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法庭上非常安靜,這讓畢德律的聲音聽起來更顯清晰宏亮:“如果史先生不願意透露這位女士的姓名,我也不會強人所難,況且她到底是誰,也並不是本案的重點。”


    畢德律說話的時候,大屏幕上的視頻仍在繼續播放,等到他話音一落,忽見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走向轎車,看身形、臉型、發型,竟和史天賜有著十有八九的相似。


    “這個人又是誰?”畢德律問出眾人心裏的疑惑,一雙眼睛直視著被告席裏的史天賜。


    史天賜微微歎了口氣,隻是低下頭去搖了搖腦袋,卻始終沒有開口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不是控方律師瞿刻明已經舉證完畢,眼前這尷尬的一幕難免讓人誤以為畢德律才是控方律師,因為辯方律師的職責和義務主要是為其委托人(即被告)的權益服務,所以在法庭上,辯方律師跟被告應該是心有靈犀、一唱一和的搭檔,而此時的畢德律和史天賜配合得可以說貌疏神離,毫無默契可言。


    隻見大屏幕上視頻裏的男人打開車門坐進了司機的駕駛位,但是之後車子並沒有被發動。車窗的玻璃應該是由防透視材質製造,完全看不到兩個人在車裏麵做些什麽。


    “請大家注意視頻上方的記錄時間,跟控方律師所提供的物證照片基本在同一時段。”畢德律一麵說一麵將身子轉向旁聽席,又道,“也就是說,是在案發時間裏。”


    龍熙蕊此前還在奇怪武筆和大霍出庭作證時為什麽隻字未提當晚在英倫小區遇見自己和歐陽若斯的那一段插曲,如今聽到畢德律的辯護詞,心裏的疑慮一下子變成了坐進車內的男人是誰?是史天賜嗎?如果是,一個人沒道理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兩個地點,難道是視頻上的時間或者說視頻本身有問題?如果不是,那天底下又真的有跟史天賜長得如此相似的人嗎?


    耳邊畢德律的舉證仍在繼續:“法庭上的時間最為寶貴,我們不妨將視頻快進,大約在30分鍾之後,這輛車子載著我們剛剛看到的兩個人駛離了片場的停車場。”


    視頻傳遞給眾人的信息跟他的描述並無出入,隨著快進的畫麵一切換,那輛轎車又出現在視頻中央,周圍看起來已樹木成林。


    “這是哪裏?”畢德律說完又隨即自問自答道,“這就是堪稱本市十大豪華別墅區之一的舒伯特別墅,這條林間小路叫作榮歸之道。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車子離開片場之後,直接來到了這裏,在時間上完全吻合,甚至可以推算出時速是在60到80邁。”


    說話間,視頻中的轎車已經逐漸減速隨後停在舒伯特別墅的大門外,車窗落下之際,一隻握著電子鑰匙的手臂伸了出來,與此同時,司機摘去墨鏡的臉不偏不倚地出現在監控視頻的中央,法庭內頓時一片驚呼。


    就在那張臉被鄧莞爾敲擊鍵盤而定格的瞬間,不少人已經失聲叫道:“這不就是被告嗎?”


    “史天賜先生,現在能不能告訴大家,視頻裏的那個男人是你嗎?”畢德律問道。


    麵對史天賜的滿臉驚訝和無聲沉默,他接著說道:“如果這個問題實在讓你為難,你也可以不回答。”


    “反對!”控方律師瞿刻明起身說道,“反對辯方律師在法庭上欲言又止,閃爍其辭,這樣故弄玄虛等於是在浪費大家的時間。”


    聽了他的話,審判長咕嚕著眼珠作思考狀,然後緩緩道:“辯方律師,請你在舉證時盡量做到言辭明確,同時被告也有必要回答你的問題。”


    “審判長,我想辯方律師的意圖已經不言而喻。”瞿刻明說話的聲音比之前急促了許多,“他無非是想混淆視聽,為被告提供案發時的不在場證明。”


    說著,瞿刻明又將目光轉向畢德律,肅然說道:“其實這無非是各類案件中辯方律師幫被告洗脫罪名的慣用伎倆。眼下的問題是,控辯雙方所提供的證據互相矛盾,不過我想大家應該都很清楚,由交警部門所提供的各地段的道路監控的真實性,是絕對不容置疑的。”


    “那麽,言外之意,你是在質疑辯方律師所提供物證的真實性。”審判長說,“如果是這樣,必要時可以按照程序改日請第三方重新進行鑒定。”


    “無需改日,就是今天,就是現在。”畢德律接話道,“審判長,接下來我要傳喚的這位證人,將會解答控方律師的一切質疑,希望您允許他出庭。”


    審判長看了一眼瞿刻明,然後用力朝畢德律點了點頭。


    當辯方證人從門外走上法庭的時候,旁聽席裏頓時一片嘩然,因為人們眼前的這個男人,簡直跟被告席裏的史天賜一模一樣,更確切地說,就像是從大屏幕上的視頻裏——不,是從控方律師瞿刻明所提供的照片中的黃色寶馬裏走出來的一樣,因為他所穿的服裝也和那位被控醉駕的司機別無二致。


    在眾人驚奇萬分的目光注視下,辯方證人走上了證人席。


    不等審判長敲擊法槌來製止旁聽席裏的交頭接耳,畢德律已開口問道:“證人,請告訴大家,你是誰?”


