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弟,你要的貨,我給你找到賣家了。”


    五天之後,陳衛星就給柳俊打來電話。


    “好啊,多謝陳哥。”


    柳俊的語氣很誠摯,自然看不到電話那一頭,陳衛星猙獰的笑容,仿佛看到一隻小肥羊,正向著布置好的陷阱一步一步走過去,懵然不知。


    “這個事情,在電話裏不好說。咱們約個地方詳細談吧。”


    陳衛星的語氣也很熱情,絲毫看不出他們之間曾經十分齷齪過。


    看來陳衛星在社會上混,也是有幾分本事的,不全靠的是老子的招牌。至少這個裝模作樣的本事就很了得。隻不過陳公子有一點沒想到。他要暗算的這個“柳老弟”,實際已經四十歲了。


    “行。具體在什麽地方見麵,陳哥你定吧,我一準到。”


    “嘿嘿,那還是海江賓館吧。部隊的地盤,安全。明天晚上七點,2018號房。”


    柳俊笑著答應了。


    這個陳衛星,做戲還是做得挺像的,唯恐柳俊心懷疑慮。定在部隊的賓館,又是柳俊熟悉的地方,料來柳俊定是絲毫不起疑心的了。


    放下電話,陳衛星恨得咬牙切齒。蓋因這個電話,他是打到俞可卿家裏的,接電話的卻是柳俊。現今已是晚上十點,柳俊還呆在俞可卿那裏,陳公子心情如何好得了?


    其實柳俊的心裏也十分不好受。


    奶奶的,這個寧愛雲硬是了得,憑空就給柳俊加了這麽一個靠山硬紮的對手。事已至此,想要與陳衛星和平共處,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柳俊靠在沙發裏,慢慢掏出一支煙來,叼在嘴上。


    “噌”的一聲,一雙纖纖玉手伸將過來,為柳俊打著了火。


    “那邊怎麽說?”


    柳俊吐出一口煙,問道。


    “按照你說的,我跟四哥說了,你想要一筆大貨,準備帶到寶州市去銷售……”


    俞可卿小心地答道。


    四哥是那邊負責和俞可卿接頭的人。和柳俊裝模作樣演了兩個月的熱戀戲,四哥除了照例每隔幾天問一下柳俊的情況,按時將她要的白粉送過來,絕無其他音訊。想起寧愛雲的陰險,她就不自禁的戰栗不已。


    “他怎麽回答?”


    “他說,知道了。”


    俞可卿苦笑道。


    “這個四哥,據你的觀察,是個什麽角色?”


    “應該是寧愛雲的親信吧。上回我一下要了一個月的量,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柳俊點點頭,認同俞可卿的分析。一個月的量不是個小數目,這個四哥如果是個小嘍囉,估計也沒這麽大膽量敢於一口應承。料必對於俞可卿這麽重要的“線人”,寧愛雲也不會掉以輕心,派一個小角色來應付。


    “公安局那邊,為什麽還不動手呢?隻要抓住了四哥,八成就能逮住寧愛雲……”


    俞可卿蹙眉道。


    這種提心吊膽的曰子,俞可卿也實在過得怕了,滿心希望早點了結。


    柳俊笑著說道:“別急,我估計也快了。專案組自有安排。”


    這倒不是虛言安慰,寧愛雲既然將俞可卿送給陳衛星,可見與陳衛星關係非同一般。柳俊向陳衛星要貨,他最有可能的就是與寧愛雲聯係。如果說單是俞可卿這裏傳送的消息還不足以令寧愛雲取信的話,再加上陳衛星這個消息,估計也就差不多了。畢竟寧愛雲是一心想著要向柳俊“討回血債”的。


    “好了,我該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柳俊抽完煙,站起身來。


    “柳俊……”


    俞可卿叫道。


    柳俊轉過身,很溫柔地望著她。


    “你……你今晚上留下來吧……”


    俞可卿白皙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潮,咬了咬嘴唇,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迷離。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也不想別的,就……就一個晚上,行嗎?寧愛雲抓到之後,我們就再沒機會見麵了……給我留個念想……”


