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知道擁抱了多久,才聽得有汽車按喇叭的聲音,轉頭看去,一輛卡車在我們前麵停著,司機從車窗裏探出頭來,見了我們的狀況,似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居然大喊道:nn“好漢,差不多了,該讓個路了啊!”nn聽他的話,似乎已經來了半天了。nn我與文秀聽了,忍不住相視一笑,訕訕地爬起身來,讓到一邊,卡車開過去了,那司機又還忍不住回過頭來,衝我們咧嘴一笑,我見那笑容大概對我有幾分羨慕,忍不住心裏得意,文秀卻低下頭去,好在她的臉上塗滿了黃泥巴,也看不出是紅是白。nn一會我們上了車,拿車裏的紙擦臉,我幫文秀擦,文秀一邊幫我擦一邊忍不住笑,擦到一半打了個噴嚏,我道:nn“好了,要感冒了。”nn文秀嗔道:nn“感冒了,還不得怪你,誰叫你一聽到……”nn文秀突然住了口,然而她隻這一句,我已經又記起一切事情來了,心裏的剛才的歡暢戛然而止,又如同壓了千斤重的一塊石頭在心頭。nn文秀見我臉色變了,小心地勸我道:nn“劉治,一切可能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糟,一切也都會過去的。”nn我歎了一口氣,將擦臉的紙往車窗外一扔,向她道:nn“好了,擦完了,隻是身上的衣服沒得換,得挨著濕了。”nn我說完了,又幫文秀去清理她頭上的黃泥巴,那些泥巴卡在她的頭發裏,我用兩根手指夾起來一塊,扔到車窗外,聽得文秀低低地道:nn“身體挨著濕沒有關係,隻願心不挨著濕就好。”nn我聽了她的話,忍不住去看她的臉,她見我看她,把頭垂了下去,似乎突然不好意思起來,帶著幾分嬌羞,她這嬌羞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是沁人心脾的,我忍不住心裏心動,然而這心動隻一瞬間,因為我又突然想起她所做的事情來,白了她一眼說:nn“你能送我去機場麽,我想我必須回海南去。”nn文秀抬起頭來道:nn“我知道你擔心你的父母,也,也擔心林筱姍,可是,劉治,你想過沒有,你現在回去能做什麽呢,反而,你忘了,警方正在抓你,丁老的人在抓你!”nn我急道:nn“那我怎麽辦,明知道我的父母,我的愛人有難,我卻像烏龜一樣躲起來,我還是男人麽?”nn文秀沉吟半響,卻沒有說話,倒是又打了一個噴嚏,我道:nn“你一定要感冒了。”nn文秀道:nn“我沒事。”又看著我,閃動著睫毛,似乎她的身體在發顫,她說。“劉治,有些話,我不知道應不應當和你講,講了我怕你生氣。”nn我想也沒想地說:nn“你講吧,我不生氣。”nn文秀頓了一頓道:nn“好,有些東西,我給你分析分析,首先關於林筱姍,你要清楚,她雖然是你老婆,可是,你別忘了,她的另一個身份是黑社會成員。”nn我忍不住剪段她的話道:nn“你不是麽?”nn文秀食指支著下巴,笑起來道:nn“好,我也算是。”nn文秀又說:nn“她們黑社會內部的事情,你真得要參與麽,就算你要參與,你能參與什麽呢,自己也做個小黑社會,還是做警方,你去救林筱姍,你覺得你的本事夠麽,好,退一萬步說,你把她救出來了,她說犯下的罪行,她離了黑社會,還是要到大牢裏去的。”nn她這一下滔滔不絕說了這如此多的話,我想了一會道:nn“我帶這她逃走不行麽?”nn文秀冷笑道:nn“你這不是說小孩子話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哪個犯了罪的人是能逃得了法律的製裁的。”nn我的心似乎突然被刺了一下,低下頭去,不知道該說什麽,說來奇怪,就在前幾天,我還在認為隻要逃跑,我和林筱姍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然而文秀的一句話,似乎突然在頭上澆了一桶冷水,也不知道是澆清醒了還是澆迷茫了。nn我知道,文秀的話是有道理的。nn不知道該如何正麵回答她的話,隻道:nn“你光說林筱姍,那你豈不是一樣,一樣要蹲大牢。”nn文秀笑道:nn“我蹲不蹲大牢,你可說了不算。”nn我翻著眼皮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明白為什麽她能這樣說的輕描淡寫,過了一會,她又說:nn“還有,劉治,你的父母,你有沒有想過,你一門心思認為你父母是無辜的,是被冤枉的吧。”