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孟廷輝愣而無言。


    先聽他道之前那夜的事情是魏明先派人幹的已是微驚,誰料他又道連去年騎射大典上她被馬摔傷一事也是魏明先幹的――


    她疾聲道:“你何憑何據,竟敢汙蔑太仆寺少卿魏明先?”


    王奇略一遲疑,“前些日子魏少卿府上宴客,酒酣食足人熏醉,見無旁人,他一時說漏了嘴,才叫我聽見的。”他低眼,“孟大人若要憑據,我也是拿不出的。我若非被孟大人逼到眼下這地步,當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此事說出來的。”


    孟廷輝隻冷冷問:“我與魏明先無冤無仇,去年北苑騎射時我亦是剛入翰林院不久,連見都沒見過他,他為何要蓄意害我?”


    王奇臉色小變,看向她的目光微顯古怪,“孟大人以為非得和魏少卿有仇才能使他加害於你?魏少卿向來以東黨新貴自居,處事時時連古相都不請不問,剛愎自用之度無人可比。當初沈太傅代太子奏請皇上著翰林院開一敕額給女子進士科一事便已讓諸多東黨朝臣們心生不快,而太子後來竟又逾例賜孟大人正六品修撰一職,更是讓那些不願女子為要密之官的守舊東黨們心生異念。魏少卿此舉非是要加害孟大人,實是做給太子看的。”


    她麵色陰晴不定,“魏明先視你為心腹之人、於此案上處處保你助你,你卻三言兩語便將他出賣得幹幹淨淨,倒要叫我如何相信你所言為真?”


    王奇道:“孟大人前幾天夜裏遇難一事想必太子已是細查過了,孟大人何不去問問太子那事究竟是誰在後指使的,由是方知我所言絕不為虛。[]”


    孟廷輝凝神片刻,忽而冷笑:“縱是你所言皆實,但你了無實證,空口白話又如何能作彈劾魏明先的證據?”


    王奇連忙將身子撐起些。急道:“所以我之前才說。若是孟大人肯將我那青州大營一罪從供紙上抹了。我便告訴孟大人一件秘事!想要將魏明先彈劾減官。不必隻求那二事地實證!”


    她想了想。纖眉微揚。“我且先聽聽你有什麽法子。”


    他卻踟躇不言。


    孟廷輝見狀。作勢轉身欲走。“也罷。魏少卿不過一介四品少卿。我又豈會真懼其勢?”


    王奇慌忙叫住她。“孟大人莫走。我說。我說。”他皺眉。像是下了極大地決心。才道:“孟大人可知。魏少卿地母親已於一個半月前去世。可他卻匿喪不報。拒不回籍守製丁憂。”


    此言一出。孟廷輝才是真地大驚失色。


    論朝中祖製,在朝官員莫論品銜,逢父母之喪必當回籍丁憂三年,倘是匿不報喪,必當遭革職貶罰,絕無例外。


    且革職事小,清名事大。舉進士為官者哪一個不是多年飽讀聖賢書之人?於丁憂一事上隱匿犯製,堪稱大逆不道之舉,足以令朝臣天下人恥而唾之,將來若想再次起複也是難上加難,直可謂是一事斷送一生官命!


    她如何能想到,魏明先竟會做出這種不孝欺君之舉,而王奇竟會知道如此秘事!


    王奇看她眼神遽變,這才苦笑一聲,又道:“孟大人實是不知,我與魏少卿是同鄉,又是同年舉進士為官的,孟大人以為他在此案上處處助我是因視我為心腹之人,可他其實是怕我將此事說出去,而我原也想坐待他保,誰曾想太子竟會又讓孟大人參審……”


    孟廷輝一把捏住那供紙,冷言打斷他道:“王大人怕是不知,我那一夜被人掌括觸石以致腦側受傷,近幾日來耳朵一直都不好。[.超多好看小說]王大人方才說了些什麽,我是一個字也沒聽清。至於這青州大營月頭銀一罪,恕我難替王大人抹去,而王大人既已畫押在上,就別怪我明日呈至三司堂前以供潘、劉、薛三位大人斷案。”


    王奇幾不能信她會翻臉說出這些話,臉色煞然作白,“你……”一口血湧上喉頭,整個人都開始發抖,“你今日對人苛酷如此,它日必將不得好死!”


