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警局裏便已是煙霧繚繞。史明珠一邊抱怨著一邊向隊長辦公室走去,她懷裏抱著厚厚的一疊資料,左手端著一杯剛剛衝好的咖啡。


    “請進!”鄧浩然聽到了敲門聲。


    “頭兒,這是上帝剛剛整理好的報告,關於全市副主任醫師以上職稱的骨科醫生的資料和行為記錄,而且按你的要求,把身高、慣用手等信息也都補充了進去。”她把咖啡和資料放到他麵前的桌子上,說,“喝杯咖啡吧,頭兒,少抽點兒煙。”


    鄧浩然用力吸了一口夾在右手食指與無名指之間的半截香煙,然後把長長的煙灰彈到那煙頭已滿得快溢出來了的煙灰缸裏。他說了聲“謝謝”,但沒有去碰那杯咖啡,而是把左手伸向了那些報告。


    “頭兒,從表麵上看,這些人都有不在場證明,有的在家,有的在外地,還有的整夜都在手術台上。”


    鄧浩然默默聽著,低著頭一頁一頁翻著資料。不時地,他會把那些身高低於1米72者或是慣用左手者的資料撿出來列於一旁,但那些報告數量並不多。


    “這幾個人,要重新作一次詳細的問訊,必要時把人請到局裏來。明珠,你來負責。”


    “是,頭兒。”她說著捧起桌上的煙灰缸走了出去。


    沒等史明珠關好門,同事李大龍推門擠了進去,險些撞翻她手裏的煙灰缸。


    “死大龍,猴兒急什麽呀!”她埋怨道。


    李大龍竟沒有理會她,徑直走到鄧浩然麵前,喘著氣說:“頭兒,有人報案,說在彼岸集團的公司大樓裏發現一個皮箱,裏麵是一個……斷肢女人!”


    重案組整隊人馬傾巢而出。鄧浩然從手機裏翻出龍熙蕊的號碼,在按下撥出鍵的霎那,他的手指卻突然停住了。


    警車與救護車幾乎是同時到達的,但跑在急救人員前麵的是警察,而跑在其他警察前麵的是鄧隊長。


    24樓,女衛生間,最裏麵一間,一個碩大的黑色皮箱。


    鄧浩然矯捷的步伐突然停住,一個簡短的深呼吸後,他一下子掀開了箱蓋。


    此刻,他身旁的小迷你實在希望自己再迷你一點,那樣就可以使自己的視線更完全地被別人擋住。隻看一眼,她便選擇轉身走開。


    史明珠借機過去照看她,從而也讓自己的視線盡早遠離眼前的一切。


    男人們的反應卻似乎略有不同。其實箱子裏麵的,看起來更像是一尊白玉美人,赤裸的白,膚色如雪,點綴以綿綿烏絲、點點粉潤。她雙眸微合,蜷伏而臥,殘缺的下肢反倒給人一種維納斯式的唯妙幽美之感。


    “是她!”向以沉穩著稱的鄧浩然竟不自禁叫出了聲。


    她,正是那位穿著一雙跟高超過10公分的長靴跑遍全城的女士,那一切還都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事,回想起來電視上的畫麵仍曆曆在目。


    現實中有些東西可以合理的穿越,比如影像和聲音,但穿越的不是時空,而是地點。凶案現場的影像和聲音鑽入鄧浩然身上的針孔攝像竊聽器,轉變為電信號,再傳輸給夜瞳,然後不遠萬裏被轉發至龍熙蕊的電腦中,最後分別由顯示屏和音箱播放出來,一切如此簡單。


    百卉深處,鶯歌燕語。和暖的陽光沐浴著林間別墅,微風透過紗窗掠起飄逸的長發,她,如人魚般嬌豔,纖纖玉指正在電腦鍵盤上遊走。一枚硬幣飛速旋轉在旁邊的桌麵上,硬幣的兩麵交替出現,時而龍騰,時而花舞。


    她微笑著。竊聽警察,竊聽他,這理由已足夠令人欣喜。不知道她何時把那粒塵土一樣的東西安放在了他身上,也不知道她安放在了他身上的哪個地方,但顯然,是在最佳的時機安放到了最佳的地方。


    她想聽到他的聲音,想看到他在幹什麽,雖然跟他僅有一麵之緣。


    手機響了,來電的是他。


    關於他為何在接到報案時想通知她卻又改變了主意,她的分析是,那是一種大男子主義的私心在作祟。至於他為何現在又決定通知她,她的推斷是,那是因為案情已經越來越嚴重了。


    “又一個受害者出現了,凶手是在連環作案。彼岸集團,大廈24樓,等著你來,熙蕊!”


    她喜歡聽他叫自己的名字,至少比夜瞳那種電子音叫得動聽。


    龍熙蕊收起硬幣,上了別墅的天台,一架體積比轎車還小的微型直升機停在那裏。


    伴隨著螺旋槳旋轉的轟鳴聲,直升機像隻竹蜻蜓一樣一飛衝天,轉眼間隱沒於浩瀚的天際。


    兩點之間,線段最短。而直升機又是速度最快的短程交通工具。所以從百卉林到彼岸集團,龍熙蕊花的時間少得令人難以置信。微型直升機降落在大廈的天台,她從頂層向下來到24層。


    當鄧浩然看到龍熙蕊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比剛才發現受害人時更驚訝。“怎麽,本市已經不流行塞車了嗎?”