    俞可卿說的是事實。


    寧愛雲一旦落網,俞可卿也會牽涉其中,就算法院能寬大處理,不追究她的刑事責任,她也不能在華大繼續呆下去,起碼要先戒毒。


    柳俊笑了笑,將她輕輕攬入懷裏。


    俞可卿伏在柳俊懷中,瘦削的雙肩微微聳動,柳俊胸口感受到點點滴滴的涼意。


    “傻丫頭,不是那樣子的……”柳俊拍打著她同樣瘦削的脊背,柔聲安慰:“等寧愛雲落網後,你戒掉了毒癮,還要回到華大完成你的學業,以後的路,寬著呢,哪裏會沒有見麵的機會?”


    “真的?”


    俞可卿抬起頭,極其無助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絲希冀。


    “當然是真的。我一定會幫你的,相信我!”


    “嗯……”


    俞可卿點點頭,又依戀地伏在柳俊懷裏,滿足地歎了口氣。


    ……金萌西餐廳不遠處的一家小茶館裏,一個威嚴的中年人和一名略微年輕一些,但十分精明幹練的男子坐在柳俊和俞可卿對麵。


    威嚴肅穆的那位,赫然乃是南方市公安局武局長,身邊那位略微年輕些的,是市局緝毒支隊支隊長呂梁。這個茶館,本就是專案組和柳俊他們約定的會麵地點。


    這一次,武局長親自出麵,料必是專案組覺得,已經到了要緊關頭。


    “你是說,軍區陳副參謀長的兒子陳衛星也牽涉進去了?”


    聽了柳俊轉述的情況,武局長兩道濃眉瞬間糾結在一起。武局長與何長征一樣,也是軍中元老的子弟,熟知部隊內部的事務,他自然明白這個情況有多嚴重。


    柳俊點點頭。


    沉吟稍頃,武局長臉上露出堅毅的神情,說道:“不管涉及到誰,都要一查到底。”


    俞可卿鬆了口氣。


    她雖然與武局長不是第一次見麵,不過每次見到武局長,都情不自禁的充滿畏懼。開始還有點擔心公安局的人不敢動陳衛星,如今聽武局長如此表態,總算是放心了。


    “呂梁,你和柳俊解釋一下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是!”


    呂梁望了柳俊和俞可卿一眼,緩緩開了口。


    ……“二哥,是我,武秋寒。”


    “哪裏用得著自報家門嘛……”電話裏,何長征爽朗地大笑起來:“秋寒,你可是大忙人啊,有一陣子沒打過電話來了。”


    能夠叫何長征二哥的,整個南方市,大約也隻有武局長一人而已。看來不僅僅隻有兩位老爺子是親密戰友,何武兩家更是世交。雙方第二代子弟,都是互稱兄弟的。


    “有個事,要向你匯報一下。”


    何長征止住笑,臉色凝重起來。盡管武秋寒平曰裏不苟言笑,但也很少用這麽慎重的語氣和他說話。


    “你說!”


    “是關於陳副參謀長的兒子陳衛星的……”


    武秋寒在電話裏將情況做了說明。


    何長征臉上最後一絲笑容也消失不見了:“情況確實嘛?”


    “確實。根據華南大學那兩個學生柳俊和俞可卿提供的情報,我叫專案組的同誌又進行了秘密偵查,基本可以確定,陳衛星與這個販毒團夥有很密切的往來。你看這個事情,應該怎麽處置?”


    對於南方軍區高層人事變動的微妙情勢,武秋寒雖然身在地方,卻也是了如指掌的。


    何長征笑了一下:“秋寒啊,這應該是你們地方政法部門的事情,我可不好置喙啊!”


    武秋寒便會意地說道:“我明白了。”


    慢慢放下電話,何長征沉思稍頃,又抓起電話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爸,是我,長征!”


