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電梯總給人一種千年等一回的感覺。龍熙蕊無聊地將目光掃向對麵牆壁上的宣傳欄,那裏展示著科室每位執業醫師的照片。她在第二排的幾張相片中發現了高世林,而第一排隻有一張照片,是骨科主任肇師敬,隻見他五十多歲的年紀,一張國字臉上掛著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情。旁邊的簡介寫著:科主任,學科帶頭人,博士,主任醫師,教授,博士生導師。


    看到龍熙蕊專注的樣子,鄧浩然說道:“我們查過這位肇主任,按高醫生所說,他算得上我市骨科手術水平登峰造極者之一,但兩起案子他都有不在場證明,而且資料顯示,他的身材是高大威猛型,跟高醫生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進入電梯,隻聽一位兩鬢斑白的男家屬說道:“今天查房的時候,小王大夫又被肇主任給罵了,要說現在當個研究生學點兒醫還挺不容易的。”


    “那可不,在這種大醫院裏,說句不好聽的,研究生多如牛毛,別看學曆高到什麽碩士又博士的,地位連我們這些臨時工都不如。到頭來,還不是一個個的找不著工作。這年頭兒,念書有啥用啊!”看電梯的中年婦女粗聲粗氣而又滔滔不絕地說著,“再說,就肇主任那暴脾氣,在全院都是出了名的。”


    老人不以為然白了她一眼,輕輕歎了口氣,說:“唉,可憐那些高材生啦。如果連知識和學曆也通貨膨脹了,得不到應有的尊重,那現今的中國社會不又是一場紋革嗎?”


    “您說的太對了,就是現金管用啊!”看電梯的有所領悟地大聲說道。


    這時華崽兒在一旁小聲嘀咕道:“還好我沒上大學。”


    華崽兒就像一顆開心果。三個人的車裏,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再加上一顆開心果,一路上洋溢著輕鬆活潑的氣氛,好像總有聊不完的話題,從八卦雜誌聊到盜版碟片,從龐貝古城聊到急診大廳……


    可是華崽兒一下車,各種話題仿佛也被她帶回了家,車廂內的歡快氣息瞬間冷卻下來,龍熙蕊和鄧浩然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在想什麽?”鄧浩然問,語氣中帶著莫名的尷尬。


    “風月宮。”


    這是一個略帶神秘與詭異色彩的話題,卻讓鄧浩然一下子又興奮起來,他突然振振有詞朗誦道:“承平歲月孽花夭,公子富豪遊興饒,燈霧香塵春複夏,森聲遝躅晝連宵,……”


    沒等他說完,龍熙蕊竟詩性盎然地接道:“幾身肉與錢相兌,諸魄醒同幻錯交,莫謂長安帝聽近,都風異臭齉司曹。”


    鄧浩然嗬嗬一笑:“你不但是個老江湖,而且還是個老學究。”


    “都說風月宮是市內頂級高消費的金三角地帶。”


    “沒錯!老字號的煙花之地,每至入夜,都客似雲來,生意興隆。另外,你知道嗎?警方掃黃組的人員調動總是和‘風月宮’這三個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鄧浩然短短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但是在法律麵前,風月宮卻始終巋然不動,在老百姓眼裏,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聽起來這風月宮的人還真夠神通廣大的。”


    “經營者一直在和法律打擦邊球,更重要的是,在那裏每天的消費都是天文數字,或許政府看重的是可觀的稅收,人人都知道第三產業在社會發展現階段的魅力。換句話說,風月宮是個法律上的‘特區’。”


    “沒想到這種識時務的話能從你嘴裏說出來。”


    鄧浩然扭頭看著龍熙蕊,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眼中更射出真誠的光芒,說:“如果有一天把我調到掃黃組,我一定會做我該做的事,哪怕是愚公移山也好,螳臂擋車也罷,我都會鞠躬盡瘁的。”


    龍熙蕊也微笑,她相信鄧浩然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發覺自己的話能夠博美人一笑,鄧浩然心底泛起一絲甜意,繼續說道:“名義上,刑警是法律的捍衛者,但現實中,我們更多時候隻是上級命令的執行者。”


    “你想說,是警方的高層在為風月宮保駕護航?”


    “高層的很多決策都是用心良苦卻又捉襟見肘的。話說回來,如果能夠舉不義之財行正義之事,也算善莫大焉。想想看,哪個大富豪起家的時候是根正苗直的?但隻要懸崖勒馬,便回頭是岸,還是可以有為於社會的。”


    “你好像也學會和法律打擦邊球了。”


    “法律維持正義的終極目標是永遠不會變的,但法律的手段卻是不拘一格的,就好比我們警方為了破案,經常會啟用一些不法分子作線人,有時會重金收買或者釋放服刑人員,利用他們收集情報,甚至去作臥底。”


    “戴罪立功?”


