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俊啊,銀行同意貸款啦……”


    柳晉文笑眯眯的,來到了巧巧麵包屋。這個地點,是柳俊告訴他的。機械廠建起來之後,柳俊與五伯之間來往益發密切起來。柳晉文做廠長十分盡職盡責,除了生產技術那塊插不上手,別的事都是親力親為。


    考慮到柳家山到向陽鎮二十來裏地,班車一天一趟,不方便,柳晉文年紀大了,騎單車往來太費力,柳俊建議機械廠買了一台二手的邊三輪摩托車,作為公務用車。由大哥柳兆時兼任司機。事實上,柳兆時要跑火電廠結賬,要跑縣城銀行辦理存取款手續,也確實是需要個車。如果機械廠效益好,明年該買小車了。


    機械廠這台二手摩托車,在貸款談判的時候,還起了些作用呢。雖有柳晉才親自出馬,畢竟涉及到二十萬的“巨款”,鄭行長還是很小心的。待見到五伯自摩托車上下來,鄭行長便有些傻眼。他這個堂堂行長的專車待遇,也就是一台邊三輪摩托車罷了。看來柳家山這個機械製造廠還是頗有實力的。


    鄭行長是個把細的人,當即坐上摩托車,親自趕到柳家山去實地考察。這也就是一九七九年,若是後世,貸款金額再大,怕也難以請動行長大人的玉步親臨實地考察。


    到達柳家山,鄭行長尚未走進廠部,就聽到一陣爭吵之聲,卻原來是好幾個上門提貨的客戶,為了僅剩的一台製磚機到底該歸誰在爭執不下。鄭行長饒有興趣聽了一會,與柳晉文進去給幾個客戶做工作。那些客戶可不管你是行長不是行長,都說自己已經交了款子,就得提貨。這邊才說一句,那邊就說了七八句,鄭行長被吵得暈頭脹腦,隻得苦笑著自動放棄了“調解人”的身份。不過這一番爭吵下來,鄭行長對機械廠產品供不應求的情況也多少有了些了解。


    柳主任和柳支書果然並非大言炎炎,故作欺人之談——這筆款子貸得!


    “貸了多少?”


    柳俊一聽忙問。


    “二十萬。”


    柳晉文笑眯眯的。


    “不過……”


    柳俊的心沒來由地一跳,前世今生,柳俊最煩的就是聽到“不過”“但是”之類的詞語。好好一件事,被“不過”“但是”一整,就麵目全非了。


    “鄭行長說,現在銀行的資金也緊張,這二十萬要分兩次到賬,今天先給十五萬,下個月再撥五萬過來。”


    柳俊舒了口氣,這個“不過”還不算太壞,有了十五萬,許多事情便能立即整起來了。貸款到手之後,工廠要如何擴張,這些曰子我早有成算,當即對五伯說道:“五伯,先進二十套原料,將這個月的訂單完成再說……”


    和柳俊交流過幾次,對於“訂單”這樣的新名詞,柳晉文也能聽得明白了。當即一怔,說道:“這個月沒有二十台訂單啊,隻有十二台……”


    柳俊微微一笑:“黑子,還有另外兩個銷售人員,都還沒回來吧?他們一回來,怎麽著也該有五六張訂單。我估計,一次進二十套原料,還是少的,也就勉強頂過這一個月,下個月又是等米下鍋的局麵。”


    這時候,小青姐給柳晉文和柳兆時倒了茶水過來,梁巧端上來幾個新鮮出爐的麵包。


    柳俊和柳晉文談機械廠的事是在樓上的客廳進行的。麵包屋不比其他店子,是賣吃食的,兩個灰糊糊的人坐在店麵裏,算個什麽事?基本的職業道德,還是要講的,不能自己砸招牌。


    “哈呀,小青啊,出落得水靈靈的,大姑娘家了……”


    柳晉文誇了一句。


    小青姐就有些害羞,偷偷瞥柳俊一眼,含笑下去了。


    待到見了梁巧,柳晉文更是驚訝:“小俊,這麽俊俏的妹仔,是誰家的孩子?”


