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嗎?”


    再一次的回響起這句話,嚴振海的聲音比之先前變得柔和多了,婉轉在寂靜的花廳之中。怎麽能忘,那個日日夜夜徘徊在腦海裏的人,跳躍在自己活生生的現實之中,讓相思成災,從那口枯竭已久的心泉中噴湧而出。


    隻是美夢的背後總是掩藏著冰冷的現實。


    “嚴老先生,你想我是誰?”


    蘇淺止住的腳步繼續朝花廳內堂邁進,從那讓人產生亦幻亦夢的光暈中走出來,漸漸清晰了自己本來的模樣。在嚴振海瞳孔裏越來越清晰的蘇淺,慢慢脫掉了而夢中人相似的輪廓,顯現出質疑的端倪。一點點夢在日益顯露的失望中破碎,慢慢衍生出了他的內心,驚慌,失望,沒落,無助,迷茫,隻能看著自己的夢一點點斑駁著,褪去它的美麗,還原出殘忍。


    嚴振海凝著緊蹙的眉頭,那認真的眼神像是在審閱卷宗一般,細細的端詳著蘇淺。在很早之前,他已經看過蘇淺的照片,那時不過是作為兒子父親的身份,在審視著嚴清哲身邊圍繞著什麽樣居心不良的女人。匆匆的一瞥,照片上的蘇淺沒能讓他留下記憶,像一件不起眼的物件一般過濾掉了。可如今見到真人,他卻一眉一眼的在和記憶裏的她相比較著,尋找著她們的相似之處。


    良久,嚴振海不可置信的放出一句話,暗湧著的氣氛頓添狂瀾。


    “你.....你真的是阿蘭的女兒?是她讓你回來找我報仇的,對不對?”


    妄加猜測著自己的身份,將她放在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位置之上,是不是有點受寵若驚的驕傲,原以為自己這樣的市井小民,不過是高高在上的他眼中,一隻藐視的螻蟻。詫異被另一種情緒戰勝了,蘇淺此刻很想放聲大笑。


    多好的劇本,我竟然成了慕容素蘭的女兒?!要真是如此,那真是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為報複負情的父親,女兒和自己的兄長亂倫!蘇淺嘴角低低揚起,替香消玉殞的慕容素蘭好好抒懷一番,看見了嗎,蘭姨!眼前的這就是那個男人,活得多麽可悲。


    輕啟玉齒,蘇淺的聲音如珠玉落盤,擲地有聲,點醒眼前浮想聯翩的嚴振海。


    “要讓你失望了,嚴老先生,我很清楚我是誰,請恕我唐突的自己我介紹下自己,我姓蘇名淺,和你口中的阿蘭並無什麽瓜葛,不是你浮想聯翩中慕容素蘭的女兒,我就是我。”


    “你說謊!說你和阿蘭毫無瓜葛,那…….那為什麽這本手劄會由你轉交給我兒子!你是誰,到底有何居心?!對,對!你一定知道阿蘭的下落,她在哪兒,在哪兒?!”


    這位年近六旬的老者,此時一改平日莊嚴肅穆,如一隻怒吼中的凶獸朝著蘇淺咆哮而來,紅了的眼眶盡是焦急之色,熬成了憤怒。排山倒海的壓倒氣勢,蘇淺沒有任何的害怕,真相本來就是那樣的,隻是他不肯相信一切已經發生了,抱著虛無縹緲的幻想自欺欺人。


    “她已經不在了,你不是很早就知道了?我為什麽要說謊,你們的恩怨和我有什麽瓜葛,為什麽還要來打擾我的生活,我是誰?我不是你們精心布局裏的一枚棋子嗎?”


    蘇淺冷冷的直視著嚴振海,沒有半點退縮之意,害怕隻是在現實麵前的懦弱。


    “不錯,你手中的手劄是我轉交給嚴清哲的,你也許不知道,這是是慕容素蘭最後的心願,不過是受故人之托把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真相呈現出來。隻是沒料到,自己的多管閑事卻把自己給害了。誰是誰非,我再無心去理會;隻是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我不得不幫襯著問一句,手劄裏難道慕容素蘭寫得,都是謊話?孰真孰假你老人家心知肚明,不該來問我什麽是謊話,也不該是我去分辨的事情,輪不到我插手。”


    忠言逆耳,良藥苦口,直直的硬道理;可對有堅持的人是一種枉然。


    “都是假話!!那些......那些.....我沒有!沒有做過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是你,一定是你,敢偽造事實挑唆我們父子的關係!!好狠毒的女人,虧阿悟掏心掏肺的對你,你卻陷他於不孝不義!你到底想得到什麽,嗯?!真是千算萬算,沒想到我苦心經營的一切,居然會毀在你這個丫頭身上!”


