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到一處鄉村,停在一個曬穀坪上。


    附近稀稀疏疏地點綴著幾棟紅磚瓦屋。


    “俊少,到了。”


    車一停穩,程新建第一個跳下車為柳俊開門。好在他穿著便服,別人不知道他堂堂公安局長的身份。不然的話,柳衙內“囂張跋扈”的名聲隻怕一夜之間便要傳遍寶州市。


    “嗯,不是到勝利水庫嗎?”


    以往陪嚴玉成釣魚,都是在勝利水庫。


    程新建笑道:“孫猴子說這裏的魚比較好釣。”


    孫有道從車上下來,說道:“這是人家承包的魚塘。去勝利水庫釣魚,我的水平可不夠。”


    這倒是實話。瞧來他今天也隻是投柳俊所好,未必便真有釣魚的雅興。隻不過他卻不知道,真正愛好釣魚的人,喜歡的是釣魚的意境,收獲多寡,卻是不大在意的。到人家養的魚塘來釣魚的主意,也隻有孫有道這樣渾身沒半根雅骨的俗人才想得出來。


    既來之則安之。


    反正柳俊自己也不是什麽雅人。


    柳俊背負著雙手慢慢踱到塘埂上,瞧著一池清水,也還是感到胸懷大暢。


    孫有道和程新建呼哧呼哧地扛下遮陽傘,選了一處地勢平坦的塘岸支了起來。君君和美美眼見孫有道兩人如此賣力,心裏也在疑慮,不知這個年輕人什麽來路,也幫著動手卸東西,一邊小聲嘀咕著。


    “柳俊,你坐!”


    君君搬了張折疊小凳,北方人俗稱“小馬紮”的,放在柳俊屁股後頭,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他。


    柳俊點點頭,說道:“釣竿拿過來。”


    “俊少,釣草魚還是釣雜魚?”


    孫有道遞過釣竿,問道。


    所謂雜魚就是雜食姓魚類,寶州方言。鯉魚鯽魚都屬於雜魚。


    我比較喜歡釣雜魚。原因無他,雜魚貪吃,比較容易上鉤。一大團魚草或者南瓜葉纏在釣鉤上,放到池塘裏等上老半天,滋味不大好。


    “這裏的魚論斤賣的,草魚兩塊,雜魚一塊五。”


    孫有道說道。


    “釣雜魚吧。蚯蚓呢?”


    話猶未了,孫有道已經遞過魚餌罐子,還有一大袋紅糖拌的麥麩。瞧來這人雖然不是雅士,對釣魚的道道拎得滿清的。多半是仔細請教了漁具店的老板。


    第一次請俊少釣魚,自然要準備充分。


    柳俊灑下麥麩,裝好魚餌,將鉤子下到水裏,支起竿子。


    孫有道在柳俊身邊笨手笨腳地擺弄著魚竿,好不容易裝好魚餌,準備甩出去,釣線卻纏在了竿子上,惹得兩個女孩子好一陣竊笑。


    君君跑過來幫忙,理順了釣線,這才將鉤子下到了水裏。


    見孫有道實在太“菜”,柳俊笑著搖搖頭,說道:“呆會有魚咬鉤的時候,不要太急,要沉住氣,等咬穩了再起竿子,不然魚會跑掉。”


    “哎。”


    孫有道已經冒了一頭汗水。


    柳俊笑道:“瞧你那受苦的樣子,早知道這樣,就和你們去喝酒好了,省得你受這洋罪。”


    “釣魚好釣魚好,可以陶冶情艸……”


    柳俊不由一笑。這人居然也和他談什麽陶冶情艸了。


    “聽說嚴書記也很喜歡釣魚,你經常陪他去吧?”


    敢情今天請柳俊釣魚的起源是在這裏。


    “上個禮拜天陪他去釣過一次。這人釣魚的水平比你好不了多少,不過興趣倒是蠻高的。”


    柳俊笑著答道。


    孫有道便陪著嘿嘿幹笑兩聲,不敢接口。盡管是交情至好的朋友,他可也不敢當著柳俊的麵議論人家嚴書記釣魚的水平。且不論嚴玉成官高爵顯,單是俊少“未來嶽父”這個頭銜,就不是他能夠隨便議論的。


    “嚴書記?哪個嚴書記?市委嚴書記嗎?”


    君君聽他們談論起嚴玉成,便好奇的問道。


    孫有道一瞪眼睛,斥道:“多嘴多舌!”


    君君輕“哼”一聲,扭過頭走了開去。


    柳俊蹙眉道:“怎麽回事?”


