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蜘蛛城中存在著一個徘徊了千年的幽靈,更確切的說,它是一段“機密錄音文件”,一段需要使用特殊感應器材才能接收到的“電波”,“綠色墳墓”籌劃布置了幾十年,正是想要取得這段深埋地底的“幽靈電波”。


    司馬灰並不是沒有想到過隻要設法獲取密室中的“幽靈電波”,肯定可以解開“綠色墳墓”首腦的一切秘密。但這件事果是棘手得緊,就如同老虎咬王八,實在是找不著下嘴的地方。“綠色墳墓”的真實麵目,以及它藏匿在探險隊中的方法,都被瞞得鐵桶相似,而“占婆王古城”也早已沉入了大泥掉子,眼下再沒有任何相關線索可供追蹤。


    司馬灰權衡輕重,還是要先返回祖國,為那些陣亡失蹤的戰友做個交代,在他看來,沒有任何事情比這個任務更為緊要。


    玉飛燕手下的山林隊老少團全夥折在了野人山,她如今也是無從投奔,但限於當前政治形勢,總不能跟著司馬灰一同越境北逃。


    司馬灰就給她出了個主意:這些天司馬灰跟“佤幫軍”打聽了國內的情況,得知近幾年從緬共人民軍裏逃回去的戰友,最開始都會受到隔離審查,主要是防止有人在境外接受特務訓練,被派回中國執行潛伏任務,到後來因為人數實在太多了,審查尺度放寬了不少,不過問題澄清之前,都不能批準返回原籍,而是集中下放到農村進行監管,後果並沒有他們當初設想得那麽嚴重。


    司馬灰記得緬共人民軍裏曾經有個女兵,同阿脆相熟,年齡跟玉飛燕差不多,容貌也有幾分神似,她的背景與司馬灰等人一樣,都是從國內跑出來的右派子女,家中父母早已經不在了。國內更沒有什麽至親。去年跟部隊在叢林裏行軍,那山溝的淤泥裏生有許多草爬子,遇著活人就圍上前來“熱烈歡迎”,拚命把腦袋鑽到肉裏喝血,這些草爬子雖然沒有“柬埔寨食人水蛭”可怕,身上卻都帶有一種“流行性腦膜炎”。對人體的感染機率為百分之一,傳上人後幾個小時就不行了,沒個救。當時這個女兵就不幸被草爬子傳上了“叢林流腦”,最終不治而亡,還是阿脆親手將她埋葬在了山裏。


    司馬灰讓玉飛燕冒充這個女兵,反正回到中國之後都要被下放到偏遠農村,隻要記清楚新的出身背景,再盡快念熟**的老三篇,那地方上負責監管的革委會幹部全是農村人。在他們眼中看來,這些右派子女都和城裏插隊的知青相比,在氣質外貌上都沒區別。(.)誰能認得出來?這就叫“險中求存”,未必不是一條生路。


    玉飛燕想到自己走投無路的處境,隻好咬著牙說:“去就去,不過司馬灰你個死鬼給我記著,我要出了什麽意外,就先交代你是主謀!”


    阿脆勸說此事絕不可行,百密難保一疏,何況就憑司馬灰出地這種餿主意,連審查的第一關都過不去。萬一人家從城裏調出檔案來進行比對,肯定會露出破綻,到時候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不僅玉飛燕會出事,你司馬灰也都得跟著受牽連。


    商議到最後,玉飛燕也隻得決定遠赴英倫,她囑咐司馬灰說:“我在中國有個從未見過麵的叔父勝天遠,雖也經過手藝,可他與我爹道路不同。沒入晦字行,而是在英法求學,曾是法國博物考古學院迄今為止最年輕的院士,擔任過法國常駐印度支那考古團的總領隊,常年在緬甸、柬埔寨、越南等地考察古跡,聽我爹講大概在五十年代初期,他曾經被綠色墳墓這個組織利用,破解過一份古代文獻,在得知了某些事實之後。就以華僑身份逃回了中國。並在北京任職,此後這些年音訊斷絕。你們此次回去可以設法去找我叔父。如果他仍然在世,或許會知道占婆王黃金蜘蛛城裏埋藏的真相。你此去務必保重,咱們多活一天是一天,可別拿自己地性命不當回事。”


