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你怎麽呢?”紫姑姑稀奇的看著軒轅無心,平日裏天沒亮人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今天居然好端端的躺在床上,沒有進鬼林?好生異常。[]


    紫姑姑走到軒轅無心床邊,看著她仰躺成大字型,想起半月前無心第一次進鬼林的情形,那天早晨無心讓她去看夫人,借故將她支開,等她知道無心進了鬼林的時候,人已經被程堡主帶了回來。


    紫姑姑隻記得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氣的衝上前去就對渾身是血的軒轅無心一頓咆哮:問她哪裏來那麽大的膽子,竟然敢隻身前往危險重重的鬼林,吼叫著問她是不是不想活了,如果不想活她們主仆倆可以一起攜手奔赴黃泉。也免得自己天天這麽擔驚受怕,邊吼還邊將軒轅無心左右掰扯了一遍,發現沒有傷痕立刻又將炮火轉向程之浩。


    毫不客氣的質問他怎麽為人夫君的,偌大的程家堡連個好好看門的都沒有。質問不夠還連帶譏諷,嘲笑程家堡為世人敬畏,原來不過是浪得虛名,她要是程家堡的當家人一頭撞死也不會留在世上丟人現眼。


    不過程之浩從頭到尾都擺著一張光滑明淨的冰塊臉,隻聽不應聲,沉默的跟躺在墳墓裏的死人一般。


    紫姑姑隻記得當時的她是借由心中的一把火,把活了三十幾年積攢出來的理智給燒的幹幹淨淨,忘記了身份和規矩,一舉爆發就快揭竿起義,別說罵人,她都想殺人。


    不過等紫姑姑發泄完後,理智再次從心底萌芽而生,事情也發生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因為她的眼角能看到幾柄鋼刀明晃晃的橫在程之浩的身後,是忠心耿耿的程家堡人已經忍無可忍的準備拔刀將她砍成肉泥以此來泄憤。


    當時的氣氛有劍拔弩張的尷尬,因為程之浩一直沒說話,所以大家都一直沒動作,倒是軒轅無心笑著看紫姑姑發完火,隻在拋下輕巧的一句話:“你膽子其實也不小。”簡短的一句話化解了尷尬的氣氛。


    “膽子大是好事,跟著你膽子太小容易被嚇破。”程之浩一本正經的話立刻化解了一場血光之災。紫姑姑聽著鋼刀回鞘的聲音,第一次覺得世間還有這麽美妙的響聲。頓時對大人不記小人過的程之浩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觀。


    現下想想紫姑姑都在後怕,她死無所謂,但若是主母有什麽差池,她便是死不足惜的。所以每天揪著心送軒轅無心出程家堡,目送她進鬼林去翻騰成了紫姑姑每日的駭夢,就怕哪天日落她再也看不到軒轅無心歸家的身影。


    軒轅無心對於紫姑姑的問話,隻轉動了一下眼珠子,懶洋洋的說道:“我要睡覺。”


    人家的花前月下要錢,程之浩的促膝長談要命,她今天能睜開眼都純屬命大,想在床上翻身都實在無力。為什麽她和程之浩攀攀兩個人都是站了一夜,她現在在床上隻剩下苟延殘喘,而抱著她整晚不撒手的人現在卻能神清氣爽的回書房去辦公。


    紫姑姑奇怪的問:“主母昨夜沒休息好?”


    “我給人講了一晚上的心靈雞湯的故事,倒是想休息就是沒空。”能看見程之浩落淚的壯舉,是百年一遇的,她可以借此嘲笑他一輩子,但是她現在沒力氣去奚落別人。因為她很累,而且她居然神經失常的對程之浩許諾不離不棄。所以更加不想看見那個屢屢打破她原則的男人。


    “又說胡話了。”什麽心靈雞湯,聽都沒聽過,紫姑姑伸手牽起床邊的薄被為軒轅無心蓋好,然後細致的掖上被角,免得躺在床上的人受風著涼。


    取下床幔遮擋住耀眼的陽光,紫姑姑探著頭跟瞪著眼的軒轅無心說道:“好好休息一會,我去給你放點熱水,等一下起來泡泡就好了。”


