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申時初,浣紗端了一碗蓮子湯進來,回手卻是關上了房門,如箏之前交代過她事情,見她如此便知是有結果了,就放下手裏的針線,一邊飲湯,一邊等浣紗回報。


    浣紗輕輕福了福,開口說到:“小姐,前次小姐讓我去探探待月,奴婢在花園裏遇到她,便問了幾句,誰知她竟然是拉著奴婢痛哭起來,奴婢才知她在四小姐院子裏過得並不好,之後又著意接濟了她幾次,如今她怕是醒過悶兒來了,前日跟奴婢提,要求見小姐……”


    如箏抬頭看了她一眼,想著現下如嫿和蘇芷蘭在一起,午後園子裏人又少,倒是個好機會,便對浣紗吩咐到:“叫夏魚她們把那兩個丫頭盯住了,讓待月從後門進來。”浣紗自應了下去安排,如箏垂眸想了想,唇角便浮起一個冷笑:


    幾次三番相讓,不過欲求個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其樂,卻隻換來得寸進尺,無理取鬧,那就休怪我無情了!


    門簾一挑,熟悉的麵目又出現在眼前,如今的如箏卻對這個丫頭提不起一絲怒火或是憐憫,她抬眼看看深深福下的待月,輕笑到:“如今你已不是我的丫鬟,不必行此大禮。”


    待月卻不起身,隻是抬頭,一雙杏眼裏盈滿了淚水,看著如箏:“小姐,奴婢求小姐救命,小姐收留奴婢吧。”


    如箏看著她那水靈靈的杏眼,和精致的臉龐,許是日子過得不順,她比在沁園時又瘦了幾分,倒是和自己有了五分相似……


    想到今日叫她來的目的,如箏心裏又升起一絲厭煩,壓了壓,才示意浣紗將她扶起,開口言到:


    “當初我應了妹妹,將你送給她,也是你自己求去,我才決心給了她身契,如今她卻是沒有上趕著把身契給我送回來,我便是將你留在院子裏,除了惹得我那二嫂妹妹大鬧,我丟盡林府的臉麵,還能得什麽好結果?到最後你還是要跟她回去,她可不像我,叛了我,不過是逐出院子罷了,叛了她……你該明白,回去還有活路麽?”


    她一番話聲音不高,語氣也是柔柔的,卻如同一陣驚雷打在待月心上,當下擊得她呆如木雞:“小姐……四小姐她……奴婢在院子裏過得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這般,奴婢就隻有等死了麽?”


    如箏看著她臉上絕望的表情,輕笑了一聲:“如今這境況,是你自己找的,若想掙脫出來,你也隻有自救。”


    待月何等聰明,馬上便明白了如箏這是要點撥自己,趕緊擦幹了眼淚跪下:“請小姐給奴婢指一條明路,奴婢永世感佩小姐恩德!”


    如箏低頭看了待月許久,從她眼中並未看出假意或是躲閃,才輕笑了一聲開口說到:


    “我都說了,你要想活,便要自救,我今日允了你進來,也不過是念著當初那一點主仆情分,招你來說說話兒,讓你能有個地方排解排解罷了,明路什麽的,卻是說的太重了。”


    聽了她的話,待月咬了咬唇,起身俯首到:“小姐說的是,奴婢隻是心裏鬱氣難消,來小姐這裏哭訴一番,小姐慈心,勸解奴婢,字字都是金玉良言,奴婢洗耳恭聽。”


    如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說這丫頭大麵兒上雖然是糊塗的,但的確是個細致謹慎,懂得順杆兒爬的主兒,若是用得好,到是……


    當下便笑道:“好,其實要我說,你也不必絕了念想,你家小姐雖然對你有些個成見,卻也不是毫無轉圜,再說……”她抬頭瞟了她一眼:“這鬆濤苑說是你家小姐當家不假,可也總有人能節製她,勸解她不是。”


    聽了如箏這話,待月心裏靈光一閃,眸色卻黯淡了下來:“可少……可主子來時,小姐是怎麽也不讓奴婢上前的,成日裏就是讓素錦或是綠綺她們伺候,要麽就是兩位姨娘……”


    聽到這裏,如箏卻是笑了:“我和你說伺候主子呢,怎的扯到二嫂夫妻私事了,你這丫頭真是糊塗……不過這麽說來,二伯兄和二嫂倒是伉儷情深,常來內院的嗯?”