    柳俊笑起來,怎麽五伯也變得如此八卦了?問誰家的孩子。向陽縣近五十萬人口,每家你都認得?


    “小俊啊,我真是沒想到,這個機械廠才建起來,生意就這麽紅火……我原以為,一個製磚廠這麽賺錢,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柳晉文感歎不已。


    這其實沒啥訣竅,不過是搶在人家前麵站在起跑線上,占了個先機罷了。


    “五伯,我估計,下個月至少需要三十套原料才能對付得了。還有,就要挖花生了,榨油機項目也必須要立即上馬。”


    “唔,這是啥玩意,真香呢……”


    柳晉文抓起麵包咬了一口,讚歎道。聽了柳俊的話,幾口咽下去,放下半截麵包,皺起眉頭:“嗯,還要買機床,要找師傅,十五萬怕是還有點緊緊的呢……小俊,怪不得你一開口就要貸二十萬,原來早在這裏等著。”


    “這個月的訂單全部完成之後,該有十幾萬的銷售額,加上銀行的貸款,差不多也就夠了。”


    柳晉文在心裏仔細算了算,覺得也是差不多,當即安心,愜意地吃起麵包來。大哥柳兆時便遞上兩本賬簿。一本是機械廠的,一本是製磚廠的。柳俊和五伯談話的時候,他已經老實不客氣,幹掉了三個麵包。


    盡管柳俊對賬簿之類的東西深感頭痛,仍然不得不靜下心來,仔細翻看。做甩手掌櫃,賬簿是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關卡,再頭痛也不能馬虎。這不是對誰信任對誰不信任的問題,而是尊重製度。設或做老板的都不尊重這個財務製度,被底下人黑便是遲早的事情。很明顯,企業再發展下去,柳晉文和柳兆時是不再適合擔任財務工作的。以柳兆時的那點書底子,能厘清製磚廠的一攤子事,就算不錯了。


    柳俊一筆賬一筆賬地看,有疑義的當即動問,一一弄明白了,足足半個小時,才合上賬本交還給大哥。


    柳晉文是個凡事喜歡較真的人,對柳俊認真對賬的態度很滿意——當麵點錢不為小氣嘛。


    柳俊原本是想留他們吃飯的,柳晉文說了聲“家裏一堆事情”,就催著柳兆時急匆匆上車走了。瞧樣子,柳兆時不是很情願。他在利民維修部吃過幾次飯,知道柳俊這裏盡是好菜,頓頓不斷肉,饞呢。


    名義上,柳俊給他的工資不低,但真正落到他自己手頭的,隻有二十元,其餘的錢,柳俊吩咐都要給大娘(向陽縣方言,就是伯母)。大娘一家子六七口人要養活呢。不過柳俊已經將利民維修部轉給二哥柳兆敏,大娘家的曰子,很快便會紅火起來。


    ……


    順利解決貸款的事情,柳俊心情頗為不錯。中午巧兒又做了他最愛吃的紅燒肉,更是食指大動,一口氣吃了四大碗飯,這才抹抹嘴,很是愜意地端起了茶杯。


    然後,柳俊就看到了曹生明。


    曹生明這廝,依舊油頭粉麵,走到麵包屋門口,先就抹了一下頭發,動作誇張,令人發噱。除了曹生明,另有一個油頭粉麵的家夥,屁顛屁顛的跟在他身後。


    這個時候,巧兒在廚房洗碗。那個“油頭粉麵”看到小青姐,馬上便“嘖嘖”連聲,對曹生明說道:“明哥,真是很漂亮呢。”


    想來曹生明必定是在他的狐朋狗友麵前大誇特誇巧兒的漂亮,這混蛋便色色的同他一起前來看“美女”了。


    曹生明橫他一眼,滿臉不屑:“瞧你那點出息!這個算什麽?”


    一開始,小青姐還以為他們要買麵包,熱情上前打問,聽了這話,是說自己不漂亮呢,頓時就氣紅了臉,賞他們老大兩個衛生丸子。


    “喲,小丫頭片子還生氣了?來,給哥笑一個……”


    那廝居然伸出手,想要摸小青姐的臉。


    “娘賣x的!”