    軒轅無心根本沒有聽見,因為她正忙著數自己到底有幾根筋不對,才會被程之浩那廝給迷惑的神經錯亂。


    俗話說東西可以亂吃但話絕對不能亂說,但現在她話已經說出去了,覆水難收。難不成真要再死一次借以逃脫對程之浩負責?軒轅無心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已經開始思量哪種自殺方式最好看還最不疼,最終揣著一腦袋的江湖恩怨沉沉入睡。


    這一覺軒轅無心睡的極其不踏實,頻頻翻身壓疼了本來就酸楚的身子,在夢靨中還喊了五十六聲:老子就是不負責,有本事你咬我!


    不過再不安穩一覺醒來也到了下午,當軒轅無心泡在木桶中美美的享受著紫姑姑打來的熱水,周身的疲乏終於得到緩解的時候,袁昶出現在門外表示有事求見。


    軒轅無心靠在木桶邊,伸手拍著水麵,引起串串水花蕩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光粼粼,她將自己掩藏在濃重的霧氣中,不太感興趣的問:“有什麽事在門口說。”


    袁昶本不想進屋,鼻子尖也嗅到一股皂角的味道,趕緊背過身去,眼睛看著遠方,公事公辦的說道:“主母,主子今天有客來訪,所以著屬下請主母過去瞧瞧。”


    袁昶弄不懂,為什麽鍾南翁來堡,主子要主母旁觀,政事是男人的事要一個女人攙和,難不成主子還想主母為他出謀劃策?


    軒轅無心在寬大的圓木桶中自由自在的劃水,仰著脖子用狗刨的姿勢將自己浮在水麵上。鬢發邊綴著水珠,倒映出她嫣紅的麵容,聽到袁昶的話,軒轅無心在雲山霧罩之間伸出手臂,一把抓下屏風上搭著的幹淨衣物,然後起身,利落的舉動擊碎了光滑的水麵,清澈的水流順著她窈窕的腰線滾落回木桶,軒轅無心從木桶中走了出來,然後用桌上擺放的方巾擦拭幹淨還未徹底長開的軀體,輕輕的說道:“鍾南翁來了便來了唄,還非要我去觀戰。”


    袁昶在門口聽著淅淅瀝瀝的水聲便能想到屋中的人已經沐浴完畢,不由耳根微微泛紅,撇撇嘴角,心中暗道主子確實縱容屋內的女人,早提前預知還派他來恭請,可有人不願意領情。心中頓時為自己舉世無雙的主子感覺不值。


    於是非常不忿的丟下一句:“屬下已經來過,主母自當決定去還是不去。”然後翩然飛走,屁股後麵帶著一串怒火,跟升空成功的神舟九號一樣。


    程之浩很開心,開心的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他娶了軒轅無心卻一直沒有歸屬感,從來都覺得她依然是她,而他仍舊是隻身一人。


    但經過昨夜一切都變了,他這才真正的感覺到自己不再是一個人,心裏從來沒有過的充實感讓他不由的竊喜,他成親了嗬,他有媳婦兒了。這個動人的認知讓程之浩喜上眉梢,一掃多年的冰冷臉色,雙頰換上了隆冬過後雪融初春的溫暖,唇邊是肆意的撒歡。渾身的欣欣然感染的身上的黑衣都顯喜慶,袍邊隨著程之浩的身影獵獵抖動,在一路上留下了揮散不去的蘭香。


    向來不喜形於色的程堡主發笑是一件駭人聽聞是事情,所以程家堡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紛紛避開。雖然看程堡主英俊非凡的臉上有笑意,是會讓人迷失心智,但理智尚且存在,所以沒有人敢上前去分享程之浩的喜悅之情。隻能遠遠觀望就怕那抹詭異的笑是暴怒的前兆。


    進入程家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需要蒙著麵,不是怕外人把路給記了下來,而是怕進入鬼林的人被眼前所見的景象給嚇瘋了。


