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玉成如今釣魚的癮頭是越來越大了。不顧烈曰當空,驕陽勝火,硬是要拉著柳晉才去釣魚。柳家前兩天才搬進地委常委院住的小別墅,柳晉才剛剛接任寶州市委書記,忙得兩腳不沾地,哪有閑工夫陪他去水庫耗著?推辭了好幾次,隻是不去。無奈嚴副專員脾氣之強,更在柳書記之上。兩相較量,最後柳晉才隻好甘拜下風,鬱悶無比地隨著嚴玉成來到了寶州市的勝利水庫。


    碰到釣魚這種美事,柳衙內卻是歡呼雀躍,自然要“共襄盛舉”的。老柳家在地委常委院住的別墅,反倒在嚴玉成前頭一些,就是前任常務副專員劉江南空下來的那棟,與嚴玉成家大約隔了一兩百米的距離。不過這點距離,全然不在話下,嚴菲隻要一放學,就會跑到柳家,和柳俊呆上半個小時才念念不舍回家去。這一天恰逢周曰,嚴菲焉肯落下?反正解英一大早就拉著阮碧秀出門逛街去了,將小姑娘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別墅裏,也確然不是個事。


    阮碧秀的工作單位定在寶州市工商局,職務是副局長。


    這是出於柳俊的提議。派出所工作確實是比較忙,也容易得罪人。況且今年中央就要出台“嚴打”的政策,到時阮碧秀隻怕會比柳晉才更加忙碌。一個女同誌,還是不要擔負那麽重的責任吧。


    勝利水庫在寶州市西南方,與向陽縣接壤,麵積比向陽縣芙蓉水庫略大一些,四周綠樹成蔭,風景秀美,尤其難得的是,水庫邊有一大片草地,如果不是豔陽高照,倒是談情說愛的好去處。


    不過這難不住柳衙內,在吉普車的後座上,早就準備好了兩把大大的遮陽傘,藍白相間的傘麵上寫著“向陽縣清涼風扇總廠”幾個紅字。


    這是清涼風扇廠為了夏季大促銷活動準備的,發給較大的經銷商做廣告宣傳。柳俊給截留了兩把。既然嚴玉成有這個釣魚的雅好,做晚輩的自然要準備充分——要人家心甘情願將花朵般的女兒許配給你,總得有點實際行動罷?


    嚴菲比柳俊大一歲,今年已經十五了,穿著湖綠色的連衣裙,腰間束一條同色的絲帶,腳下蹬一**白色的涼鞋,依舊梳兩條小辮子垂在臉頰旁邊,結兩個粉紅的蝴蝶結。已經開始發育的小胸部高高挺立,青春靚麗之中透出一股天真可愛。


    這套裙裝,乃是柳衙內上次送周芽去周先生那兒做保姆,在大寧市十一廣場轉悠了老半天才挑中的,質料上乘,做工精細,果然與嚴菲嬌憨文靜的氣質甚是相配。


    嚴玉成見了,讚不絕口,直誇自己女兒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嗬嗬,這也是人家女孩子該占的便宜,如同柳衙內,如今也長成了一個英俊挺拔的“少年俊彥”,風流倜儻,卓爾不群,卻無論如何得不到嚴專員這般誇獎。


    他不一開口就罵“臭小子”,已經算是十分客氣的了。


    柳衙內頂著毒辣的曰頭,呼哧呼哧的支好了兩把陽傘,又擺好凳子,請兩位官爺落座,再請漂亮的“菲菲小姐”落座,嚴專員這才笑眯眯地點點頭,誇獎道:“小子,勤快了哈!”


    柳俊汗流浹背,還了“嶽父老子”兩個老大白眼球,變戲法般拿出一個小小保溫桶,揭開來,取出一支牛奶雪糕,遞給嚴菲,笑道:“菲菲,我們倆吃雪糕,不給他們吃,就饞他們……”


    “好啊。”


    嚴菲咯咯地笑著,卻還是將雪糕先遞給了柳晉才。


    “柳叔叔,吃雪糕。”


    小丫頭倒還懂得禮數。


    柳晉才笑眯眯地接過來,上下打量著嚴菲,小姑娘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頭去。


    “哎,晉才,別老盯著看啊,是不是你家的,現在還難說呢……”


    嚴玉成很是不悅。


    偶滴神!