    “我是史天賜……”


    他一句話就說得法庭上下鴉雀無聲了,隻不過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隻是說得有點兒大喘氣:“……先生的替身,叫麥生。”


    聽見他的身份,旁聽席裏立刻又是一陣騷動。


    審判長有些後知後覺地連敲幾下法槌,維持著法庭秩序道:“肅靜!肅靜!肅靜!”


    “那麽,請問麥生先生,案發當晚,你在哪裏?又在幹些什麽?”畢德律問道。


    “那天晚上,我有點兒無聊,就開了史先生的車子……”


    “反對!”瞿刻明高聲打斷麥生,“這是各類交通肇事和醉駕案件中最司空見慣的,嫌疑人找人頂包,隻不過在本案中辯方律師很精明地找了一個跟被告長得像孿生兄弟一樣的人來頂包而已。”


    審判長看了看氣定神閑麵帶微笑的畢德律,又皺著眉頭左顧右盼地看了看難辨真假的史天賜和麥生,最後對瞿刻明說道:“反對無效!證人可以繼續回答辯方律師的問題。”


    畢德律笑著點頭:“那麽麥先生,請你繼續。”


    “當晚我開了史先生的車子……”


    “是那輛限量版的黃色寶馬嗎?”畢德律的插話聽起來倒更像是對證人證詞的補充。


    “是的。”麥生回答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晰聽到,“我開了他的黃色寶馬在街上閑逛……”


    “僅僅是閑逛而已嗎?”畢德律說,“恕我冒昧地問一句,你剛才說當時有點兒無聊,你喝酒了嗎?”


    “是,當時是很無聊,所以,喝了。”麥生有些吞吐地回答道。


    “真的有喝酒,而且是在開車的時候喝了?”


    “嗯……對!”


    聽著畢德律的循循善誘和麥生的“實話實說”,龍熙蕊基本明白了畢德律那句“瞞天過海”的真正含義。有麥生這樣一個克(刻)隆人一般的替身頂包,警方本來鐵證如山的一切照片、視頻就都失去了物證的價值。


    剛剛推翻物證,畢德律很快又提到了人證:“審判長,我希望再次傳喚控方證人出庭,跟辯方證人當庭對質。”


    審判長看了一眼被畢德律出其不意的舉證而搞得陣腳大亂的瞿刻明,說道:“同意辯方律師的要求,傳喚控方證人再次出庭。”


    武筆和大霍幾乎是側著臉以從未有過的驚訝目光盯著麥生走上控方證人席的,武筆甚至是走過了兩步才折回來的。


    “兩位請再次回答控方律師剛才的問題,”畢德律說,“你們倆在案發當晚見到的那個醉駕的司機,現在在不在法庭上?”


    武筆和大霍動了動嘴,卻沒有出聲,然後互相對視了一眼。


    “怎麽?現在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畢德律笑著問道。


    “在!”


    武筆和大霍幾乎異口同聲說道,同時一個把手指向史天賜,另一個把手指向了麥生,但一看到對方的選擇,一個又把手指移向了麥生,另一個則把手指移向了史天賜。


    畢德律眯眼一笑:“那我再問一個問題,兩位當時看到了幾個司機?是一個還是兩個?”


    “一個。”武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大霍也附和道:“一輛車,當然隻有一個司機啊!”


    “審判長,我沒有問題了。”畢德律說完,閑庭信步地走回自己的辯方律師席。


    “控方律師,關於辯方律師的舉證,你現在是否有疑問?”審判長例行公事地問道。


    瞿刻明咬了咬嘴唇,心有不甘地說了句“沒有”。


    接下來要進入休庭環節,龍熙蕊注意到武筆和大霍在離開前發現了旁聽席裏的自己和歐陽若斯,兩個人臉上的表情裏有驚喜,更透著幾分古怪,看來兩個人是有意絕口不提案發當晚同自己的相遇。


    憑借多年當私家偵探的經驗,龍熙蕊認為眼下能從史天賜和麥生兩個人裏分辨出真凶的,好像隻剩下當時史天賜醉駕時拎著的那隻酒瓶,上麵有史天賜的指紋。不過根據武筆和大霍的證詞,還有二人望向自己時的目光,龍熙蕊可以推測大霍並沒有將那隻酒瓶作為證物交給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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