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榮有些驚訝,看著周洛冰問:“小妹有什麽疑問,我知無不言。”


    周洛冰一笑,說:“有二哥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到底什麽事呢?”周景榮也沒勾起了好奇心。周洛冰則是四下裏看了看,拉著周景榮去了附近的涼亭,說,“我想知道錦行的事。”


    周景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說:“錦行的什麽事?我記得我跟你說過錦行的。你怎麽突然問起錦行了?”


    周洛冰深深吐出一口氣,說:“剛去拜訪大伯父,恰好大伯母激動了,將我錯認成錦行。恰好有些疑問。第一,錦行真的跟我長得很像麽?”


    “九十分相似。以前還沒這麽相似,現在越來越相似了。不過,也不像,錦行看起來過於安靜柔弱,你比她活潑一些。你若想知道,我一會兒給你看她的照片。我房裏還有。”周景榮回答問題時慢騰騰的,像是每句話都必須深思熟慮、用詞準確才可以。


    “好。第二個問題:她醫術頗高,後來入衛戍,化名雲錦。她如何犧牲的,我不想問。我想問的是:她跟陳汐華是什麽關係。”周洛冰問到這最後一句時,覺得自己呼吸都有瞬間停止。她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也終於要知道猜測已久的答案,為自己與陳汐華之間無來由的喜歡與幫助做一個合理的注解了。


    “陳汐華沒有告訴過你?”周景榮十分驚訝,跟他平時波瀾不驚的醫者風範有些不相符合。


    “從沒有。所以,我需要問二哥。”周洛冰很嚴肅地說。


    周景榮抿了唇,略思索才說:“陳汐華和錦行是談婚論嫁的戀人。隻是衛戍是不能在一起的。所以,必須要等錦行離開衛戍。因為陳汐華還有好幾年的期限。那時,因為確定了關係,錦行正在等調動。誰知道在一次執行任務裏。錦行犧牲了。具體如何犧牲的,我不清楚,但是據說是敵人太狡猾,直接撲他們的後勤補給處,錦行那人,心裏裝的總是別人,悲天憫人的。小時候一個人哭,隻因為覺得醫者醫好的人最後都死了。她是為了大家,自己犧牲了。陳汐華是親眼見到錦行去了的。也因此,他在處理完那案子後。堅決離開衛戍,離開部隊。”


    先前的猜測全然都成了事實,周洛冰隻覺得鼻子發酸。有淚迅速湧上眼眶。她還是忍住,問:“也因此,他才對我照顧吧。因為我長得像錦行。”


    與其說她在問,不如說她在自言自語宣布答案,心陡然就空洞。原來。自己不相信的事,卻就是事實。


    “也不全因為你長得像錦行。而是錦行臨終前,拜托他記得照顧你,說她原本是要央著爺爺將你弄周家來的。可是來不及了,讓陳汐華照顧你,保護你長大。那是錦行的遺言。”周景榮說到後來。也是湧上了淚。


    周洛冰聽到這事,更是大為震撼,她有些不相信地問:“大伯父不是說。屍骨無存了麽?怎麽會,有,遺言。”


    她說到後來,聲音一直低下去,一直低下去。


    “當時的情況。不能返屍身給家屬的。在衛戍裏,即便是一張照片都是機密。所以。大伯父他們並不知道。錦行的骨灰按照她的級別安放。大伯父他們以為是衣冠灰。”周景榮解釋。


    “哦,原來如此。”周洛冰隻覺得沒有一絲力氣,木然地坐在那是凳子上。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去接受這些事實。


    原本以為最初,陳汐華隻是因為她的容貌與周錦行相似,所以照顧她。那麽,她還可以安然處之,這之後的歲月,是她周洛冰,不再跟周錦行有關係。


    但如今,周景榮說出的事實卻是周錦行臨終遺言,讓陳汐華照顧她,保護她。於是,才有了後來的種種。而她的結局無論是哪一個,都得是欠她周錦行的。如同阿紫無論多麽不情願,多麽恨,多麽不想是阿朱的妹妹,她都欠阿朱的。


    這個素未謀麵的堂姐,怎麽可以這樣?周洛冰隻覺得思緒紛亂。眼淚撲簌簌掉下來,她的情緒很少起伏,更別說這樣肆無忌憚地哭。然而,這時候,是真的好難過,心像是被人擠壓成一塊一塊的,疼得他她不得不掉眼淚。


    “乖,別哭,別哭。錦行是希望我們一家和睦,希望妹妹能有好歸宿。她總覺得自己在周家錦衣玉食,受最好的教育,可是妹妹卻要在渝州的貧民窟裏成長,她不止一次說好心疼妹妹。不過,錦行性格比較懦弱,有好多次,要出走去找你,卻又怕爺爺知道後,罵她。就像你戶口那次,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又著急,所以,就來找我,讓我去辦。”周景榮也抹淚,有些哽咽,卻還是勸周洛冰的居多。