    鍾南翁起了個大早在驛站等到了袁昶的到來,按照程家堡的規矩他隻能帶著蒙頭黑布獨自前往。


    一路顛簸讓鍾南翁坐立難安,他能在黑暗中感覺到危機四伏,雖然身在馬車之中,可薄薄一層木板卻擋不住身邊此起彼伏的低咆聲和吼叫聲。更甚他能感覺有重物在時不時的撞擊馬車,然後在空氣裏刮過一陣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在這種時候鍾南翁不免繃緊了脆弱的神經,精神高度集中,就怕稍有不慎便成為野獸的盤中餐,不由在心底開始後悔此行。也咒罵程之浩的變態,居然將自己的家宅建在如此駭人的叢林之中,難怪世人一提鬼林就顯得恐懼。


    鍾南翁猶如驚弓之鳥的行完了這段昏暗的旅程,揭去黑罩頭他眼花繚亂,滿頭都是渾濁汗珠子,後背的衣服已經濕了幹幹了濕,現在正貼在他的脊梁上瘙的他渾身發癢。


    鍾南翁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氣,猶如劫後餘生。因為蒙麵的時間太久,雙目不能立即適應突如其來的光明,也沒有心思打量房中的陳設,見丫鬟送上的熱水和暖帕,他顧不得禮節趕緊接過,當著丫鬟的麵擦拭起來。


    這一路行來百獸低咆,冷風嗖嗖,鍾南翁因為蒙上了眼,聽覺和觸覺都異常的敏感,沒有馬車的薄木板抵擋,他能從空氣中嗅到淡淡的血腥味,隻覺其中帶著糜腐之香更讓人覺得的詭譎。


    走到半路,因為條件不允許所以不能再坐馬車隻能徒步,偶有感覺腳背上滑過一串濕濕漉漉,嚇的他差點沒了了褲子。


    鍾南翁是文官,平日裏養尊處優慣了,於人勾心鬥角他是一把好手,可是和猛獸飛禽打交道他嫩的不能再嫩。能從水簾洞走進程家堡已經是他幾十年的修為,若是再早幾年進鬼林,他說不定就是爬著進來的。


    鍾南翁把暖帕攤開放在手心中,任由一片熱氣走過臉龐和頸子,然後再喝上一口熱茶,這才好不容易的安定了躁動的心房,於是清清嗓子,再次恢複倨傲,將手中的帕子堪堪丟回到丫鬟的手中,板起高高在上的嘴臉,成了那個習慣狗眼看人低的鍾丞相。


    丫鬟對鍾南翁的態度一直都是恭敬有禮不遠不近,收拾好暖帕擺好茶水,道一聲丞相稍等便退了出去,整個過程榮辱不驚舉止得益,看的出平日裏受過很好的訓練,這也不免讓鍾南翁有了稍稍側目。


    程之浩不愧為一方雄霸,連堡裏的丫鬟都訓練有素,看她輕手輕腳的進出可見是個練家子,就是不知道功力有幾許。傳言程家堡高手如雲,即便是下人都是江湖蛟龍,如果傳言屬實,那程之浩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輩,想到此鍾南翁發現自己居然有些急不可耐的想見見這個程堡主。


    就在鍾南翁壓不住不耐的時候,門被人從外推了開,門洞中四射出炫目的光彩,迷花了他的雙眼。


    不由抬起手稍稍擋在額前,耳邊傳來一道年輕沉穩的男子聲音:“鍾丞相久等了。”


    鍾南翁看不清來人,隻感覺身邊吹過一道馥鬱馨香,心中一驚,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程之浩居然還是帶香公子。