    司馬灰點頭答應:“既然你叔父是位從事考古工作的學者,而且名望甚高,歸國後也不太可能放棄他自己的事業,不過文革開始後各單位的知識分子大多被下放到農村去了,我在北京還有些關係,回去之後找人幫忙打聽打聽,興許能有著落。”於是司馬灰開始整理行裝,其實身無一物也沒什麽可收拾的,簡單準備之後就要獨自動身上路。


    誰知羅大舌頭得知此事。雖然重傷未愈。卻不願留下來養傷。硬要跟司馬灰一同回國。他實在是在緬甸呆夠了。又惦記著蹲牛棚地老父羅萬山。一天也不想多留。


    司馬灰見羅大舌頭已能下地走動。又征求了阿脆地意見。在得到肯定地答複後。就同意帶羅大舌頭返回中國。


    在命運地十字路口上。每個人都作出了不同地選擇。但每一條道路。都如同是麵前這座雲封霧鎖地高黎貢大雪山。存在著太多地未知與變數。四人畢竟生死患難一場。又知各自前途未卜。說不定這次分手即成永別。臨別之際難免心情沉重。都是沉默無語。正應了那句古話。所謂黯然**者。唯別而已矣。


    司馬灰卻不氣短。他見氣氛壓抑。就攬住眾人肩頭說:“大夥別都垂頭喪氣地。咱們這不是還沒死人嗎?將來若能重逢。想來會有別樣心情。”說罷招呼羅大舌頭動身上路。一路離了“佤幫”。直奔中緬國境線而去。與大多數從緬甸逃回國內地人命運相同。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除了安全檢疫之外。肯定還要接受各種審查。好在夏鐵東地事情已經翻案了。在此一節上。沒被過多追究。但司馬灰與羅大舌頭在緬甸折騰地動靜不小。甚至連國內也對這些事也有所知聞。因此並沒有如他們預想般被發配到農村進行勞動改造。而是被關送到長沙遠郊一個磚瓦場進行監管。白天幹活。晚上辦學習班寫材料。把在緬甸地所作所為。不分大事小情。都必須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落在紙上。至於今後是繼續關押還是下放。都要經過有關部分層層核實調查。等作出結論之後才能定性。


    司馬灰沒想到審查會如此之嚴。甚至連給家裏人寫封信都受限製。基本處於隔離狀態。完全無法與堂兄取得聯絡。現在唯一能來看望他們倆地。隻有以前地同學夏芹。


    這些年夏芹地父親早已升任副司令員。她在參軍後也被分到了軍區總醫院工作。同司馬灰、羅大舌頭一別數年。三人音容相貌都有很大變化。但昔時情誼未改。此刻重逢都是驚喜萬分。心頭百感交集。


    夏芹先是抹了一會兒眼淚,責怪說:“你們倆可太有出息了。當初哪來的那麽大膽子?跑到越南被人抓住還不老實,又從農場逃到緬甸去了,在外邊胡鬧了好幾年,怎麽現在還知道要回來?”


    如今回到中國,轟轟烈烈地“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尚未結束,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嘴裏說話也不得不換個頻道,再不敢自誇其能,隻得感歎道:“別提了,那時候年輕不懂事啊。犯了盲動主義的錯誤,給世界革命造成了損失,現在真是追悔莫及。好在已經懸崖勒馬認識到錯誤地嚴重性了,如今做夢都想重新投入到祖國人民溫暖的懷抱中來,所以你回去跟你爹說說,能不能想點法子給我們倆從這撈出去?”


    夏芹說:“你們啊,先好好在這關著吧,要不然又該上房揭瓦了。”她又提及父親夏副司令員很掛念夏鐵東的下落,想從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這裏打聽一些消息。當年夏鐵東被人誣陷要行刺周總理。如今早已澄清了事實,家裏卻一直聯係不上他。


    這件事真把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問傻了,心裏像是被人用刀子戳了一般,可也不能一直隱瞞下去,就以實情相告,可還是把夏鐵東被政府軍俘虜活埋的情況抹去,說成是遇到伏擊被冷槍打死的,死的時候很突然,沒什麽痛苦。夏芹初聞噩耗。忍不住失聲痛哭。


    司馬灰請求夏芹幫兩個忙。一是給那些死在異國他鄉地戰友家裏寫信通個訊息,再有就是去看看阿脆地家中還有什麽人。日子過得怎麽樣。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對此事原也沒抱太多指望,在夏芹走後,羅大舌頭又被告知其父羅萬山兩年前因病去世,二人更覺沮喪,繼續日複一日地在磚瓦場苦熬,交代材料也不知道寫了幾十萬字,不由得十分焦躁,實在是沒招可想了,隻好決定不顧後果,要覓個時機,逃出磚瓦場。


