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溝通進行得如何,謝醫生?”鄧浩然問。


    “她的情緒仍然很不穩定,幻肢痛也在持續困擾著她,還好我能夠讓她入睡。不過經過一段時間的環境構建,我和她之間已經建立了一個基本的交流平台,但目前還無法進行深層次的溝通。”


    “幻肢痛,那是一種很劇烈的疼痛嗎?”他又問道。


    “患者會感覺到已經被截斷的肢體依舊存在,並在該處產生疼痛,疼痛性質可能多種多樣,包括像電擊樣、切割樣、撕裂樣、燒灼樣等,常常表現為一種持續性的疼痛,而且會陣發性地加重。”


    “可是斷離的肢體已不複存在,那麽疼痛不就隻是一種幻覺嗎?”他思索了一下,繼續問道。


    “不錯,幻肢痛起初就被稱為‘肢幻覺痛’,也正因為這樣,各種藥物治療往往都無效。還有一點請注意,心靈上的折磨很多時候要比肉體上的疼痛更叫人難以忍受,這或許隻有精神病患者和心理醫生才能夠體會。”


    她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麽平靜,甚至可以說毫無感情色彩,好像一個教漢語普通話的老師在讀報紙上的廣告。但那聲音又仿佛帶著一種奇怪的誘惑,讓耳朵不得不去傾聽,令思維與記憶之門自覺開放。


    龍熙蕊默默地看著她,她那雙隔於高度近視鏡片之後的眼睛幽深而神秘,似乎正在以一種可以洞察心靈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謝醫生,這些東西也許應該給你看看。”鄧浩然說著把皮茜未寫完的三張檢討書遞給了她。


    謝桑秋仔細看著紙上的字,每讀完一張便將其移至最後。


    “據我們調查,皮茜是個近乎完美的小學教師,她班級上的學生成績優異。我們檢查了她的電腦、qq空間和微博,發現她是一個很受歡迎的人,未曾與任何人結過怨。她本來可以成為一個完美的愛人、妻子甚至母親,但是現在……花一樣的年紀,卻落得如此下場,她甚至連個男朋友都沒有過。”鄧浩然說完向皮勝勞的臥室看了一眼,他不希望自己的話被皮老先生聽到,以至於再勾起他無盡的悲傷。


    華崽兒遞過眼色,輕聲說道:“睡了。”


    “可以推斷,檢討書是她在不情願的心態下寫的。”謝桑秋說,同時用右手的食指推了一下她鏡架的正中。


    “當然的啦,作為一個老師,怎麽可能心甘情願地給學生寫檢討。”華崽兒插口道,連她也覺得這有悖常理。


    “而且,開頭的稱謂用的是‘親愛的同學們’,看來她是要向全班同學作檢討。”鄧浩然說。


    “那麽,難道她是被迫的?是有人在逼她寫這份檢討書?”龍熙蕊開口道。


    “那會是什麽人呢?”華崽兒一邊接過話柄,一邊骨碌著自己那雙小眼睛。


    “答案應該就在皮茜那裏。”龍熙蕊說,又把目光投向謝桑秋。


    謝桑秋略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麵色平靜地說:“如果檢討書的事與凶手有關,那麽這將是一個對她而言極度敏感的問題,在現階段,她還不適合接受那種再體驗式的刺激,因為那樣很可能會加重她的心靈創傷和精神障礙。”她的聲音比周圍空氣裏的鋼琴曲還要柔和婉約,但卻依然令人難忘。


    “你說的是那個叫做什麽ptsd的東西嗎?”之前鄧浩然有聽皮勝勞提起過。


    “你是說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更確切地說,她現在尚處於急性應激障礙期,這個時期心理承受能力是極度脆弱的,如果過於急功近利,剛剛建立起的溝通橋梁也將會毀於一旦。”


    “那這種病要多久才能恢複?”這顯然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三個月,甚至更久。”


    他無語了,隻是聳了聳肩,臉上的表情是一種死心式的失望。


    此時,一曲《星空》已近尾聲,房間裏一派曲終人散前的傷感氣氛。


    “但是,還記得嗎?皮茜曾經親口說過一句是她‘罪有應得’!”像一抹空氣清新劑,龍熙蕊的話讓在場的人又都興奮起來。她繼續說道:“這是否說明她在心理上本已接受了自己的悲慘遭遇,而無法釋懷的卻是她口中所說的——罪過?”


