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解放說:“這味道總有區別吧?”


    張建中笑了笑,看著總工程師,讓他回答這個問題。


    “這個不是什麽難題,可以用香精蓋在那些不爽的味道。”


    香精才多少錢?劑量也用不了很多。


    稱得上“精”的東西,成本都不高,像糖精。如果,用白砂糖而不是糖精生產奶糖,成本差距有好大的一段距離。


    “你是一定要同流合汙?”總工程師問張建中。


    張建中反而難堪了,“嘿嘿”笑了笑,“喝茶,喝茶。”


    腦子卻不停地轉,雖然知道“牲口生命論”多少已經被接受了,但想要說服他,還需要更多的依據。


    他說:“有些話,我在電話裏應該說過了,可能說得還不夠清楚,目前,我們先不說同不同流合汙,隻是擺事實。”


    ——第一,我們告不了他們。法庭不會相信你手頭的證據,被告完全可以要求法庭對他們的產品再進行一次公開檢驗。公開檢驗的結果,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他們完全可以在一夜之間下架所有不合格產品。他們完全可以說,你化驗的產品是假冒的。甚至可以說,你是惡意中傷。


    ——食品安全部門占在哪一邊?他們不偏不倚,誰打贏官司,他們占在誰一邊。問題是,寡不敵眾,食品安全部門完全有理由維護大多數人。


    ——你有沒想過,他們為什麽都不說,而是默默參與進去?我想,像你總工程師這樣有良知的知識分子並不在少數,但是,他們也知道,這是一場打不贏的官司。目前的司法部門,我不認為有理走遍天下,司法部門也會考慮其他,再說了,如果,對牲口無害,對人也無害,整個事件,是不是可以說,還沒提升到良知的層麵?


    張建中喝了一口茶,接著說:“第二,你代表的並不是你自己。”


    ——雖然,你會強調,你代表的隻是自己,隻是一個知識分子的良知,但沒人會那麽認為,誰都認為,你代表的是我們廠,這是同行之間的競爭,是同行之間的惡意中傷。目的隻有一個嘩眾取寵,標榜自己的企業。


    ——這不僅僅會損害了我們廠的聲譽,甚至於,江市的聲譽,那時候,你的對立麵就不僅是被告方了,還有各級領導。那時候,我和王解放都會被你拖下水。


    王解放點點頭,說:“完全有這種可能。領導不僅給你施加壓力,也會給張廠長施加壓力。”


    “第三,我們也要考慮到全體員工的利益。”張建中繼續說。


    ——你這一鬧,可想而知,我們糖廠會出現什麽狀況?同行業會抵製我們,甚至於,消費者也會鄙視我們,四麵楚歌。


    ——我經常想,我們的市場為什麽會那麽混亂?為什麽總能渾水摸魚,有時候,那些人還很得誌,問題就在,我們對市場經濟還了解得還不透,不僅我們,也包括高層,所以,沒有一個規範的法律法規,或者說,沒有一個健全的法律法規。在這種狀況下,誰都可以渾水摸魚,膽子大的,把魚摸上來了,膽子小的,隻能站在岸上看。


    ——我們能站在岸上看嗎?我們為什麽不能像別人那樣渾水摸魚?我們不是為自己,我們要把企業帶出困境,為全體員工謀利益。我們已經無路可退了,還能心安理得站在岸上嗎?


    張建中甩了一支煙給王解放,又摸出一支示意總工程師抽不抽?總工程師接了過來,王解放正要給自己點煙,就移了移方向給他點火,總工程師手有些兒哆嗦,幾次都沒能把煙點著,最後一次狠吸了一口,煙是點著了,卻嗆得他直咳嗽。


    王解放笑著說:“我們快成教唆犯了?”


    張建中也想起自己第一次吸煙的情形,當心裏有某一個結解不開,便有人勸你,吸支煙放鬆一下,或許就能解開了。其實,這個時候,吸煙更像是一種麻痹。


    “喝口茶潤一潤。”


    總工程師喝了一口茶,就把煙放在煙灰缸,一直任由它燃燒。


    “說句老實話吧!”張建中說,“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如果說,我沒有一點兒私心是不實際的。”


    ——我當這個廠長,已經有段時間了,成天嚷嚷新產品,再沒產品出來,領導不滿意,工人們也不滿意。


    ——為了研發這個新產品,我們投入了一定的資金,半途而廢,怎麽說也是決策上的失誤。


    ——我希望看到這個結果嗎?當然不希望,我還指望這個產品給我帶來業績呢?我不知道果凍、飲料會不會也遇到這個問題,整個係列都下馬,我可就打敗戰了,而且是完敗。


    張建中說:“我想,你們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吧?”


    你不能總表現得大公無私,更不能像對付鎮機關幹部那樣給他下死命令,有時候,讓他感覺到,你一個有肉有血的人,感覺到你在為公的同時,也想到自己,或許更有說服力。


    王解放先表態,說:“聽了張廠長一席話,我心裏倒亮堂了許多。”


    ——開始,我對這種作法也是抵觸的,以前,我在機械廠工作,經常就聽到一些老師傅為質量的事爭吵,有人認為,要精益求精,有人認為,在圖紙範圍內也算合格了。


    ——現在想想,精益求精非常對,適合圖紙要求也沒錯。目前我們雖然沒有明確指標要求,但約定俗成,大家都幹的事,就是一個標準。你比如過馬路,明明是紅燈,你一個人就要守規矩,當等紅燈的人多了,大家一擁而上,就沒有闖不闖紅燈的概念了,你機動車就得讓道就得停下來。


    ——總工程師拿回來的這些資料並不是沒有用,我覺得還是很有用處的,至少,我們心裏有底,我們知道闖紅燈的不是我們一家,身邊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心裏更有底氣。


    憋了許多,總工程師才說了一句話:“我,聽兩位廠長的。”


    張建中說:“我知道,很難為你,但我也是沒有辦法啊!”


    王解放說:“這樣好不好?這責任我來負,研發產品歸總工程師負責,但批量生產,由我負責。以後追查起來,批量生產是我審批的,與總工程師並沒有關係。”


    張建中猶豫了一下,雖然很感激他,卻覺得這責任也太重大了,真有什麽麻煩,你王解放要承擔所有責任啊!


    “沒事的。為了大家的利益,我豁出去了。”王解放要給總工程師做榜樣,總工程師多少有點被感動了,說:“我研發的產品,怎麽能讓你一個人負責任呢?”


    “研發產品並不等於可以批量生產啊!並不等於投入市場啊!”王解放說,“正因為,你發現了其他廠家的情況,你按他們的路子研發,結果證明,他們搞得那一套。僅此而已。結果,我知道了,是我批準批量生產,與你一點幹係也沒有。你就不用被良心譴責了,也不用擔心,以後會有什麽麻煩了。”


    張建中說:“責任,還是由我來負。”


    王解放笑了笑,說:“你當然開脫不了幹係,這領導責任你還是要負的。”


    總工程師那見過種場麵,兩位廠長爭著承擔責任。前廠長那撥人,一個個都是推卸責任的高手,就是自己的責任也想著法子往別人身上推,研發什麽新產品,他們都要總工程師先簽字,產品銷量差,他們首先責怪的就是總工程師,要麽質量差,要麽成本高。從來不會說自己,又給了他多少幫助。


    看著張建中和王解放,他還有什麽話可說呢?


    (這隻是第一步,任何事情都是循序漸進的。技術這東西,瞞不了同行,隻是都不說,都在幹,製造三鹿牌的家夥槍斃了那麽久,奶粉到今天還不能讓人放心。或許,大家從這些章節裏知道些許原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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