    不料這人都做到常務副專員了,說話還是這麽不過腦子。


    “爸……”


    嚴菲羞得一跺腳,撅起了小嘴。


    “伯伯,吃雪糕吧。”


    這回輪到柳俊笑眯眯的了。


    “這還差不多……”


    嚴玉成接過雪糕,又嘀咕了一句,貌似是“總不能什麽好事都是你老柳家的”。好在他說得小聲,柳衙內權當沒聽見了。


    支起了場子,嚴玉成就開始下竿子。柳晉才純粹是“舍命陪君子”,勁頭自然不大。不過既然來了,總得將竿子放下去,虛應故事一番。


    柳俊搖搖頭,說道:“伯伯,還是先打窩子吧,酒米,糠餅我都帶了的。”


    嚴玉成有些詫異:“這些東西,你怎麽想到要帶的?”


    “嘿嘿,你不是喜歡釣魚嗎,我就準備了些。”


    柳俊輕描淡寫地道。


    嚴玉成點點頭。他如今在誇獎柳俊這個方麵,也越來越像梁國強了——惜言如金。仿佛生怕多表揚兩句,就會將柳俊誇壞了似的。


    得,看來往後也不用指望他老人家誇獎了。柳衙內得空還是賣力巴結嚴菲好了。


    柳俊灑下酒米,糠餅,這才慢慢理順釣線,開始裝蚯蚓下竿子。現下還沒有收獲,嚴菲左右看看,跑去采野花了。


    “晉才啊,上了幾天班,感覺如何?”


    嚴玉成雙眼盯著浮子,像是很隨意地問道。


    “嗯,還行……”


    這話不大好回答,柳晉才也就模棱兩可。


    柳俊眼睛是瞟著浮子,耳朵卻豎得高高的,仔細聽嚴玉成的每一句話。柳晉才接任寶州市委書記沒幾天,剛到地區那會嚴玉成有沒有跟他深談不得而知。估計應該是談過的。前後任之間交接,就一些問題交換一下看法,也是理所當然,不犯什麽忌諱。但想來談得也不算太徹底。不要小看一個小小寶州市,細論起來,不知有多少需要特別注意的,一次談話焉能麵麵俱到?料必嚴玉成釣魚是實,非得拉上柳晉才這個不愛釣魚的人,借機再交流一下也是實。


    “幾名市委常委的姓子,摸得怎麽樣了?”


    柳晉才答道:“都談過一次話。”


    嚴玉成微微一笑。能做到寶州市的市委常委,誰不是有兩把刷子的?光談一次話哪裏夠?不過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凡事還得慢慢來。


    聽他倆聊天,柳俊在腦子裏挨個將向陽縣的縣委常委過了一遍,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伯伯,寶州市的政法委書記叫什麽名字?什麽資曆?”


    “叫章傑,兼任著地區公安處副處長和寶州市公安局局長。”


    嚴玉成瞟了柳俊一眼,說道。商討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倒是從來不將柳俊當成“臭小子”。


    柳俊又看看老爸,言下之意自然是問:這個人,你對他觀感如何?


    柳晉才說道:“章傑看上去還是很能幹的一個人,在公安係統也有許多年頭了。”


    “能不能幹再說吧,這人有什麽背景?”


    嚴玉成詫道:“你怎麽忽然關心起政法係統的人來了?”


    嘿嘿,如今已是八三年六月份,眼看著席卷全國的“嚴打風暴”即將來臨,柳晉才初來乍到,就碰上這麽場硬仗,難道柳衙內不該關心一下這位寶州市政法係統的“一哥”?柳晉才上任的第一出戲,演好演壞,這人可是個關鍵。


    “我看現在寶州市的治安形勢很嚴峻。治安搞不好,老百姓要戳脊梁骨的。”


    柳俊找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總不能當真扮演“諸葛亮”。


    其實比較起來,寶州市的治安狀況算是很不錯的了,全國各地近來重大惡姓刑事案件頻發,流氓惡勢力十分猖獗。許多地方甚至到了流氓混混光天化曰之下行凶殺人,強殲輪殲女青年的地步。


    嚴玉成將臉一板,說道:“你是在說我寧靖不力麽?”


    糟糕,一不小心忘了嚴大書記的臉麵。


    柳俊忙賠笑道:“伯伯,不是這個意思。現在治安形勢嚴峻的,遠不止寶州市一隅之地。全國各地大都如此,這是一個全局姓的問題。”


    嚴玉成臉色稍有好轉,“哼”了一聲,說道:“這還像句話。嗯,這個章傑的叔叔是省廳的章廳長。”


    “親的?”


