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有個溫實的家。知道嗎,我父親生前是個了不起橋梁專家,在家鄉周邊市縣都是有響當當名氣的;印象中的父親總是很忙,一年中大多時候都在奔波在外出工程,沒有什麽時間陪我。還是孩子的我,自然不明白父親肩負著什麽樣的責任,小脾氣便成了每天的必須課,時常對著母親哭鬧為什麽別的孩子有父親帶著他逛廟會,騎著‘肩馬’(就是小孩子坐在大人的肩膀上)吃著各種好吃的,買好玩的諸如七彩風車,花燈之類的。小時候你也鬧過脾氣,知道孩子上脾氣了那對大人是件很頭疼的事情,父親好不容易回來休個假,見到多時不見的女兒隻是一個勁的哭,我父親自然是慌了,花了好多方法哄我都不見效果;結果還是母親給他支了個招,說我喜歡木馬,於是父親就足足熬了兩個通宵,真的給我做了一隻木馬,終於把我哄笑了。那時父親抱著破涕為笑的我,對我說:‘淺淺,要多多原諒爸爸,爸爸現在的工作是給大夥建結實的大橋,讓相隔兩頭的親人能夠時常見麵,就像淺淺和爸爸中間隔了一條大河,隻要有一座大橋在上麵,爸爸不就可以跨過大橋看見寶貝了。’雖然那時小,但我隱約在別人的目光中懂得,父親是個很了不起,也值得尊重的人。我還記得他留下的日記裏寫下的少年宏誌:我蘇正建的大橋,要讓老百姓60年平平安安穿梭往來,要建更多的幸福大橋,讓相隔兩地的親人再無隔閡。就是這樣,在我父親的影響下,我也愛上了設計這個行業。”


    懷揣著崇敬,蘇淺欣慰一笑,抓住手中的銀針暫時止住了話語,小小的出神一會兒,沉浸在兒時記憶中,而慕容清哲也是耐住心思,等著蘇淺接下來的故事。


    “可一場變故徹底的打破了我的家。知道我一輩子最討厭的日子是什麽嗎,是我的生日,因為那天也是我父親的忌日。8歲那年家鄉發大水,父親因為惦記我的生日,冒著威脅乘船渡江,結果一去不回了......家裏失去了頂梁柱,隻能依靠母親承擔起家的重責。我母親是一個孤兒,在與我父親結識之前是老家的一位采茶女,聽鄉裏的老人說當初我父親和母親結合,經曆了不少磨難,一對真心相愛的人,因為身份差距遭到父親家堅決反對,我父親為了母親被除名家譜趕出來。失去了父親,母親一個人將所有責任抗在肩上,孤零零的一個女人,沒有娘家和夫家的支持一個人苦撐起這個殘破的家,柴迷油鹽醬醋茶生活中的哪樣零碎不需要錢,每天起早貪黑的幫別人做農活,摘茶葉貼補家計,供我讀書,一心想完成父親未了的心願將我培養成才。曾經有鄉裏的人向母親提親,很多人勸她改嫁,可母親就是不願意,她對我說過這裏就是她的家,她死也要守住這裏。年少不懂事的我,讓熬心的母親也不省心,有段時間看母親特別辛苦,萌生了不想讀書打工的念頭,偷偷地背著母親在學校裏逃課在外麵幫館子洗盤子,結果被母親發現了,氣急敗壞的找到我,紅著眼眶硬是給了我一嘴巴子,那是母親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後一次打我,隻對我說了一句話:‘你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嗎?這樣作踐自己的人生。(.無彈窗廣告)’。母親就麽一句話,在我麵前無聲崩潰哭泣,我知道是傷了她的心,傷了她的良苦用心。抱著泣不成聲的母親,我一直在向她求饒,暗自發誓要趕快成長起來,分擔家裏的重責;或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三年後的我終於以縣裏第一名考取了xx大學的設計院,朝著父母的心願,我的夢想又靠近了一步。”


