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姐,什麽事啊?”


    柳俊鎮定了一下心神,有些不安地道。聲音幹澀,連自己都覺得難聽。


    “小俊,我,我不想在物流公司做事了……”


    小青沒察覺柳俊的不安,絞著手頭的鋼筆,似乎比柳俊還要緊張。


    柳俊先是輕輕舒了口氣,隨即一驚:“為什麽?不是做得好好的?是嫌工資低嗎?”


    汗!


    不愧是上輩子在資本家手頭打了十幾年工的,一聽說“辭工”,馬上就想到待遇問題。


    “不是不是,工資夠高了……我……我……”


    小青額頭冒出了細細的汗珠,想要走近一些,似乎又很猶豫。小青比柳俊大了五歲有餘,今年該是十八歲了,已然長成標準的大姑娘,唇紅齒白,身材窈窕,薄薄的毛衫下,雙峰高聳,實在也是個很耐看的漂亮女孩子。


    奈何她是姓柳!


    見此情形,柳俊不覺大為心疼。柳俊這人吧,上輩子草根,沒啥女人緣,對漂亮女孩子的“免疫能力”超低,基本上等於零。小青姐楚楚可憐的神態,對他的心理防線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小青姐,別急,慢慢說……”


    柳俊額頭上也冒汗了,喉嚨越發幹得厲害。


    “小俊,我,我想離開柳家山……”


    “什麽?”


    柳俊大吃一驚。


    “這是怎麽說的?”


    “我想要去讀書,學會計,你……你幫我想想辦法……”


    原來如此。


    柳俊頓時長長舒了口氣,笑了起來:“想去讀書學會計是好事啊,我堅決支持,舉雙手讚成!”


    “真的?你答應了?”


    “那當然,我絕對想一切辦法,幫你把這事辦成了。”


    柳俊幾乎想都沒想,就拍起了胸脯,“砰砰”作響。唉,跟孫有道在一起時間長了,也染上了這個喜歡亂拍胸脯的毛病。好在柳衙內遠比孫猴子結實,倒還經得起拍打!


    “真的?”


    小青立即開心起來。


    柳俊笑道:“放心好了,我騙你幹嘛?”


    小青抿嘴一笑,堪稱風情款款!沒來由的柳俊心裏又是一陣猛跳。


    奶奶的,這可有點不大爭氣啊!


    “哎,你怎麽忽然想起要去讀書學會計呢?”


    柳俊笑著問。


    小青的臉色又陰沉起來,伸手捋了一下額前的劉海,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還不是我媽,老給我介紹對象……我煩都煩死了……”


    “介紹對象好啊,你這麽漂亮,求親說媒的一定每天都是川流不息吧?”


    柳俊笑著調侃。


    “你……不跟你說了……”


    小青賞給柳俊老大兩個衛生丸子,有點氣惱地扭過頭去。柳俊不覺大為尷尬。事情明擺著,人人都可以跟她開這個玩笑,唯獨柳俊不能這麽說。


    “小青,你在不?”


    樓下響起七娘的叫喚聲。


    小青臉上浮起極為厭惡的神情,輕輕一跺腳,氣道:“又來了!”


    柳俊大奇:“什麽又來了?好像是七娘的聲音啊……”


    心說這丫頭怎麽連老媽也恨上了。


    “就是她嘛,肯定又帶了什麽媒人過來了!”


    柳俊拍了拍額頭。奶奶的,怎麽變得這般遲鈍了?七娘這時候跑來,八成又是為了給小青介紹對象。想想也難怪,十八歲的大姑娘,在農村再不處對象,要招人笑話了。


    “小青,在不?”


    樓梯聲響過,七娘喜氣洋洋的聲音已到了門外。


    “小青……哎呀,小俊也在呢……”


    七娘沒想到在辦公室看見柳俊,吃驚之餘有些尷尬,以為打擾了他們談“公事”。


    “七娘好。”


    柳俊笑著點頭,斜眼一乜她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四五十歲的女子,顴骨高聳,嘴唇薄薄,麵善得緊。仔細一想,這人不正是幾年前在醫院裏要將梁巧賣給老光棍的媒婆桂花嫂嗎?嘿嘿,她倒也與時俱進,“紅娘生意”越做越大,居然跑到柳家山來了。


    自然,時隔多年,柳俊早已不複當年九歲小屁孩的模樣,桂花嫂卻未曾認出他來。隻是盯著小青看個不停,嘴裏“嘖嘖”有聲。桂花嫂身後,跟著一個二十二三歲的青年男子,卻也高大帥氣,衣著打扮很考究,褐色夾克衫,黑色長褲,黑皮鞋,襯得整個人蠻精神的。瞧那鎮定的架勢,也是個見過世麵的人。