    柳俊“呼”地站起來,衝到櫃台前,手裏艸著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怒吼道:“你再敢動手試試,老子把你的狗爪子剁下來!”


    小青姐原本又羞又急,見柳俊一副情急拚命的模樣,還滿口粗言穢語,頓時又呆住了。在她心目中,小俊一向是三好學生,斯文守禮的乖乖崽。不成想竟露出這般殺氣騰騰的流氓嘴臉。


    那廝開始嚇了一跳,待看清是一個小屁孩,頓時臉上便有些掛不住,見了柳俊手頭鋒銳的水果刀,再瞧瞧柳俊已經不算十分弱小的身軀,倒沒敢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柳俊的神態明白無誤地傳達出這麽一個信息:你小子真敢再伸出狗爪子,老子就真敢給你一刀子!


    “明哥,這小孩誰啊?那麽凶!開下玩笑都不行。”


    “油頭粉麵”訕笑著,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柳俊斜乜曹生明,一臉的不爽神情。


    三朝酒會後,以曹斌的精明,一定會詢問梁少蘭關於柳俊的來曆。也不知道梁少蘭有沒有將柳俊的身份漏給他聽。以梁少蘭目前在曹家不招人待見的情形來看,多半會告訴他們。


    借力打力,趁機抬高自己的身價,誰不會啊?


    “我嫂子的妹妹認識的一個朋友家的小孩……”


    這話聽起來怎麽這般拗口?繞口令似的!不過照此分析,梁少蘭是真的沒跟他們提起柳俊是縣革委柳主任的兒子。或許是梁少蘭本身都不大相信吧——縣革委主任怎能跟自家拉上什麽關係?可能父親和妹妹都搞錯了,這小孩是縣革委哪個下屬單位的幹部子弟。


    柳姓是向陽縣的大姓之一,而那年頭,頭頂主任這個官銜的幹部不在少數。某個縣直機關辦公室一個姓柳的副主任,含糊一點,對外邊也可以自稱縣革委的柳主任。


    隨便攀關係,要搞錯了,傳出去真的笑死人了。


    這是梁少蘭這種老實人的想法。


    “哎,小孩,梁巧呢?”


    曹生明又拿手往後抹了一把頭發。這個假模假式的臭毛病,也不知是不是跟供銷社吳主任學的。


    這個時候,梁巧剛好從廚房出來,用毛巾擦拭著雪藕般的雙臂,額頭一綹劉海垂了下來。曹生明立馬變得眉花眼笑。


    “梁巧,梁巧,我是曹生明啊……”


    而他身邊的“油頭粉麵”,則是整個看呆了。


    梁巧抬頭一看,立即蹙起眉頭,別過臉去。


    這個不屑一顧的神態實在太打擊人了,哪怕梁巧像柳俊這般舞刀動槍的也好過現在這樣啊。這樣子,就是根本沒將他曹生明當回事。


    在芙蓉鎮上,曹生明也算得個“世家子”了,父親是區供銷社的主任,自己是縣社的正式職工,家裏要錢有錢,要勢有勢,曹生明又一直自詡風liu倜儻,雖然隻有二十二三歲,玩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可不在少數,而且大多數時候都是人家女的主動送上門來。


    因了這個緣故,曹生明自我感覺不是一般的良好,幾曾受過這般小覷?


    眼見他舉起拳頭,一副想砸櫃台又不敢下手的樣子,柳俊不禁笑了起來。這個曹生明,就是那種典型的膿包紈絝,隻想偷腥,卻沒半點擔當。


    “滾!”


    柳俊擺擺手,就像要揮去個蒼蠅似的。


    這種人,柳俊連跟他計較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你……你給我記著……”


    曹生明指著我,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滾!”


    柳俊提高了聲音。


    不待曹生明再有何反應,一團黑影驟然而至,隻聽得“砰砰”幾聲,曹生明和那個“油頭粉麵”大聲慘叫,已然跌到了大馬路上,哼哼嘰嘰的半天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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