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九點鍾左右,柳俊獨自來到了父親的書房。


    見兒子進來,柳晉才微笑著放下手頭的文件。


    柳俊瞥了一眼桌麵上堆積如山的各類文件、資料,不由歎了口氣,說道:“爸,你該活動活動了。”


    “嗯……”


    柳晉才從善如流,站起身來,背著雙手,在房間裏慢慢來回踱步。柳俊沒有陪著父親踱步,當然也沒有坐下來,隻是站在那裏,目光隨著父親的移動而移動。


    “爸,針對鋼鐵行業的宏觀調控,什麽時候開始?”


    柳俊忽然問道。


    柳晉才停下步子,詫異地望了他一眼,說道:“你聽誰說的?”


    柳晉才隻是詫異於兒子的消息靈通,並沒有否認柳俊的言語。貌似這個問題,暫時還隻在很小的範圍內討論過,尚未形成決議。


    柳俊微笑道:“我總有辦法知道的。你兒子如今,也有很多渠道了。”


    柳晉才不由啞然失笑,說道:“這話說得謙虛了,你的渠道,什麽時候少過?好像比我還多吧?”


    柳俊笑起來。老爺子說的是事實。還在他九歲那年,就已經在向陽縣組建影子內閣了。記得當時這個事情,還狠狠讓向陽縣革委會主任柳晉才同誌吃了一驚。


    柳晉才笑了一會,雙眉蹙了起來,沉聲說道:“這個事情,不簡單。鋼鐵行業投資巨大,動輒幾十上百億,牽涉的方方麵麵太多了,很難下決心啊!”


    這一點,柳俊完全能夠理解。正因為鋼鐵行業牽涉到的,都是很龐大的利益集團,關係網錯綜複雜,一旦開始實行宏觀調控,所引發的反彈,將是十分巨大的。除此之外,也確實牽涉到很多民生方麵的問題,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縱然強勢如洪總理,也不能輕易下決心。


    “爸,在市場經濟還不是很完善的前提下,要保持國家的經濟持續穩定發展,有些痛苦,是必須要忍受的。”


    “是啊,鋼鐵市場,越來越混亂了。全國各地蜂擁而上,都在大煉鋼鐵。重複投資現象很嚴重,造成了很大的浪費。國際礦業集團,又趁機掐脖子,損失很厲害。”


    柳晉才的雙眉皺得更緊了,幾乎擰成了一個川字。但凡談到工作上的事情,柳晉才都會很投入。


    “這麽說,勢在必行了?隻是時間問題?”


    柳俊問道。


    柳晉才瞥了兒子一眼,點了點頭,也不隱瞞,說道:“勢在必行!而且也拖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有決定了。你當初,堅決拒絕那個鋼鐵項目落戶潛州,是對的。”


    柳晉才說著,心裏又升騰起一股怪異的感覺。這個兒子,似乎永遠都能料敵機先,預測後事的眼光精準異常,近乎有些妖孽了。


    柳俊苦笑道:“潛州是躲過了一劫,玉蘭市……就難了……當初,真應該竭力阻止他們的。”


    現在,偉峰鋼鐵有限公司在玉蘭市已經投入了那麽多,加上帶資建設和民間集資,投入進去的資金,一百好幾十個億,此時叫停,後果絕對是災難姓的。駱偉峰和偉峰鋼鐵有限公司的終結,便成定局。這一點,柳俊不是很在意。駱偉峰熱衷於資本運作,小馬拉大車,被終結也是“罪有應得”。但拉著整個玉蘭市給他陪綁,甚至是陪葬,就不能不令人憂慮。隻是,就算當初他想阻止,也是不可能成功的。汪國釗和駱偉峰,都不會相信他是出自一片好意。


    眼見柳俊頗有自責之意,柳晉才便說道:“其實,你已經阻止過了。劉光興他們,不就卡住偉峰的項目沒有批嗎?你的本意,是叫他們知難而退吧?”


    柳俊吃了一驚,料不到他私下裏做的動作,老子也是了如指掌。這個並不奇怪,柳晉才執掌發展委,發展規劃司這麽明顯的動作,焉能不知!


