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外,斷臂的玉機子和美人魚莫莫一步步後退,步履虛浮,驚慌且恐懼。他們目睹天地變色,目睹魔君和妖王為了伍兒而聯手,目睹梵山掌門慘死於妖魔之手,這一切太震懾人心,太讓人驚恐,他們本能地僵在原地,然後本能地逃。


    隔著很遠,墨隼往林外投去輕飄飄的一眼,唇邊勾起意味莫名的弧度。


    緋堯全副心思放在伍兒身上,不理旁事,低沉說道:“伍兒,仙門已對你起疑。天地遼闊,你並不需要將自己困在霽月山。隨我走,自此遨遊山水間,自由自在。”


    伍兒怔怔失神,默不吭聲。她何嚐不想悠遊自在,可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仿佛冥冥中有一隻無形的命運之手把她推到懸崖邊,使她舉步維艱。她沒能按照初衷牽製住大魔頭,反而讓自己泥足深陷。梵山的淩通子死了,她難辭其咎,隻怕仙門再也容不下她。


    體內隱隱翻騰的氣流一再提醒她,她確實有著魔之身,那股力量蠢蠢欲動,一被外力激發就難以控製。如果不是師父早前用神奇的法子壓製住她的魔氣,方才她就已經入魔。


    想及師父,伍兒心頭一酸,默默舉步前行。她到異世之初,不曾想過正邪的問題,毫不懷疑地認為自己應該歸屬於正道。後來師父收留了她,無論她闖了什麽禍,他都沒有放棄她,如今她又怎能背叛倒戈?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身後,兩個男子各懷心思地跟隨,並不上前打擾她。


    一行三人離開林子,路過莫河,伍兒忽然步伐一頓,盯著河麵發愣。


    “斬草除根,如何?”墨隼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


    伍兒渾身一顫,迅速抬起頭來。她竟生出心魔!竟想捉了莫莫,以免她將來亂說話。


    “除了那美人魚,還有逃生的梵山弟子,我替你統統殺幹淨,如何?”墨隼再道。


    伍兒轉身瞪著他,冷冷開口:“我不是你,你不用妄自揣摩我的心意。”


    墨隼挑了挑眉梢,不緊不慢地道:“你想回歸仙門,就必須鏟除所有不利於你的人證,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伍兒抿緊了唇,神色沉鬱。就算她能堵住莫莫的嘴,也堵不住梵山弟子的悠悠眾口。唯今之計,隻有去冥界帶回亭兮師姐的魂魄,再返師門向師父請罪。不管她將受到什麽懲罰,都決不能在此時行差踏錯。


    墨隼和緋堯靜觀其變,任由她時而漫步時而疾行,不阻攔,隻緊緊跟著。


    伍兒已是老馬識途,不多久便來到大陸交界地。那一片煙霧縹緲的荒地仍在,卻明顯不同於從前,伍兒眉頭緊鎖,神情更加鬱悒。琅琊已經更改了冥界入口?他不希望她來找師姐的魂魄?為什麽?


    她臉上的沮喪如此分明,緋堯看得心疼,靜靜走近,輕聲道:“伍兒,你想做什麽?”而他,可以為她做什麽?


    伍兒席地坐下,頹然地抹了一把臉,將臉龐深深埋進膝蓋。她隻是想為師姐、想為師父做一點點事,為什麽連這個小小心願都達不成?


    緋堯彎下身,輕輕摟了摟她纖瘦的肩頭:“伍兒,如果你無處可去,和我一起回妖界好嗎?”縱使天地不容她,還有他,他的懷抱永遠為她敞開。


    伍兒沒有掙脫,也沒有回話,埋頭不動。


    墨隼冷眼旁觀,似嘲非嘲地望著他們兩人。伍兒走到今日這境地,不可否認是他暗中動了點心計,但也非他單獨之力所致,她注定仙路坎坷,注定與妖魔有緣。


    靜默良久,伍兒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沉靜說道:“緋哥哥,我現在要回霽月山,如果來日有緣,我們再見。”


    她說得肅穆莊重,顯然是痛下決心。[]緋堯嘴唇微動,最後終究沒有勸阻。她有她的選擇,他應當尊重她。


    伍兒傾身,擁抱了緋堯一下,旋身而去。


    她不看墨隼,也不與他道別,好像他並不存在。墨隼唇角噙著一抹嘲笑,目視她離去,竟也一聲不出。


    伍兒孤身飛行,直往霽月山的方向。


    熟悉的山巒映入眼簾,她放緩禦風的速度,突覺周圍環繞危險的氣息。


    距離霽月山隻剩幾裏,一處夾山窄道中,淩空飄著幾個人,仙風迎麵撲來,夾雜隱約的淩厲之氣。伍兒俯身飛下,立在眾人跟前。


    “霽月山的伍兒?”站在最前麵的老者沉聲問。


    “是。”伍兒應話,心如係著大石,重重墜下,砸得生疼卻發不出聲響。她來時已有預感,這個劫數怕是逃不過。梵山仙門差點被滅門,梵山掌門慘死,這所有的所有都是因她而起,仙界終於不再淡定,終於派人來清理“叛徒”。


