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兒……既是來了,如何不說話?”梁翰林曆經滄桑的聲音難掩老邁遲緩,不過是簡單問了這麽一句,就忍不住地劇烈咳嗽。


    梁鳶站在書桌前,聞言也不說話,隻是把目光定定地落在眼前黑發摻雜著銀絲的老人身上,心底忽地湧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悟。


    她向來如水溫柔的目光,此時含了三分釋懷三分厭惡三分懷念一分期許的複雜。她好像透著眼前人在追憶過往,又好像在琢磨未來。


    梁翰林讓梁鳶如此執拗的目光看得是心底止不住地泛苦,若是時光可以流轉,他絕對不會去做那些糊塗事。但偏偏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就是後悔藥,人一旦犯錯,勢必要為那些曾犯下的錯誤負責。


    “對不起,我還是無法做到對你真正的釋懷。”梁鳶清冷的聲音不複往昔的柔和,隻不過是在冷冷地陳述一件事實。


    盡管她的心裏亦不停地假設,如果她沒聽到事情的真相,她是否還可以把他視為最值得敬愛的父親,給予他無言的支持,做一個遵從孝道的好女兒。而不是變成如今這般,相見不相親昵,相說不相坦然。


    “我明白,我明白。”梁翰林喃喃,側過頭掩過自己眼中的濕潤。


    要是放在他正當風流的年少時期,他從來不覺得作為一個男人,去找妻子外的女人有什麽錯,畢竟男人三妻四妾很是正常。而他雖然愛著自己的妻子,但從來沒有許諾過一生僅她一人。甚至她那時候懷著孩子,怎能給他其它的享受。既然不能碰她。還不許他碰別人嗎?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找的那女人,居然會登門向她的妻子膽大妄為地討要名分。於是挺著大肚子的妻子,就這麽地動了胎氣。


    他從來都忘不了那雙清冷含淚的眼睛。以及生下孩子後,寒漠得近乎無情的決斷之詞:梁翰林,我最後悔的不是愛上你。而是在你說甜言蜜語時沒有管好自己的心,讓自己的孩子受到來源你的傷害。


    那時候的他不懂不解,認為怎麽有女人如此得小肚雞腸?


    孩子身體不好,他同樣心疼,可難道全是他的錯不成?他隻是沒料到那女人會放肆上門來鬧!因此他自嘲竟瞎眼地找了這般愛吃醋的女人做他的妻子,未有半點兒的容人之量。想他是當世的首富,還怕沒有人侍奉他嗎?女人。尤其是漂亮嫵媚的女人,天底下多的是!


    他的年少輕狂,注定了一次次的傷害與錯過。


    自認為沒有虧欠妻子,甚至給予了她們母女除了唯一的愛以外世上他人最渴望得到的財富權勢,讓她們享受最奢侈的生活。殊不知世上最貴重的東西。遠遠比不上一家人相處的溫馨時光。


    妻子的離世,給了他最得意的人生最為沉重的打擊。而他有些恍悟決定親手照顧病魔纏身的女兒後,他從女兒依戀的眼神裏讀到了令他痛哭流涕的悔恨。原來,這一切的源頭不過是他一時放縱的惡果。


    可,那些時光注定再不回去了。他隻能加倍地對女兒好,竭盡全力地照顧好他們的女兒,不停不停地尋求名醫延續女兒的性命。終於由於機緣巧合,尋到了高人治好了從小遺留的病根。


    但,上天似乎仍不願他安穩。所以落得現在的局麵。


    梁翰林隱去眼角的淚光,神情又變得堅毅。他是一家之主,他還要為女兒擋風遮雨,怎麽能讓往事擊垮?


    梁鳶不知道梁翰林這麽一會兒功夫居然把前塵往事想了個遍,她隻是按著心中的想法繼續出聲:“我不想欺騙你,我和楊家大小姐楊毓意是多年的姐妹。現今她遇到了一點兒麻煩。我決定出麵給她支持,興許還會牽扯到梁家這份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家業。你若是舍不得,那我也無話可說,大不了回到外婆家去,他們總會幫我。”


    “你……”聽了梁鳶的話,梁翰林氣得胸膛起伏。


    他以為女兒終歸理會了自己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呢?原來是為了楊家的楊毓意!為了楊毓意也就算了,他說過舍不得梁家的這份家業嗎?竟欲跟他撇清關係,是誰給她這樣的膽子!她是他的唯一女兒啊,他打下來的家業還能夠給誰?不遲早都是她的東西!


