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將兩人的氣氛壓得好低,就像那黑壓壓的雨雲壓覆在地平線之上,蘇淺恍然悟透了,那句充滿挽留的“我愛你”,來不及了。


    蘇淺終還是選擇了沉默,她真的累了,像一隻刮盡魚鱗的魚。


    腦海裏的畫麵,依舊定格在那一幕擁抱之中,反複播送著。那時的慕容清哲,在她的擁抱之中,顫栗地像一隻冬天裏的寒號鳥,結局似乎就在那一兩秒之間呼之欲出,緊閉著雙眼等待著他的回應,不敢打擾……可換來的不過是他抖抖縮縮的朝前退讓了一步,讓蘇淺的懷抱落空了大半,那感覺就像從高處的雲端跌落般,急速下墜。不見當時他是怎樣的表情,靜默了許久的彼此,在他斷斷續續的話語中劃開了沉默。


    “去.....醫院....”


    一股熱流從眼眶裏飛流直下,緊閉著雙眼的蘇淺,黏濕的睫毛在抖栗,他不是已經給了自己答案嗎?背對著自己的他,退縮了,畏懼了,想逃了,蘇淺漸漸垂下的雙手,再無力挽留他什麽。


    夜幕中繁星綴滿了整個天空,星光鋪滿了老宅的每個角落,卻照不亮老宅裏兩個即將陌路的傷心人。蘇淺躺在自己的廂屋裏,除了進進出出的鼻息,給人奄奄一息的窒息感。蘇淺記不得自己是怎麽從老宅到醫院,又是怎樣從醫院回到老宅,時間似乎此刻在她記憶裏劃不出痕跡,隻覺得心口上開了個空洞,不斷有東西從裏麵逸散出來,怎麽也愈合不上。瞌閉上眼瞼,隨著思緒的漩渦一同沉淪;也許在一覺醒了,什麽都可能忘記了,忘得一幹二淨,靜待著這樣的奇跡發生。


    這樣才好,忘了,忘了就不曾記得自己是痛著的。


    在她獨自悲懷的靜默時光裏,思緒裏不斷閃過著和慕容清哲的點點滴滴,笑的,淚的,苦的,痛的,像一部無聲電影在蘇淺記憶裏油走著,曾經是那麽的鮮活生動……一顆顆淚水還是斷了選從眼角滑落到枕頭,浸濕了一片。原來我們都在愛裏犯錯,一半半而已,誰都不能避重就輕,是誰將我們推向了如此田地?!心痛糾結在此無法轉圜,如一雙無形的手用力的掐著她的脖子,那緊閉了多時的眼眸因為這窒息突然睜開了,滿臉淚痕的蘇淺仰首沐浴在星光之中,那晶瑩之色比屋頂那閃爍正盛的星子還要亮。


    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壓製得蘇淺想把心給剜去。


    反反複複了好久,蘇淺此刻那顆鼓脹著心在不斷教唆自己坦白:去吧,去告訴他,就算情已末路,那不如給他多些自由,慕容清哲不該背著那麽多心裏負擔,至少讓他走得從容些。平靜不了這顆極盡疲憊的心,也壓製不了心中另一個潛藏已久的自己,蘇淺不該此時還放不下他。


    腦子裏回蕩著一個聲音,一遍一遍:他有權利知道一切。


    一段回廊不足十米的距離,蘇淺卻像是跨過了極限而來,看著他廂房裏的燈依舊亮著,知道此刻的他必定是難以安寢,現在才能深深地體會,那過於沉重的自責折磨了他多少個難眠的夜晚,蘇淺在他窗欞邊不遠處的欄杆上落座下來,出神地看著房間裏透過磨砂玻璃折射出的光芒,有點迷人眼,把全身的顫栗壓製到最低,蘇淺知道自己今夜將會把那一場噩夢從頭至尾的回憶一遍,那些在記憶裏極力模糊的傷疤,她將再一次看個仔細。


    一切由她而起,一切該由她結束,蘇淺凝望著他的房間,為自己早早的獻上一個紓解的笑容。別怕,蘇淺,隻是一個故事而已。


    “阿悟……你……你睡了嗎?”


