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彥沒想到柳俊會親自登門造訪。


    趙彥是那種比較老派的技術幹部,與朱飛躍年歲大致相當,不過身板明顯比朱飛躍要結實得多。身材雖然不是十分高大,卻很是硬朗,頭發已經開始謝頂,配上滿臉紅光,給人幹勁十足的感覺。


    柳俊去的時候,趙彥還在吃飯,就著兩碟小菜,在整個小酒。


    柳俊對廠區的布局不是十分熟悉,冬天黑得早,好在有小羽做向導,倒是沒繞什麽彎路。趙彥家裏住在三樓,八十年代建的比較老式的套房。不過已經不是筒子樓了,三室一廳,廚衛齊全。這在八十年代末期的時候,要算是比較新潮的設計。


    柳俊一個人去的,小羽和薛梓易在下邊車裏等。他不想多費口舌向趙彥解釋小羽的事情。估計小羽給他做保姆,在長風公司總部和長河區機關大院,早已經傳遍了,應該說什麽的都有。不過柳俊不是很在乎。他很清楚,到了現今這個位置,私生活的問題,不會有什麽太大影響的。越是去解釋,倒可能越描越黑。


    謹慎穩重和謹小慎微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一個謹小慎微,整天擔心自己是不是有把柄捏在人家手裏的人,在官場上是絕對成不了氣候的。真正能領袖群倫或者權重一方的大人物,骨子裏頭其實都有一種睥睨天下,舍我其誰的英雄氣概!


    一個五十幾歲的中年婦女給柳俊開的門,應該是趙彥的愛人。


    “請問你是……”


    中年婦女不認識柳俊,熱情中略帶一點詫異地問道。


    “張大姐是吧,我是柳俊,新來的總經理!”


    柳俊微笑著說道。


    小羽說過,趙彥的愛人姓張。


    “總經理?啊呀,是柳書記吧,快快請進……老頭子,柳書記來了……”


    張姐就一迭聲的招呼趙彥。


    趙彥抬眼看了一下門口的柳俊,並不急著起身,依舊坐在那裏,臉上也沒多少笑容,隻是淡淡地說道:“柳書記來了,請過來坐吧!”


    張姐就是一怔,不明白何以老頭子對新來的一把手如此態度。盡管張姐也訝異於柳俊的年輕,但一把手的官帽子可不是假的。再年輕,人家手裏可是握著印把子!


    “老頭子……”


    張姐背著柳俊,朝趙彥連使眼色。


    趙彥全然當作沒有看見。


    柳俊就笑了笑,知道趙彥還在為白天開會的事情生氣呢。對於廠裏的困境,趙彥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老早就不滿意了,以前譚總在任的時候,趙彥就不知道向省工業廳反映過多少次廠裏的問題,甚至還向省政斧反映過,得到的答複無一例外都是官樣文章,最好的一次,是工業廳劉廳長當著他的麵,打了幾個哈哈,說廳裏會考慮的。


    這些年,趙彥心裏那個憋氣啊!


    眼看著紅紅火火的一個大工廠,就要資不抵債了。趙彥在長風公司工作了幾十年,是真正的將自己的青春和生命都獻給了這個工廠,對長風公司感情之深,外人很難理解的。那是一種血肉相連的感情。


    趙彥原本鐵了心,要在今天的幹部大會上好好揭一揭廠裏的老底子。不為別的,哪怕為新任一把手提個醒也是好的。至於別人以為他要落朱飛躍的麵子,趙彥嗤之以鼻。


    趙彥是看不慣朱飛躍,也知道朱飛躍才是長風公司第一大蛀蟲,長風公司沒落的罪魁禍首。但趙彥並不認為拿下朱飛躍,長風公司就能起死回生。與長風公司數千職工的前途相比較,朱飛躍算得什麽?這麽想的人,可真是將他趙彥看扁了。


    趙彥從來就不認為,朱飛躍能夠同自己相提並論!


    不料這個娃娃柳俊,硬是一點麵子都不給,竟然不讓他說話。


    趙彥當時確實憋了一肚子氣,但他還是忍住了。畢竟小柳新來,不知道是個什麽德行。趙彥倒不怕得罪一把手,反正自己也快退休的人了,怕個球!趙彥是擔心,萬一惹毛了柳俊,自己一肚子拯救工廠的大計,又要落空了。


    都說年輕氣盛,年輕人是很在意自己臉麵的。


    更不用說柳俊這種背景深厚,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的領導幹部了。


    除了怕“大計落空”,趙彥強忍自己的脾氣,還在於柳俊前兩天在長河區區委會上的“就職宣言”——“要進步,出成績”六個字,極對趙彥的胃口。


    當然,很多領導都是說一套做一套。不過趙彥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柳俊能夠言行一致。果真如此,長風公司就有救了!


    “柳書記,知道你不喝酒,不過上門是客,怎麽也得陪我這個老頭子喝三杯!”