    雖然隻是對著電話,何長征依舊挺直了腰板,軍人神態十足。


    何老爺子戎馬一生,何長征更是在戰火中出生,在硝煙中成長,一輩子沒離開過軍隊。父子之間談話的時候,從來都是如此嚴肅,不苟言笑的。


    “什麽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但清晰的聲音。


    何長征說話的聲音不是很響,可見老爺子還是耳聰目明的。


    “剛才秋寒打電話來,跟我說了個事……”


    何長征在電話裏複述了武秋寒匯報的情況。


    “地方上的事,就由得地方上的同誌去辦吧,你不要隨便插手!”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老爺子緩緩說道。


    “嗯,我也是這麽和秋寒說的。”


    “哦,那就好……”


    這兩個電話,隻是說了陳衛星牽涉到毒品交易的情況,除此之外,基本上都是不置一詞。但是何長征和武秋寒卻像吃了定心丸。


    放下電話後,一貫不動聲色的何軍長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笑顏。看來南方軍區這個參謀長的位置,鹿死誰手,很多人都在關注著呢。除了陳副參謀長,最有希望爭奪這個參謀長職位的體係內大員,就是何長征了。大軍區參謀長的級別是大軍區副職,何長征如果能順利當上參謀長,絕不僅僅隻是提了半級的問題。一般來說,能夠出任參謀長的人,都是未來大軍區司令員最有力的競爭者。


    所謂“不幹涉地方上的同誌辦案”,其實已經清清楚楚表達了老爺子在此事上的態度。


    大有可為啊!


    ……晚上七點,柳俊準時來到海江賓館2018號包廂,單身一人,沒有任何隨從。


    “柳老弟,來了!”


    陳衛星見了柳俊,立即擠出一個笑顏,甚至還想要與柳俊來一個擁抱。


    柳俊微微抬起手肘,止住了陳公子過於親熱的動作。


    奶奶的,你小子心裏不定怎麽恨我呢,殺我一萬次的心都有。盡管大家都是在演戲,也不必演得如此逼真,意思一下就得了。


    “來來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四哥!”


    包廂裏,還坐著一個神情陰鷙的男子,約莫四十歲年紀,中等身材,麵目黝黑,深陷的眸子裏閃現著狼一般的神情。倒是和俞可卿描述的模樣一致。


    “你好,四哥!”


    柳俊大方地伸出手去。


    四哥伸手與柳俊握了一下,用了些力氣,手勁還不小。


    “柳老弟是個練家子?”


    感受到柳俊手掌心裏的粗糙老繭以及手上的力道,四哥略略有些詫異。


    “小時候隨著老家的師父練過幾天鄉下把式,倒叫四哥見笑了。”


    柳俊淡淡地笑道。


    “這就難怪了。”


    四哥點點頭,說道。


    “四哥,什麽難怪了?”


    柳俊故作不解。


    四哥隻是微微一笑,並不答話。料必他不斷得到俞可卿的稟報,說柳俊如何如何墜入彀中,已然吸毒成癮。如今一見之下,卻是好一條彪悍的漢子,與絕大多數癮君子迥異。聽說柳俊練過武術,這才釋去心中疑慮。毒品為害雖烈,畢竟柳俊接觸時間尚短,三兩個月時間,不至於將十數年寒暑苦練之功悉數毀滅。


    瞧他眼中隱隱的譏諷之意,大約是在想,這小子別看現在神氣活現的,不久之後就變得和陳衛星一樣了,連上個床也要先吸幾口才有勁。


    嘿嘿,你這樣想就好!


    “柳老弟,請!”


    陳衛星盛情相邀。


    桌上倒沒有多少菜肴,卻樣樣精致,舉凡魚翅鮑魚之類珍貴海鮮一應俱全,再看酒也是軒尼詩幹邑,價格不菲。


    海鮮就紅酒,倒是正配。


    瞧來陳衛星是有心要在柳俊麵前擺闊了。眼見得柳衙內業已“墜入彀中”,陳衛星也便加意殷勤,竟然放下身段,親自為柳俊斟酒。柳俊居之不疑,伸出食中二指輕點桌麵,以示感謝。


    陳衛星舉起酒杯:“來來來,大家搞一個!”


    他倆都是滿飲杯幹,柳俊隻是沾沾唇,意思一下。


    “哎,柳老弟,你這樣子可不夠意思啊。”


    陳衛星嚷嚷道。


    柳俊微微一笑:“陳哥見諒,談正事的時候,我不喝酒。”


    陳衛星就是一滯,臉上閃過一抹怒意。


    四哥笑道:“想不到柳少年紀輕輕,就這麽成熟穩健,四哥我佩服……陳少,既然柳少不愛喝酒,咱們也不勉強了,大家隨意吧,怎麽樣?”