    老者頷首,手一揮,他身後的四名白衣女子立即上前,每人手執一條飄逸白綾,當風一撒,那綾緞如蛇般纏繞上伍兒的身子。伍兒昂首靜立,不反抗,不掙紮。


    捆仙綾將她層層包裹,眨眼間她便猶如一隻蠶繭被縛住,隻餘一顆腦袋露在外麵。


    “你可有話要說?”老者語氣肅冷,麵色沉凝。


    伍兒搖了搖頭,隨即想起一事,出聲道:“我想見我師父。”


    老者沉默片刻,掃視四周,雙目中閃過厲色,緩緩閉上眼,才道:“你師父已下山,轉瞬就至。”


    伍兒“嗯”了一聲,白皙小臉浮起一絲無奈的微笑。這個老者不知是天庭的什麽仙官,法力果然厲害,若不是他剛剛那一瞥,她也沒發現異狀。緋哥哥一定是不放心她,所以悄悄尾隨,而又見她被困,略顯氣躁,曝露了行蹤。


    空中拂過一陣清風,便見銀光閃耀,一個俊逸非凡的男子撐傘落下。他一落地,那寶傘咻地縮起,滑進他的寬袖中。


    伍兒心生奇怪,師父一向不用仙器,今日為何需要借助法寶飛行?


    一念閃過,來不及深思,霽宸已到她麵前,緊盯著她的眼眸,低聲啟口:“伍兒,天庭收到消息,你犯下誅仙大罪,可是屬實?”


    伍兒回視他,眸子晶亮如昔,坦蕩清澈,回答道:“師父,徒兒不曾做過叛道之事,不曾犯下誅仙大罪。”


    霽宸不置可否,接著道:“之前究竟發生了何事,梵山掌門為何身死魂飛,你一五一十仔細道來。”


    伍兒微揚著下巴,緩聲清晰地敘述。當時她眼盲,法力剛剛恢複,難以運用自如,才沒能及時遏止慘劇的發生。她所說都是事實,毫無欺瞞,在場眾仙聽著,皆都慢慢皺起了眉頭。


    她的口供真實,僥幸逃生的梵山弟子卻道,她根本無心回歸正道,就是因為她不願意跟淩通子走,魔君和堯王才聯手狠下殺心。如果不是她,淩通子和幾個梵山弟子不會死,這也是事實。


    伍兒說完該說的,安靜不語。霽宸凝望著她,眼神溫和而悲憫。他信她,可如今已不是誅仙與否這麽簡單。梵山玉機子冒著大不諱的罪名闖上天庭,他雙臂皆失,形同怪人,跪在南天門痛訴伍兒罪狀,更把伍兒的身世全盤托出,令聞者驚駭。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伍兒是魔尊之女,且不論此事是否確鑿,仙界都由不得她再行動自由。而一旦這件事查實,輕則她將被終生監禁,重則將被摧毀元神,甚至有更嚴重的下場……他不忍去想。


    良久的寂靜,無人打斷他們兩師徒的對望。


    霽宸輕歎一聲,道:“伍兒,師父無能,不能再留你在霽月山。”他能為她做的,已未雨綢繆的做了。他用內丹壓製她的魔性,隻要她不入魔,總還有一線生機。


    “徒兒明白。”伍兒苦澀一笑,語聲卻是溫柔,“師父,謝謝你這幾年的教導。師父的恩情,徒兒永記於心。”


    霽宸溫煦揚笑,輕柔地撫摸她的頭頂,就像她幼少時那樣,將她看作一個無邪而無辜的孩子。


    伍兒始終含著笑,壓低嗓子,輕語:“師父,‘蘿卜’的一縷殘魂在何處,惟有鬼皇琅琊知曉,師父將來可去找他。”她故意不說亭兮的名字,以防徒生事端,相信師父能夠聽懂她話中的含義。


    霽宸眼底泛起悲涼之色,無言地點了點頭。這個孩子心性純良,至今不變,縱使現在她自己身陷囹圄,仍為別人著想。不枉他甘願賭上自己的道行,信她護她。


    伍兒用力揚起唇瓣,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大聲道:“我願去天庭領罪,請仙官帶路!”


    老者看了霽宸一眼,見他沒有插手的意思,寬慰地道:“如此甚好,免有幹戈。”


    老者揮動衣袖,伍兒當空浮起,此時,突然狂風大作,大雨傾盆而下!雨珠蘊著強勁力道,竟把伍兒打落回地麵。眾人心神驟凜,忽見一道紅光劃過眼前,刹那間一聲巨響,山頭大石滾滾墜落,劈頭砸來!


    就在老者對付妖光、白衣女子應對大石之際,魔氣陡現!但見玄色一閃,被纏成蛹般的伍兒疏忽不見,憑空消失!


    所有人包括緋堯都是心中一驚,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老者當機立斷收手,追尋魔氣,一邊大喝道:“天帝有令,叛逃者殺無赦!”


    喝聲入耳,伍兒心頭一震,酸澀苦楚的滋味湧上喉頭,“噗”一聲,無端噴出一口血來。天帝,她的外公?他竟要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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