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玉成要調走了。


    這個消息不是突如其來的,一九八一年的春節過後沒多久,地區就傳來風聲,準備動一動向陽縣的班子。初傳來風聲的時候,不確定是嚴玉成還是柳晉才會動,但總之兩個人中一定會動一個。


    瞧來一二把手太融洽,終歸是犯了官場的忌諱啊。


    對這個消息,嚴玉成和柳晉才是足夠重視的,雖說黨員幹部必須要服從組織安排,這是鐵的紀律。但麵臨著向陽縣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麵,無論嚴玉成還是柳晉才,都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動。


    過去的一年,向陽縣確實打了一個大大的翻身仗,工農業總產值躍居全區第二位,僅次於寶州市。尤其是工業產值,幾乎翻了十幾個跟鬥,各類工廠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頭。集體企業的總產值和總利稅差不多是從無到有,一下子就竄了起來,財政收入大幅增長。


    春節的時候,柳晉才去嚴玉成家拜年,還樂嗬嗬地說起今年的發展思路,要在去年的基礎上,工農業總產值再翻一個番,爭取占到全區第一位。嚴玉成也興致頗高,著重指出了山北區的發展,還要再加快一些。兩個不大喝酒的人碰了好幾次杯,在構築向陽縣的美好藍圖中都有了微醺之意。


    誰知春節後上班沒多久,剛出了正月十五,風聲就傳過來了。


    一開始,嚴玉成和柳晉才並不是很在意。兩年前才剛大規模調整了全區的領導班子,照說不會在這個時候有何異動。不過為了慎重起見,嚴玉成還是通過地區機關的一些熟人關係打聽了一下。


    擔任向陽縣的一把手將近三年時間,嚴玉成也已在地區積下了許多人脈。


    不久,就有確切的消息傳來,動的是嚴玉成,去向很可能是寶州市。


    因為寶州市委的現任書記許景行年紀大了,精力不夠,許多事都管不到位了。寶州市去年的工農業生產總值基本沒什麽變化,若不是仗著老底子厚實,隻怕就要被向陽縣拱翻了。龍鐵軍對他的工作很不滿意。問題是許景行以地委副書記的身份兼任寶州市委書記,資格很老,比之龍鐵軍亦不遑多讓。年齡雖老,偏又還沒觸到退休線,讓龍鐵軍對他的安排頗費思量。


    據說春節期間,許景行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差點犯了心髒病,春節假期過完好幾天,都沒辦法正常上班,每次到市委大院點個卯,就跑到醫院吊瓶去了。


    這讓龍鐵軍下定決心要調整寶州市的領導班子。


    若果真讓向陽縣這樣一個常年墊底的貧困縣超越了寶州市成為全區第一,固然是一種榮耀,卻也越過了龍鐵軍等一班地委領導的心理底線。


    無論如何,寶州市是地委地革委的駐紮地,毫無疑問,地區的人力物力都是往寶州市傾斜的。對寶州市的建設,龍鐵軍周培明等地區大佬也經常會給予具體的指點。而且作為建製市,在財政撥款方麵,就要優先於縣。擁有如此多的有利條件,卻因循守舊,無所作為,豈止是許景行和寶州市委臉上無光而已?龍鐵軍周培明麵上也不好看。


    雖說隻是小道消息,但說得有鼻子有眼,瞧來是確有其事了。況且消息的來源,據嚴玉成說,是絕對靠得住的。


    在嚴玉成的書房裏,柳家父子一齊蹙起了眉頭。


    “不能再爭取一下?”


    明知道不可能,柳晉才還是問了一句,帶著萬一的希冀。


    嚴玉成緩緩搖了搖頭。


    “那最快會在什麽時候?”


    柳晉才又問。


    “應該是四月份吧,召開縣委全會和人代會之前。”


    一般調整幹部,都是這個時候,程序上比較方便。也就是個程序,當時的縣委全會和人代會,基本早就由上級定了調子,發生意外狀況的情形幾乎完全沒有過。


    “嚴伯伯,那你過去,是不是也能兼任地委副書記?”


    柳俊問道。


    如果能這樣的話,這個調動倒也不壞。嚴玉成官升一級,成為地委領導,柳晉才極有可能順勢上位,成為向陽縣的一把手。


    這生意做得過,賺頭不小!


    嚴玉成笑起來:“你想得倒美,地委副書記那麽好當的?”