    “那個時候,他們已經上馬了,想攔也攔不住……”


    柳俊搖了搖頭,說道。


    柳晉才“哼”了一聲,說道:“地方上很多幹部,都是這種心態,以為把孩子生下來,造成了既成事實,誰也拿他們沒有辦法。這種僥幸的心理,有時候真是害死人。”


    柳俊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全國各地,類似偉峰鋼鐵這樣的案例,還有不少。甚至有比偉峰鋼鐵有限公司規模更大的鋼鐵項目,正在興建之中。據柳俊所知,至少有五六個正在興建的大型鋼鐵企業,均是“無證”上馬的。至於規模較小的鋼鐵項目,就更多了。


    已經明確要求各地不要盲目興建鋼鐵項目,必須服從中央的統一調控,但是令行不止,大家都有意無意地和中央“捉迷藏”,這也是促使中央下決心的最主要原因。


    房間中一時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柳晉才停止踱步,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柳俊端了父親的水杯放在柳晉才就手的地方,也在一旁落座。


    柳晉才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放下來,又將手伸向茶幾上的香煙,似乎是想抽一支,手到中途又縮了回去,搖了搖頭。


    柳俊就無聲地一笑。


    父親的年紀也大了,身體不如年輕時壯實,抽煙也就有了限製。不是阮碧秀在限製,而是柳晉才自己控製。這個需要很強的毅力,柳俊自問難以做到。


    不過這個時候,他決不至於去破壞老爸的防線。


    “嗯,必須要調控,不調控不行!”


    沉思稍頃,柳晉才像是對兒子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柳俊點了點頭,心情也沉重起來。這個情況,與他曾經經曆過的那個平行世界的記憶基本上是吻合的。看來不可避免了。


    柳晉才又喝了兩口茶水,轉換了話題,說道:“為什麽選擇李惠?”


    為什麽選擇李惠,這也是很多人都想要問的。最近幾年,柳晉才似乎對兒子越來越放心,父子之間,也不是事無巨細都要交流的。但是與韓旭全麵博弈,直接向瞿浩錦攤牌,這樣的大事,柳俊自然不會獨做獨為。並非他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是事關重大,必須要慎重。政治,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遊戲。因此整個博弈的過程,嚴玉成和柳晉才,其實都是在密切關注的。


    博弈大獲成功之後,柳俊後續的處置手法,他們就不是十分在意了。


    時至今曰,柳副總理方才問起這個很多人都想要問的問題。表麵上看,李惠出任潛州市長,比趙師範接任市長,更能被瞿浩錦接受。但柳晉才覺得,事情也許不是那麽簡單。這個事情,最終其實還是取決於柳俊的態度。


    這也是基於對瞿浩錦姓格的分析。


    瞿浩錦作風幹淨利落,曆來不是拖泥帶水之人。一旦接受了柳俊的“談判”,就會給出一個滿意的結果。隻是說,柳俊選擇李惠,更讓他滿意罷了。如果柳俊堅持要上趙師範,瞿浩錦也不會否決。


    “趙師範是個好幹部,勤懇踏實,工作細致,做副手很不錯。但是,我總覺得他還缺少點什麽。譬如說,對全局的掌控能力。這種能力,對於一把手來說,是很重要的。潛州,已經打下了很好的基礎,很多規則也建立起來了。不過,這種規則暫時還並不牢固,需要長時間的維護,才能堅持下來,並最終納入整個體係之內,良好運作。趙師範,不具備這種強勢的能力。”


    柳俊想了想,說道,自然而然地掏出煙來,準備點上,瞥了父親一眼,有些慚愧地一笑,又將香煙放下了。


    柳晉才便微微而笑,說道:“那麽李惠,就具備了這種能力嗎?”


    柳俊點點頭,說道:“李惠曾經給靳秀實做過很長時間的秘書。掌控能力方麵,在趙師範之上。當然,實際的施政經驗,不如趙師範。但是在玉蘭市曆練了幾年,也差不多了。綜合來說,李惠的能力比趙師範全麵,先安排他上市長,一旦我離開潛州,那些定下來的規則,依舊能夠很好地運作下去。而且,李惠比趙師範年輕,今後的發展,或許更加強勁一些。”


    “嗯,你這樣考慮,確實有些道理。”


    柳晉才微微頷首。這中間,當然也有靳秀實的一些影響在內,畢竟李惠是靳秀實的政治接班人。讓李惠擔任潛州市長,也算是對靳秀實支持柳俊的一種回報。


    政治,原本就是一種平衡的藝術。


    “這幾天,你打算去拜會那些人?”


    柳晉才忽然又轉換了一個話題。父子之間的交流,原本也沒有太多的講究,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


    柳俊笑了起來,說道:“要拜訪的人,可是不少。”


    柳晉才問道:“何延安同誌那裏,應該會做安排吧?”


    “當然。”


    柳俊答道,心裏又是一凜。他在京師的熟人長輩不少,何延安不能算是最親近的,柳晉才這個時候特意指了何延安出來,必有深意。聯想起剛才江友信說的話,柳俊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但是這種意識太模糊,一時之間,柳俊也不好主動向父親發問。


    “有些事情,你還是要多跟你嚴伯伯溝通,聽聽他的意見。”


    柳晉才吩咐道。


    “好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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