    她也未怒,竟是微笑:“說起來,我十年前便該‘不得好死’了,誰知上天眷顧,竟讓我被人救了。如今這條命活來也並非是要為自己謀福,便是將來必將‘不得好死’又有何懼?”


    王奇再也說不出一字,急急地喘著,隔了半扇牢門怨恨地望著她,身子忽而抽搐了兩下,橫倒在地,口吐白沫,不醒人事。


    孟廷輝蹙眉,抬手招來獄吏處理,又叮囑道定罪之前萬不可讓他出事,隨後又將身後案上的紙盡數收了,然後才慢慢地走出台獄。


    外麵夜風清涼,伴著春末夏初特有的水香味道,將她身上的牢獄暗氣一掃而光,裙擺翩然,發絲低繞,眼角眉梢間的冷厲之色也減了三分。


    因知黃波正守著車駕在不遠處等她,由是便也不多逗留,直出了禦史台,往外走去。


    待至門口時,忽聞右側有人叫她:“孟大人。”


    孟廷輝轉頭看過去,見那人正是曹京,不由有些驚喜,上前道:“怎麽,今夜是曹大人在台值事?”


    曹京微微笑了下,點頭,道:“當初從門下省諫廳遷調禦史台頗為匆忙,也沒同孟大人打聲招呼。”他將她打量一番,見她氣色還好,好似放心了些,又笑道:“聽聞孟大人出行已有欽賜四輪馬車,還望將來能夠在太子人前多替我美言幾句。”


    她臉色略紅,不知他是認真的還是在說笑,忽而想起那日黃波所說曹京是奉了太子諭令才左遷侍禦史一職的,又念及他不日前才上的那封參劾古欽結黨不臣的彈章,不由斂了笑,輕聲問道:“曹大人現如今是轉而親附太子了?”


    曹京麵有尷尬,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又似有難言之隱,許久都沒接話,待到裏麵有人喚他進去,才對她笑了笑,“有事先行,下次找機會好好一敘。”


    孟廷輝卻趕緊攔住他,道:“我不是要探你私事,隻不過你連古相都參了一折,想必東黨那邊也不會再拉攏你,往後你除了親附太子怕也沒別的路可走。”她頓一頓,見四周近處無人,才又壓低了聲音道:“今夜剛巧有一事想請你幫忙,若你肯為,我保你不出一月便能升官。”


    曹京止住步子,眉微鎖,“何事?”


    她聲音愈發輕了,“太仆寺少卿魏明先隱匿母喪、不報朝廷。”


    曹京大驚,“當真?”


    孟廷輝點頭,又道:“此事我會先傳去讓翰林院的老臣們知道,待翰林院清議聲一起,你便以侍禦史糾劾百官謬誤之責寫封彈章呈上去,到時禦史台群吏必將群起而附之,不愁魏明先不被革職。”


    曹京仍是驚然不已,半晌才道:“翰林院的人多也是東黨的,你如何能讓他們肯對魏明先發起斥議之潮?”


    她低眉淡笑,“曹大人是不是忘了,我亦是翰林院出身。”她斂袖一揖,“怎麽才能讓翰林院的人開口,曹大人不必過慮,隻消到時見機擬好彈章呈上去便是。”


    曹京也是一揖,目光猶然失色。


    孟廷輝欲走,卻又回頭補了句:“飛黃騰達之機便在此一回,曹大人不會和自己的官運過不去罷?”


    曹京這才回過神來,慢慢地點了下頭,目光在她臉上盤旋不去,口中道:“孟大人,在下此番可是信你了,倘若能真如孟大人所計,在下將來在朝中便跟著孟大人行事了。”


    孟廷輝衝他笑笑,再不多言,返身朝禦史台外階前行去。


    黃波遙遙看見她的身影,便斥馬駕車迎了上去,“孟大人怎麽去了這麽久,下官就差衝進禦史台找人了!”


    她撩裙上車,臉上略有歉意,微笑道:“還得麻煩黃侍衛,再陪我去趟翰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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