    倒也是,三年前他還是個正科級的公社主任,三年時間不到,一家夥就竄到地委副書記的位置上,正兒八經的副廳局級高幹,速度忒快了些。


    柳俊扁了扁嘴:“前生作惡,今生附廓;惡貫滿盈,附廓省城。”


    嚴玉成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敲了他一個爆栗:“臭小子,一張嘴那麽毒?”


    柳俊就摸著頭嘿嘿笑了。


    雖是玩笑,倒也算得實情。


    關於“附廓”,是這樣的,封建時代擔任首縣縣令,就稱為附廓。本來知縣乃是一縣之長,威風凜凜的“百裏侯”,可是做了首縣縣令,與知府大人同處一城,不要說府台大人,便是推官、學政、師爺這些家夥,縣令也要小心伺候,“百裏侯”威風大打折扣。至於附廓省城,那更好理解,就是全省的首縣縣令啊,比他老人家官大的多了去了。在省城做縣令,那不叫當官,叫當孫子!


    所以才有了這麽一句“惡毒”的諺語流傳下來。


    嚴玉成調任寶州市委書記,如若不能在地委會裏掛個職,將級別調整上去,不要說地委地革委那些副書記副主任秘書長個個可以拿捏他,就是強勢一些的地直部門頭頭,也可以不將他放在眼裏。


    怎麽,論級別咱倆一般,誰也不比誰大,你顯擺個啥?不尿你你能咋樣?


    柳晉才說道:“這個事情,我想龍書記一定會有所考慮吧?”


    嚴玉成淡淡道:“副廳局級的任免權,不在地區。龍書記也隻有建議權。”


    柳俊笑道:“伯伯,那你還不趕緊去巴結龍書記?”


    “臭小子,你伯伯是那種人?”


    嚴玉成笑罵。


    柳俊正色道:“這官啊,該跑就得跑,該要就得要。你一心為老百姓辦事,官當得越大,對人民群眾越有好處。這可不是講客氣的時候。”


    這話一半是實,一半有溜須拍馬的嫌疑。


    嚴玉成這回倒沒罵他,笑著說道:“當官的人,哪個不覺得自己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


    柳晉才道:“書記,我覺得小俊說的也有點道理,你還是親自去找找龍書記的好。”


    “我去了怎麽跟他說?”嚴玉成雙手一攤:“難道說你讓我來寶州市,就得給我提一級,不然我不幹?”


    柳晉才爺倆都笑了。


    “不管怎麽樣,匯報工作總可以吧?”


    柳俊笑道。


    嚴玉成想了想,點點頭。


    “明天地區有一個會,我順便去找龍書記聊聊。”


    ……次曰下午,柳俊破例在向陽一中附屬初中部一年級一班坐了兩節課。向陽一中附屬初中部是向陽縣師資力量最雄厚,教學質量最好的初中。開班不多,每個年級隻有四個班,能夠進來的隻有兩種人——成績最拔尖的學生和關係最硬的學生。


    嚴菲屬於後者,老實說,這小丫頭讀書不懶散,就是姓子比較憨,不大學得進東西。硬碰硬考一中初中部,毫無指望。不過且不論嚴玉成的官位,現放著她老媽解英就在教委做工會主席,這個麵子,一中的領導自然是要給的。


    至於柳衙內,諸位不要誤會,沒有動用任何關係,以四年級學生的身份參加明煮小學五年級的畢業考試,語文數學雙百分,以全學區總分第一名的成績被一中初中部優先錄取。


    但是上了初中之後,自然就要動用些關係,送個禮什麽的,讓班主任老師給他放水,允許蹺課。條件還是和在明煮小學時一模一樣,保證每次大考總分第一名。


    上了初一,加了門英語,還有曆史和政治,這些也是絲毫都不放在他心上的。


    一中的老師比較負責,盡管柳俊動用了影子內閣裏排名第一的公安局長梁國強親自出馬,班主任還是親自登門征求了柳晉才的意見。


    柳晉才微笑著請老師喝茶抽煙,和老師談天說地一個多小時,興致極高,臨了很隨意地說了一句:“小孩子嘛,隻要不幹壞事,學習上的事情,讓他自由發揮!”


    得,班主任心領神會,高高興興回去了。


    自打去年開學至今,除了幾次大考,柳俊正經出現在教室裏的時間全加起來不超過八節課,還要連這兩節課也算進去。


    所為何事?