    柳俊一在小飯桌旁落座,趙彥就抓起酒瓶給他倒酒。


    柳俊笑了笑,說道:“喝三杯可以,不過老實說,趙總,你這個酒太次了,我喝不來!”


    趙彥的紅臉就是一沉,問道:“我知道,你們做領導的,都喝慣了好酒,什麽茅台五糧液,我這幾塊錢一瓶的地瓜燒,你是看不上眼的了。”


    柳俊隻是微微一笑,不吭聲。


    “可惜啊,柳書記,我這個副總是個窮人,買不起好酒,這可不好意思了!”


    趙彥冷冷的說道。


    張姐頓時急得滿頭大汗。


    這是怎麽說的?一進門就鬧個滿擰!


    “嗬嗬,趙總,我也知道你是個窮人,清正廉明,所以,好酒我自己帶來了!”


    柳俊絲毫不為趙彥的態度所動,隨手將兩瓶茅台放到了桌子上。


    趙彥正眼都不向那兩瓶茅台瞥一下,板著臉很不悅地道:“對不起柳書記,你今天晚上既然來了,想必也打聽過我老趙的脾氣——我老趙不喝來曆不明的酒,不吃來曆不明的飯!”


    “哎呀,這個死老頭子,瞎說什麽呢?”


    張姐是真的急了,抱怨起來。不管怎麽說,人家柳書記夤夜來訪,上門是客,焉能如此對待?普通人家之間的交往,也不帶這樣的。


    “對不起啊,柳書記,你千萬別往心裏去,他就是這個臭脾氣,一輩子都吃了這張嘴的虧……”


    柳俊笑著擺了擺手,說道:“張大姐,我知道的。實話說吧,我也不喜歡老趙這個脾氣,太衝了,受不了!不過我今天既然來了,就做好了思想準備!你放心,我不會在這裏跟他打架的!”


    張姐不由目瞪口呆。


    敢情這個新來的總經理,也是個二百五?


    不料趙彥卻笑了,一拍桌子,說道:“好,說得好!柳書記,這話我愛聽,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有什麽就說什麽!”


    柳俊也不去理會趙彥說話,自顧自打開茅台,在自己麵前的小杯子裏斟滿了,又拿過趙彥麵前的杯子,毫不在意的將杯子裏的地瓜燒潑掉,倒上了香醇的茅台。


    見柳俊如此“強勢”,趙彥索姓不吭聲了,由得他去忙活。


    “老趙,喝酒之前,先跟你說個事情,這個酒,是我自己掏錢買的,來路明明白白!不管你信不信,我柳俊當幹部四年,擔任縣長縣委書記,也有兩年時間,從來沒收過人家一分錢好處!”


    柳俊將酒杯放回趙彥麵前,平靜地說道。


    趙彥登時睜圓了眼睛,死死盯著柳俊,卻隻見這個年輕人,神色甚是坦然,絲毫不似作偽。


    “此話當真?”


    “當然!”


    柳俊淡淡應道。


    “不是我不喜歡錢,而是因為我很有錢,都是來路明白的錢,幾千萬吧。這個情況,去年中央要求縣處級領導幹部申報家庭財產的時候,我就已經正式向大寧市委申報過的,經過組織上的審核。所以,沒有人可以拿錢收買我!”


    柳俊一席話緩緩道來,不但張姐目瞪口呆,就是趙彥也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


    這個年輕人,竟然說他有幾千萬家產,而且正式向組織申報過。這樣的事情,不要說以前沒有見過,當真是從未聽說過。


    “幾千萬?嗬嗬,厲害啊,怎麽來的?”


    良久,趙彥才恢複了常態,咂吧著嘴巴,牙痛似的說道。


    柳俊微微一笑,簡單說了一下股票和郵票的事。


    “有這樣的事?嗬嗬,柳書記,那你運氣真是太好了,好得讓人無法想象……”


    趙彥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


    柳俊今天來,當然不是為了向趙彥擺闊。自己再有錢,也用不著逢人就嚷嚷。不過柳俊也知道,對於趙彥這種人,你要想讓他跟你推心置腹,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先跟他推心置腹。當然,推心置腹也可以慢慢來,在曰常工作之中多接觸,曰久見人心,隻要自己當真行得正立得穩,慢慢的人家就會信任你了。


    不過,柳俊眼下卻沒有這麽多時間慢慢來。


    無論是長河區還是長風公司,情況都已經十足糟糕,實在是拖不起了!


    經過與趙彥一番對答,柳俊倒認為今晚這一趟沒有來錯。最起碼,趙彥是個正直的人。因為趙彥沒有必要在他麵前裝正直。明明有別墅不住,要住在大宿舍。這個可不是做給柳俊看的!


    “來,老趙,走一個,今晚上好好聊聊!”


    柳俊對趙彥舉起了酒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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