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俊的既定行程,並未因為宏觀調控的文件而打亂。九點整,柳書記按時出門,坐上奧迪車,前往青少年基金會。


    青基會和團中央機關一樣,均在首都東城區,距離不是很遠,車行隻要一二十分鍾時間。


    柳俊剛剛一上車,手機就震響起來。


    “崔省長!”


    柳俊很溫和地與電話那邊的崔福誠打招呼。


    崔福誠急急說道:“柳書記,文件看了嗎?鋼鐵宏觀調控的那個文件!”


    “嗯,剛看過!”


    柳俊估計崔福誠是為了這事給他打的電話,依舊不徐不疾地答道。


    電話那頭,忽然沉默下來。


    柳俊理解崔福誠為什麽沉默。


    崔福誠在省政斧,並不分管工業口。工業是汪少東副省長分管的。而崔福誠與汪少東的關係,非常不錯,以前曾經共過事。以前何延安在a省做省長的時候,汪少東雖然沒有明確站隊,習慣上比較靠攏何延安,也就被劃歸為何係幹部。


    如今國家終於對鋼鐵行業進行宏觀調控,不啻是給了玉蘭市那個鋼鐵項目當頭一棒。一個規劃總投資兩百四十億,實際已經投入接近一百八十億的巨型項目,忽然停頓下來,對於玉蘭市的經濟和部分領導幹部來說,固然是滅頂之災,汪少東這個分管工業的副省長,也脫不了幹係。


    據柳俊所知,偉峰鋼鐵有限公司投入的自有資金,不超過十五個億,這已經是駱偉峰的全部家當,他算得是傾其所有了。其餘均是建設單位帶過來的資金和通過種種手法向社會募集到的資金。具體的數據,柳俊不是很清楚。但不管這個比例如何,都會帶來巨大的社會問題。


    譬如柳俊很清楚,偉峰鋼鐵有限公司征地超過六千畝,這些土地的原主人,拿到了政斧和偉峰鋼鐵有限公司給的補償金。補償金的數額,倒是不少,完全符合國家的相關規定,群眾也比較滿意。關鍵在於,這筆補償金,絕大部分並沒有真金白銀發放到群眾手裏,而是作為原始股金,投入到了偉峰鋼鐵有限公司。群眾拿到的,不過是一紙憑證罷了。


    應該說,投資偉峰鋼鐵有限公司,是群眾自願的行為,沒有搞強迫。但是群眾之所以自願入股,和玉蘭市政斧以及偉峰鋼鐵有限公司的大力宣傳有很直接的關係。玉蘭市政斧和偉峰鋼鐵公司給群眾描述了一個美好的藍圖,此外還給群眾許諾,集資達到一定的數額,可以解決一個招工指標。等偉峰鋼鐵有限公司正式運作之後,可以去鋼鐵廠上班,拿工資。


    這個對於群眾的吸引力是很大的。雖然說改革開放二十年來,國家的經濟形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端鐵飯碗對於大部分群眾來說,依舊非常的有**力。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做生意,也不是人人都會做生意的,這個世界上,做老板的總歸是少數,打工的是絕大多數。


    偉峰鋼鐵有限公司的投資額和規模如此巨大,可以想見,一旦建成投產之後,效益肯定也是不錯的。鋼鐵廠嘛!


    於是大部分拆遷的群眾,沒有去領那筆補償金,而是拿到了一份入股的憑證。甚至有些家庭,待業青年比較多的,還東挪西借,再湊了一筆資金投進去作為股金,為的是能多拿到一個招工指標。


    但是現在,夢想忽然破滅了。辛苦一生的積蓄,打了水漂。可以想見,不久之後,得知消息的群眾,會是何等的憤怒!


    而那些攜帶巨資前來參與建設的單位,也不會就此罷休。


    玉蘭市政斧,乃至a省省政斧,均會麵臨無比嚴峻的形勢。


    “柳書記,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沉默稍頃,崔福誠試探著問道,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希冀。


    這個電話,其實不是崔福誠要打的,是汪少東請他打的。此刻汪少東就坐在崔福誠的對麵,臉色青灰,豆大的汗珠不住從汪副省長光潔的腦門上滲出來。汪副省長甚至很不顧形象地抬起衣袖在擦汗。


    汪副省長一看到這個文件,渾身冷汗就濕透了。


    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找柳俊。


    因為這個項目,當初就是柳俊堅決頂住,不許在潛州落戶的。為此還差點引發一場[***]。老實說,當時汪少東還有些不以為然,認為柳衙內純粹是杞人憂天,甚至可能是為了削韓旭的麵子,故意鬥氣。依照九九年的情形來看,因為亞洲金融危機爆發,進口鋼材受到影響,國內鋼鐵市場就是求大於供嘛。柳俊卻“危言聳聽”,說什麽宏觀調控,未免將自己當成再世諸葛亮了。


    後來偉峰鋼鐵有限公司轉而在玉蘭市投資,就更加堅定了汪少東等人的判斷。玉蘭市長汪國釗,也是以經濟強人著稱的,他的眼光,未必就在柳俊之下。假使真的如柳俊所言,這個項目蘊藏著如此巨大的風險,汪國釗怎麽會主動去和駱偉峰聯係呢?


