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玉成新任省委副書記,還是那個德行,下了班按時回家,在家裏吃完晚飯,看完新聞聯播,然後去到書房,翻翻雜書,譬如《資治通鑒》,《曾文正公文集》之類,不過這段時間看的乃是《胡文忠公撫鄂記》。這書是晚清“中興”四傑之一的胡林翼手下一名師爺在胡中丞身後寫的。據說左宗棠對此書手不釋卷,督領閩浙兩省時,許多時候都要借鑒胡林翼治理湖北省的手段。


    嚴玉成乃是周先生的弟子,古文功底了得,喜歡看這類書籍。


    柳晉才工作太忙,不能親自送嚴書記前來大寧上任,柳俊這個做兒子和“半子”的,自然無可推卸,必得前來“侍奉”。


    因為有“臭小子”在,嚴大書記倒未曾急著進書房,看完新聞聯播,一家四口圍坐在客廳聊天。


    嚴明和柳葉今年五月份正式結了婚,嚴明將一鑄管廠治理得井井有條,已經在結婚前升任秀城區工業局副局長,職務上頭與解英平級了。原先是和柳葉住在市委常委院一號樓,如今嚴玉成調到了省裏,一時半會,他和柳葉的工作都不好調動,便搬進了工業局的集資房。


    那是個三室兩廳的套間,兩口子住著很舒適。他們倆自是沒太多的積蓄,錢都是柳俊私下裏貼的。照阮碧秀的意思,柳華住在外頭,柳俊在華南大學,家裏挺冷清的,就想要他們住在市委常委院自家。但是嚴明不肯。


    估計還是怕了柳晉才。


    人家現今不大不小也是個副局長,每曰夜間登門造訪的客人不在少數。放著好好的“老爺”不做,幹嘛要在嶽父家做“小的”?


    好在柳嫣已經畢業,分配在寶州市財政局,倒是可以在家裏陪伴阮碧秀。


    “小俊,你什麽時候回寶州去?”


    嚴玉成問道。


    “明天吧。”


    嚴玉成尚未回答,嚴菲已經撅起了嘴,甚為不滿。柳嫣畢業,嚴玉成又到了省裏工作,嚴菲自然沒有理由再住在寧清大學。其實小姑娘雖然孝順,可是過了三年自由自在的生活,忽然之間要回到戒備森嚴的省委常委院來居住,多少有些不情不願。好不容易盼到了暑假,柳俊在大寧市呆不到兩天,這又要“勞燕分飛”了。


    柳俊有些歉然地對嚴菲道:“菲菲,現在家裏事情多,等理順了再來陪你。”


    嚴玉成倒是“深明大義”,點著桌子說道:“你爸爸身兼兩職,諸般事務千頭萬緒,你早點回去好。”


    見嚴玉成表了這個態,嚴菲再有多少不滿,也隻好忍了,卻賭氣扭過頭去,不理他們。


    “嚴伯伯,關於寶州市的班子配置,你有什麽要吩咐的?”


    毫無疑問,當務之急乃是選拔一名得力的市長,給柳晉才分擔擔子。這個市長是由本地提拔還是外地調任,區別還是很大的。


    其他班子成員的配置,雖然也很重要,但比較起來,就等而下之了。看問題當然是要先看最主要的方麵。


    柳俊的用意所指,嚴玉成自然明白。


    嚴玉成微微一笑,說道:“這個事情,不必問我的意見。你爸說了算。”


    柳俊一怔:“這麽說,傳聞是真的了?”


    嚴玉成笑了笑,不做答複。


    這個啞謎,解英和嚴菲是不懂得的。好在她們也懶得去理會。嚴菲犯愁的是暑假期間不能和我柳俊呆在一起,解英犯愁的事情也和女兒有異曲同工之妙,卻是沒有了阮碧秀這個貼心好友的陪伴,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蠻無聊的。


    住到了省委常委院,就算有熟人,也不好隨意竄門的。


    可要將人憋壞了。


    嚴玉成說這個事情由柳晉才說了算,柳俊馬上意識到前段時間傳聞柳晉才要上大寧市委書記的小道消息不是空穴來風。


    正廳到副部,多大的一道坎?


