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和柳俊當晚去寶州賓館拜訪黎老,卻被黎老的秘書擋了駕。


    “黎老今天比較辛苦,需要休息,不見客。”秘書很客氣,見白楊有點失望,又笑著加了一句:“白楊同誌要看望黎老,明天再來試試吧。”


    這卻是看在白建明的麵子上了。


    看來任何一個做秘書的,都是八麵玲瓏的人物啊。


    黎老盡管德高望重,畢竟年事已高,白建明卻正處於上升狀態,“聖眷甚隆”,曰後能超遷至何種地位,不可預期。對白建明的小女兒加意客氣幾分,不會錯的。


    “謝謝你,佟秘書。”


    白楊巧笑嫣然,輕啟櫻唇說道。


    眼前的白楊,盡管打扮得異常樸素,略施粉黛,卻依舊是光彩照人,明媚異常。舉手投足之間,不自禁的透露出自信來。不要說佟秘書,便是柳衙內這般經常見麵的,刹那間也有些目眩神馳。


    中組部副部長的千金,團省委最年輕的副處級女幹部,就應該是這麽充滿自信的吧?


    “不客氣不客氣,請代我向白部長問好。”


    佟秘書笑眯眯的道。


    “我會的。”


    白楊微笑著答道。


    “佟秘書,給你介紹一個朋友……這是柳俊,寶州市委書記柳叔叔的兒子。”


    “你好你好,柳俊同誌!”


    佟秘書笑容不減,客客氣氣地與柳俊握手。


    實際上,他剛才就一直在悄悄打量柳俊。白部長的千金小姐身旁出現這麽一個高大帥氣的年輕男子,熟知白家情形的人,可能都會關注吧。聽白楊的語氣,兩人關係著實親近。


    嗬嗬,聽人家叫的什麽?“柳叔叔”!


    “你好,佟秘書。”


    “柳俊同誌在哪個單位上班?”


    佟秘書問道。


    “嗬嗬,我現在還是學生,在華南大學中文係上學。”


    佟秘書就略顯驚詫。


    “佟秘書,小俊可是華大最有名的教授薑老先生的得意弟子,碩士研究生。小的時候是國務院政研室周副主任的學生,拜的都是名師啊!”


    白楊笑著給柳俊加了解釋,順帶將三家的關係點明了。


    “小俊,以後去了首都,可一定要來看望佟哥啊!”


    佟秘書何等機靈,立時便拎清了這裏麵的道道,更加笑容可掬,轉瞬之間,便已改了稱呼,叫柳俊為“小俊”,自稱“佟哥”了。


    柳俊便笑嘻嘻地道:“那是一定的。去了首都,一定去聒噪佟哥,討頓酒喝!”


    這人不過三十幾歲,柳俊叫他一聲“佟哥”也不算僭越。


    “一定一定,別的不敢說,二鍋頭管夠!”


    又是二鍋頭!


    柳俊頓時好一陣頭暈目眩。不會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吧?


    這麽一番話交談下來,大家明顯親近了幾分,佟秘書微笑著壓低聲音道:“黎老正在和首長通電話,你們明晚再來吧,我會提醒黎老的。”


    柳俊心裏就是一跳。在他們眼裏,黎老就是大首長了,他的首長又該是何等樣人?自然是所在派係的領袖人物,那可是整個共和國最有權勢的少數幾個人之一,是真正能左右國內大局的超級巨擘!


    這猶罷了,黎老剛到寶州市第二天,就急著和首長通電話,可見此事連首長都在關注的。


    那麽柳俊原先估計的就不完全準確。無論是大寧市委書記胡為民,還是柳晉才這個寶州市委書記,就眼下的職位來看,絕對都進不了首長的法眼。甚至連廖慶開這樣權傾一方的封疆大吏以及白建明這樣的正部級大員,在首長眼裏,也不過是後生晚輩。


    首長關注的,毫無疑問會是思想路線、大政方針方麵的絕大問題。


    難道前世記憶中,那次思想領域的大碰撞,會提前到來?


    記得那是改革開放以來,最大的也是最後的一次思想領域的碰撞,兩種觀點針鋒相對,引發了一場不下於一九七八年的大討論。


    關於這次大討論的結果,柳俊是熟知的。唯一沒想到的是,竟然會由寶州市這麽一個小小的,偏僻的地級市開端,而他的老子,因緣際會,居然又一次成了風口浪尖上的人物。


    不過略略令我柳俊安心的是,佟秘書說這話的時候,臉帶微笑。或許黎老向首長匯報的時候,情況對寶州市和柳晉才,還是有利的吧?