    蘇淺輕啟玉口,略帶沙啞的聲音慢慢彌散在著靜謐的空間裏,那窗欞之中突然間映出一個淡淡的人影,左右搖晃不定著,頗有點皮影戲的味道。窗欞上的一切已經很好的回答了蘇淺,看那搖擺的身影,蘇淺大略地知道此刻慕容清哲的矛盾,見與不見?似乎很是為難,但那人影終是在一番抉擇後靠向門前,反而此刻的蘇淺不想讓他看見現在的自己,她怕自己親身在他跟前,無法再說起那些故事。


    “你別出來,就呆在屋裏吧,我隻是有點悶得發慌,想再和你說會兒話,就當是聽故事好嗎?不會耽擱太久。”


    窗欞裏晃動的人影突然靜止下來,慕容清哲很聽話,雖然他在屋裏一個字未曾吭過,但蘇淺知道,此刻他一定豎起了耳朵,屏住呼吸等待著自己的故事。


    第一次,蘇淺把自己放在了悲傷裏,訴說自己故事,她不想成為淒淒艾艾故事裏的主角,但回頭看過來,她已經是遍體鱗傷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悲傷蘇淺不想記得太深,那是對自己的一種摧殘。


    “我認識一個女人,和我一樣是從大山裏走出來的姑娘,家裏窮,父母過世的早,大學沒畢業就出來謀生計。生活有時充滿了期待,也遍布著絕望,像是一場賭局般,那女人機緣巧合在一富家人戶當保姆,謝天謝地,她算是穩定了漂泊不定的生活。窮苦人家出生的孩子,求的是一份安穩,不敢有過多的奢望,可偏偏還是敵不過造化弄人,遇上了她命中那個無法躲避的人;陰差陽錯,那女人和那家主人有了關係,本是兩條毫不相幹的平行線,徹底擾亂了想要的平靜。”


    “有了關係後,那女人卻很害怕,一次意外的確是人生的轉折,可不盡都是好的。知道飛鳥和魚的距離嗎?那是隔著天與地的不同空間,飛鳥不能離開飛翔的天空,魚兒不能離開遨遊的水域,任哪一方離開了自己現在的生活空間,無疑都是自尋死路。雖然父母過世的早,可基本的禮義廉恥女人是深深銘記於心,不敢逾越雷池半分;那時女人麵子薄,很不齒與主人家做出那樣的事情來,更提不上兩人之間摻雜了多少真情實意了;於是乎女人想到了逃走,逃得遠遠的,隻當是做了一場夢,是時候清醒了。”


    蘇淺頓了頓話頭,默默地看向窗欞,她知道這個故事彼此再熟悉不過,可還是想同他傾訴一番,過了今天,或許就是一輩子的等待了。蘇淺和慕容清哲,一起去看看那些回憶,我們走失在哪裏。


    “可逃得過一時,卻逃不過命運的安排,你永遠不會知道老天爺在下一秒給你做出怎樣的安排;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他們又再一次邂逅。起初富家男主人在那女人眼中,不過是個嬌生慣養,霸道、蠻橫、不知人情冷暖的人,充裕的物質生活孤傲了他的心性,覺得這世界的一切必須以他為中心。女人再一次被他軟禁起來,女人為了平靜自己好不容易安定的生活,隻得順從於他,心想著像他這樣自恃天之驕子的男人,終會有一天對自己這樣平凡的女子感到厭倦,到時候她就可以脫離他,擺脫他。”


    “隻是,一切變化你永遠都猜不到結局,人最不能掌控的是變化的人心。舉目無親的女子,在一個莫名靠近的自己生活的陌生人,產生了好奇,也產生了莫名的情愫,那是禁忌;也許起初是那樣討厭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可漸漸地,那女人發現那男子的一切能夠左右自己的情緒之時,懵懵懂懂的女人才知道感情這東西,不是自己能夠理智的拒絕的,他已經莫名的變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影響著你的思考,支配你的左右。”


    深吸了一口微涼的夜風,蘇淺淡淡微笑的嘴角漸漸收攏,那雙鎮定的雙眸中,泛起了一抹晶亮。


    “女人漸漸地沉淪了,慢慢的敞開了緊閉的心扉,也許快樂的太得意忘形了,忘卻了自己是什麽身份,她是魚,怎麽能與飛鳥一起翱翔在天際呢?當那男人和一戶門當戶對女子訂婚的消息傳來時,傷了,痛了,終是免不了一番痛徹心扉。美夢到頭,女人也該醒悟了,她知道自己做了不該做的夢,有些天長地久她要不起,他也給不起。男人曾質問這個女人,是否有過真心,那女人講不出來,也沒資格去談什麽兩人的未來,真心換來的不過是傷心,那真心又有什麽意義呢?能理直氣壯地說出自己心聲的人不難,而難為的是那些背著心意說謊的人,女人不敢談一個愛字,她知道自己沒資格,從這關係一開始就清楚的明白著,隻是太過著迷,太過依戀忘記了遊戲規則。”


    “後來,他們分開了,可彼此間的情愫似乎沒有隨著撇清的關係而淡下去。很可笑的,老天給女人一個不合時宜的意外唐突,女人分開後才知道自己已經懷上了那男人的孩子,可女人卻欣然接受了老天給她的意外安排。或許是她畏懼了這孤身一人的生活,看透了人情冷暖,至少此刻或是更久以後,她不在孤獨。女人選擇了自己的私心,也不願牽扯上那男人,她把自己變做了一座石頭雕刻成的冷漠女子,極力為避開和那男人的一切交集,甚至於接受了那男人弟弟的表白,不過是為了躲避他們兩人糾纏不清的過去。女人不是木魚,知道他恨自己,也連累了他那無辜受累的弟弟,可女人還是選擇堅持著自己的初衷,隻因為現實在提醒著她該放手了。”