    莫非這就是桂花嫂要介紹給小青的對象,嗯,很是可以呢,看來桂花嫂做媒的水平也長進不少啊。得便給敲敲邊鼓。


    “小青啊,桂花嫂給你帶來個朋友……”


    嗬嗬,七娘的水平也大有提高啊,不說“對象”說“朋友”。


    “什麽朋友啊?不見不見,我忙著呢……媽,你也是的,老是在上班的時候來談這些事……”


    小青可一點都不假辭色,當即在辦公桌後坐下來,搬出一堆賬本子,開始記賬,正眼都不瞧一下那個男的,至於桂花嫂,那更是直接無視了。


    許是這種情況見得多了,七娘也不惱,笑眯眯地道:“小青呀,小嚴可是在渡頭鎮革委會上班的呢,國家工作人員啊……”


    革命委員會剛更名為人民政斧不久,七娘這種老派人還是習慣叫革委會。


    小嚴?嗯,還是嚴玉成的老鄉呢。和紅旗公社姓柳的特多一樣,“嚴”乃是渡頭鎮第一大姓。鎮政斧上班,那算得很不錯的了。


    “媽,是不是我在家裏白吃白喝了,你要趕緊把我推出去?”


    小青“啪”地合上賬本,將七娘嚇了一跳,臉上有點掛不住,礙著眾人臉麵不好發作,隻得訕笑道:“死丫頭,胡說什麽……”


    “哎喲,小青啊,我跟你說……”


    桂花嫂哈哈笑著,準備鼓動如簧之舌了。


    “你不用說了。”


    小青伸手止住她,一副橫眉冷對的樣子。


    “媽,我正要告訴你,我要出去讀書了。”


    “啥?”


    七娘一時回不過神來。


    “我說,我要離開柳家山到外邊去讀書,去學會計!”


    小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拿眼睛瞟了那位嚴姓幹部一眼,那意思明擺著,您就死了這心吧!嚴姓後生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


    “哈呀,你個死丫頭,你都離開課堂多少年了,還去讀什麽書?你這不是……”


    “我跟你說不著,我跟爸爸說去!”


    小青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哈呀,這……這都什麽事啊?”


    七娘一拍巴掌,急毛急火跟著追了出去,到了門口才想起要和柳俊打個招呼,朝他擠出一絲笑意……桂花嫂和嚴姓後生麵麵相覷,也跟了出去。


    柳俊搖了搖頭。這畢竟是七伯的家事,自己就不摻和了,還是去和五伯說幾句話,扯一下企業發展的事情罷。小青想要去讀書的念頭,倒讓柳俊有了些新想法。


    來到柳家山大隊部,五伯柳晉文正坐在寬敞亮堂的辦公室裏看賬本。聽從了柳俊的建議,柳晉文在這個大隊部花了大本錢,全新的三層鋼筋水泥房子,裏裏外外石灰刷得雪白。柳晉文這個大隊支書,柳家山企業管理委員會主任,著實抖了起來,占了大大一間辦公室,不但辦公桌椅、報紙架一應俱全,還配上了木沙發和茶幾,比之柳晉才那縣委書記的辦公室,也不遑多讓。


    “嗬嗬,五伯,如今真是闊氣起來了。”


    柳俊一走進五伯辦公室,便調侃道。


    “小俊啊,你來了?”


    柳晉文摘下老花鏡,笑嘻嘻地道。


    如今柳晉文曰子確實過得愜意,累是累點,可是威風啊。不要說柳家山臨近幾個大隊,就是在整個紅旗公社,那也是跺一腳地動山搖的狠角!公社書記周冠雄都要讓他三分。前些曰子,《寶州曰報》專程下來兩名記者,給柳晉文和柳家山的企業做了一個專訪呢。


    短短幾年時間,偌大變化,柳晉文夜間做夢也會笑醒!柳家宗族多少代人振興族房的夢想,在他手頭終於成了事實。他柳晉文的名字,將來注定要在柳家族譜上大書特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啊!


    但是柳俊卻心頭有些沉重。


    不為別的,就為那副老花鏡——五伯老了!


    當年那個“霹靂火”似的五伯,現今也要戴上老花鏡才能看清楚賬本子了。


    “五伯,我們自己建個學校吧。”


    柳俊在五伯對麵坐下來。


    “建個學校?咱大隊不是有個小學嗎?”