    陳衛星皮笑肉不笑地道:“柳老弟這是不給哥哥麵子啊……”


    柳俊笑道:“陳哥誤會了,兄弟哪敢不給你麵子。實在是不大會喝酒,要是喝高了,怕耽誤正經事。下次吧,下次一定陪陳哥好好盡興……”


    “好,柳老弟果然是快人快語,陳少,來,我陪你搞一個!”


    四哥又出來打圓場。


    “好,搞一個!”


    陳衛星別過臉不再理柳俊。


    其實陳衛星也是在裝蒜。大家各懷鬼胎,誰會真的有心思喝酒?他這麽做作,無非也還是要柳俊不起疑心罷了。大家喝酒吃菜,聊些閑話,酒桌上氣氛看上去甚為融洽。


    “柳少,聽陳少說,你想要點貨?”


    四哥喝了幾杯酒,忽然很隨意地問道。


    柳俊心裏一凜,終於說到主題了。


    “嗯。以前沒玩過,現在想玩玩!”


    柳俊也裝作很隨意的樣子答道,語調極是輕鬆,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紈絝子弟。


    “那,柳少想要多少呢?”


    柳俊笑笑:“四哥有多少?”


    四哥先是一怔,隨即笑了:“柳少真是大氣。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既然如此,那麽四號給我來二十公斤吧!”


    “二十公斤?”


    不但四哥嚇了一跳,陳衛星也張大了嘴。須知當時是八八年,四號海洛因的價格貴得一塌糊塗,二十公斤差不多就是個天文數字了。況且那時候的吸毒販毒,也遠不如後世之烈,二十公斤海洛因如果破獲的話,就足以震驚全國了。


    “放心,隻要有貨,錢不是問題!”


    柳俊淡淡道。


    四哥笑道:“陳少介紹的朋友,我從來不擔心錢的問題。我隻是想知道,柳少要這麽多貨,準備怎麽散出去呢?據我所知,柳少現在還在華南大學讀書吧?”


    那言下之意就是說,你要是想在南方市搞這個,趁早免談。這可不是你的地盤。


    這位四哥,倒也蠻會裝蒜的。


    柳俊就不信寧愛雲沒有將底細告訴他。


    “怎麽散出去,是我的事吧?四哥隻管見錢發貨就是了。”


    柳俊手一揮,衙內的驕橫氣息十足。


    四哥眯了一下眼睛,盯著柳俊陰[***]:“柳少,話不是這麽說的。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我們幹的是殺頭的買賣,話不說清楚,對不起,我是不會發貨的!”


    柳俊將臉一沉,說道:“這麽說,四哥是不給麵子了?”


    “嘿嘿,柳少,這個麵子不是我不給你,實在事關重大,柳少不把話說明白,四哥隻好對不起了!”


    柳俊臉上浮起一抹怒意,端起酒杯來喝了一口,板著臉想了一陣,眼見四哥沒有讓步的意思,這才揮了揮手,說道:“好吧,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們說,這些貨,我準備帶回寶州市去。”


    “寶州市?n省的寶州市?”


    柳俊微微一笑:“難道別的省,還有一個寶州市嗎?”


    “柳少在寶州市有路子?”


    四哥繼續裝蒜。


    “嘿嘿,我索姓直說了吧。我爸爸柳晉才是寶州市的市長。”


    柳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


    四哥與陳衛星都是一驚。不過很明顯,四哥的驚訝是裝出來的,而陳衛星是真的沒料到,禁不住又上下打量柳俊,似乎想要重新認識他一次。


    寶州市市長雖然職務不如大軍區副參謀長那麽顯赫,但若論手頭掌握的資源,隻有更多。畢竟一地庶政,是掌握在地方政斧手頭的。


    陳衛星心道:怪不得這小子拽兮兮的,原來也是個衙內。


    “原來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柳少要的貨,兩天之後保證送到。”


    四哥笑著點點頭,深陷的雙目裏,再次閃過一抹猙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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