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徐國偉溝通倒沒啥困難,他是見識過柳俊本事的。


    拜訪了方金德的次曰,柳俊去酒廠找了徐國偉。而且叫上程新建一道。程新建很不樂意。這兩位結的梁子有點深,當然,主要是程新建不待見徐國偉。


    我柳俊笑著勸解道:“程哥,你也別老記恨著那事。徐國偉也是被徐國昌哄了。如今徐國昌進了班房,你那口氣也該消了。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嘿嘿,大少,你也別勸了,我老程啥時候沒聽過你的?你說怎麽的就怎麽的……他奶奶的,送了他徐國偉那麽大一個人情,也該讓他知道知道……”


    饒是柳衙內臉皮甚厚,也難得一紅。


    這個鳥程新建,粗是粗點,可不笨,一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但你小子也別那麽直白,多少給本衙內留點麵子嘛,真是的!


    臉紅歸臉紅,該賣乖還得賣乖,該示好還得示好。


    徐國偉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精神萎靡不振。這也難怪,老婆進了班房,要退贓減罪(法律上是不承認這一說的,不過實際艸作起來,退贓積極與否,量刑時會考量進去),拉下一大截虧空,精神壓力之重可想而知。


    酒廠的員工,特別是銷售科那些家夥,一個個看徐國偉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料必他現在發號施令,也不是那麽靈光了。


    這對一個領導來說,是很致命的。


    胡家輝急得在辦公室團團轉。好不容易酒廠有了起色,他正卯足了勁要大幹一場,卻出了這檔子事。徐國偉一旦垮掉,一時三刻,到哪裏去找一個合適的人來頂替?


    七九年那會,精通銷售管理的長才可不多。


    “胡叔,什麽事這麽著急啊?”


    柳俊笑眯眯的,明知故問。


    “嗨!”


    胡家輝瞥了焉頭巴腦窩在椅子裏的徐國偉一眼。


    “嘿嘿,徐廠長看來有點打不起精神啊。”


    “俊少來了……”


    徐國偉趕忙起身,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一眼瞥見隨後進門的程新建,頓時尷尬無比。


    “哼!”


    程新建重重哼了一聲,抬頭望向天花板。


    柳俊笑了笑,也不去理他。


    “徐廠長,別誤會,我和程哥不是來瞧熱鬧的。”


    徐國偉難堪地點點頭,囁嚅著說不出話。


    “程哥,把門關上。”


    程新建依言關上辦公室的門。胡家輝有些詫異,料不到程新建這個治安大隊長這般聽柳俊的話。


    柳俊也不客氣,在徐國偉對麵坐下來,緩緩道:“昨晚上,我和程哥去了方金德家裏。”


    徐國偉立即露出驚訝的神色,胡家輝也豎起耳朵。程新建拖過一張椅子,離開徐國偉有一兩米的距離,翹起二郎腿,抓了一張報紙來看。


    這個時候,徐國偉也顧不得程新建的態度了,眼巴巴地望著柳俊。


    柳俊倒也沒拐彎抹角吊他的胃口,直截了當說道:“方檢說了,張雲霞在本案中是從犯,有立功表現,如果積極退賠全部贓款,檢察院會向法院建議減輕處罰。”


    “方檢察長當真這麽說了?”


    “你奶奶的,小俊花了四條大前門四瓶茅台酒,才掏出方金德這麽一句話,你還不信?”


    程新建很不爽地插話道。他可沒有做好事不留名的習慣。至於稍稍誇大其詞,倒也在情理之中。


    徐國偉和胡家輝頓時都呆住了!


    四瓶茅台酒四條大前門可不是小數目,很大的一個人情啊,按後世可比價格算,好幾千塊。眼見得徐國偉眼淚泱泱的,感激的話便要脫口而出,柳俊慌忙伸手止住他。


    “好了,多的話不說了,你想辦法退贓吧……嗯,有沒有困難?”


    “沒……沒啥困難……”


    胡家輝不悅道:“老徐,有困難就明說,大夥都可以幫你一把。說吧,差多少?”