    聽了她這句,待月立時便如醍醐灌頂一般:想在如嫿眼皮子底下勾引蘇百川,是難如登天,但蘇百川一個月裏卻有大半個月是要在外院過夜的,若是能混過去,得了傳送東西的活計……


    待月心中一喜,當下福身言到:“是,小姐說的是。”卻是有眼色,並不挑明。


    如箏看她懂了,又笑到:“以前你在我這裏伺候時倒是機靈,怎的到了鬆濤苑,反倒傻起來了,你當初不是很會投主子所好麽?你家小姐愛素淡顏色,便不要穿紅著綠地在她眼前晃,她好四藝,你也不妨學上些,琴棋書畫不會,唱歌跳舞還不會?”


    待月抬頭看看自己的舊主,心中有感佩,也有了然,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無可奈何,當初這條路是自己選的,如今雖然知道眼前的小姐是利用自己對付四小姐,她卻也感激她於自己絕境中並未落井下石,當下倒是含了三分真心,深深福下:“多謝小姐指點,奴婢知道該怎麽做了,奴婢告退。”


    如箏點了點頭,又回身拿了個小匣子,取出差不多十兩的一把小銀錁子,放到桌上:“上下打點著,便好行事,我能幫你的就這些了,你自己保重吧。”說著便揮手垂眸,不再理她,待月又福了福身,將銀兩收好,隨浣紗出去了。


    如箏看著桌上冷凝的蓮子湯,吐出一口濁氣,這樣的算計,自進入蘇府以來還是第一次,讓簡單歡喜慣了的她略有些不適,轉念一想,卻又暗自驚心:自己果然是躲在夫君羽翼下太久,已經失了當初步步為營的謹慎,想想府裏如嫿一次次的暗害針對,吳氏半明半昧的態度,衛氏和蘇有容尷尬的身份,她心裏又是一沉:自今日起,還是該上心了,至少不能讓夫君還為了自己,cao心後宅的事情……


    這麽想著,卻見浣紗推門進來,恭敬地福身說到:“小姐,她走了,奴婢小心看著的,沒人發現。”


    如箏點了點頭,看了浣紗一眼:“她畢竟是你的表妹,咱們這樣算計她利用她,我知道你心裏也不好受,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與其讓她窩囊死,還不如咱們給她指條明路,若是真掙出來了……”她話未說完,浣紗卻深深福下:


    “小姐,您的心意,奴婢都是知道的,待月她當初那樣對您,您今日卻肯幫她,已經是仁至義盡,奴婢心裏沒什麽不好受的,再說,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您成全她,她也是求仁得仁,有什麽好委屈……”她歎了口氣,猶豫著說道:“隻是奴婢想著,這丫頭一向是鬼的,小姐提點她投其所好,奴婢卻是怕她想歪了,到時候在二少爺那裏……”


    她並未挑明,如箏卻已經知道了她也想到了這一層,搖頭苦笑了一下:“有得必有失,於我如此,於她也是一樣,又有什麽辦法呢。”


    浣紗想了想,也隻得陪著歎了口氣。


    待月慢慢轉過通向鬆濤苑的垂花門,心裏想著剛剛小姐說的那些話,被打壓久了而淡忘的野心便又升了起來,她小心籌劃著,想著小姐說過的投其所好,心裏突然靈光一閃,麵上浮起一個略帶得意的笑容,什麽素淡,四藝,自己到忘卻了身上最得意的倚仗了!


    她看鬆濤苑裏正安靜著,趕緊閃進自己居住的倒座抱廈小閣子裏,拿了麵菱花鏡子細細看著:自己還是那樣神似小姐,這眉眼,這嘴唇,再做出一個端莊溫,清冷高傲的樣子,便有七分像了!