    這片磚瓦場地僻人稀,內部隻有學習班監管所的幾溜低矮小平房,裏麵都是用木板搭的南北通鋪,住了幾十個人,以接受審查的戴帽右派和走資派居多,被監管在其中的人活動相對自由,晚上近處沒有警衛看押,隻有一個革委會的馬副主任,偶爾拎著手電筒過來巡察,監督眾人學毛選寫材料。


    磚瓦場裏白天勞動強度很高,每天一大早,關在附近農場裏的勞改犯們都會被卡車從外邊送進來,司馬灰就要跟著一起鑽熱窯參加勞動,他發現這時周圍都有帶槍的戰士看管巡邏。


    羅大舌頭因為身上有傷,被允許白天也在屋裏寫材料,不用出去幹活,但前些天拆了最後一次線,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沒這待遇了,所以他也沉不住氣了,真要在這關一輩子,那還不如回緬甸佤幫軍入夥呢,就躥叨司馬灰趕緊想辦法逃跑。二人正合計著來次夜間偵察,先摸清周圍明崗暗哨地部署情況,然後卻又計較,馬副主任卻突然推門進來,責備道:“怎麽又交頭接耳?你們倆今天地交代材料寫得怎麽樣了?”


    司馬灰立刻苦著臉叫屈:“主任啊,我這鉛筆都寫禿好幾捆了,組織上對我們地事什麽時候才能有結論?現在正是奪取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全麵勝利地關鍵時刻,卻讓我天天浪費寶貴時間寫這些沒有價值地東西,這能充分體現黨和人民給出路的政策嗎?”


    馬副主任是真替時下的年輕人著急,思想意識太成問題了,所以每次都要語重心長地嘮叨半天,這回他又板起臉打著官腔:“司馬灰,你不要總發牢騷,也不要有抵觸情緒,你那肚子花花腸子我可太清楚了,整天油腔滑調,寫的交代材料錯別字連篇,前言不搭後語,我看咱們這學習班裏就屬你怪話多。我勸你應該有耐心,你們的問題組織上早就開始著手調查了,可這需要涉及到方方麵麵,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雖然你們倆的家庭出身都不太好,問題也比較複雜,但**一再指出,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反動兒混蛋的論調不可取。這說明了什麽?說明黨和人民並沒有拋棄你們嘛,所以你們要好好交代問題,深刻反省自己地錯誤,堅決站在**的偉大革命路線一邊,珍惜黨和人民留給你們的出路,不要辜負了黨和人民對你們的挽救。”


    馬副主任見這二人聽得心不在焉,他自己說得也沒什麽興致了,便最後叮囑說:“你們這幾天抓緊時間收拾收拾,到了月底就該上路了。”


    羅大舌頭聞言吃驚不小,“蹭”地站了起來:“月底上路?現在才幾月份啊,不都是秋後處決嗎?”


    司馬灰聽到這個消息,也覺全身血液倒流:“秋後處決是前清的老黃曆了,而且國家處決反叛,向來不拘時日,咱倆肯定被扣上投敵叛國的大帽子了。”


    馬副主任一嘬牙花子:“簡直亂彈琴,哪個說要槍斃你們了?我看再過幾天你們的問題也差不多該有結論了,到時候還想賴在磚瓦場不走?不過在此之前,你們仍要相互監督,積極檢舉揭發,爭取全麵肅清精神上思想上血液裏的毒質。”


    司馬灰一聽這話的意思,竟是要被放出去了,他頗感意外,又不免暗罵馬副主任,這“上路”倆字是隨便用地嗎?老子被你嚇死了多少用來思考人生的腦細胞啊。


    二人再向馬副主任打聽詳情,原來司馬灰先前交代給夏芹的事情都已辦妥,夏副司令員也已經同意幫忙,畢竟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的父輩,解放前在關外打仗時,都與夏副司令員同屬一個縱隊,或多或少有些交情,如今這年月,火候到了豬頭爛,關係到了公事辦,加上這倆人其實也沒什麽大問題,又是革命軍人後代,隻要上邊的首長說句話,對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的審查很快就會結束。


    果然沒過多久,他們就被解除了監管,可出來之後身無分文,還不如在磚瓦場鑽熱窯,至少那地方一天還管三頓飯,此刻要想解決生存問題,隻能參加生產建設兵團農機連,到人跡罕至的北大荒去修理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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