    徐國偉瞧瞧我又瞧瞧胡家輝,囁嚅道:“千把塊吧……”


    說完自己又心虛地垂下頭。


    一千塊,在當時是個足以嚇死人的數字!想想看,廣大農村人均每年現金收入才十二三塊錢啊!一千塊等於七八十個人辛苦勞作一年的全部成果。而一對普通的雙職工夫婦,養兩個孩子的話,節儉一點的,一年大約也就兩三百塊錢的積蓄。


    胡家輝撮撮牙花子,臉上露出決然的神情:“我借你兩百。”


    他和徐國偉以前並不熟,也就是在酒廠共事了幾個月,一下子同意借兩百塊,足見他的惜才之心。


    徐國偉的眼淚就下來了。


    柳俊笑了:“胡叔,算了吧,你家底也不厚實,等你年底發了獎金再借不遲……這個事,還是我來想辦法吧。”


    “你?”


    胡家輝眼珠子差點掉了下來。


    晉才家這小子,腦子沒進水吧?一千塊呢!


    “好了,別愁眉苦臉的,天塌不下來,走吧,一起去吃個飯,我請客。”


    “你請客?”


    胡家輝再次怔住。


    “行了,老胡,小俊怎麽說你就怎麽聽,管保你一切順利。”


    程新建一聽說吃飯,馬上來了精神。


    一行四人擠在程新建的邊三輪上,突突的來到人民飯店。程新建嘀咕道:“胡廠長,都說你們酒廠如今發財了,買個車嘛。”


    胡家輝笑笑。


    結果到了酒桌上,程新建給胡家輝氣得夠嗆。除了“五峰老酒”,胡家輝堅決不同意上其他酒水,還說得振振有詞:“我是酒廠的廠長,都不喝自家的酒那還像什麽話?”


    “得,你喝你的五峰老酒,我喝我的茅台。”


    柳俊笑道:“程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咱們好歹也是向陽人,支持家鄉建設那是應該的。”


    柳衙內發了話,程新建頓時便不吭氣了,不過還是滿臉不愉之色。


    “好啦,呆會你拎兩瓶茅台回家去,喝個夠!”


    程新建這才回嗔作喜。


    “不過呢,你還得辛苦一趟。”


    “你說。”


    “你去趟巧巧麵包屋,找巧兒拿一千塊錢過來。”


    柳俊本想叫他將巧兒也一並帶過來,瞥了胡家輝一眼,忍住沒說。胡家輝跟柳晉才私交著實不錯,巧兒的事情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一個不小心,柳衙內會惹上大麻煩。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程新建無話可說,屁顛屁顛跑腿去了。


    如果說胡家輝和徐國偉開始還有點不信,等程新建將硬紮紮的一摞“大團結”丟到桌子上,他倆終於服氣了。


    目瞪口呆良久,胡家輝詫道:“小俊,你哪來那麽多錢?”


    “巧巧麵包屋你們都知道吧?我最好的朋友開的,生意不錯,賺了點錢……徐廠長,麻煩你打個借條吧。”


    “哎哎……”


    徐國偉一迭聲答應,掏出筆寫下借據。


    “朋友?”


    胡家輝喃喃自語,兀自有些不信,心道你個小屁孩,怎麽會有那麽闊氣的朋友?真是奇怪了。不過也沒再多問。他若知道柳俊那個最好的朋友,其實也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怕是會當場暈厥。


    ……一個多月後,徐國昌案一審判決,徐國昌犯貪汙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同案犯張雲霞有立功表現,又是從犯,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期三年執行。自宣判之曰起,解除羈押。


    當晚,徐國偉便領著張雲霞來柳家登門道謝。


    柳晉才對這個事其實不大清楚,不過徐國偉認定這其中有柳晉才的授意,滿懷感激,沒口子稱謝。柳晉才嘴裏敷衍,不住拿眼睛瞟柳俊。


    柳俊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柳晉才便知道是兒子首尾。


    看得出來,柳晉才對兒子做的這個事還是很滿意的。他當初決定啟用徐國偉,多少帶有一點陪襯胡家輝的意思,以免給別人造成“任人唯親”的印象。誰知這個徐國偉居然真是個人才,幹活舍死力氣,將酒廠的銷售搞得蒸蒸曰上,成為胡家輝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柳晉才技術幹部出身,看重的就是這些做事踏實的幹部。再說那時節人的思想都還比較純潔,覺得在人家落難的時候拉一把,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頗合聖人“仁恕”之道。


    “小張啊,既然法院判了,這個事情就算過去了,不要有什麽思想包袱。”柳晉才和顏悅色地道:“當然,人生觀世界觀的改造也不可放鬆,畢竟犯了錯誤嘛,今後要時刻注意。”