    她倒扣下鏡子,心裏一陣撲騰:如今就等一個機遇了!


    送走了待月,如箏又靜下心來把那個扇子套縫完,剛剪斷線,蘇有容便推門走了進來,如箏整理心情迎了上去,給他看了看手裏的扇套子,得了一番誇獎後,夫妻二人歡歡喜喜地往主院請安去了。


    陪著老國公和老誥命說了幾句閑話,便有老誥命貼身丫鬟叫竹青的來上茶,老誥命抬頭看了她一眼,卻像想到什麽似得,對蘇有容笑到:“容兒,聽說你午後帶著箏兒去逛園子了?”


    老誥命這一言出口,蘇有容還是那樣雲淡風輕地笑著應了一聲,如箏腦子裏卻“嗡”的一下,亂成一團。


    不過老太君倒是沒有責怪,隻是看了老國公一眼,笑到:“容兒還是這樣,幹什麽都不管不顧的,想來箏兒是嚇壞了吧?”


    如箏好容易壓下了狂跳的心,起身福了福:“祖母恕罪,是孫媳行止不端了,也未勸解夫君……”當著老國公和老誥命,她卻不想狡辯推辭,隻是老老實實地認了錯。


    老誥命微笑著讓她坐下:“你這傻孩子,祖母怎會怪你,跟了容兒這個混世魔王,可憐了你出水蓮般的xing子,定讓他揉搓的一驚一乍的,祖母心疼還來不及呢……”又轉頭看看嬉皮笑臉的蘇有容:“容兒,你發瘋也要看著點,你成日裏早早滾了,箏兒卻還要各處請安串門子的,這般輕狂,你媳婦被人打趣了還是排揎了,你能頂著?”


    蘇有容有心稟報賦閑在家的事情,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旁邊老國公一陣笑:“嗐,哪有夫人你說的那般嚴重,不過是小夫妻玩鬧,咱家沒這麽多規矩!”又抬頭看看如箏:“孫媳婦兒也不必自責,咱們沒有怪你的意思,容兒像我年輕的時候,有時候心血**是有點輕狂,不過根兒上是正的,你平日多勸著他點就是,勸不了就算了,他若是欺負你,便來回了你祖母收拾他。”說著又是一陣大笑,如箏趕緊起身行禮說“不敢”。


    老誥命轉頭瞟了他一眼,卻是無奈地笑了:“是啊,我也算是找到根兒了,川兒像他爹,容兒倒是十成九的像你!”笑了笑又到:


    “丫頭們也是的,主子一時不備就該趕緊回避了,反倒看著,合該把招子都挖了去。”她這樣半真半假地給如箏二人解圍,卻嚇壞了旁邊的竹青,要知道此事在春暉園,卻是她趕著來報的。


    如箏看旁邊竹青的臉色都白了,卻是一陣不忍,笑到:“祖母,說來也是我的不是,怪不得她們的。”


    老太君見她出言為下人求情,心裏更加喜歡,剛要開口誇獎,卻聽旁邊蘇有容半陰不陽地開了口:“祖母,正是箏兒這話,看去了無所謂,說了我也不怕,既然做了我就不怕別人看了傳了,隻是我沒做過的,若是空穴來風往我身上扣,就別怪我一個一個把她們嘴都縫上了。”


    聽了他這句,老太君才豁然開朗,蘇有容今日的舉動,原來是為了近日府裏的那個傳言,她和老國公對視了一眼,就雙雙忍不住笑了:


    “你這皮猴子!”老誥命笑著搖頭:“你們委屈了來報給我做主就是,還拉著你媳婦演上這麽一出!可憐她小小年紀讓你當了槍使,還不嚇掉了魂兒了!”


    蘇有容卻是一副賭氣的樣子,看著倒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逗得老國公一陣大笑,連著罵了他幾句,如箏卻是知道,經了此番,府裏關於蘇有容斷袖的傳言,是真的要銷聲匿跡了……


    即便再有人想傳,怕是也要自顧不暇了吧……這麽想著,她便也放下心思。


    申時末,二人辭別了老國公夫婦,攜手回到了寒馥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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