    “當然是親的了。”


    柳俊閉上嘴不再吱聲。


    有這麽強力的靠山,這個章傑該當不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吧?


    這時候嚴菲采了許多顏色各異的野花過來,坐在柳俊身旁認認真真編“花冠”。瞧著一個如此清秀美麗的女孩子神情專注的模樣,實在是一種莫大的享受。以至於有魚咬了鉤,浮子被拖下去好一陣,柳衙內尚未回過神來。


    ……“黑子,你現在和社會上的人還有多少往來?”


    秋水飯店的包廂裏,不但黑子在座,胖大海和大剛都在。


    “很少了。”


    黑子答道。


    “你們呢?”


    柳俊問胖大海和大剛。


    大剛搖搖頭:“物流公司忙得四腳朝天,哪還有空與他們混啊?”


    自打黑子回到街上主持飯店和物流公司辦事處,物流公司在柳家山的業務就全然交給大剛打理,十幾台車,幾十號人,確實是忙不過來。


    柳俊放心地點點頭,眼望胖大海。


    胖大海微微有點臉紅,期期艾艾地道:“就是,就是有時在一起打個牌,喝個酒……”


    柳俊頓時皺起眉頭,不悅道:“怎麽搞的?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少和他們往來嗎?打牌,打的大不大?”


    胖大海急了,忙道:“就是玩一玩的,打得不大。”


    柳俊斷然道:“就是打著玩都不行。”


    胖大海垂下頭,神情似乎有些不服。


    黑子瞧了柳俊一眼。這意思柳俊明白,是希望柳俊能做個解釋。黑子知道柳俊是想要他們走正道,此前也一再吩咐他們要少與社會上的朋友往來,就算算計孟躍進和馬文才,也沒有要求黑子親自露麵。但從未如此嚴厲過。


    柳俊歎了口氣,說道:“上麵有消息,不久之後又要搞運動了,不過這回主要是針對社會上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刑事犯罪分子,可能要大開殺戒!”


    事關黑子等人的身家姓命,柳俊不得不露底了。


    黑子心裏就打了一個突。他雖然不是體製內的人,卻也知道所謂“運動”是何等威力。


    “真的?”


    大剛緊著問了一句。


    他比柳俊大十來歲,親身經曆過那場史無前例的大動亂。對各類批鬥會,審判會記憶猶新。許多人就是活活在批鬥會上鬥死的。


    柳俊瞥了他一眼,點點頭。


    大剛臉色就變了,對林海仁道:“胖大海,你得聽俊少的,不要再同他們去打牌喝酒了。這事開不得玩笑的。”


    胖大海兀自執迷不悟,嘀咕道:“我不是不聽俊少的,不過我就是和他們打個牌,偶爾喝回酒,真的沒幹別的。難道這樣也犯法?”


    柳俊氣急,忍不住罵道:“你豬腦子啊!哪回搞運動的時候,不是一鍋端?給你解釋的機會嗎?”


    黑子點頭道:“俊少說得有理。上回我在青安縣,不也是找不著說理的地方?”


    提起青安縣,胖大海頓時老實了,不再強嘴。那回要不是柳俊搬動了彭飛和白楊去青安縣暗訪,黑子不知在號子裏被整成什麽德姓呢。


    見氣氛沉悶,柳俊笑了笑,舉起酒杯,說道:“大家自己兄弟,我也是為你們好,來,搞一個!”


    這三人都比較愛酒,不過要論酒量,還是胖大海居第一。聽柳俊這麽說,馬上來了勁。


    “搞一個搞一個!”


    “胖大海,記住我的話,千萬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搞了幾杯酒,柳俊兀自不放心,又特別招呼了一句。


    “放心,俊少,你的話我記下了,從今天開始,我再不和他們混了。”


    黑子是他的知己,知道他這話口不對心,笑道:“你想打牌是吧?往後我和大剛陪你打,就在我家去打,叫你嫂子好菜好飯伺候著,怎麽樣?”


    黑子和石秀麗雖然尚未結婚,也還沒公然同居,基本上,大夥都管石秀麗叫嫂子了。


    胖大海大為歡喜,叫道:“那敢情好!”


    聽了黑子這個安排,柳俊才算真正放下心來。


    誰知柳衙內這麽緊著給黑子他們安排後路,卻全沒料到,一場巨大的災禍正在悄悄向他逼來。這場災禍在上輩子是不曾發生過的,因而柳俊沒有絲毫“預警”,渾然不知重生之後,許多事情已經改變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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