    故事似乎進入了白熱化階段,說故事的人似乎聲音開始有點發抖了,在房裏靜坐聆聽著的慕容清哲,心被揪得緊一下痛一下,蘇淺不願意自己出去,大抵是怕自己看見她再次失控的樣子。這故事,慕容清哲知道說起來好難,但是此刻由蘇淺說出來時,他覺得處處都是意外,也處處都是懊悔,不知道她接下來的故事,還有什麽讓他震撼不已的。


    “那女人.....其實很蠢,也很笨,不知道自己無形中已如棋子般被旁人操控在一場家族權利爭奪之中.....後來那男人被至親的人出賣了,還染上了毒癮,形同廢人......女人鬼使神差之下,被發了毒癮的男人打傷了,連孩子....孩子也沒了,一切變故仿佛如黃粱一夢,徹底將女人澆醒了,經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愛早已生恨,當失去一切的男人來到女人身旁,叫那女人情何以堪,不恨已經是女人包容的極致,怎敢再說愛.....可女人還是被他動搖了,盡管女人怎麽極力否認,極力排斥著,可她還是贏不過自己那顆跳動的心,最....最後,為了扼殺住這不可理喻的情緒繼續蔓延下去,女人答應了那男人弟弟的求婚,她天真的想,這樣傷痛就會小一些,自己不會太痛......”


    幾度哽咽的蘇淺,卻沒有將眼淚掉下來,極力克製在要盈滿流出來之時,她便會高高仰著頭讓這些眼淚流進嘴裏,鹹鹹瑟瑟包裹著蘇淺的味蕾。她不知道慕容清哲什麽時候會出來,至少蘇淺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泣不成聲的狼狽樣子,不過徒增傷悲罷了。而此時房裏的慕容清哲,沒有聲響的坐在八仙桌邊,咬緊了雪白的牙關,斷斷續續地痛苦吟哼在一次次強力衝擊著自己腮幫,克製得住表麵的失控,卻封不住滿心的悲傷溢出來,浸紅的眼眶淚水如決堤般肆無忌憚,順著臉頰的輪廓一滴一滴地往桌上墜。


    “可那女人最後.....最後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被那男人的弟弟利用做攻擊向男人的武器,打向他要害的子彈......連孩子沒了,也是因為他弟弟設的一個.....一個局.....故意將女人.....女人.....女人引過....過去.....”


    意誌突然觸到某個臨界點,七葷八素的一擁而上崩潰決堤,蘇淺知道自己再無能力說什麽了,也許這個故事本身就講不完了,她也沒這個勇氣再講,理智早亂了。她不該來這裏瘋言瘋語,扶著柱頭艱難的直起身來,步步蹣跚,寸寸心酸,素手拂淚壓著聲線朝來時路折回去,自己在說些什麽?!瘋女人,別在讓彼此難堪了!隻是剛沒邁出幾步,耳邊猛得聽見門框磕得一聲“嘭”巨響,還來不及反應是什麽情況,淚水不止的蘇淺已經被慕容清哲從背後報個滿懷。


    “我.....不走.....不去....巴黎!就....就是你......打死我,這.....輩.....子.....我......也要.....守著.....你.....”


    猶如九天而將的驚雷,擊中了蘇淺早已繃得死緊的神經,擊破了蘇淺最後的心防,整個人抖抖瑟瑟地在慕容清哲的懷裏,失去控製地顫栗著,雙腳像是變成了兩根軟綿綿的棉花,倏然縮跪在了原地,而慕容清哲的身子亦是跟著她的動作,一並將懷抱下墜著,兩人都放肆地流著眼淚,癱在走廊的青石板上,用盡全力守護這一碰就碎的擁抱。


    蘇淺心中的那些悲傷一湧而出,從低鳴抽泣到嚎啕大哭,不過是一個須臾的轉換,哭聲中夾伴著撕心裂肺的呐喊,那是壓抑著自己內心的不樂,陰暗和怨恨。這個遲來的懷抱讓蘇淺的情緒變得肆無忌憚起來,靈魂在這個用盡心力的懷抱中,可以痛痛快快的釋放,釋放那些悲傷。


    悲傷在彼此的哭訴中漸漸拋向這本該安安靜靜的深夜,誰能不悲傷?痛過以後,才知道此刻緊緊抓合在一起的雙手,多麽來之不易。


    誰陪你把過往的悲傷忘記掉,身邊至少還有你在,哭著,淚著,也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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