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冬天,料峭的寒風不時地從北山埡口裏闖進來,穿過幹硬如鐵張牙舞爪的杏樹枝,呼嘯著掠過杏花村上空。時時提醒著杏花村人,冬天仍然駐留未走,而春天尚還遙遙無期。


    隨著擁護木琴上台執政的**和衝動過後,伴隨而來的,則是新的不安與惶惑。這種不安與惶惑,首先表現在村領導班子上。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古往今來大多數執政者所遵循的定律,茂林、振富們最是明了的。他們都夾起尾巴,小心翼翼地跟隨著木琴東奔西走。看木琴的臉色行事,卻不肯以自己厚實的肩膀去主動承擔一份重擔。明眼人都清楚,茂林們所怕的不是木琴,而是木琴背後的撐腰人縣委揚書記。況且,酸杏的餘威還未散去,仍然在人們的腦子裏亂轉悠。多數參加投票的黨員紛紛跑到酸杏跟前,解釋說,那兩票中,就有一票是我投的呢,還是跟著老支書倚靠,心裏有底兒,別人恐怕是靠不住呢。(.)這種人心渙散的局麵導致的後果是,令出不行,令行難止,並直接給了剛剛執政的木琴當頭一記悶棍。這就是,木琴發出的第一道指令――收攏杏林,集中管理,統一分紅的決策,遭到了村人蜂擁群起地憤懣與誹謗。


    僅僅一年多的時間,雖然村人遭遇到賣杏的失敗,但他們更多地品嚐到了聯產承包責任製帶來的甜頭。責任田裏鼓鼓的糧粒,充滿了家家戶戶往日空癟的糧囤。大多數人家敢用“殷實”兩字來標榜各自的家境了。現實的村人原本企望木琴的上台,能給自己帶來更多的糧食和塞滿尚處空癟的腰包的機會。木琴卻反其道而行之,下令收回杏林。由此推斷下去,第二步必會收回所分的糧田。再推之,就會把村人重新帶回到那往昔的狼狽時光。這是村人無法接受的,更是無法想象的。


    在木琴主持召開第一次村民大會的當天晚上,剛放下飯碗,木琴家裏便聚集了一屋子的女人和老人。他們或規勸或吵嚷或威脅,逼迫木琴收回成命。後來,木琴在對已大學畢業並在縣城工作的鍾兒談起這件事時,眼中竟閃爍著瑩瑩淚光。可見,當時之事,對木琴觸動之深。


    木琴說,她一遍又一遍地向村人解釋集中管理的好處,分散管理的害處。但是,沒人願意相信。


    酸棗婆娘起著高腔地叫道,他嫂子,這林子可是咱村的命根子,是咱村十幾輩子人嗬護成的呢。你隻講集中管理好,那叫誰來管,咋分紅,大頭誰來拿呀。大家夥兒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可不能隻叫幾個人享了呀。


    於是,由規勸,到吵嚷,再到威嚇,木琴的處境愈來愈不利。


    正在不可開膠的時候,茂生出人意料地從牆旮旯裏站了起來。麵對一群氣勢洶洶的村人,他憤憤地道,二嬸,說話要憑良心呀。崽兒他娘一心為著大家夥兒,冒著蹲大牢的險,帶咱找掙錢的路,心還不正麽。崽兒他娘真要是坑了大家夥兒,我情願把這房子,這幾個崽兒賣了,陪大家夥兒還不成麽。


    有人低聲道,咱不缺崽兒,也不要房子,隻要林子呢。


    茂生漲紅了臉,哆嗦了半天的厚嘴唇裏終於擠出了一句駭人的話。他說道,咱要是成心做虧心事,日後,就叫京兒成家生精兒呀。


    如一記沉悶巨雷,在長者的腦瓜兒中爆燃炸響。四十二年前的那夜大風,又一次旋起衝天地顫栗,在長者心中膨脹著。老輩人聽不得這樣的賭咒,也不會懷疑憨厚老實的茂生敢於講出這話的誠意與份量了。年長者如潰軍般紛紛起座離席,捂著顆“怦怦”作響的心髒,倉皇四散,各奔家門。女人們見靠山已去,隻得責聲不斷地嘮叨而退。


    能化險為夷,將木琴從尷尬境地中解脫出來的,竟是一直反對木琴,且因反對她而毅然分居近數月的男人,木琴得到了莫大地安慰。她遂又生出了對茂生難以言狀地感激,亦如茂生感激木琴當年隨己回遷一樣。畢竟是木琴瘦弱的肩膀,在茂生寬厚結實的胸前,終於抵禦了一九八二年冬夜那場寒氣襲人的風霜雪雨。


    至此,木琴再也沒有以自負的優越,無端地蔑視茂生的任何過錯或指責。當天夜裏,木琴滿懷感激之情,把茂生安置在鍋屋裏的鋪蓋卷拿回了堂屋,並把茂生攆回到屋內大床上。她頭一次主動**地為自己丈夫盡了一個妻子應盡的義務,補償了茂生數月來的空虛和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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