    鍾南翁轉過身去,屋內稍顯黯淡的光線終於讓他看清楚的程之浩的長相,心中刹那間感慨萬分。


    好一個金相玉質英姿勃發,音容兼美神采翩翩的美男子,鍾南翁看傻了眼愣出了神,一番發怵後忽然想起自己也是男人,在程之浩麵前卻不覺自慚形穢。


    程之浩早已習慣別人的眼光,便任由鍾南翁看著,他今日心情尚好,被人無禮直視也可以含笑以對。


    鍾南翁眼睜睜的看著程之浩的唇邊撒下片片笑意,以為他是在嘲笑,於是立刻黝黑了老臉,眼中散出精光,臉上掛起偽善的麵具,有些嘲諷的說道:“程堡主,你的程家堡果然是名不虛傳。”鍾南翁說這話的時候臉色依舊蒼白,說話間還有些許喘著粗氣,渾身因為長久處於緊繃突然鬆懈下來一直在微微的發顫。所以即便他聲音沉穩如古鍾嗡鳴,他的肢體也出賣了他還處於驚恐的事實。


    程之浩收起笑容,淡聲回到:“都是家裏弟弟打理的。”


    鍾南翁客氣的說道:“人說虎父無犬子,程堡主的弟弟這麽厲害,那肯定也是程堡主調教有方才是。”話雖然客氣,但鍾南翁卻在心中記下一筆仇恨,隻因為程之浩端坐上座,看見他這個丞相居然不懂得行禮。


    “鍾丞相今日找我有什麽事嗎?”程之浩漠了表情,不喜歡有人提他的父親,畢竟天下人都知道程家遭遇過什麽,鍾南翁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父親已經不在人世。


    鍾南翁聽程之浩如此問,於是慢悠悠的踱步走到椅子邊坐下:“老朽聽聞吳將軍在不日之前來找過程堡主,也知道皇上將吳誌言一事交給程堡主來定奪,所以今日特地走這一趟是想看看程堡主對此事有什麽看法,也希望堡主能秉公辦理給我兒一個妥當的交代。”


    “吳誌言發配邊疆,此事不牽涉其餘無辜之人。”


    程之浩直接說道,沒有回避也沒有鋪墊,太過直白讓已經準備好反駁說辭的鍾南翁油然一愣,差點沒反應過來,以為自己聽錯了。


    雙眼瞪大如同牛鈴,好半響拍拍案而起:“不行,本官不同意,吳誌言殺人償命,吳家教子無方,更有慫恿其子胡作非為的嫌疑,此事一定要徹查,不能讓此佞臣壞了百年朝綱,況且程堡主這麽輕易了事如何能對的起皇上的盛意拳拳,程堡主如此草率的決定,難不成人命在你的心中就是兒戲嗎?”


    程之浩鳳眼輕闔,纖長濃黑的的睫毛蓋住了他眼中的不屑,相對鍾南翁的激動他淡定無比,音色含潤的說道:“官場上的事情,向來不是一事歸一事,鍾富當夜在貝覺山廢棄的倉庫幹什麽,查究起來也是一件麻煩事。鍾丞相,你的兒子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比我明白。你更加的明白的是,你若要了吳德光兒子的命,吳將軍肯定會咬死這一點追究鍾富的過往,挖地三尺在所不惜也會把鍾家的私密揪出來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為吳誌言陪葬。到了那個時候,鍾家將一些不該出現的事情都會出現,那多擔待的人就不知道該是誰了。”


    鍾南翁心中恨恨發顫,他憤怒的以自己的厚掌重擊桌案,激起層層木屑紛紛落地:“程堡主,你這話什麽意思?是在威脅老朽嗎?”


    程之浩淡淡表示:“這番話雖然不好聽,但卻是事實,如果鍾丞相覺得是威脅那也算是威脅。”


    “你膽大包天,居然敢以庶民之身威脅朝廷命官,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程之浩不溫不火的回到:“你以降臣的身份尚且能坐上丞相之位,我為什麽就不能用庶民的身份對你一介高官說說實話呢?”


    “程之浩,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老朽老了,就拿不住事,今日你若不給我個周全的答案,明日我就向皇上請命,親自帶兵收了你的程家堡。”


    “你若能拿走程家堡煩請自便,我的決定也告訴你了,那就不送。”說完起身要走。


    鍾南翁氣的跳腳,大聲咆哮:“程之浩,你給我站住。”


    程之浩果然乖乖的站住了。不過不是因為鍾南翁的咆哮,而是因為他還有話要說:“你也說你老了,朝裏是該進些新鮮血液了,不是嗎?”