    柳晉文邊起身給他倒茶水邊問道。這可是很了不得的榮耀了,五伯很少親自給客人倒茶的,更何況還是他一個未成年的本家侄兒。


    柳俊慌忙站起身來,自己去拿開水瓶:“五伯,這可使不得,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嘿嘿,沒事,你五伯還沒老……”


    嗬嗬,這可真叫老當益壯。


    “五伯,我說的不是小學。我說的是技工學校……嗯,中學也可以自己建……高中不行,初中應該可以。”


    “技工學校?”柳晉文眼睛眯縫起來:“嗯,這個主意不錯呢,小俊。我們現在場麵搞得這麽大,光靠附近幾個大隊,工人不夠用。”


    光是湊人數不難,但懂技術的熟練工人就不好找了。


    “是啊,僅僅靠師傅帶徒弟這種模式培養熟練的技術工人,太落後了。而且我們這裏的師父,又都有壞毛病,喜歡留一手。留來留去,教的徒弟那是一代不如一代。”


    其實這不是向陽縣都有的壞習氣,全國似乎都有這個毛病。上輩子柳俊在台資廠打工的時候,自己可不也有這“惡習”,生怕“教會徒弟打師父”!涉及到師傅們的飯碗和待遇問題,光靠做思想工作收效甚微。關鍵還是要靠製度和好的模式。後世各種職業技術學校,那是猶如雨後春筍一般,遍地開花。那也是因為有市場需求。


    “行,我看這個辦法行得通。反正現在大隊有錢,我們說幹就幹!”


    柳晉文一拍桌子,說道。


    柳俊笑起來。五伯這般財大氣粗,還真有點暴發戶的樣子。


    “五伯,要建學校就要搞得像模像樣。”


    “那還要你說。全新的,新房子新教室新機器……什麽都是新的,就是師父要老的,嗬嗬……”


    “五伯啊,這個學校,要對外招生,不要局限在柳家山和紅旗公社,近親繁殖啊,品種不好!”


    柳晉文不理他這個“近親繁殖”的古怪名詞,問道:“為什麽?這是我們自己辦的學校,為什麽要對外招生,讓人家把技術都學跑了!”


    “五伯,你這個也是師父一樣的毛病,不想把絕招掏出來教給別人。這個學校必須要讀力核算,自負盈虧。不能辦成子弟學校。不然的話,遲早辦不下去。”


    柳晉文瞪起眼睛,很是不服。


    柳俊笑著繼續做說服工作:“五伯,工廠要發展壯大,靠的是技術革新,保守是行不通的。不過我們可以給個優惠政策,凡是技術學校成績優異的學生,可以優先安排在我們的工廠上班。對技術學校的老師,也要搞獎勵製度,誰教的學生技術最好,數量最多,誰拿的工資獎金就高。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藏私了。”


    柳晉文仔細想了想,說道:“聽起來是這個理。”


    柳俊微微一笑,喝了口茶,不再說話。五伯這人他可是太知道了,隻要他認了這個道理,鐵定會照此辦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小俊啊,你在這裏呢……哦,五哥……”


    正說著,七伯柳晉平自外頭急匆匆跑進來,滿頭汗水。


    柳俊“呼”地站了起來,緊張地問道:“七伯,出了什麽事?”


    剛才小青怒氣衝衝跑了出去,柳俊還真是很擔心呢。


    柳俊的緊張倒將柳晉平嚇了一跳,定定神,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就是小青說要去讀書學會計,還說是你安排的……”


    原來是這個。柳俊暗暗鬆了口氣。料必小青招架不住父母的輪番“轟炸”,沒奈何,隻得將柳衙內推了出來抵擋一番。


    “老七,小青想去讀書是好事啊,我這正和小俊商量辦技術學校的事情呢。”


    沒等我說話,五伯柳晉文已經先開了口。


    “好事是好事,就是……”


    麵對柳晉文這個一貫強勢的支書兼族長和柳俊這個“大老板”本家侄子,柳晉平不自禁的有些畏手畏腳,說話也不利索了。


    “就是什麽?老七,你也不要一天到晚張羅著給小青介紹對象。小青今年是十八歲吧?也不大嘛,過兩年再找婆家也不遲。以你柳晉平如今的家庭環境,難道還怕女兒嫁不出去?”


    柳晉文虎著臉就是一頓訓斥。


    柳俊不禁偷著直樂,難為五伯竟然有如此開明的思想,看來一個人地位不同了,看問題的眼光也會大不一樣呢。改革開放,最主要的還是改變了人們的思想和觀念啊!


    柳晉平頓時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


    這個時候,柳俊瞥見門外紅影一閃,鼻端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敢情是小青在門外偷聽來著。聽了五伯這段話,估計她懸著的心也就落下去了。


    隻是柳衙內的心,卻又沒來由的懸了起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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