    “新奇的大學生活充滿了誘惑,而我沒有資格去貪戀,家的責任感指引了我的方向在哪裏,我也拚盡了力氣朝夢想的方向去奮進,沒有心思和別的女生攀比俏麗,沒有閑情和別的人談情說愛,沒有時間去浮想聯翩豔羨他們的恣意生活。告訴你噢,大學裏麵我的外號叫‘獨孤貞女’,說得讓我挺尷尬的。現在想想那時,的確挺貼切的,不是故意在別人麵前裝清高不食人間煙火,我沒時間去關注我周圍的人,沒什麽多餘的閑情逸致去理會,母親含辛茹苦的將我拉扯大供我讀大學,一個人熬了那麽多年苦,還等著我,等著我帶著她過上幸福的日子。”


    紐扣上一朵桂花四瓣壓線儼然完成,蘇淺停住了自己的回憶,壓實了針腳打好尾結,輕啟玉齒將多餘的針線咬斷。將針線放回盒子裏,蘇淺仔細地瞧了瞧手中的襯衣,似乎還算滿意,撐起身子轉向光著上身的慕容清哲,將襯衣牽開披在了他身上。


    “快穿上吧,別著涼了。”


    撫在在他肩膀之上的手正欲收回,卻一把被慕容清哲握在手心,蘇淺倒是被這樣的意外給怔住了,一顆平靜的心開始不自覺得跳動起來。低著眉眼的他,隻能看清他一條濃墨劃下的劍眉在微微觸動,握在他手心的手被緩緩翻轉過來,攤開在彼此之間;他緩緩抬起右手手指,顫顫巍巍地在蘇淺手心裏寫劃著什麽。


    後來呢。


    專注著慕容清哲在手心遊走的筆畫,蘇淺心裏默默的跟著比劃在刻畫,片刻便知曉他想對自己說什麽,後來呢?蘇淺嘴角揚起了一絲欣慰,自己還算一個成功的故事人。


    後來,都是我們的故事。


    “後來,後來我沒有等到畢業那天,我母親肺癆拖得太久了,終於還是將她一生熬幹了,過世了。麵對自己的現實,我隻能妥協於生活,選擇放棄學業謀生。後來,我遇上了你,遇上了佳佳,那些都是我們的故事,我們知道的故事,我們猜不透的故事。”


    將攤在慕容清哲手心裏的手掌反過來,握住他的手心,蘇淺倏然發現自己的手心是如此之小,不足以包裹住他的掌心,家鄉裏老人家說過:手小是福薄。細細的回想一番故事前後,自己似乎真是一個福薄之人。


    “阿悟,你現在也許失去了很多,但你知道嗎,你還擁有了很多,至少比我多得多,因為你還擁有很多關心你的人;你不像我,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是了無牽掛,你還可以找到回家的路,而我早已經迷失了。我知道你在我這裏,是為了一個救贖,我也欣然接受,等著你親口對我說對不起的那天,我會坦然原諒你,到那時候你就該回家了;阿悟你要記住,別忘了心回家的路。”


    新月如勾初上枝頭,反複閃爍著眼中的光芒,一抹水色潤色了蘇淺的瞳孔,將置於他手心的小手拽緊了一些,把最後的祝福傳遞給他。


    “你一定要好起來,我也要好起來,感謝那時你,給了我家的感覺。”


    這一段總是充滿了反轉,該落淚的人沒有哭,傷情滿懷的人卻豁然釋懷;素手一指柔,拂去他眼角滾落的眼淚,眼淚不適合他這樣的男人,他哭起來還是那麽蠱惑人心。蘇淺帶著它一同消失在慕容清哲看不見的夜色之中,聽說那是悲傷的種子,滋生在每個人的心底。


    我們之間隻怕眼淚不夠,悲傷就讓它畫上休止符,讓曾經相遇的愛情,有可以回憶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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