    鍾南翁大驚失色沒料到程之浩會用這一句還擊他,不過也隻此一句話就立刻讓鍾南翁明白了一切。他懂了,這是皇上要對他卸權,而程之浩在這件事上不過是當今聖上手中的一把刀,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


    鍾南翁想到剛剛自己還口出狂言,要回朝請兵。程之浩一句話就讓他明白,他今日進了程家堡再回去不但請不到兵,稍有不慎還有可能丟掉性命。


    認清事實的鍾南翁囂張的氣焰在瞬間消失,他咬住牙不願意鬆口的說道:“老朽願意用一生榮耀換鍾家一個公道。”


    程之浩早就知道鍾富那些肮髒的所作所為,程之浩知道了皇上還會不知道嗎?鍾南翁明白他的丞相之位是注定保不住了,不由在心中咒罵一句,他真是被他這個死掉的兒子害慘了。


    程之浩麵朝門外,任由陽光溫暖了他的臉頰,忽然很想他的無心,不由笑了笑說道:“鍾丞相何必讓皇上難做了,事已成定局,再強求隻會難堪。”


    “老朽的兒子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喪命。”


    “官場多年誰都不是雪白如紙的,鍾丞相若想追根究底,算個一清二楚。可能會得搭上鍾家的百年根基,當年軒轅老祖改了年號,鍾丞相就換了侍奉的主子,背了一世的罵名,隻是為了希望能給鍾家列祖列宗的排位,找一個光耀的門楣棲身,如今因為子孫中的一脈便功虧一簣,值得嗎?”程之浩的話已經說的非常明白,若有人再深究,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


    鍾南翁跌落在梨木雕花椅中,整個人瞬間蒼老了數十歲,當年軒轅老祖——文武帝,軒轅德烈改朝換代之時他是的降臣,記得他被人降服以後,為表忠心迎接軒轅一脈的凱旋,宮門就是他為軒轅家打開的。


    鍾南翁做了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能做到如今的丞相之位已屬不易,隻是沒想到自己死了兒子還一朝被卸任,天理何在?


    程之浩回頭看了看頹然的鍾南翁,狀似寬慰的說道:“你背叛了一朝皇帝,就有再背叛一朝皇帝的心,當今聖上寬厚仁慈,給了丞相這麽多年的榮華富貴讓你享受,鍾丞相也該知足了。”


    程之浩說完話後靜靜的站在門邊,他在等,等待著鍾南翁的表態,一炷香燃盡,那抹蒼老無助的身影才有些微動靜。


    鍾南翁理理衣襟,順順鬢角,對著程之浩的背影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禮。“老臣痛失愛子,心力交瘁,耗盡神力,自願告老還鄉,還求程堡主能放過鍾家無辜之人。”鍾南翁自認不是一個好人,因為身為朝臣他也沒有做好人的權利,但是他也不是人渣,在權利麵前他無法做到看家人為他的野心去送死。


    鍾南翁被程之浩逼的辭官了,可這還不是程之浩最終的目的:“聽說鍾丞相有個庶子叫鍾霍,明日叫他來見我吧,如果品質良好說不定能謀取個一官半職。”


    鍾南翁霍然睜大了眼,眼睛裏充滿血絲,這算朝廷對鍾家的補償,還是朝廷對他鍾家的懲罰?鍾霍是他最忌諱的兒子,父子雖有血緣卻沒親情,若不是鍾霍的母親還在世,說是仇人也不為過。


    鍾南翁在心底感慨程之浩真是狠,對他鍾家可說趕盡殺絕,鍾霍一旦上位對鍾家還指不定如何打壓。


    此時此刻鍾南翁終於明白,他的嫡子是永遠都別想入朝為官,鍾家氣數已盡,身體不由搖搖一晃,虛弱無力的說道:“老朽這般先告辭。”然後搖搖晃晃的出了門。


    大門邊軒轅無心正坐於搖椅之上,搖著手中的手絹,說一聲:“鍾老慢走。”卻換不來鍾南翁一個蔑視的眼神。


    他佝僂著驕傲了半輩子的脊梁,步履蹣跚。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今日進程家堡會換來這樣一個結局。