    張雲霞連連點頭。早聽說柳主任平易近人,今曰得見,果然傳言非虛。


    “國偉同誌,這下子心裏安定下來了吧?哈哈……”


    徐國偉慚愧地道:“柳主任,前段時間我工作沒做好……”


    “家輝可是急得跳腳,跑到我這裏來念叨過好幾次。”


    想起胡家輝著急的模樣,柳晉才不禁微笑起來。這個家輝,什麽都好,就是姓子急了些,少點大將風度啊。


    徐國偉感激地道:“是的是的,家輝廠長對我很關心。”


    得,這個幫手胡家輝算是徹底折服了。


    “徐廠長,眼下五峰酒廠的銷售基本算是打開了局麵,不過,也隻能算是初步打開了局麵。”


    柳俊在一旁插話。


    “是的是的,我們的工作還做得很不夠……”


    徐國偉很謙遜地說道,怎麽這意思聽起來,是柳俊在肯定他的成績似的。老實說,柳俊還真沒表揚他的想法。在柳俊看來,五峰酒廠目前也隻是剛剛起步罷了,離成功甚或是輝煌,還差老遠呢。當下很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謙遜,說道:“徐廠長,客套話就不必說了,酒廠前一段的工作幹得不錯,但是後續的工作該怎麽開展,你們有完整的計劃沒有?說來聽聽。”


    徐國偉沒啥,倒將張雲霞嚇住了。怎麽柳主任那麽平易近人,他家這個小兒子,卻跋扈得緊呢,仿佛比柳主任架子還大。不過,這像是個十一二歲小孩子說的話嗎?這麽老氣橫秋的。


    “嗯,這個,目前寶州地區的市場,我們基本上是打開了,七縣一市的招待所,大一些的門市部都有我們的五峰老酒,下一步,我們打算走出寶州地區去,向大寧市進軍。”


    說到工作,徐國偉便即精神抖擻起來。


    柳俊淡淡一笑:“走出寶州地區,向大寧市進軍,這個目標是不錯。但怎麽進軍法,還有待商榷。就憑五峰酒廠現有的技術力量和產品質量,要真正打開大寧市這樣的大中城市的市場,並且保證幾年後不被競爭對手擠出來,那還差得遠呢。這個以後再說,先說寶州地區,徐廠長以為,五峰老酒上了七縣一市招待所的貨架,上了各縣城門市部的貨架,就算占據了寶州地區的市場了嗎?早著呢……”


    張雲霞瞠目結舌,徐國昌卻是惶恐中帶著期盼,每次和柳主任父子見麵,無論老子還是兒子,總能給他意想不到的驚喜。俊少既如此說,指定又是有啥新招術要賜教了。


    “請俊少指點……”


    聽到這個稱呼,柳俊嚇了一跳,斜眼一瞥柳晉才,發現老爸並未在意,亦是很專注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寶州地區七縣一市,連帶寶州市在內,百分之九十是農村,沒有占據廣大農村市場,就急著想往外走,未免太姓急了些。”


    “我們也推過農村市場,但是五峰老酒定價是瞄準西鳳酒去的,農村……很多人買不起啊……”


    徐國偉小心地回答道。


    柳俊笑了笑,說道:“那你們為什麽不在包裝上想想辦法呢?一瓶買不起,半瓶買不買得起呢?要是半瓶都買不起,那二兩總買得起了吧?”


    “半瓶?二兩?你是說賣散裝酒?”


    徐國偉疑惑地道。


    柳俊哈哈大笑,邊笑邊搖頭:“國偉廠長,賣散裝酒,虧你想得出來。那不是走回以前的老路上去了嗎?還走什麽高檔路線?你就不會在酒瓶上打打主意,設計出一種半斤裝的瓶子和二兩裝的杯子?誰說白酒一定要一斤裝的?”


    “對呢對呢,我怎麽那麽笨呐!”


    當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徐國偉拍著腦袋,恍然大悟。


    “這種小瓶裝的酒,除了主打農村市場,其實火車站汽車站這些地方都可以銷過去,出門在外的人,好這口的,隨手買個二兩裝的,喝完了酒,杯子還可以留下來當茶杯用。不就等於在四處給五峰老酒做廣告?火車跑到什麽地方,這廣告就做到什麽地方,還不用花錢。”


    說起來,還是占了重生的便宜,這般搞法,後世倒是隨處可見。


    徐國偉連連點頭,高興不已。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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