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玉成的書房內,煙霧彌漫。他和柳晉才至少抽了有半包大前門了。無奈之下,柳俊隻好去推開窗戶,讓初春料峭的寒風吹散房內的濃霧。


    嚴玉成不自禁地緊了緊衣服。


    “小俊,情況確實麽?”


    盡管柳俊已經做了詳細的匯報,柳晉才仍是有些不大放心。


    薛專員當上親般供著的港商大老板,居然是一個騙子,這個消息委實太驚人了些。


    柳俊點點頭,神情篤定。


    在一招待所的高幹房內,當柳俊意識到李愛國八成是一個騙子時,對與他進行任何形式的談判都瞬間失去了興趣,何況柳俊本就是去試探虛實,所謂入股,隻是一個引其入彀的幌子罷了。


    果然李愛國一見了200萬的支票,頓時滿眼放綠光,為了取信於“小柳老板”,迫不及待拿出了那本錯漏百出的所謂營業執照。


    李先生的倒黴,大約在於他做夢也沒想到在小小的寶州地區,會遇到一個懂英文的重生者。


    當即柳俊與他東拉西扯一番,就借口要回去商量,匆匆而去。那李老板,如同聞到血腥味的豺狼,跟在後頭送出老遠,還說近期一定去柳家山回訪。


    離開一招待所,柳俊並未將這個驚人的發現告知柳晉文。畢竟單憑一個假的營業執照,尚不能定案。若僅僅隻是一個冒牌港商,倒也好辦,到公安局一報案,汪文凱派人將他倆逮了進去,專政手段一上,不怕他不將祖宗十八代幹的壞事都招了出來。


    問題是,這個港商後頭杵著地區輕工業局錢局長,再後頭杵著薛專員,再後頭呢……嗯,不好猜!貌似柳俊目前能接觸到的最大的領導,也都還比不上皮治平和羅梓榮。


    萬一要搞錯了,後果不是一般的嚴重,薛平山隨之而來的反擊,不要說絕非柳俊所能承受得了,便是嚴玉成和柳晉才,也未必就接得住!


    就算沒搞錯,誰知道薛平山到底摻和到了什麽程度,陷進去有多深?在柳俊的記憶中,上輩子這類案子,都或多或少存在著“官商勾結”的情形。若果薛平山陷得很深,還好辦一點,順勢將他拉下馬來。料必皮治平和羅梓榮這般級別的領導幹部,受黨的教育多年,覺悟應該是很高的,斷不至於包庇縱容親近的人。怕的是薛平山並未深陷進去,隻落個“一時不察”的錯誤,小小受個處分,依舊在專員位置上穩穩坐著,往後的曰子,就再也難得平靜了。


    事關重大,有了上次算計孟躍進和馬文才而被嚴玉成修理的教訓,柳俊不敢自專,當即趕回家裏,和柳晉才說了此事。


    柳晉才一聽之下,神色大變,二話不說,拉起柳俊就往嚴玉成家裏走。


    進門的時候,嚴玉成家裏尚有不少客人,是地直機關某局的幾個頭頭,晚上到嚴書記家裏來“交心”的。嚴玉成有個規矩,非是特別親近的人,下班後不在家裏談公事。這幾個家夥能在晚間登門造訪,不被嚴玉成拒之門外,可見也屬於親信心腹之類。


    嚴玉成的親信心腹,自然也是認識柳晉才這個地委委員的。嚴柳嚴柳,雖不敢說兩人的嫡係都是一脈,基本上也能互通音訊,原則問題上保持一致,不“互相傾軋”。


    這些局座們見柳書記進得門來,神色凝重,臉上一絲笑容也不見,立馬便知柳書記有要緊事要和嚴書記商量,當即起身告辭。


    嚴玉成大氣,倒還笑嗬嗬地說了一句:“怎麽啦,又和誰幹上了?”


    唉,似乎柳衙內如今已成為一個“惹禍的祖宗”,隻要腦門子上一出現官司,和他親近的人第一反應就是“又幹上了”!


    待得進了書房,柳俊張口一句“和薛平山幹上了”,立時讓“拽兮兮”的嚴書記沒了脾氣。


    “連營業執照都是假的,這姓李的死胖子若不是騙子,打死我也不信。”


    柳俊氣哼哼地道。在嚴玉成和柳晉才麵前,反正不是上法庭,不妨將話說得滿一點。


    “這事要慎重。”


    柳晉才看著嚴玉成,聲音低緩沉重。


    “慎重不了啦!”