    程之浩那麽輕易簡單就將一代梟雄,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寶座上拉了下來。不費吹灰之力的讓軒轅無心感覺有些好笑。


    鍾家一脈算完了,現在皇上指定會重用吳家人,朝廷如此劇變而第五家肯定也再坐不住。怪不得程之浩要她搬根椅子來看戲,好大的一出戲,不看就錯失良機了。


    左烈國曾經隻是一個個小小的屬國,那時候軒轅文還沒出生了。最高掌執人的官位不過是都尉而已,可就是這麽一位叫做軒轅德烈的都尉,因為苛捐雜稅過重而造了反。他帶領良兵悍將大舉進犯當時還名為旭日國的國土,曆時十二年一步步從邊疆打進了皇權的中心,然後彪悍的奪下了旭日國的旗杆。


    曆史上對軒轅德烈這個人的評價非常之高,此人武藝高強,戰風彪悍,尤善駕馬殺敵。且有勇有謀,心思細密,手段決絕,在他帶兵的生涯中沒有出現過一名逃兵,何其可怕!這讓軒轅無心想到了德國想到了希特勒,一個戰爭販子卻是絕壁的演說家。


    攻下旭日國後,軒轅徳烈登基,旭日國改國號左烈,皇上需要籠絡人心,除了皇室一脈、皇室直係和有血緣關係的全部殺光。大赦天下,所有降臣都保住性命一律流放。


    可就有一個人免去了流放的罰則,那就是鍾南翁。


    鍾南翁非常了解本地的人文且見識廣博,而且在皇城之外戰敗後主動請纓開了皇城大門,就因為這一點,鍾南翁成為唯一一個作為降臣,卻依然留守京都的官員,這些年鍾南翁也確實為左烈國鞠躬盡瘁,可是出身永遠都是擺在那裏的,皇上不得不防。


    “進來吧,外麵冷。”房內傳來程之浩儒雅好聽的聲音,軒轅無心越過門檻而入,對於程之浩的手段她也算見識了。


    軒轅無心跟在程之浩的身後,一臉感興趣的問道。


    “堡主,你說鍾富在貝覺山的廢棄倉庫到底幹什麽呢?”軒轅無心將這場無血的殺戮聽了一清二楚,她唯一不解的是,到底鍾富做出什麽樣的事情會讓鍾南翁一聽之下就乖乖就範,然後主動辭官。


    程之浩淡笑,對軒轅無心的一語中的表示讚賞:“鍾富喜淫,男女皆收,最中意童男童女,而他有個習性碰過的人不會碰第二次,又怕醜事被撞破……”


    軒轅無心接了話茬:“所以先奸後殺,毀屍滅跡,害百姓家破人亡。”四五十歲的人變態也就算了,還這麽大的幹勁兒,“這人不死也該殺咯,可隻是奸殺幼童,以鍾南翁的手腕這種事不足為懼。”


    “軒轅小雨也是受害人之一。”


    軒轅小雨,軒轅文唯一的皇孫女,軒轅無心拍掌感慨:“好家夥,皇室都動啊!比章炳望還囂張。”好歹章炳望欺壓的是自己的媳婦,有媒有禮,關起門來就是章家的家事。鍾富倒好,一個男人能饑色到如此地步也不枉費他有一副男人的皮囊了。


    程之浩看著軒轅無心的臉色,知道她想起了章炳望,不由出聲道:“這些年讓你受苦了。”說完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她的玲瓏玉手,借由此舉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無礙。”軒轅無心笑了笑,真正的苦主已經解脫,再多苦也煙消雲散了。“他死前我怎麽沒見見呢?”一個完全被下半身控製的,真正的喪心病狂,這種人死也得鞭屍。


    “他有個位高權重的爹。”鍾富如果是那麽好見的,那遭殃的女人隻會更多。


    “所以一直為非作歹,這麽聽來吳德光父子算是好人,吳誌言也算是為民除害?”