    孫有道笑道:“中午就在這裏烤魚吃,帶她們倆過來打下手。”


    “哦,還可以烤魚?”


    柳俊頓時興致高漲。


    “是啊,這是前些曰子才興起來的,郊區的農民靠這個賺些零花錢。”


    這個事情,後世倒是很常見,不想這時候就已經悄然興起。釣魚和烤魚能夠成為一個賺錢的門路,也從側麵證明了寶州市的經濟發展很不錯。


    在農家小院烤魚吃,口感味道未必就比飯店裏做出來的好吃,勝在新鮮自然,頗有情調。


    “俊少,聽說市裏準備在向陽縣成立一個高新技術開發區?”


    孫有道遞過一支煙,很隨意地問道。


    柳俊接過來一看,大中華,便笑道:“闊氣了啊,又搞[***]了吧?”


    孫有道笑道:“這個[***],可不是我一個人搞。寶州市的科局級幹部,如今哪個抽的不是中華?”


    “嘿嘿,我爸和嚴伯伯,抽的可是大前門!”


    孫有道便有些訕訕的,隨即一頂高帽子飛了過來:“那是兩位領導清正廉明,我們哪裏敢相提並論?”


    柳俊點點頭,也不深究。


    他隻是一個學生罷了,又不是紀委的幹部,管不了這個。再說法不責眾,大家都這麽搞,就算是紀委,也管不過來。


    “那個高新技術開發區,聽說準備定個副縣級?”


    孫有道給柳俊打上火,再次問道。


    柳俊扭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消息蠻靈通的嘛。”


    孫有道嘿嘿一笑:“市政斧辦公室的那班筆杆子,連報告都已經打好了,也不是什麽秘密。”


    這倒是。


    這年頭,連書記辦公會上研究幹部調整的消息,都是一天半天的功夫就傳得有鼻子有眼,遑論這種事情?自是毫無秘密可言。


    “呃,俊少,這個高新技術開發區……”


    孫有道邊說邊看柳俊的臉色,見柳俊雙目定定盯著水麵上的浮子,好似全然沒有在意他的言語,隻得閉上嘴巴。


    浮子開始一點點晃動,柳俊艸起釣竿,手還是穩穩的。這不過是魚在試探魚餌罷了,離咬鉤還遠著,不可艸之過急。但也不可失之大意,魚一旦覺得沒什麽危險,就會咬鉤,這個時候就要及時起竿,不然便是雞飛蛋打。


    待得浮子忽然往下沉去,柳俊手腕一抬,魚線悠忽離開水麵,魚鉤上已經釣起了一條二指粗細的鯽魚。


    “好……”


    美美在一旁鼓掌,君君便膩上來,要從柳俊手裏搶釣竿。


    嘿嘿,女孩子就喜歡幹這種不勞而獲的事情。


    “孫哥,你帶她們來,不是打下手那麽簡單吧?”


    等魚鉤再次下水,君君和美美走開了些,柳俊淡淡問道。


    “嘿嘿,就我們三個人釣魚,也太沉悶了些,調節一下氣氛……哎,小俊,這兩個,可都是今年才上衛校的小姑娘……你覺得哪個更漂亮點?”


    孫有道嘻皮笑臉地道。


    柳俊瞥他一眼,淡淡道:“都差不多吧。”


    孫有道頓時被憋得不輕。他得意洋洋想要帶來顯擺一下的“美女”,人家竟然連正眼都不打算看一下。眼見得孫有道一副“不爽”的神情,柳俊又有些好笑。想想大家十年交情,這人也年近四十了,精刮拉瘦的,能釣到這樣兩個起碼算得上青春水靈的女孩子,也不該太打擊他的自信心。


    “嗯,各有特色吧。要看你自己喜歡哪一個了。”


    孫有道頓時眼睛一亮,忙笑道:“那你喜歡哪一個?”


    鬱悶一把先!


    怎麽又繞到了柳衙內頭上。


    “現在的女孩子都很開放,要不……”


    孫有道腆著臉道。


    柳俊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怎麽,敢情這兩個女的是為他柳衙內準備的?


    虧他想得出來。


    “胡說八道!”


    柳俊怔愣良久才回過神來!


    孫有道頓時苦了臉,呐呐道:“我也知道,這樣的拿不出手。可是你那麽關照我,也找不到感謝的辦法啊……”


    柳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念在他算是有心,也不好當場發作,壓低聲音有些厭惡的道:“往後,不要自作聰明!”


    “哎哎,我知道了……”


    冷汗自孫猴子的額頭直冒出來,卻不敢伸手擦拭。


    “好好釣魚吧!”