    嚴玉成猛抽兩口煙,將大半截香煙摁滅在煙灰缸裏,重重呼出一口濁氣!


    柳晉才和我都詫異地瞧著他。這可不像是地委副書記該說的話。嚴玉成雖然大氣磅礴,姓格爽直,卻絕不是莽撞之徒。


    “根據現在的情形看,如果小俊分析得正確,這個混蛋手裏已經有了一百六十萬現金!一百六十萬啦,多少工人農民的血汗錢!由不得我們顧忌太多了,必須馬上采取行動!”


    當時的一百六十萬,按可比價格計算,至少該相當於後世好幾千萬吧?無論放在什麽時候,都絕對是個大案子!


    這一刻,柳俊對忽然察覺到他與嚴玉成之間的差距。


    柳俊想得最多的隻是能不能扳倒薛平山,說白了點,打的就是個自家的“小九九”!而嚴玉成身居高位,卻不患得患失,第一時間考慮到的就是國家的損失。


    格局不夠,格局不夠啊!


    “伯伯,你打算怎麽采取行動?”


    “通知市公安局馬上拘傳李愛國,防止他們轉移贓款,同時通報地區公安處和省公安廳,報告龍書記!”


    嚴玉成斷然道。


    “不行!”


    這回卻是柳晉才直言反對。


    “暫時還隻是小俊的推測,沒有確鑿的證據,不可輕舉妄動。搞不好就是政治事件!”


    嚴玉成一愣,隨即蹙眉道:“那你的意見呢?”


    “叫梁國強和汪文凱過來,先暗中調查一下再說。”


    嚴玉成想了想,點點頭。


    柳俊不由有點擔心:“汪文凱靠得住嗎?”


    汪文凱這人,嚴玉成說他魄力不夠,膽子小。這回可是直接針對寶州地區的二號人物,老虎頭上拍蒼蠅,這小子不會臨陣怯戰,拉稀掉鏈子吧?


    “不管怎麽樣,總得經過公安局的手吧?”


    柳晉才反問道。


    “要經過公安局的手是沒錯,不過怎麽經過法,我看還是多聽聽我師父的意見吧,畢竟他才是行家,想出來的辦法肯定比我們的辦法管用。”


    事關重大,柳俊力主持重。


    別看嚴玉成和柳晉才如今都是地委領導,在“技術問題”上,倒虛懷若穀,比較傾向於“相信專家”。事實上,專家也確實值得相信,照省裏專家們做出的發展規劃,寶州地區去年的工農業總產值和財政收入都有長足的進步,遠遠超過全省的平均值。單以增長速度而論,位居全省第一。


    足見“在專業技術問題上依賴專業技術人才”是完全正確的選擇。


    嚴玉成點頭允可:“好吧,先聽聽梁國強的意見再做決定。”


    柳俊起身到書桌邊上抓起電話撥號。同一個城區內,倒不再需要總機轉接。未曾想師父卻不在家裏,隻得又往辦公室撥,還好這回有人接聽了。


    柳俊這個師父,也未曾學到嚴玉成的瀟灑,隻學到了柳晉才的勤勉!


    看來嚴玉成要找一個衣缽傳人,怕是有點困難了,貌似隻有柳衙內這個“紈絝”,多少還有幾分“根基”。卻不知嚴大書記肯不肯收錄在下列入門牆呢?


    “師父啊,你馬上到嚴書記家裏來一下……對,現在,嚴書記和我爸都在……”


    在等待梁國強到來的時間空檔裏,兩位官爺又是一支接一支抽煙,變成了兩個悶嘴葫蘆。柳衙內深感壓抑,有心想說幾句話,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索姓拿過桌子上的大前門,敲出一支叼在了嘴上,抓起了打火機,結果兩隻手同時伸過來,一邊敲了一個爆栗!


    這事整的!


    所幸梁國強來得甚為神速,不到二十分鍾,就出現在了小書房門口,居然是嚴菲領他來的。小姑娘在門口探頭探腦,烏溜溜的大眼睛直往柳俊身上瞟。


    柳俊朝她咧嘴一笑,做了個無奈的手勢。


    嚴菲便撅起小嘴,氣哼哼地走了。


    “嚴書記柳書記,有何指示?”


    梁國強一進門,雙腳一碰,行了個注目禮。他如今不兼公安局長,不穿製服了,不然多半要敬個舉手禮。


    “國強來了,坐吧!”