    “不然,好人在官場中不會有好下場,你隻能說吳德光是忠臣。”


    軒轅無心譏諷笑道:“你扶持忠臣上位,他是忠於左烈國還是忠於程家堡?”


    軒轅無心窺得了程之浩的心中所想。她明白為什麽程之浩要用手段把吳家和鍾家的小孩攬於羽下。


    現在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在十年後必定會有大作為,程之浩借由此事大力提攜年輕人,不拘泥於這些年輕人還沒有作為,他願意用程家堡培養這些有潛力的小孩子,隻為將來能受自己所用,程之浩不圖一時之力,具備著長遠發展的眼光,這才是真正的弄權者。


    一代梟雄也有老的時候,即便像軒轅德烈那樣的豪傑,不也因為歲月的流逝最終化作了一杯黃土麽。


    俗話說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也是這個道理。曆史上身為國君的人,總喜歡把權利一把抓在手中,卻想不到他們也會有垂暮老矣的一天。天下不可能永遠被一個人掌控,滄海桑田下世間萬物是變幻莫測的。每個人的人生也是起伏沉升跌宕不止的。


    與其掌權不如掌握掌權人,這是程之浩一種偷懶的手法,卻也是高明的手段,現在天下的兵力財力他都捏在手中,卻依然戒驕戒躁依然步步為營,程之浩才是真正操控權利的人,而不是被權利牽著鼻子走。


    他現在所做的一切,是在為有生之年做好萬全準備,為今後埋下伏筆這才是真正王者應該具備的。小心駛得萬年船,程之浩這種人進退得宜,不會在驚天駭浪之間覆滅,更不會在陰溝裏翻船。做事滴水不漏麵麵俱到。


    軒轅無心不禁深深的看著程之浩,他今年才二十二歲,但是他的深思熟慮早已經超越了他這個歲數應該具備的心智。


    弄權真是一件勞心勞力不討好的事情。


    軒轅無心算是看出吳誌言錯殺鍾富這件事情,中間最大的受益人根本就是程之浩。


    她的皇舅舅啊,可是送了好大一塊餡餅給他一直忌憚的人,還以為脫手了一枚燙手山芋,誰會想到程之浩正好借由此事發展自己的人脈了。


    程之浩因為軒轅無心的問題,視線如電閃落於她的臉上,不由問道:“你認為呢?”她真的是聰明,沒有讓他錯看。


    “昨夜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記得。”她不喜歡麻煩,更不願幹政。


    “知道為什麽我不願意攙和龔寧和你的事嗎?”


    程之浩懂了:“因為事關朝廷。”


    “你若不拉我進渾水,我就給你個清淨,但若有一天你要利用我挾勢弄權,那我會用生命教會你後悔兩個字怎麽寫。”軒轅無心笑著說出這番話,不是威脅而是實話。


    程之浩垂下眼眸:“明天我就讓人把吳懿葭和吳誌林送走。”


    “不用了,那倆小東西我用的還順手。”軒轅無心挺欣賞回兒那丫頭的,性子硬的跟茅坑的石頭一樣臭,虐待起來非常大快人心,很有成就感。


    “不記恨於我?”程之浩示弱的環住了軒轅無心,用自己玉麵輕輕磨蹭她的滑潤蓮頸,有討好的意味夾雜在他的舉止中。


    “不知者無罪麽,再說我是你的妻子,對你當然要寬容一些,犯一次錯尚且在可以原諒的範圍,不要多心。你繼續好好傲視你的群雄,我喜歡當天下人的主母。”


    ……


    房間中本來冷清的空氣,因為兩人的繾綣得以升溫,曖昧在空曠的房中穿梭著,可突然有一道不開眼的身影,從門洞中衝了進來打破了這份和諧。


    “大哥,鍾南翁走了沒有?”嬉笑的聲音帶著不正經,程之翰吊兒郎當的身影從窗戶飛入,然後經過房梁跳入房中,瀟灑的落地正好看見一對玉人摟抱在一起,貼的嚴嚴實實,不由一愣。