    鄧浩然笑道:“這個用詞很恰當,風月宮也的確經常會做出一些等同於戴罪立功的事來。知道那是誰的地盤嗎?”


    “皇母,也就是三十多年前叱吒江湖,人稱‘風月俏佳人’的黃浴娘,風月宮正是由她一手創立,如今上了年紀,被奉為黑道上的教母。”龍熙蕊如數家珍地侃侃道來。


    “妙神無極!果然博聞強識。不過聽說她是個樂善好施的人,在風月宮旗下設立了兩個慈善基金,風華基金和月基金,據說每年捐款數額都在千萬之上。”


    “聽起來倒更像是在洗黑錢。”


    鄧浩然輕歎一口氣,道:“在這個五彩繽紛的花花世界裏,黑和白並不是那麽容易分辨的,因為世上並不隻有這兩種顏色。比如說,對於橙色,我們不應該隻用一種非白即黑的眼光去評價它。”


    “你其實想說的是黃色吧?你們警方的掃黃組向來都是掃黃不掃橙的吧?”


    “黃色跟橙色本來就很難分辨嘛!”看到龍熙蕊麵有慍色,居然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快感從鄧浩然心底油然而生。自從與妙花神探第一次相見至今,他還是第一次品嚐到了一點兒占上峰的感覺,與此同時,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生氣。他慨歎原來笑魘如花的龍熙蕊發怒時的樣子也是那麽讚,猶如掛著冰霜的臘梅,瑞奕盈人,嬌豔欲滴,但隨之而來的更有一股蕭殺寒意,霎那間叫人凍徹心扉。


    男人最常見的惡行無非是“吃喝嫖賭抽”,一個比一個可惡,最慘的下場莫過於抽到生不如死,賭個傾家蕩產。但在女人眼裏,最不能容忍的卻是一個“嫖”字。當然,廣義上的“嫖”,涵蓋了愛情範疇裏的移情別戀、不忠出軌。正是這個字,令男人與女人成了天敵,而男女之間真正的戰爭也往往脫離不了與這個字的幹係。


    有人說,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讓男人動心的東西,是女人。拿破侖說過:“男人靠征服世界來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而天底下能夠讓男人動心的,又何止一個女人。正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佛家思想總告誡我們要清心寡欲。所以,對於花街柳巷之地,男人的觀點總是多少帶點兒“寬容”,而女人的觀點往往最終歸於“狹隘”。


    鄧浩然在龍熙蕊麵前為風月宮辯解,無異於在佛門聖地給青樓立貞節牌坊。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心中頓時冰封萬裏,急忙話鋒一轉搭訕道:“沒想到如今的風月宮會和蟑螂強這種人扯上關係,真是世風日下。”


    龍熙蕊知他心意,於是接過話來,說:“還記得那女孩身上那些慘不忍睹的傷痕嗎?”


    “我不止一次想救她,可是她一見我就跑。”


    “因為你告訴她你是警察。”


    “見警察就逃,正是那些‘癮君子’的共性。”


    “我卻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我們已經前前後後救了她兩次,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也算仁至義盡了。況且,為了救她,把咱們的正事都給耽誤了。”鄧浩然說道,語氣裏帶著深深的惋惜之意。


    龍熙蕊用沉默表示同情。


    不覺間,車子已行至百卉林外。


    “這案子已經被炒作成了焦點,明天媒體很有可能會去找你的麻煩。”


    “放心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斜不勝正,我心裏有數。”


    兩個人目不轉睛地望著對方,似乎都想說些什麽,但話未出口,鄧浩然的手機又“適時”地響了起來。


    “喂,胡局,……是,……是是是,……我知道了,……好的,再見,胡局。”鄧浩然掛斷了電話,一臉苦笑對龍熙蕊說,“我們胡局又在發飆了。”


    目送著鄧浩然的車子駛離,龍熙蕊走進了自己林中的別墅。想著鄧浩然所麵對的巨大壓力,她的心裏也很是不悅。剛衝好一杯咖啡,水麵就突然泛起了漣漪,隨後從屋頂的方向傳來“嗡嗡”的轟鳴聲。


    “希瑞,光想著跟你的皇家偵探黏在一起,你就不怕你的微型直升機因為違規降落被人拖走嗎?”夜瞳的電子音從耳機傳來。


    “還好有你,謝了!”


    “that’s-all-right!遙控你的吳人機,也是我的愛好之一,而且那感覺要比打電玩過癮多了。”


    “再幫我一個忙。”


    “時刻準備著。”


    “幫我查一個號碼,13788889999。”之前龍熙蕊發現被蟑螂強追殺的女孩用華崽兒的手機撥出的號碼是1378888999,因為少撥了一位,所以通話失敗。按常理,連撥同一個數字時是最容易漏撥的,所以龍熙蕊推測女孩漏撥了一個9,她想撥打的是13788889999這個號碼。


    “yeah!搞定!機主叫樊路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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