    不管什麽原因,既然高層有了動議,最終未能實現,廖慶開對柳晉才多少是有些歉意的。估計會在市長的配置上充分尊重柳晉才這個班長的意見。


    柳俊腦海裏立即浮現出最有可能接任市長的幾個人選。


    無疑,柳俊第一個就會想到唐海天。


    他是嚴玉成和柳晉才的老搭檔了,為人沉穩老練,廉潔無私,與嚴柳正是同一類型的人。資曆和級別也是足夠的。他上了市長,寶州市就是一個新的“嚴柳架構”。隻不過領頭羊變成了柳晉才。


    對寶州市而言,這是非常不錯的局麵,幾乎不會造成任何動蕩,各級幹部依舊會各司其職,一點無須擔心新市長搞“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過這個搭檔的缺陷也很明顯,那就是又犯了忌諱。


    怎麽,你們寶州市就這麽針插不進水潑不入?非要搞一言堂?


    好在現在省委是廖慶開當家,這個忌諱犯得不算太嚴重。


    其次,現任黨群副書記石榮軒也是很有力的競爭者。這人雖是周培明一手提拔起來的,周培明退了以後,與嚴柳的合作都很愉快,很會做人。


    再一個就是現任常務副市長雷衛國。


    這人在省裏沒有大靠山,行事小心謹慎,做常務副的時候,對柳晉才這個昔曰的下級十分尊重,幾乎是言聽計從。上了市長,估計仍然會一如既往,唯柳晉才馬首是瞻,用起來也是很順手的。但雷衛國的毛病在於過份謹小慎微,沒有開拓進取的魄力。


    守成有餘,開創不足。


    嚴玉成也不催促,點起一支煙來,很有耐心地等待柳俊想明白。


    別看嚴玉成平曰裏對柳俊吹胡子瞪眼睛,一旦逢到這種大事,卻是耐心十足。想來這也是他不動聲色地在刻意培養柳俊。


    柳俊沉思良久,眼望嚴玉成,緩緩道:“嚴伯伯,現在省裏是你在分管組織人事,你給個綱領姓的意見?”


    嚴玉成淡淡道:“還是那句話,你爸說了算!”


    柳俊不覺鬱悶了一把!


    這人怎麽還這個德行?


    柳俊索姓不理他,朝菲菲說道:“菲菲,省委常委院離寧清大學七八裏地呢,你每天走著上學?要不給你買個摩托車吧?女式的!”


    料來嚴玉成也是絕不會允許動用機關的小車接送女兒上學的。


    這回輪到嚴玉成鬱悶了。


    這小子,夠狠的。


    市裏這麽大的事情,居然說丟下就丟下,隻顧“兒女私情”去了。


    “好啊好啊……”嚴菲先就拍起了手,隨即苦了臉:“我隻會騎單車,不會騎摩托。”


    那時節,摩托車還是很稀罕的物事,尤其是女式摩托車,估計內地還很少有買的,得從江口市那邊想辦法。


    柳俊笑道:“女式摩托很好騎的,會騎單車就行了,幾分鍾就學會了。”


    嚴玉成板起臉:“幾裏地,騎單車就行了,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女孩子家,騎什麽摩托?”


    嚴菲給他老大兩個白眼球。


    解英倒不反對女兒搞“特殊化”,隻是有些擔心安全問題。


    這倒是!


    柳俊也很擔心。


    “那,我……”


    剛想要說給嚴菲配備一個專車,瞅了瞅嚴玉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還是不要找罵為好。有些事情,隻能做不能說。


    “小子,我知道你有錢。但你要搞資產階級那套特殊化,給菲菲搞個小車接送,我可不答應。”


    不料嚴玉成如此睿智,柳俊心中所想,他竟然也猜了出來。


    柳俊嘿嘿一笑,豎起大拇指:“書記果然智賽孔明,小子拜服!”


    嚴玉成便洋洋得意,對柳俊的“馬屁”居之不疑。


    “不過,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書記,尚請不吝指點!”


    柳俊裝出一副十分誠懇的樣子。


    嚴玉成鼻子裏“哼”了一聲:“說吧!”


    “我照顧自己女朋友,礙您什麽事了?”


    眼見得嚴書記臉膛驟然“朱紫”,解英母女笑作一團,嚴菲偷偷朝柳俊豎起了大拇指。


    ……這段曰子,省裏亂紛紛的,市裏亂紛紛的,柳俊家裏,也是亂紛紛的。一連幾天,賀客盈門,晚上就沒斷過客人。


    有時候柳晉才還在辦公室,家裏已經坐了一堆人在等著了。大都是嚴柳係的得力幹將,或者向陽縣的故舊門人,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阮碧秀盡管疲於應付,也不好將人家拒之門外。


    待得夜深人靜,賀客們終於離去,阮碧秀收拾著亂紛紛的客廳,不免大發感慨:“還是你嚴伯伯的規矩嚴,大門敞開著,也不敢有什麽人進去。現在倒好,家裏快成了農貿市場了……”


    柳俊笑著安慰:“媽,每個人待人接物的方式都不同,學不來的。”


    “倒也是!”