    蘇淺不避諱的迎上嚴振海的咄咄逼人,頓時周身起寒,莫須有的帽子看樣子是要死死扣在自己的頭頂。突然有兩個字生生的卡在自己喉嚨裏;公理,在這個強勢的人身上還有公理可循嗎?原來像他們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最擅長的就是顛倒黑白,混淆視聽,蘇淺不覺地抹去了對眼前這個傲氣十足老人的恭敬,冷眼相待,提起全身的力氣好生回敬一番。


    “直到今天,我終於有點明白嚴清哲為什麽會是那樣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不是什麽起眼的人,可我父母還是教會了我做人的基本道理,是非曲直不容混淆。嚴老先生,我真覺得蘭姨說的對,當初不應該一時心軟把嚴清哲留在你身邊,到頭來不過是被你培養成你欲望的複仇工具,一個連自己錯誤都不敢正視的人,何以修身正德平天下?看見過嚴清哲現在的樣子嗎,像個乞丐般在大街上流離失所,他連自己的家都找不到,是誰毀了他的人生,是誰的過錯,是我嗎?我怨他,我卻不恨他,現在更能肯定這一點!所有不幸的源頭,終於找到了線索,不過是你的自私一手促成的,你身為人父就沒有一點自責嗎?九泉之下的蘭姨,看見嚴清哲現在這個樣子,也不能瞑目!”


    看著嚴振海一點點褪去凜冽之色的臉,蘇淺沒有一點言語之快的勝利之感,她也是個徹頭徹尾的輸家,賠盡自己的所有不得解脫。此番一行,正如安姐林安安所說,蘇淺或多或少的明白了一些自己看不到的真相,至少心中的不平會少一點,會過得舒心一些。


    “你知道嚴清哲最缺少的是什麽嗎?是父母親情的天倫之樂,從小被你泡在仇恨的缸子裏,滋生了多少劣根性,傲慢,無禮,自私......你給他的就是這些,滿腦子的都是如何去算計人,再算計人,爾虞我詐拚得你死我活,到頭來換來什麽?我不知你能得到什麽,真的猜不透你們這樣的人的心思!我知道的那個嚴清哲,除了滿身帶毒的刺,沒有半點快樂而言。蘭姨最怕的就是嚴清哲變成那樣冷血的人,難道你今時今日還不能勘破?一個母親對兒子最真情的期待,就是活得輕輕鬆鬆,不被強加的仇恨所束縛。我是成全一個母親的心情,把這本手劄交給了嚴清哲,至少讓他活得清醒一點,不要再稀裏糊塗的被騙下去了。”


    “對了,不知道嚴老先生有沒有細讀過那本手劄?你應該感覺的到,蘭姨對你無欲無求,早已緣盡;她早在跳進大江之中時,愛你的那個她就已經死了,成了上輩子的事情了。而這本手劄,還有一個目的是為了提醒還活在夢裏的你,聽清楚了,慕容素蘭,不愛你。”


    慕容素蘭,不愛你,這一句如空穀回音響徹在嚴振海的耳際,徹底的磨礪掉他先前的霸氣,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軟在了身後的座椅之上,喃喃自語的重複著:不愛?不愛?渾濁的雙眼中泛濫成災,濁淚兩行滾滾而出,不停的搖著撥浪鼓般的頭,一頭銀白的頭發染上了他的蒼涼,更顯他的落魄失魂。


    蘇淺不是一個殘忍的人,可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對一個年長者做出了越矩的責難。人要分清是非,不能歪曲顛倒黑白,不管處在哪個位置的人,都要有顆明辨是非的心。這裏的空氣冷得讓人窒息,沒有半點溫暖,不敢讓人久久逗留;一聲輕歎,言盡於此,或許正如手劄裏蘭姨說的,嚴振海對權力的欲望太過執著,愛的是他自己,是他的手中玩弄了多年的權利;回頭來不過是一場空夢,傷己傷人罷了。


    一念之間放與不放,全憑個人領悟,無關歲月風雨多少,執念越深越是不能自拔。


    轉身之際,蘇淺背後孱孱的一句,滯留住了她本欲離開的腳步。


    “阿蘭…….阿蘭她埋在什麽地方,你知道嗎?知道嗎?”


    蘇淺沒有轉過頭,望了望窗外,恰巧對上了一片含苞待放的桃樹,默默地失神了。春天真的來了,那裏的桃花又將盛放一季絢爛,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美景,桃紅之色染上了半邊朝霞,十裏連綿。


    “她很好,十裏桃花綿延不盡的地方,那裏有她最好的歸宿。”


    十裏桃花,像是一根針刺痛了嚴振海心尖尖,淚水不斷往複著模糊著雙眼,朦朧了蘇淺遠去的身影。他又做起了蘇淺來時那個不真的夢,心中念念不忘的人一步也不回頭的走向一片緋色之中,淡去了她纖纖的倩影,任他怎麽呼喚,他心中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回轉過頭。


    模糊了當初的期待,愛變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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