    但這也很難說,做秘書的人,喜怒不形於色。臉帶微笑,也許僅僅隻是一種職業習慣。


    柳俊心裏驚疑不定,佟秘書並未留意。大約在他想來,區區一個在讀的研究生,小毛孩子一個,哪裏懂得最高層的動態?就是白楊,在他眼裏,也不過是白建明家的小丫頭罷了。對柳俊白楊客氣,完全是看在白建明的麵子上。


    兩個年輕人,懂得什麽叫政治?


    這興許也是佟秘書願意透露一星半點消息的原因之一。


    當下柳俊白楊客客氣氣向佟秘書道了謝,去了白楊的房間。白楊住的是寶州賓館的普通客房。這是她自己堅持要求這麽安排的,沈鈞和柳俊都沒有拗過她。


    “小俊,看來黎老對今天的視察結果還算滿意。”


    白楊見柳俊神思不屬的樣子,泡了兩杯茶水,遞給他一杯,說道。


    “何以見得?”


    “在這樣的大事方麵,佟秘書要麽不透露消息,一旦透露的話,不會是假的。”


    白楊篤定的道。


    柳俊微微一想,便即恍然。


    是這個理。


    佟秘書應該能想到,白楊有可能會將這個消息透露給白建明,如果傳遞了錯誤的消息,不是他能擔當得起的。本來是示個好,焉能變成“惡意”?


    柳俊不由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白楊笑道:“得了,你走吧。別在這煩我了。”


    “怎麽,怕張敞畫眉的故事真的上演?”


    柳俊一臉“邪氣”!


    “你再胡說?”


    柳俊嗬嗬笑著,起身離開了白楊的房間。看來幾年機關曆練,真將白楊骨子裏的聰慧全逼出來了,知道柳俊這時候急著回去匯報呢。


    ……柳俊來到老爸的書房,柳晉才正和嚴玉成通電話,通報黎老今天的視察行程,言辭簡略,說完之後,嚴玉成那邊不知回了幾句什麽,柳晉才“嗯”了兩聲,便將電話掛斷了。


    “坐吧!”


    柳晉才轉頭看見兒子,便指了指沙發,然後自己落座,伸出雙手擦了把臉,似乎想要將滿身的疲憊驅走。


    單論工作量,大約陪同黎老視察的這兩天,要算得最輕鬆的了,柳晉才此前哪有這麽“閑過”?然則柳俊也看得出來,老爸的疲憊是發自內心的。


    忽然之間,柳俊有些懷疑自己當初的做法了。


    前世的老爸,一輩子隻是個修理技師,從沒掌過權,也沒發過財,平凡普通,除了柳俊這個兒子不是很爭氣,偶爾讓他有些遺憾之外,對生活很滿意,吹拉彈唱樣樣精通,過得十分逍遙自在,幾曾見他如此疲憊過?


    這一輩子,曆史軌跡被人為改變,柳晉才身居高位,風光顯赫,在大多數人眼中,是需要仰視的大人物。然則這真是柳晉才自己喜歡的生活嗎?


    許是覺察到柳俊眼中的異樣,柳晉才微微一笑,問道:“怎麽啦?”


    “爸,要不咱不當這個官了!”


    柳俊脫口而出。


    這麽說也是有底氣的,且不論巧兒和小青名下的資產總計已經數以億計,柳俊不入仕途,一心經商的話,世界首富不敢說,國內首富該當沒跑的。就是八零年買下的二千元猴票和房間裏大大小小的古錢幣,也足夠他們一家子麵團團做富家翁了。


    “怎麽,打退堂鼓了?”


    柳晉才語氣還是十分平淡,眼神卻很是銳利。


    “我是看你太艸心了。眼下這個局勢,寶州市一不小心就會推上風口浪尖。”


    柳晉才微笑道:“其實也沒什麽。累是累點,但是值得……小俊,你知道你爸,為什麽這麽拚命嗎?”


    柳俊不由一怔,老爸可是從來沒和他談過這方麵的話題。當下凝神想了想,說道:“姓格如此?”


    柳晉才搖搖頭:“人的本姓都是懶惰的。你以為我不想休息?不想看看電視看看雜書?”


    “那就是成就感了!”


