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玄大師在冥思苦想裏,隨手接過錦書遞來的碗,咕嘟嘟喝下去,少頃,忽然一拍大腿,叫道:“是了,他說他姓曲!還有,他身上一絲酒氣也無,可走路東倒西歪地像是醉了酒,起初我們還以為他是長途跋涉體力不支所至,等到我們歇完了上路,他還是走不直……駱施主,你剛才給我喝的是什麽水?怎麽味道很是奇怪啊。罪過罪過,我們出家人喝的水是很講究的……”


    錦書低頭看碗,發現自己茫然無覺裏將準備夜裏請客用的葡萄酒當成清水捧給了法玄,而老和尚心不在焉,接過就喝,絲毫沒察覺異樣,稀裏糊塗地破了戒。這位的酒量著實太淺,隻一碗酒就趴下了。


    她方才聽了一個“曲”字,剛有了些眉目,正要指點老和尚迷津,可又是這樣……丟了舍利後大師就不省人事,無奈地將找回舍利的重任壓在她的肩上,這是不是成心的啊!


    既如此,隻好再硬著頭皮走一趟了。錦書重重地丟開碗,跑向果園柵欄,口中驚慌失措地喊:“法玄大師昏倒了!快來人啊!”


    柵欄外的果然起了一陣小小騷動,軍士們聽見了錦書的叫喊,良心驅使著他們進來看看,軍令又督促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值班的小隊長踟躕了片刻,聽錦書在那裏喊得惶急,終還是不忍心,下令打開柵欄門,他帶幾個人進去看看。


    錦書要的就是這個手忙腳亂的空隙。笑話,真以為這麽個貓都攔不住的柵欄能關住她?咳咳,把她關到這裏來是誰的主意?是高獻之認為她武功低劣爬不出圍牆,還是守雲認為她就心慈手軟不忍心逃?若是後麵那個理由,倒還有幾分道理。軍士們日夜守衛著,白日炙烤,夜裏苦寒,多不容易?韓青識不心疼他們,她還是體恤的。她若跑了,這些人就得受罰,多無辜?所以說,這一大票軍士在這裏並不是看著她,而是作為肉票啊!若沒有個緊要的事來找,她也不會跑。可今日的事就另當別論了。


    趁著小隊長領著人來察看,錦書疾奔到另一旁的柵欄下,淩空躍出了柵欄,腳在一個還沒明白過味兒來的軍士肩膀上點了一下,飄向近旁的馬廄。


    軍士們一看怎麽有個人影飄啊飄啊地就飛出來了,還以為是大出了號的蛾子,等有人看清了叫喊起來,頓時場麵就更亂了。小隊長還在果園裏頭,聽見外頭叫嚷又繞路跑出來,滿頭大汗地,手下有的軍士已經去追趕了,可這位駱姑娘實在太刁鑽了。她將馬廄裏所有的圍欄都打開,自己騎著小隊長的馬跑了。小隊長的馬也是馬廄裏的小頭目,別的馬見小頭頭跑,也跟著跑起來,去追趕錦書的軍士們於是無馬可騎。


    兩條人腿要追趕四條馬腿,還是趁早作罷吧!


    小隊長罵了一聲,說,就是跑不上也得去追,這是態度問題!於是呼呼啦啦地跑出去十幾名軍士,循著著還沒有被風吹散的群馬蹄印跑出去了。剩下的人被小隊長帶進果園,搭起了醉倒的法玄大師,還有人聽見酒窖裏的叫喊,又把石盤陀放了出來。


    所有人收拾殘局時都微有不寒而栗之感,這個駱姑娘看起來挺和氣啊,怎麽一折騰起來就把這麽多人耍得團團轉,太可怕了!


    在法玄大師說出“他說他姓曲”的時候,錦書就知道自己該往哪裏找了。曲麗燕的旅店。這個年輕人必然與曲麗燕有關。在龜茲城裏找不到他,或許是他走得慢,還沒有進城,但這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了,連守雲他們的使團已經從石國回來,那年輕人沒道理還沒有走到的,因此更可能的是他到過,沒停留多久又動身去往曲麗燕處了。曲麗燕的小旅店在龜茲城外隻要大半天路程,但軍隊絕想不到去那裏搜尋。


    就因為那個“曲”字,就該去一趟,不能找到人,也能得到點線索。


    一大群馬跑動起來雷霆萬鈞,聲勢太大,錦書在中途勒轉馬頭,讓頭馬領著眾馬向回跑,自己則隨意跳上另一匹軍馬,繼續朝小旅店趕去。


    入夜後,錦書才到的旅店。放在別處,黑更半夜地敲旅店的門,她得思量思量。可這家黑店的後台是波斯複國軍,複國軍裏說話算數的人與她交情匪淺,她才不怕,不客氣地拍響了看起來一推就倒的柴門。


    “來了來了,客人請稍等啊……”曲麗燕的聲音在後麵響起來,好像一邊忙碌著一邊跑過來,推開門,看見門外頂著薄霜的錦書。錦書不打算兜圈子,一進門就摘了麵紗,直視曲麗燕。


    曲麗燕打了個愣神,那自來熟的熱情瞬時被澆滅了,良久她才訥訥地招呼道:“是駱姑娘啊,你還是穿漢家的衣服好看。”


    錦書當日穿的還是桑晴晴送她的那套胡姬的藍袍。並不是不好看,隻是看不慣。將全身都罩在袍子裏,臉也擋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還能風情萬種,這需要怎樣一雙波光流轉,顧盼生姿的眼睛啊,眼睛要大,要圓,眼眶邊帶著與生俱來的青暈,比精心描畫的更精致,眉毛不能太疏淡,更不能細,否則壓不住眼睛。此種美目曲麗燕有,桑晴晴有,錦書沒有。


    錦書的眼睛不小,卻不夠圓,眼梢上揚,挑向鬢角,呈鳳目之態,讓她看起來有幾分高傲,不好親近。眉不修而齊整,不用刻意描濃,像是一針一針繡出來那麽恰到好處。她的心事藏得太深,眼睛就如兩口平靜的深潭,裏頭明明有東西,卻讓人看不透,什麽都不肯流露出來。擋上臉,躲進藍袍子裏,即使她的眼珠還在轉動,卻感覺不到她的氣息,就連畫軸上的仕女都比她多些熱乎氣。她抿緊的唇和不自覺攥緊又放開的手比眼睛更會說話,還有薄削的肩膀,纖細的腰肢,這些動人之處,還是得由漢家衣服襯出來。有了這些動人之處,她的好看才不至於像瓷瓶上的美人一樣凝住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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