    然而現在,不幸被柳俊言中了。


    所以,汪少東馬上就想到了柳俊身上。柳衙內既然如此“神棍”,眼下大難臨頭,應該也會有應對之策吧?


    不過汪少東知道自己與柳俊的交情不夠深厚,這樣重大的問題上,臨時抱佛腳隻怕不靈光。就緊著找到了崔福誠。a省官場,誰都知道,崔福誠與柳俊的交情非比尋常。甚至有傳言說,崔福誠能夠進省委班子,還是柳俊親口向何延安求來的。


    這個就已經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朋友關係了。


    透過崔福誠去向柳俊求援,成功的概率要大得多。


    崔福誠原本並不想打這個電話,剛剛收到文件,情況還不是很清楚,就急匆匆的給柳俊打電話,未免顯得不夠沉穩。怎麽說,自己也比柳俊大了二十來歲,而且是曾經的上級。隻是架不住汪少東的“求懇”,不得不然。


    汪少東說的也有道理,這種情況,不僅僅a省有,其他好幾個省份都有類似情形,這個文件一發,恐怕大夥誰都坐不住,要各顯神通的了。此時要盡早爭取主動。因為根據以往的經驗,無論哪一回的宏觀調控,都有“漏網之魚”躲過了大劫。隻要下手早,說不定玉蘭市那一大堆鋼鐵,還有生存的希望。


    此時此刻,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關係到太多人的官帽子了!


    說是姓命攸關,亦不為過。


    柳俊歎了口氣。


    這件事,其實也一直在他心頭存在著疙瘩。當初偉峰鋼鐵決定落戶玉蘭市的時候,柳俊便有過思想鬥爭。因為根據他的判斷和來自另一個平行世界的記憶,沒有特殊情況發生的話,這一輪宏觀調控乃是必然的。偉峰鋼鐵的命運,也是注定的。明知會發生這麽嚴重的後果,不去阻止,很不符合柳俊的姓格。


    汪國釗固然是站在他對立麵上的,狹隘地說,看著汪國釗敗亡,正是柳俊心中所願。而且還能印證他柳俊同誌超強的眼光,一舉兩得。


    隻是,此事不僅僅關係到汪國釗,還關係到玉蘭市數以千計的普通群眾。很多群眾,會因此傾家蕩產。與此相比,所謂政治上的鬥爭,算得什麽?


    但最終,柳俊選擇了沉默。


    不是在“政治”和良知的爭鬥中,“政治”占據了上風,而是柳俊很清楚,他沒辦法阻止這個事情。畢竟他所作出的隻是預測,不是證據。用他個人的預測,去幹涉玉蘭市的經濟建設,犯不犯忌諱且不去管它,根本就起不到正麵的作用。


    汪國釗不是他的下屬,絕不會對他言聽計從。


    硬去阻攔,隻會徒然引發不必要的矛盾和爭鬥,最終什麽也改變不了。


    當然,柳俊也並非什麽事都沒做,他很明白的將自己的意見,告知了劉光興等國家發展委的負責幹部,阻止偉峰鋼鐵有限公司的立項。同時也希望透過這個動作,引起汪國釗和其他玉蘭市負責幹部的警覺。隻不過沒有什麽效果。沒有立項,沒有批文,玉蘭市還是硬上了!


    “崔省長,我也是剛剛看到文件,具體的情形,不大清楚。”


    柳俊委婉地說道。


    這個倒不是托詞。巨變剛生,他也不好胡亂給人家支招。而且,他在看完文件之後,馬上就聯想起自己這次調升。在他柳書記調離a省之後,國家部委才下發這個文件,很明顯是不願意他再呆在a省這個大漩渦裏。由此可知,偉峰鋼鐵有限公司是國家部委下定決心要調控的項目,至少是之一。


    他老子柳晉才副總理以這種隱晦的方式提醒他,不要蹚渾水!


    洪總理的鐵腕,領教過的幹部可不少。


    “好,我知道了!”


    崔福誠這回沒有再猶豫,客氣地掛斷了電話。


    “怎麽樣?”


    汪少東急匆匆地問道,幾乎將腦袋湊到了崔福誠的麵前。


    崔福誠想了想,說道:“情況不明朗。”


    汪少東頓時精神一振。


    也就是說,還有爭取的希望?


    崔福誠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嘴裏卻說道:“不管怎麽樣,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


    “好!我這就去首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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