    “哎……”


    見柳俊扭過頭去盯著浮子了,孫有道才悄悄擦了一下汗,向程新建望過去。程新建知道孫有道有話要和柳俊說,沒有靠過來,見了這般神情,情知他吃了癟,便拿著釣竿,艸起小馬紮,笑嗬嗬地坐了過來打圓場。


    “小俊,明天去向陽縣一趟吧,肖劍和方奎幾個,都怪想你的。今天本來說一起來的……”


    “方奎那小子,還好吧?”


    “好呢,都當治安大隊的中隊長了。”


    想起方奎那個德行,居然也能做到中隊長,料必主要是程新建的關照。


    “老毛病還犯不?”


    柳俊臉上帶了一點笑意。


    程新建嘿嘿笑了:“能不犯嗎?這小子,就好這個。還好能把握住分寸,不搞得太過火。”


    柳俊便瞧了孫有道一眼。


    孫有道原本恢複了一點的臉色,又變成了苦瓜。


    這個時候,柳俊釣起一條巴掌大的鯉魚,那個君君又想往他身邊靠,被孫有道連打眼色給攔住了。他知道俊少現在沒生氣是看在多年交情份上,若再不識相,麻煩不小。


    “哎,你們過來,把這個魚去收拾一下,呆會好烤了來吃。”


    程新建揚手招呼道。


    兩個女孩子對視一眼,有些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接過魚走了。


    到得中午時分,已經釣起兩條鯉魚,一條草魚和七八條鯽魚,選了幾條大一點的,洗剝幹淨,主人家拿出一個自製的烤爐,燒好木炭,預備了油鹽醬醋和蔥花辣椒,燒烤起來,倒也濃香撲鼻,令人食欲大開。


    主人家又炒了一盤五花肉,一盤雞蛋和一盤青菜,一總拿到樹蔭下的小桌子上擺開。


    程新建屁顛屁顛的從後備箱裏拿出一瓶茅台和一瓶果汁,嚷嚷道:“男人喝酒,女人喝果汁……”


    這人就好這一口。


    “來,俊少,先搞一個!”


    柳俊笑著端起杯子,和他們碰了一下,抿了一小口,程新建和孫有道都是好酒量,自是滿飲杯幹,亮出杯底,涓滴無存。


    君君瞥了柳俊的酒杯一眼,笑嘻嘻地道:“柳俊,你怎麽不喝?”


    孫有道忙瞪了她一眼,嗬斥道:“別亂說話!”


    君君一連吃了幾癟,心中不忿,搶過孫有道麵前的杯子,給自己斟滿一杯,對柳俊說道:“來,我倆幹一杯!”


    柳俊淡淡道:“女孩子,好好讀書,別學人家喝酒。”


    君君見柳俊年歲不比她大,說起話來老氣橫秋,一副教訓人的模樣,更是心下不喜,一仰脖子,喝幹了杯中茅台,有點挑釁地望著柳俊。


    柳俊笑了笑,自不會和她一般見識,舉起筷子夾了一片烤的外焦裏嫩的魚肉,放進嘴裏,自顧吃了起來。


    “嗯,魚烤得不錯,蠻香的。”


    君君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孫有道額頭冷汗又下來了。看來今天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孫哥,對那個高新技術開發區,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孫有道正在自怨自艾,忽然聽柳俊提起這茬,不覺大喜過望,點頭不迭。


    “是啊是啊,俊少,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眼下在秀城區,確實不大好做了。我就琢磨著還是回去算了,畢竟向陽縣才是我的老家,再說還有立有縣長在當家呢……”


    柳俊微微一笑:“那你是看上了工委書記呢還是看上了管委會主任的位置?”


    孫有道搔搔頭,咧嘴笑道:“我自家是塊什麽料自家心裏有數,工委書記肯定輪不到我頭上,那是要進常委的。這個管委會主任,你看呢?”


    孫有道上這個正科級也有許多年頭了,一直原地踏步,固然是他自己不大爭氣,錯失了機會,不過他這個提議倒蠻讓柳俊動心的。這人招商引資還是有一手的,正好可以與嚴謹穩健的江友信形成姓格互補。


    君君就嚇了一跳,敢情這個柳俊,還真是個大人物,竟然可以決定這麽大的事情。當下也不敢朝柳俊暗地裏瞪眼睛了。


    “嗯,這樣吧,要爭取這個位置,還得拿出點實在的東西來給嚴伯伯看看,我叫巧兒回來一趟,你們商量一下,在寶州市搞一個秋水酒店的分店。這個招商引資的功勞,就記在你頭上好了。”


    孫有道頓時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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