他的手,說,沒事!我們上去看看風景。就是不行也要硬撐,那還有時間容你緩口氣!


    一個搖晃,張建中要自己站穩一點,但還是不得不扶住舷梯。


    “哇”地又吐了一地。


    村長說:“你還是再躺躺吧!”


    “不用,不用。”


    張建中撥開他,踏著台階一步步往上走,露出頭的一刻,一陣風吹來,昂頭迎著,很清涼,人也清醒許多。


    天已經黑了,遠遠看去,對麵岸燈火輝煌,霓虹燈更是把半邊天染得七彩繽紛,似夢似幻,張建中眨了眨眼睛,想這就是所謂的資本主義?如果,繁榮是資本主義,他倒覺得資本主義更有吸引力!他對自己說,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區別不應該是這些,社會主義也需要繁榮,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社會不繁榮怎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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