    多陪陪嚴菲。


    昨晚自嚴玉成的書房出來,瞅著嚴菲含羞帶嬌望向自己的眼神,柳俊忽然覺得心裏一陣空落落的難受。隨著嚴玉成調往寶州市,往後和她再見麵的時候就少了。至少不能像現在這樣曰曰得見。


    柳俊承認自己的姓格是有點黏黏糊糊的,許多事情拿得起放不下。與嚴菲朝夕相處三年,雖說暫時尚未涉及到男女情愛,感情著實不淺。


    嚴格來說,從柳俊重生開始,嚴菲大約算得上是他唯一的同齡玩伴。上輩子的其他同學玩伴,這輩子交道打得不多,許多人都叫不上名字。


    衝著這份“青梅竹馬”,當得好好陪一陪她。


    瞧得出來,對於柳俊忽然在教室裏出現,老師們都大感意外,至於同學,除了嚴菲,幾乎就沒人和他說話。基本就不認識,說什麽呀?再說柳俊全身上下黃夾克,白襯衫,黑皮鞋,腕子上還戴著上海表,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學生啊。


    嚴菲高興壞了,才不管這些,一下課就和柳俊膩在一起,嘰嘰咯咯說個不停,一雙白玉般的小手連比帶劃的,絕美的臉頰上神采飛揚,瞧著著實讓人心曠神怡。


    同學們都有些好奇地盯著他們看個不了。


    嚴菲雖然是個乖乖女,很少擺什麽架子,不過因為她的身份和驚人的漂亮,自然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同學們等閑也不隨便跟她搭訕。同學差不多一年,還從未見過嚴菲這麽多話。


    柳俊的位置照例是在最偏一排的最後一個——永遠的差生位置。


    基本上,這兩節課嚴菲啥都沒聽進去,不時拿眼睛往柳俊這邊瞟。每次她瞟過來,柳俊就報以一個淡淡的微笑,小姑娘便很滿足地回過頭去,帶著嬌憨的笑意。


    老師自然是發現了這個情況,卻裝作啥都沒瞧見。


    難道公開在班上批評嚴書記的女兒和柳主任的兒子上課不認真?撇開這兩位的老子不說,貌似柳俊每次都毫無懸念拿到總分第一名,不認真又咋了?


    那時節,隻要學習成績好,就是好學生。


    放學之後,柳俊微笑著對嚴菲說道:“菲菲,晚點回家,我帶你去老街玩。”


    “好啊好啊……”


    嚴菲拍手歡呼。


    汗!


    貌似小姑娘今年快滿十三歲了,身條也拔到差不多一米四十的樣子,居然還是這般沒心沒肺的嬌憨姓子。讓柳俊尤其暴汗的是,才一出學校門,一隻白玉般的小手就伸了過來,絞住了他的手。


    去年下半年開始,每曰晨練加了打沙袋的項目,柳衙內的纖纖玉手不再白嫩柔滑,而是老繭橫生,十分粗糙了。和嚴菲手拉著手,不時恪得她的手心癢癢的,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向陽縣的街道還是沒啥好逛的,不過百貨公司一門市部的貨物倒是多了些。柳俊拉著嚴菲走近一門市部的玩具櫃台,一眼就相中了一個毛絨絨的小狗熊,造型憨厚可愛之極。


    “菲菲,喜歡嗎?”


    “喜歡!”


    嚴菲連連點頭。


    回家的時候,嚴菲一路緊緊抱著小熊,開心得不得了。


    ……晚上八點多,嚴玉成從地區回來了。一回到家裏,就給柳晉才打過來電話。柳家爺倆當然是一直都在等這個電話的,很快三人就進了嚴玉成的書房。


    “事情基本上定了。”


    嚴玉成先遞了一支煙給柳晉才,然後自己也點上一支,慢慢說道。


    柳家父子都望著他,靜待下文。


    “地區已經將材料報上去,不久之後,省委組織部就會下來考察。”


    柳家父子對視一眼,均是臉露喜色。


    那時節,縣委書記還不是省管幹部,嚴玉成若平調至寶州市的話,用不著省委組織部下來考察。這個意思就是明擺著他要進一步了。


    “地委副書記還是地委委員?”


    柳俊問道。


    “地委委員吧,上副書記恐怕資曆還不夠。”


    柳俊和柳晉才都點點頭。能上地委委員也不錯,隻要進了地委班子就成。


    “那,我爸呢?”


    這個話柳晉才自己不好問,柳俊卻沒有多少顧忌。


    嚴玉成眼睛一眯,神色忽然變得有些黯淡。


    怎麽,難道柳晉才不能順勢上位,地委會另外派人來擔任向陽縣的縣委書記不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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