    謝桑秋再次用食指推了一下鏡框,說:“從這一點出發,她的心裏在為一種她所謂的‘罪’而感到愧疚,甚至覺得就連自己的雙腿被截去都是公平合理的。”她的聲音依舊沒有任何抑揚頓挫,卻牢牢地吸引著眾人的注意力。


    “天哪!人怎麽會產生這樣的念頭?”華崽兒表示不可理解。


    “好比一種罪與罰的關係。”謝桑秋說,“檢討書看似與‘罪’有關,而斷腿,毫無疑問,是她受到的懲罰。”


    “斷腿無疑是拜凶手所賜,她卻說自己‘罪有應得’,莫非她根本就認識凶手?”龍熙蕊問道。


    “至少她和凶手是有過交流的。鄧警官,我有個問題,她是否受到過侵犯?你明白我在問什麽。”


    “沒有,關於這一點,法醫已經確定。這不是一起強奸案,而是一起傷人案。”


    “手段卻未免過於殘忍。”謝桑秋說。


    “那麽這個凶殘古怪的凶手到底有何所圖呢?”鄧浩然的聲音不自禁高了起來。


    她的聲音卻還是那麽波瀾不驚。“很多秘密在她心裏,需要想辦法打開她的心門。”


    “那現在還等什麽!”他已經激動地站起身來。


    “鄧警官,欲速則不達,如果溝通出了問題,她的心門甚至可能永遠關閉,那麽我們所有的努力都將前功盡棄。”她看著他瞪大的眼睛,麵無表情地說。


    “謝醫生既然這樣說,她一定有自己的計劃和方法。”這時龍熙蕊說道。


    “給我一點時間,也給皮茜一點時間。”


    四個人一同離開了皮家。謝桑秋的車停在小區門外,她表示會從明天開始加快速度提升與皮茜的溝通層次,然後先行回家。


    “你住在哪裏?”鄧浩然問華崽兒。


    她頑皮地一隻手挽著他的胳膊,一隻手摸著他的心口,說:“我想住在這裏。”


    他的臉一下子紅得像要燃燒起來,哭笑不得地看著龍熙蕊。


    “好了啦!人家跟你開玩笑呢,警察叔叔。我家就在附近。”華崽兒捋著自己的金色長發,笑嘻嘻地衝他眨著眼睛,然後又望向龍熙蕊,說,“明天一早我再來照看他們倆。”


    兩個人坐進車裏,鄧浩然看著華崽兒的背影,用手捂著胸口說:“不瞞你說,那個毛茸茸的東西剛才還真是嚇了我一大跳。”


    龍熙蕊臉上泛起笑容,說:“原來英雄也怕美人關。”


    百卉林,對鄧浩然來說一個未知而神秘的地方,座落於市區的邊緣。一路上,他隻覺得身體在一步步遠離都市的喧囂,而靈魂正一點點親近自然的恬靜。


    靜夜,薄霧,月淡,風清。車子行駛於幻境一般的小路上,空氣中暗香浮動,和她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


    越來越近,他的心卻忽然間百感交集起來:到達那百卉林外,我該對她說些什麽?她是否會請我共赴林中?如有邀請,我是接受還是拒絕?該如何接受?又該如何拒絕?……


    突然,驟響的手機鈴音打破了夜的寂靜,更擾亂了他複雜的思緒。


    “喂!”他條件反射地接通電話。


    “猜猜我是誰!”一個調皮的聲音說道。那是一個女孩的聲音,龍熙蕊依稀聽到。


    “別鬧了,莞爾!”他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一下子就能聽出我的聲音,證明你還是清醒的,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鄧浩然看了一眼車上的電子鍾,說:“零點剛過,怎麽了?”


    “你難道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嗎?”


    “什麽日子?噢!我忘記了,你的畢業日。”


    “哏!這麽重要的日子你都給忘了,你說你該不該罰?”那調皮的聲音開始撒起嬌來。


    “該罰!該罰!該罰!”他的語氣瞬間軟了下來,聽起來像一團棉花。


    “我這邊畢業舞會剛結束,一個個都喝得醉醺醺的,快到學校來接我。”


    “好好好,等著,我馬上過去。”


    掛斷手機的同時,他已開始後悔。訕訕地看著龍熙蕊,他說:“是我妹妹,她今天從政法大學畢業,明天就要到律師事務所去工作,成為一個律師了。”


    “一個警察,一個律師,兩個法網衛士,你們兄妹倆可真是絕配。好了,我已經到了。”


    鄧浩然神情恍惚地停住車子,放眼望去,不禁為眼見所見驚歎不已。繁木合抱下,儼然一片花海。即使在朦朧的月光下,也能感覺到百花的繽紛與嬌豔。濃鬱的花香更是撲鼻沁肺,醉心爽神。


    “謝謝!”她為他的送行向他道謝,同時寄上一份關心,“案子還等著你破呢,好好休息,頭兒!”


    “謝謝你陪我度過了繁忙而又美好的一天,熙蕊!”他聽著自己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心裏像開了花一樣,泛起一絲美妙的感覺。


    她笑著離去。


    他亮起車燈為她照明花叢中的小路,望著她的纖纖倩影消失於百花深處,自己卻久久不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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