    “你是說我現在本應該被堵在銀河大街上看‘車展’嗎?”


    “還以為你是坐消防車來的呢!”他說著拿起身旁辦公桌上的一份報紙遞給了她,“受害人我們見過。”


    龍熙蕊接過那份《晨讀》報,大字標題映入眼簾:《穿卓詩尼(josiny)的魔鬼——鏗鏘玫瑰!時尚綻放!》。專題幾乎用了整整一個版麵進行報道,多張大幅彩照從不同角度清晰地展示著她在街頭奔跑時的情景。


    鄧浩然弄熄了尚未抽完的香煙,說:“她叫何俐可,是這家公司的營銷總監,今年38歲,獨身。早上公司的職員上衛生間時發現了她,和皮茜一樣,一樣的箱子,一樣的截肢手法,沒有生命危險,沒有受到侵犯。很顯然,凶手是同一個人。”


    這時,附近又傳來韓興的大嗓門:“你說何總監與下屬之間的關係很差,能不能具體形容一下。”


    一個穿著白襯衫打著領帶的小夥子說:“她那個人啊!整天對下級發脾氣,非斥即罵,不是扣薪水就是炒人家魷魚。上周,眼看就要通過試用期的小王隻遲到了兩分鍾,就被她辭退了。”


    “是啊,她對我們簡直是吹毛求疵。”一個紮著馬尾的女孩接道,“上個月那個項目,kelly把計劃書按照她的要求反反複複改了二十幾次,可她每次都說不行,弄得kelly整整一個上午連跑趟廁所的工夫都沒有,膀胱都快憋爆了,結果聽說kelly後來連尿道炎都犯了。”


    “而且,她還是一個心胸狹窄、嫉妒成性的女人。”一個年紀稍大的女人說道,“周年舞會,就因為新來的小敏湊巧穿了跟她一樣的鞋子,她就覺得人家搶了她的風頭,第二天就把小敏調到一線的調研部門去了。”


    “說得是啊!”一個梳著分頭的男人說,“她一天到晚就知道對我們說‘work’、‘go-to-work’、‘stick-to-your-work’。所以大家背後都叫她‘workaholic(工作狂)’,也難怪她到現在都嫁不出去。”


    鄧浩然看著龍熙蕊,說:“看來何俐可與皮茜截然相反,她的悲慘遭遇倒有點兒大快人心的意思。”


    “但既然是連環凶案,我們就得從兩個人的諸多不同之處中尋找共同點。”


    鄧浩然點著頭說:“首先,兩個人都是女人;其次,兩個人都稱得上美女。”


    這時,從辦公區外傳來一陣騷亂。好像有人試圖進來,卻被保安攔住。龍熙蕊看到兩男兩女,有的扛著攝像機,有的握著麥克風。為首的是一個短發女人,正是《視說心語》欄目的主持人——時珍。


    爭吵似乎很激烈。“這是電視台的采訪證,你們沒有權力不讓我們進去!讓你們管事的出來。”時珍大聲爭辯著。


    聲音驚動了公司的職員,很多人一窩蜂似的圍了過去。


    “呀!時珍,我天天守在電視機前看你主持的節目呢!”


    很多人掏出手機不停地給她拍照,還有人遞過紙筆,“時珍,能為我簽個名嗎?”


    “嘩眾取寵的媒體!”鄧浩然哼了一聲,走了過去。


    “你好,時珍。我是警隊的負責人,重案組,鄧浩然。”


    聽到他的話,時珍剛才的不滿仿佛一下子全都拋諸腦後。她一把抓過麥克風,同時衝扛著攝像機的男人遞了個眼色,接著對鄧浩然說:“鄧警官,能介紹一下案情嗎?我們的節目昨天剛剛報道過受害人,沒想到她今天就出事了。”


    “不好意思,警隊有警隊的規定,在破案之前,任何案情和線索都必須保密。另外也希望你能明白,破案是我們警方的工作,不是拿來供市民們茶餘飯後消遣解悶的笑料。請尊重我們警隊的規定,也請尊重一下受害人的隱私權。”


    他一席話說得時珍突然間有點兒啞口無言,隻得呆在那裏訕訕地看著他。她剛要開口說些什麽,鄧浩然又說道:“你們還是請回吧,在這裏你不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


    “好像我現在隻能說一句希望你們早日破案了,但是我們欄目組還是會繼續關注的。”時珍說完帶著她的人離開了。


    鄧浩然一回身,發現龍熙蕊正微笑著看著他。


    “剛才我仿佛從你身上看到了談判專家的影子。”她說。


    “我的確已經夠斯文了。”他說,“其實警察做事向來都可以是強製性的。”


    時珍等人進了電梯,四個人都有點垂頭喪氣。


    “珍姐,沒錄上視頻,那晚上肯定上不了咱們的節目啊!”扛著攝像機的男人說道。


    “等警察走了,我們下午再來,這次從何俐可公司的人入手。這也是我經常教你們的,要想發掘熱點,首先得付得起辛苦。”


    說話間,電梯到了一樓。門一開,隻見一個男人正候在外麵。


    “時珍,我知道你的節目正需要點兒猛料。”


    “請問你是……”


    “傳說中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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