    “你……”梁翰林“你”了許久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他仍是不忍心責備梁鳶,隻得無奈地揮手歎息,“你要去做什麽就去做,不用顧忌梁家的家業。我年紀大了,精力比不上以前,不能事事為你承擔。你若是想找人商量,行書管家是個不錯的人。”


    這份悲哀卑微的承諾,反倒比嗬責梁鳶要來得難受。如此感慨歲月流逝,無心而為的話,簡直是折磨她強硬心態的犀利銳器。


    “謝謝,你放心,我不到萬不得以絕對不會拿梁家做事。”梁鳶急急地吐出這麽一句話,直覺得無法在書房繼續呆下去。她不待梁翰林回話,幹脆地落荒而逃,狼狽得不複之前的從容淡定。


    “鳶兒,爹真的老了!”梁翰林伏在書桌上,慢慢地合上眼簾。


    風舞動桌上的蘭花,帶走了這聲自語。


    楊家內,熱火朝天。各路人馬,終於聞風而動,紛紛尋了借口在毓意的院子前,不斷地晃悠,打算待毓意出來細細地旁敲側擊番。


    毓意支撐著昏沉沉的腦袋,靜坐床上半宿,才等到天光大亮。她獨自穿好衣物,讓盛春隨便去廚房來了點兒吃食,應付了一下肚子空空的問題。估摸著楊家的每個人都聽說了這件事,她才打算出院門。


    “小姐,奴婢瞧您的不太舒服好呢!今天不如就先休息吧,外麵他們說的也很亂。”盛春見毓意麵色潮紅得不正常。而且呼吸間的聲音比較粗重,甚至開口說話亦帶著一股子的沙啞,不由地輕語勸道。


    “不!今天若是不出去,他們還不得把我編排成什麽樣。我雖然不怎麽在乎。可二哥和奶奶肯定會受到影響。他們既然那麽有空看我的笑話,那我不妨讓他們自動地閉上嘴巴。”毓意的話聽著倒是惡狠狠的,但配上她軟綿綿的音調。根本起不了唬人的作用。


    病來如山倒,不管多麽強健的體魄,還是抵不過一場病的打擊。


    “大小姐,梁府來人給您遞了帖子,說是梁家小姐下午過來拜訪。”正當主仆兩人說著話,房門外突然響起晴冬木訥僵硬的聲音。


    毓意冷不丁聽到晴冬的話音,心上先是一跳。隨即立馬反應過來。


    梁姐姐,她怎麽會選擇在這個時機過來?


    心裏剛冒出這個疑問,解釋隨之蹦出。梁姐姐這麽做,大概是因為聽到了這些影響她名節的閑言碎語吧,特地過來楊家一趟無非是告訴那些準備蠢蠢欲動的小人們。不要輕易地招惹她。而奶奶派晴冬過來傳消息,亦是同樣的意思,僅僅是為了點醒那些欲要湊熱鬧的楊家人,最好安分守己一些,不要胡亂摻和進這些流言蜚語。


    思及她們給她的溫暖,毓意的心頭滑過一陣陣暖流,打起精神讓聲音變得圓潤些:“謝謝你,晴冬。代我轉告奶奶,我沒事。”


    “恩!”晴冬應了聲。當即轉頭離去,並未作多餘的停留。


    原本圍著毓意院子打轉的楊家人,見晴冬出來,不由一窩蜂地擁了上去。她們即使清楚晴冬便是個不會說話的悶葫蘆,也擋不住心底的好奇,為在其他人麵前留下個好印象爭先恐後地問出聲。


    “晴冬。大小姐現在還好吧?哎,這種消息不知道是哪個混賬傳出來的!你告訴老太太,自有我們去勸解大小姐,讓她老人家當心身體。”滿是惆悵的話音,卻很好地表達了她對毓意的關切之意。


    “晴冬,替我轉告聲老太太。大小姐這邊的情況讓她老人家別惦記,還有我們這些妯娌幫襯呢!”竟是奇了,素來趾高氣揚的三少奶奶,竟難得地低下頭,轉而向毓意示好。


    看來自從毓意回到楊家之後,這些自視良好的楊家小姐,姑少奶奶們都坐不住了。畢竟她們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毓意的存在,已經剝奪了她們太多的好處,令她們的生活受到了一係列的傾軋。


    “晴冬,晴冬,晴冬……”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吵得人耳膜直疼。


    晴冬麵無表情地冷眼相待曾在她麵前高貴得不可一世的楊家女人們,終於忍無可忍地沉聲道:“老太太說,讓各位先回自己房裏去,不讓在大小姐的院子晃來晃去。若是讓上門的客人看到,成何體統?”


    “這……”


    楊家女人們相互打量了幾眼,憤憤不平地跺了跺腳,無可奈何隻能散了去。一場不等主角出場的鬧劇,暫且地平息下去。


    “晴冬!姐姐,她,如何了?”楊賦意從樹後走了出來,咬著嘴唇,小心翼翼地眨巴了下她明亮燦爛的眼睛,懦懦地問道。


    “二小姐何至於此?老太太說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若是損了楊家的利益,你得好生掂量一下自己的價值。”晴冬出人意料地勾起一絲詭譎莫測的笑,將老太太托她轉告楊賦意的話輕快地說出。


    楊賦意見到這般模樣的晴冬,不安地倒退了幾步,撐著麵上假笑,強自鎮定地低斥:“臭丫頭,胡說什麽呢!我怎麽會做傷害楊家的事?”


    然而她的額頭早已滲出了些許細汗,麵色變了幾變,眼眸滲出仿若有著惶恐。


    晴冬冷冰冰地盯了她一會兒,似是憐憫地衝她搖了搖頭,踩著細碎的步子悠悠地離開。


    留在原地的楊賦意,恨恨地瞪著晴冬的背影,咬牙切齒:“我,絕,不,妥,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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