    嚴玉成微微一笑,指了指對麵的凳子。


    柳俊起身給他泡茶。


    “小俊,你把情況給你師父說一下。你是當事人,比我們更了解內情!”


    鬱悶!


    分明就是偷懶,連話都舍不得多說兩句!


    柳俊先在心裏小小鄙視了嚴老爹一把,這才打疊精神,將事情又複述了一遍。


    饒是梁國強養氣功夫甚佳,也不免露出驚訝之色,沉吟稍頃,說道:“兩位書記,這事不能公開查。萬一搞錯了,後果太嚴重。”


    嗬嗬,還是直腸直肚的姓子,一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


    “那你打算怎麽入手?”


    “暗查吧。公安局內部,還是有幾個完全信得過的人。”


    他原本就是公安局長出身,這個話自然信得及。


    嚴玉成和柳晉才便點點頭。


    “國強,這事除了保密工作要做好,動作也要快,不能拖得太久。若那李先生當真是騙子,時間拖得越長,國家損失越大……另外,要防止他察覺不妙,攜款潛逃!”


    嚴玉成吩咐道。


    “是,請嚴書記放心!”


    ……“嚴書記柳書記,那李愛國和馮嬌果然是兩個大騙子!”


    梁國強果然了得,隻用了一個星期,就基本查清楚了案情。


    “具體什麽情況?”


    聽說事情已經落實,嚴玉成和柳晉才輕鬆了一下。


    “這兩個家夥,根本就不是什麽香港人,李愛國是d省江口市人,是個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的老騙子,曾經偷渡過,後來被遣返了。就一直靠跑江湖耍把戲騙錢,這個馮嬌,是我們臨省j省人,也是個好吃難做的家夥,和男人離了婚,跑到江口市混混,和李愛國勾搭上了。兩個家夥狼狽為殲,假扮港商,四處行騙……”


    梁國強忿忿地道。


    據他介紹,這兩個家夥在來寶州地區之前,已經在別處做了兩起案子,都是假冒港商投資,以入股分紅的方式欺瞞當地政斧和群眾,詐騙了好幾十萬,這次來到寶州地區,準備狠撈一把,騙夠兩百萬就跑。結果就差了一點點,栽在了柳衙內手頭。


    “據這兩人交代,見兩百萬遲遲湊不齊全,他們本來準備要跑了的,不想晉文支書和小俊找上門去,說要入股兩百萬,就起了貪婪之心,打算把這筆巨款騙到手再逃跑……嘿嘿,這回卻失算了……”


    梁國強說著,讚賞地朝柳俊豎起了大拇指。


    原來還有這一說?倒也算是歪打正著,若柳俊慢得一步,這兩個家夥就卷著巨款逃之夭夭了。看來冥冥中自有天意,多行不義必自斃!


    嚴玉成居然也難得地朝柳俊投來了讚賞的一瞥,讓柳衙內受寵若驚。


    “現在這兩人怎麽樣?”


    “已經被控製起來了,不過……”


    “不過怎麽樣?”


    嚴玉成又有點擔憂起來。


    “不過,贓款怕是不能全部追繳回來了……錢到手後,這兩個家夥大肆揮霍,已經花掉了好幾十萬,估計損失小不了!”


    “混蛋!”


    嚴玉成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氣勃發。


    “還有……”


    “還有什麽?國強同誌,有話直說嘛,不必吞吞吐吐的!”


    梁國強臉露赫顏,說道:“據這兩人交代,地區輕工業局錢局長,趙副局長,還有幾個科室的負責幹部,都接受過他們的金錢和物質賄賂……據稱,錢局長還和馮嬌發生過不正當的關係……”


    “無恥!敗類!”


    嚴玉成氣得額頭上青筋暴漲。


    “那薛平山呢?有沒有牽連?”


    柳俊問起了最要緊的所在。


    梁國強搖搖頭,說道:“這個暫時還不清楚,人犯還在審訊之中。不過據他們交代,倒是經常去薛專員家拜訪做客,每次提了些煙酒之類的禮品。”


    柳俊冷冷一笑,這就夠了。


    雖說些許煙酒構不成罪責,不過此案金額巨大,又造成了實質的重大損失,薛平山難辭其咎!


    三個人六隻眼睛都聚集在嚴玉成臉上,指著他拿主意。


    “梁國強同誌,寶州市公安局馬上正式立案偵查,匯集材料報送寶州市委,地區政法委和地委!”


    “是!”


    一場巨大的風暴,即將在寶州地區掀起!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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