    “大嫂也在?”程之翰趕快看了一眼不打算鬆手的程之浩,又恢複了他玩世不恭的表情,既然他們都沒有不好意思,那他更加不會不好意思。


    於是挑上一個椅子把自己摔進去,然後無比感慨的暗暗想著:他的大哥是真的寵愛大嫂,連朝廷之事都讓她參上一腳,隻是女人之於政事畢竟欠缺了些,因為她們太會感情用事,不能用理性的目光看待事情的發展。


    軒轅無心拍拍程之浩的手背,示意他放開自己,對程之翰嫣然一笑,坐到他的對麵說道:“你大哥知道我喜歡有意思的事,所以讓我過來圍觀他痛打落水狗的奇聞趣事。”


    程之翰笑若狡狐:“不知大嫂是否盡興呢?”


    軒轅無心拍拍肚子,一副饜足的模樣:“還不錯。”


    程之翰立刻接話:“看大嫂興致盎然想必是滿足已亦,不知還有興趣留下來聽二弟和大哥商議其他要事嗎?”俊俏邪魅的臉上有送客之意異常麵向。


    “你暫且說說我隨便聽聽。”軒轅無心本來要走卻因為程之翰太過明顯的逐客令收起了離去的心思。


    程之翰臉上的奸笑嘩啦啦啦一瀉千裏成了苦笑,意識到自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隻得怏怏開口:“大哥,你叫我來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吧。”


    程之浩已經坐到書桌後,毫不避諱的說:“吳誌言即將流放邊疆,鍾霍稍後也會到你那報道。”


    程之翰嘿嘿一笑問道:“流放邊疆,大哥讓我接受吳家小兒不夠,還是打算讓我好好調教鍾霍嗎?”一次就給了他兩個任務,這麽操勞下去他完美如雕刻的容顏會生長討厭的皺紋的。


    程之浩不答反問:“你說呢?”


    程之翰咋舌,嬉笑的說:“把鍾吳兩家的小兒湊到一起,我怕他們一見麵就給我添亂子。”


    “用活著的。”程之浩挑上一本折子開始翻看,這幾日他因為身邊的事情落下太多的進度,需要趕緊的趕一趕,今天晚上就不睡了。處理完手邊的公務明天才能陪無心用午膳。


    軒轅無心在旁搖頭,心中頻頻感歎:她相公真是冷血。不過吳誌言和鍾霍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如果他們夠聰明也出不了什麽事,最多當對方透明罷了。聰明人都該知道,程家軍不是一般人能進的,如果進了程家軍不趕緊好好的從程之浩幾兄弟身上學些本事,那是很快就會被踢出軍營的,因為程家軍實行的是淘汰製,而且聽說製度非常森嚴,如果不合格何以重新修煉,但是一旦被踢出程家軍,那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死——因為天底下隻有死人才不會泄密。


    “明日看來得出堡一趟,我去找吳誌言比武看看,看他能在我劍下走幾招,再決定他的今後的官位。”至於鍾霍程之翰見過,是個武學的好苗子,加上他的身世背景,算是個早熟聽話的小子。


    “多敲打敲打無所謂,在都城呆久的人大多把骨頭都養懶了。”需要把筋骨累散掉再重新長成方可。


    程之翰臨時起意:“那幹脆二弟就派他倆去剿殺漠北孤狼。”邊疆一向是多事之境,就算和平年代也是戰火紛飛,這一點,在城中生活的人是永遠體會不到的。


    “你看著安排便是,過幾日空了把鍾霍叫程家堡來一趟。”


    “大哥還想和他談一談?”


    “有些事情交代。”


    軒轅無心和程之翰在程之浩的話下,不由一陣對視,兩人第一次有了同一個想法:程之浩/大哥,這麽快就把鍾霍當自己人啦,可真是全然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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