nn我道:nn“難道不是麽?”nn文秀道:nn“那麽你仔細想想呢?”nn我不耐煩地道:nn“我想什麽?”nn文秀支支吾吾道:nn“比方說,你爸爸有什麽特別的愛好麽?”nn我想也沒想道:nn“我爸爸愛好古董,他有一間房專門用來放置他收集的古董!”nn文秀道:nn“那些古董貴麽?”nn我道:nn“什麽?”nn文秀道:nn“我聽說很多古董價格貴得匪夷所思,有上百萬甚至上千萬的。”nn我不由地身子一顫,這個問題我似乎從沒有思考過,然而聽文秀說到這個話題,我突然能想起來,我爸爸收集的古董每一件都有所謂專家出具的真品證書,我還記得有一次向他開玩笑說‘爸,您收集這些破銅爛鐵到底有什麽意義,不能吃也不能玩,’他當時白了我一眼說,‘破銅爛鐵,你說這些是破銅爛鐵,我告訴你,就這一件,這一件,還有這一件,哪一件不是上百萬的價。’我當時以為他吹牛呢,還向他說,‘按照您說的,隨便賣一件,豈不是夠窮人活他一輩子了。’我爸笑道,‘賣他作甚,我收集的是它藝術上的價值,豈是在乎它的金錢上的價值,你不懂的,’一邊說一邊將我從他的古董屋裏趕了出去。nn我一直認為他是吹牛的,現在文秀這麽一說,我突然害怕起來,如果我爸爸不是在吹牛,每一件都是上百萬的價格,他滿屋子的古董得值多少錢,百萬?千萬?甚至更多,我不敢想下去。nn我爸爸的年薪隻有十來萬塊錢,那麽他哪裏來的這些錢去買這些古董?他幹十年,也不夠買那一件古董啊!nn我渾身發起抖來!nn還有,我開公司,向家裏借的錢,哪裏來的?nn如果細想開來的話?nn我家裏是有錢的,上學的時候,同學就喜歡背後議論我是官二代、富二代,我接受得理所當然,因為我也知道,家裏從沒有為錢發過愁,而且,這幾年,像是愈加地富有了,媽媽的金銀首飾,爸爸的藏品,而且,我聽別人說,我爸爸在外頭幕後操縱了好幾個大公司(對於這個消息,我作為他的兒子,從來沒有求證過,因為我不關心,然而,如果是真得,這些錢到底是從哪裏來的)。nn這麽一想,原來我一直相信家裏是很有錢的呀,因為我習慣了有錢,所以我似乎從沒有想過這些錢是哪裏來的。nn今天一想——隻是簡單的一想,不禁瑟瑟發起抖來,心裏有種空前的害怕,這簡直算得上細思極恐。nn難道真如新聞裏所說,我爸爸貪汙受賄麽?nn我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覺得頭痛。nn然而我又想,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爸爸收過別人的禮呀,而且曾經有人來送禮,我親眼我爸爸將那人趕了出去。nn在我心裏,我爸爸一直是正義的,絕不會做這非法的勾當的。nn文秀見我發呆,問我:nn“你在想什麽?”nn我沒有理她,索性抱著頭思考起來。nn小的時候,爸爸隻是個小警察,課堂上,老師和我們開玩笑說,‘你們不要做壞事哦,不然劉治的爸爸會找你們,劉治的爸爸是專門抓壞人的。’nn大概從那時候開始,我爸爸就是我心中的驕傲,就是我心中的榜樣,就是我心中的英雄,我因為有這樣一個爸爸而很神氣,我總是高昂著頭走路,別的孩子簇擁著我,把我捧成孩子王,那些小孩大概也因為能做我的朋友而驕傲,因為有大的孩子欺負他們,他們總會說,‘劉治是我的朋友,他爸爸是警察,他會讓他爸爸抓你的。’nn小孩子總喜歡能拿讓自己牛氣的親人出來炫耀,自己若是沒有,就退一步,拿身邊朋友的親戚出來炫耀。nn我爸爸是可以拿出來炫耀的,因為他是警察,警察抓壞人。nn後來我一點一點長大,爸爸也一點一點地升官了,但是他依舊年輕,依舊腰板挺得筆直,穿上他的製服威武挺拔,在我心裏,他一直站在壞人的對立麵。nn會不會是因為他的威武的形象,遮住了我眼中的他的一切缺點,以至於我從不懷疑家裏為什麽有錢,從不懷疑他為什麽能有那麽多古董,從不懷疑媽媽為什麽有那麽多貴重的首飾。nn或者可以這麽說,他的正義的形象,在我腦中植入了一個思想:他是正義的代表,無論他擁有什麽,都是合情合理的,所以無需任何懷疑。nn然而這個思想,隻因為文秀提出一句話,我隻要隨便的一個思考,突然就自己破掉了,好比窗戶後麵的一個世界,隔著一層窗戶紙,你一直以為那一個世界是這樣的,從不懷疑,所以從不會去想捅破這層窗戶紙,然而突然有一天有個人把窗戶紙捅破了,卻發現完全對立的一個世界。nn文秀就是這個捅破窗戶紙的人。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