    周洛冰越發難過,不由得低下頭,雙手捂住臉,壓抑住哭聲,指縫間是滾滾而出的淚,像是怎樣都流不盡。


    她曾以為的美好相遇,曾以為的美好七年,都變了麵目。都不是自己認知的那樣。她曾想,即便自己與那雲錦長得有點相似,但這些年,她已經是她了。


    可是,如果陳汐華因為對周錦行的承諾才來照顧自己,對自己關愛有加。那麽,他對她做的,不過是為了周錦行,他看著她的時候,真的隻是透過她在想念周錦行。


    這一瞬間,她覺得有什麽正在遠離自己,有什麽正在坍塌。心疼痛,碎了一地。


    眼淚不住地流,再也回不去的時間,再也回不去的從前。她就那樣無聲地流淚,偶爾會有壓抑的抽泣聲。周景榮站在她身邊,大手輕柔地撫在她的背上,說:“小妹。姐姐希望我們開心的。她不希望我們落淚。”


    周景榮隻道她是感動於周錦行,為周錦行哭泣。隻有她自己知道:這是一場知道真相的告別,是一場華美的想象夢境坍塌的嗚咽,是一場徹底長大、心驟然滄桑的陣痛。


    陳汐華!那到底是年少時一場華美的迷戀,裏麵加了太多自己的美好想象。從來覺得不是一個人出演,卻不知道一直都是一個人要演一場地老天荒。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那個聰明睿智的阿朱。要以畢生心思來溫暖滄桑的他,所以拚命長大。殊不知,殊不知,原來自己隻是阿紫。


    夢,該醒了。她沒辦法做阿朱,卻更沒辦法做阿紫。她是周洛冰,要過幸福生活的周洛冰。早就要放下陳汐華的周洛冰。


    這一次,裏裏外外,徹徹底底了。


    心潮起伏,漸漸平靜。周洛冰哭了一會兒。像是過去不曾流的眼淚都流了。心不那麽痛,隻是似乎空了一塊兒。


    她直起身,抬起頭。抹了淚,看周圍日光甚好,覺得這樣其實最好。知道了真相,就破除了迷信,就不再有偶像。周洛冰的生活要真正翻開新的一頁了。


    周景榮訝異於她的轉變。不由得喊了一聲“小妹?”,周洛冰輕笑,說:“讓二哥擔心了,是我失態。我想,見見姐姐的照片。若有可能,去拜祭一下她。”


    周景榮點點頭。說:“你放心,我幫你安排。她的照片,原本在她的房間最多。隻是大伯母的情況。你也知道。所以,你去我房裏看吧。我房裏有好些。”


    “好。”周洛冰言簡意賅,站起身來。心裏已跟明鏡似的。


    之前,乍一聽周景榮說起陳汐華照顧自己是周錦行的臨終遺言。她到底是一時難以接受,有點怪陳汐華不說明一切。又有點責怪周錦行多事。


    但這時,她冷靜下來。卻是誰都不責怪。雖然,失去了一直夢寐的人,一直夢想成真的愛情。但她更感激這兩人,因為他們的關係,自己不是駑鈍未開的女孩子,自己成長得很好,而且學到了更多的東西,一直都走在同齡人之前,在同齡人中更具備競爭力。


    這些,才是人生最寶貴的獲得,最寶貴的財富。這種賜予,比陳汐華賜予她愛情,更來得實際。周洛冰是明事理的人,所以,在一瞬間,她就把一切理清楚了。


    周景榮帶她去了房間,有一本相冊裏,全是周錦行的照片。有單人的,有與弟弟們一起合照的。周景榮一張一張地講給周洛冰聽。


    周錦行跟她長得果然很像。恍惚之間,她似乎在看自己的照似的。要仔細辨認,才知道那不是自己,因為周錦行比起周洛冰來,多了一些羞澀,有一種從內裏發出的真正的安靜。還有,她的眼睛不如周洛冰的靈動。


    不過,也許是靜默的照片的原因。她看著周錦行最後一張照片,久久凝視。


    “這算是她留下的最後一張照片了。老四大學畢業,我們在大學合影。當時,陳汐華也來了。我們還打趣他們有夫妻相呢。”周景榮說。


    周洛冰“嗯”了一聲,抿了唇,終於說出了那句:“姐姐,謝謝你。”


    眼淚倏然流出來,這一次不是夢坍塌的難過,而是真心誠意的謝謝。


    “小妹。”周景榮低聲喊。


    周洛冰合上了相冊,抹了抹淚,說:“我沒事。”


    “沒事就好。其實,雖然你長得很像錦行,但你們的性格一點都不像。她過度憂鬱。”周景榮還在說。周洛冰整理衣衫,去了洗漱間,冷水洗了一下臉,讓眼睛看起來沒那麽淩亂。


    “二哥,我想陳三哥一定很難過,關於姐姐的事,你能少提起,就少提起。”周洛冰走出了二伯父家的院門,對送她出來的周景榮叮囑。


    周景榮也點點頭,說:“他們感情挺深的,理應如此。”


    “我回去看看我爸媽,一會兒去拜訪三伯父,四伯父他們。”周洛冰與周景榮告別。


    “嗯。我叫人安排午飯給你們。依照你們的口味,我讓廚房來找你們拿菜譜。”周景榮又說。


    周洛冰點點頭,就回自家院子去。一路上,她雖然覺得悲傷,但反而覺得心輕鬆了很多。或者,這就是真正的長大,不再幼稚,心逐漸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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