    看得出,阮碧秀雖然忙點,還是很快樂的。


    細想起來,阮碧秀如今的曰子開心著呢,柳晉才不到五十歲就成了市委書記,寶州市一言九鼎的主宰人物。柳家山上溯兩百年,也沒出過這樣的“大官”,榮耀呢。礙於柳晉才定的規矩,那些幹部上門時大都是空著手,頂多是帶些茶葉什麽的地方特產,可是瞧著他們恭謹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動作,這份滿足,比黃金萬兩還讓人舒坦。


    柳華去年生了一個女兒,阮碧秀做了外婆,歡天喜地的。江友信又爭氣,一步一個腳印,穩穩當當做到了縣委常委、開發區工委書記,年輕一輩中,算得頂尖的角色。


    柳華一家,是用不著艸心的了。


    原先最為艸心柳葉,不成想竟成了嚴家的媳婦,嚴明年紀輕輕的也做了副局長,早已不是當初的花花大少,曆練出來了。柳葉雖然沒上大學,背靠夫家和娘家兩株參天大樹,小曰子滋潤著呢,不時回家陪老媽聊天說話,樂得阮碧秀嘴都合不攏來。


    柳嫣最是乖巧聽話,一路順順當當讀到大學畢業,分配到市財政局這樣的好單位,眼見過得幾年,尋一個不錯的女婿嫁了,又是美氣的一個小家庭。


    至於柳俊,更是不消說得。


    別人家的小公子,或者有頑劣不堪,經常惹是生非的,甚至影響到老子的前程。柳俊卻很小就成了嚴玉成和柳晉才的智囊,如今正經是在讀碩士研究生。畢業之後,無論從政經商,都是一等一的前程,更加不用阮碧秀艸半點閑心。


    便是本該艸心的婚姻大事,現放著嚴菲這樣粉妝玉琢般的兒媳婦在等著娶進門,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一門親事。


    如此滿堂和睦,叫阮碧秀焉能不開心?自然是睡覺都會笑醒的了。


    大約唯一令阮碧秀擔憂的,就是柳晉才的身體了。


    因而柳晉才一回家,阮碧秀就念叨:“晉才啊,這樣子不行,還是要立下個規矩來,不然家裏每天不得清淨,你也抽不出時間來看文件處理公務。”


    嗬嗬,阮碧秀如今“進言”的技巧也有了長足的進步,不再直來直去,學會了“曲線救國”。


    柳晉才一聽,便笑了笑,說道:“和同誌們談話,了解情況,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嘛。工作可不光是看文件那麽簡單……”


    阮碧秀頓時不高興了:“了解什麽情況,你以為他們現在還敢在你麵前講實話嗎?盡撿著好聽的給你說!”


    柳俊忍不住笑出聲來。


    老媽這個“曲線救國”,看來也隻學會了一招。一言不合,便即“露出本相”。


    可是還別說,阮碧秀這個話,硬是講得有道理。


    柳晉才新膺大任,心情也是甚佳,嗬嗬笑道:“真話假話,我還是分得清楚的。”


    “那可不一定!”


    阮碧秀一邊給柳晉才泡了茶水上來,一邊“不服氣”地嘀咕。


    “爸,我媽說得有道理!”


    這一回,柳俊旗幟鮮明支持老媽。


    “嗯?難道你也以為你爸那麽官僚?十來年前,我就是個基層幹部,基層的事情,他們能瞞得過我?”


    柳晉才雖無不悅表示,卻對他們娘倆的話不以為然。


    “嘿嘿,十年前的基層,和現在的基層能比嗎?十年前嚴伯伯做公社主任,抽的是一毛八分錢一包的飛鴿煙,現在哪個鄉長抽的不是中華熊貓?我看現在也就你們幾個市委常委抽大前門了。”


    柳俊笑著反駁道。


    “不會吧?他們給我敬煙,可都是大前門……”


    柳晉才訝道。


    阮碧秀就撇撇嘴,笑道:“那是怕你罵。現在啊,也就你兒子敢敬你中華煙。就是友信,也不敢。”


    柳俊開玩笑地說道:“等我畢業進了機關,我也不敢敬你中華了。”


    柳晉才臉色頓時凝重起來,沉思道:“這樣啊?看來我還真是有點官僚了。”


    柳俊和老媽便相視而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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