    柳俊說道。


    “對了,就是成就感!這個詞用得很貼切……”柳晉才微微歎息:“很多事情,一旦上了手,你就停不下來。不能半途而廢!總要做出個樣子來……我想你現在回到柳家山,也有這種成就感吧?”


    確然如此!


    每次一回到柳家山,和腦海裏昔曰荒涼偏僻的小山村一印對,成就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小俊,這個事情做對了!我想以後葉落歸根,你也對得起柳家山的列祖列宗……隻要是正確的事情,就應該堅持下去,一定會有結果的。”


    柳晉才平穩的語調中略略顯示出一絲激動。


    柳俊悚然而驚:老爸這是在教導我嗎?或者是在宣示他自己的政治理念?也許二者兼而有之吧!


    “爸,事情可能比我們預想中的要複雜很多,但也可能要好得多。”


    見柳晉才拿定了“自反而縮雖萬千人吾往矣”的主意,柳俊心裏頭剛剛萌生的一點退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思路重新回到眼前的大格局上頭來。


    “哦?何所見而雲然?”


    柳家父子之間談話,偶爾也會掉句書包。


    於是柳俊將佟秘書的言語詳細轉告了老爸。


    “你去拜訪黎老?”


    柳晉才大為驚訝。


    柳俊笑道:“後生晚輩,仰慕革命先輩的豐功偉績,也是很正常的嘛,再說,反正是陪著白楊姐姐去的,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


    柳晉才也笑了。這個兒子,打小行事就不能以常理揣度,這一招看似莽撞,其實細想起來,也很說得通呢,這不雖然沒見著黎老的麵,卻得到了很重要的訊息。


    “黎老此行,居然連首長都驚動了。看來你的預感是對的,這個不是寶州市,甚至也不是n省一省一市的問題了……”


    柳晉才沉吟起來,又抓起了電話。


    “打給嚴伯伯?”


    “不,打給廖書記!”


    這麽大的消息,確然應該向廖慶開匯報了。柳晉才很細心地按下了免提鍵。


    “晉才啊,還沒休息呢?”


    廖慶開笑聲很爽朗。


    “廖書記不也在忙嗎?”


    柳晉才輕笑道。


    “你的情緒不錯嘛。怎麽樣,黎老還好伺候吧?”


    柳晉才神色鄭重起來,說道:“廖書記,有個情況向你匯報一下……我聽說,黎老好像在和首長通電話……”


    電話那邊頓時好一陣沉默。廖慶開何等人物,焉能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他也知道柳晉才的為人,再沉穩不過的,既這麽說,那就是基本可以確定的事情。


    “是這樣啊,我知道了。晉才啊,不要有什麽思想包袱。實事求是向黎老介紹寶州市的情況就好了。就算工作上存在不足之處,那也沒關係,虛心接受老領導的批評就是。”


    “是的,廖書記,我明白。”


    “嗯,那就好。”


    廖慶開又勉勵了柳晉才兩句,掛了電話。


    柳晉才沉思稍頃,再次撥通嚴玉成的電話,將柳俊“刺探”到的情況,和他通了一下氣。


    嚴玉成說道:“晉才,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們發展地方經濟並沒有錯。廖書記說得對,實事求是介紹情況就是了。寶州市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嘛。”


    柳晉才“嗯”了一聲,說道:“其實我個人的榮辱得失,倒沒什麽。”


    嚴玉成笑道:“寶州市的工作,如果真有大問題,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咱們是一條繩上的兩個螞蚱,哈哈……”


    柳晉才也笑了起來。


    嚴玉成這話令人安心不少。倒不是說真的“一條繩上的兩個螞蚱”,而是不久前嚴玉成升任省委副書記,證明中央對他是很認可的。這才過去了幾個月,風向不會變得那麽快。畢竟涉及到副省部級幹部的任用,而且是嚴玉成那麽重要的位置,不是輕易可以做決定的。


    柳晉才放下電話,見柳俊居然雙目微閉,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在敲打沙發扶手,不覺失笑。他這個習慣,不但江友信學到了,現在連兒子也學會了。


    看來這個潛移默化的影響力,著實不可低估。


    柳晉才端起茶杯來,一口一口喝茶,也不打擾柳俊的思緒。


    良久,柳俊忽然說道:“爸,有一個人,我覺得你應該和他聯係一下,或許有好處。”


    “誰?”


    “錢建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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